第39章

給自己一個解脫

看著神色驚詫的喬見, 比斯特博士卻一派坦然,和藹的笑意展開了他臉上的皺紋。

“你好,女士, 你怎麽知道我是德國人?”

他用英語問她。

喬見還沒完全回過神,本能地後退一步, 向他禮貌一笑,用英語回應他:“你好, 我也不太清楚, 也許,我們之前……認識嗎?”

雖然眼前是一張全然陌生的臉孔, 但不知為何,喬見心內卻油然而生一種, 從前就認識他的奇異感覺。

而且,她剛才竟然下意識地,用自己全然沒有接觸過的德語, 在向他打招呼。

這一切實在太詭異了。

難道是以前接觸過這個人, 但她忘了?

眼前的外國男人笑容依然不變,神秘又親切:“也許吧。”

喬見偏頭看了看門牌, 確認並沒有走錯,便想問他沈昭城是否在家。

正想著, 有人從外國男子身後走了上來。

喬見看過去,和沈昭城對上眼神, 又默默移開。

雖然每晚都在夢裏相見, 這一刻她卻還是覺得,像是許久沒見了。

沈昭城換上了休閑的家居服, 套了一件寬鬆的純白高領毛衣, 勾勒出的淩厲身形, 絲毫不輸眼前這名高大的外國男子。

他一手抄著兜,看到喬見也並不驚異。他正經笑起來時,很顯斯文。

他向她介紹:“這位是比斯特先生,我的朋友。”

喬見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他一眼,看入他碧藍色的眼眸:“你好,比斯特小姐。”

他轉而用英語向比斯特先生介紹:“這位是我的同事,喬見小姐。”

“你好,喬小姐。”

比斯特先生朝她伸出手。

握過手後,沈昭城讓喬見進來先坐會兒,又和比斯特先生用喬見聽不懂的德語講了幾句什麽,比斯特先生就離開了。

空**的房間一下歸於沉寂,僅剩的兩人都不約而同地沉默,放大了無限的安靜。

沈昭城在喬見對麵坐下,慢條斯理地用茶幾上的茶具泡起了茶,動作行雲流水,嫻熟優雅。

喬見本來隻是來送一份文件,明明放下文件就能離開,但沒有來由地,她並不想開口說明來意,去打斷他的動作。

她隻靜靜地看著細絹般的水流經他手而淌下,連帶著時間都仿佛靜止下來。

空氣中漫開醇厚熏熱的茶香,喬見鼻息間卻盈滿沈昭城身上春寒料峭一般,淡澈的冷木香。

他將衝好的第一杯茶輕放到喬見麵前,茶杯與茶幾碰撞的清脆響聲將喬見的神思扯了回來。

“謝謝。”

喬見捧起茶盞,用淺笑掩飾自己的失常,在心中懊惱,這種怪感覺怎麽又開始了。

“交給我吧。”

沈昭城用下巴指了指她放在身側的文件。

喬見正抿了一小口茶,差點被噎到。

但她還是若無其事地先將茶盞放下,再拿起文件夾遞給他。

“這是A組和財務部上交給你的報表。”

雖然麵上神色自若,喬見還是不自覺地抿直唇線,咽了口水。

原來,他知道自己隻是來交一份文件。那他會不會覺得她死皮賴臉不走,在騙茶喝啊?

沈昭城“嗯”了一聲,接過文件夾,單手翻開,垂著眼瞼上下掃看起來。

一靜下來,喬見心跳就控製不住地越來越快。

她在心裏狂罵自己沒出息。

不就是在上司家裏喝個茶嗎,從前還在這裏做過飯呢,怎麽就這麽緊張了!

還好,就算再緊張,她表麵都能穩得住。

穩住,不能看起來太傻。

她又拿起茶杯,放到嘴邊小口抿著。

沈昭城合上文件,隨手放到一邊,狀似無意地看向氣定神閑的喬見,目光卻淡淡掠過她緊捏著茶杯的指尖。

“上次留給我的紙條,什麽意思?”

“……”

他這話題轉的,讓喬見猝不及防。

她想起上周末,自己給他留下的字條。

那時的她被他的紙條玩得團團轉,自己也玩心突起,才給他留了那樣一張紙條。

她在上麵洋洋灑灑的寫下:隻有早餐的話,下次就別再想收買我了。

其實事後,她後悔了好幾次。

沈昭城畢竟還是她的上司。

就算私底下接觸得比其他人多,這種口吻未免也有些造次了。

現在……該不會是找她興師問罪的意思吧。

但無論如何,總不能現在承認自己後悔,也隻能死鴨子嘴硬,給自己找補:“意思就是,下次沈總還想找我幫忙的話……不用這麽客氣,還準備早餐什麽的。”

“客氣的好像不是我吧。”

沈昭城抬起眼皮,眼神直線鎖定她,讓她無路可逃。

喬見聽不懂他的話,卻好像被他蠱惑了一般,隻能定定地與他對視。

“你很怕我。”

沈昭城音色低沉,像是一個問句,又像是在下一個結論。

喬見還沒開口,身體就先做出反應,搖了搖頭。

她滿臉認真:“沒有,怎麽會呢。要是怕你,我也不會坐在這裏。”

她真不怕他。

一開始也許有些偏見,但那些早已煙消雲散。

相比起怕,現在對於他,她是一種連自己都搞不懂的情緒。

沈昭城點了下頭,鵝黃的頂光打在他高挺的鼻梁,尤顯深邃,眼鏡後深不見底的眼裏,有一點似有若無的笑意。

“喬見,你覺得我們是什麽關係?”

他明明隻是隨口的一問,喬見卻感覺自己神經緊繃起來。

摸不透他的意思,喬見放在沙發上的手本能地往後探,緊抓著身後的靠墊,試探著輕聲問:“我們,不是上下屬嗎?”

沈昭城還坐在那裏,喬見卻覺得自己仿佛能清晰感受到他的沉聲吐氣,拂得她臉一陣癢一陣熱。

她舔了舔唇,又說:“我們……是朋友吧?”

“朋友。”

良久,他突然很淺地輕笑了一下,點了點頭:

“挺好。那你要記得。”

“記得什麽?”

喬見一頭霧水,不明所以地看向他,想從他臉上看出些什麽,卻徒勞無功。

沈昭城把她麵前的茶杯添滿,輕描淡寫地掃她一眼。

“才說完就忘了,這位朋友?”

他這話,讓喬見有點恍惚。

她隱約想起半年前,某個朋友對自己說的話。

“這麽客氣幹什麽呀,我們不是朋友嗎?”

喬見記得當時,自己問了這麽一句。

“喬喬,你還記得我們是朋友啊?”

那個朋友開玩笑般說道,

“我還以為,除了你自己,所有人都走不進你的世界呢。”

自從家人去世,喬見慢慢習慣一個人的生活,也慢慢地和所有人都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再親密的關係,她也會保留一定的空間。

她也聽到,不少人覺得她變了,變得生疏、冷漠。

喬見其實能感受到自己的變化。

其實,她隻是在想,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能無條件愛自己的人了。她不想麻煩這個世界的任何人,也不想再對任何一段關係報以希望。

沒有希望,就不會失望。

也許,她也給很多人帶去了失望吧。

沈昭城靠在椅背,看她一會兒,笑了。

“沒事了,今晚就先到這吧。”

喬見從思緒中抽離,望向他。

雖然依舊不太懂他的意思,但她說他們是朋友時,他沒有否認,她心情莫名就很舒暢。

“那這位朋友,為了我們的睡眠著想,今晚我們都早點休息吧。”

她揚起一個笑,眼睛彎成了弦月,衣袖下的手指卻緊張地撓著掌心。

第一次,她沒有叫他沈總。

看著她臉上漾開的笑,沈昭城也幾不可見地勾了勾嘴角。

“行。”

喬見站起身,準備道別:“那我就先……”

“等等。”

沈昭城也站起身。

他趿拉著拖鞋走了幾步,回頭看她沒反應,無奈地笑了一下,朝她勾了勾手,“過來。”

“怎麽了?還有什麽事嗎?”

喬見不明就裏,跟了上去。

沈昭城漫不經心地笑,聳了聳肩。

“重新收買你啊。”

喬見:?

這事還沒完嗎……她真的隻是隨ᴶˢᴳᴮᴮ便開個玩笑而已!!

跟隨沈昭城,喬見走進了一間房。

這裏看起來像是沈昭城的書房,三麵牆改裝成沉木書架,書籍井然有序,裝修風格一如客廳的簡約大氣,幹淨得幾乎一塵不染。

喬見一走進來,就被那麵落地窗吸引了眼球。

落地窗外隻有一棵,和喬見以前窗外那棵如出一轍的桂花樹,別無風景。

令喬見震驚的是,這一麵落地窗顯然成了沈昭城的黑板,其上滿滿當當的,是他用各色水筆寫下的思路。

再仔細看,這麽大一麵玻璃上,列舉的竟滿是Welly項目每一個階段的每一種情況,且都設定了不同的備用方案,事無巨細,密密層層。

喬見一時愣在原地。

沈昭城回過頭,看她怔在原地,隨著她的視線看向窗外那棵樹,漆黑的眸劃過一絲暗光。

“怎麽了。”

喬見搖搖頭:“沒什麽,就覺得,你準備的真好。”

沈昭城也看向那些被他忽視的字,鬆一口氣似的輕笑一聲。

“一種習慣而已。”

“習慣?”

“嗯。”

他說,“我做好準備,你們也比較有底氣吧?”

“那是當然。”

喬見認真點頭,表示認可。

她想到公司裏那些人的話。

知道沈昭城就是所謂的大神“Hill”之後,他們不再像從前那樣,說他是空無才學的繡花枕頭。

可他們轉而擺出一派自以為是的模樣,說什麽真羨慕這種錢堆出來的天才,根本不知道努力是什麽滋味。

他們都隻能看到他的談笑風生,瀟灑恣意。

卻不知,他的運籌帷幄的都源自長年累月的厚積薄發。

自從知道沈昭城從小就在聽各樣的蜚語指責自己,喬見就不敢去想,他這一路到底是什麽感受。

回過神來,隻見沈昭城走到窗邊的書架前,拉開抽屜取了什麽。

喬見鬼使神差地跟到他身後,在他轉身過來時,開口問他:“你當初,為什麽不直接以Hill的身份進入公司,這樣不是更能讓人信服嗎?”

沈昭城才轉過身,動作卻頓在此刻。

她站在眼前,離自己很近的地方,就這麽仰著小臉看他,翹睫下的雙眼晶亮更勝月光。

周邊的空氣,似乎瞬間就被她淡雅的發香攻占。

呼吸微滯了滯,沈昭城若無其事地後退一步,倚著書架而站。

他頷首看著她,隨意抬了抬眉梢,玩笑般道。

“如果我說,這就是為了打他們的臉呢?”

“我當然不信。”

喬見幾乎沒有思考,就否決了。

放在以前不認識他的時候,她可能還會信,現在對於他,她早已有自己的判斷。

“所以,到底是為什麽?”

對上她熾熱的求知眼神,沈昭城很快敗下了陣。他不再逗她,看著她道:

“隻有這樣,讓人信服的才是我,不是我的頭銜,更不是我的家世。”

“你……哦,原來是這樣。”

喬見了然地點點頭,避開了他的眼神。

其實,她想說,你做到了。

不知道為什麽,話到嘴邊自己轉彎了。

正想著,一張紙遞於眼前:“早餐還不夠的話,加上這個,可以收買你了吧?”

沈昭城嗓音很磁性,帶點調侃的笑。

喬見接過紙張,看一眼標題,竟是她前段時間代表項目組向Welly方申請的一份許可。

那時候她正為公關危機發愁,不得已便向Welly公司申請開放這方麵授權,得以更好地施展拳腳。

雖然這個危機眼看已平穩度過,但眼前是更關鍵的過渡階段。

若得到這張授權許可,是如虎添翼。

喬見從頭到尾仔細看了好幾遍,驚喜地抬頭問沈昭城:“但我一開始申請的時候,他們不是拒絕了嗎?”

“這一番下來,他們很欣賞你的作風,改變了主意。”

沈昭城一筆帶過,絲毫沒提那幾場風卷殘雲般的酒局。

但喬見不傻,她自然明白,這其中少不了沈昭城的保駕護航。

她在心裏狡黠地偷笑,臉上卻是受寵若驚的模樣,單純又欣喜。

“真的?那你下次見到他們,記得要多謝他們抬愛,我以後一定會更加努力的。”

她的笑明燦而柔軟,沈昭城黢黑的瞳輕落其上。

“想做什麽,自己做決定,大膽做就是了。”

喬見眸光微動,抬眼看他。

“有鍋也自己背。”

“……”

喬見剛走不久,沈昭城就接到了呂昭的電話,約他去店裏喝一杯。

他本來也不抱什麽希望,但沒想到,沈昭城直接應承了。

“這麽爽快?”

呂昭也跟著笑了,問道,“我說城哥,今天心情好像不錯啊?有什麽好事?”

沈昭城背靠陽台欄杆,任風獵獵打在臉上身上。

斑駁燈光映在鋒利的側臉,在金絲眼鏡邊聚焦。

他淡笑著,懶懶嗯了一聲。

電話那頭風聲噪音很大,呂昭不自覺地跟著提高音量:“什麽好事啊?”

“待會見。”

沈昭城說。

還不等呂昭反應,聽筒裏的吵雜戛然而止,電話已被掛斷。

回到家,喬見一如往常地和邊佳佳聊了一會兒視頻,但在臨掛斷之前,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喊住了邊佳佳。

邊佳佳看她支支吾吾的樣子,眯著眼靠近屏幕:“你啥情況,是不是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

“不是。”

喬見歎了口氣,不想再繞彎,就豁出去直說了:“佳佳,如果在一個人麵前,總是很不自在,平常也總會頻繁地無故想起他,會是什麽原因?會不會是證明,我和這個人相性不容呢?”

“不容你個鬼啊!”

邊佳佳簡直恨鐵不成鋼,“喬見女士,您不是談過戀愛嗎?”

“啊?”

喬見想起徐歡烈,頭皮就泛起一陣惡寒,“幹嘛突然提這個,這兩者之間有什麽關係嗎?”

邊佳佳說:“雖然那個人是很惡心,但是你肯定體驗過這種感覺,應該很清楚才對啊!”

喬見不懂:“什麽啊,什麽感覺?”

“喜歡上某人的感覺啊!”

邊佳佳無語又好笑,“你這戀愛是白談了嗎?白便宜了那渣男好幾年啊?”

喬見一整個傻掉了。

邊佳佳這話像深海裏猝不及防炸開的魚雷,讓喬見的神思濺滿了水般,瞬間短路,一片空白,隻剩“喜歡”二字一直縈繞。

仔細回想起來,當初答應徐歡烈的追求,比起喜歡,應該說,更多的是感動之後理性的衡量。

後來的感情,則更像是對他陪伴的習慣。

她好像真的,對喜歡這種情感沒什麽概念。

她……喜歡沈昭城嗎?

這個想法像一點星火,以不可控之勢在體內迅速漫開,炙烤她的神智,燃燒她的心跳。

視頻那端,邊佳佳欣賞著她表情的變化,曖昧一笑:“哎喲,你真的春心萌動啦?”

她沒來由地有些慌亂,故作鎮定道:“沒有,隨便問問。那除了這些,還會有什麽表現嗎?你隨便說就好,我就隨便了解一下而已。”

邊佳佳笑了笑,也不戳穿她,隻神情老道地指點起來:

“有啊,這不多著嘛。比如看到他和別的異性在一起會吃醋啊,總是不自覺想靠近他啊,經常留意他的動態之類的……但我覺得最重要的是,在緊急或危險的情況下,你會第一時間想找到他,和他一起。喏,我隨便說完啦,你隨便想想吧。”

通話掛斷了好久,喬見都還保持著一個姿勢,眼神呆滯,目空一切。

邊佳佳說的這些,她大概回憶了一下,都沒有什麽具體的事例。也許隻是她想多了吧。

但她也不敢肯定……

應該不會吧?

雖然沈昭城是公認的英俊,但她一直都知道,那不是她中意的長相,他的性格也不是她喜歡的類型,她更不會為一個人的財富而動心。

話雖如此……

她卻沒有勇氣完全否定。

啊啊啊!!

喬見無力地癱倒在沙發上,空洞地看著天花板。

……要不然,就去驗證一下吧。

也給自己一個解脫。

作者有話說:

大家節日快樂呀!

肯定有同學不記得呂昭了(確信),他是沈總開茶餐廳那個朋友,詳見24章。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柚子露 20瓶;請叫我甲方爸爸吧、悶騷也是騷 1瓶;

orz 愛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