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它們也是我的夢
沈昭城的話信息量太大, 像一枚重磅炸彈在喬見耳邊炸開。
她看著他,仿佛身處真空,世界裏的其他聲響都變得很遙遠, 隻剩他那個“又”字在腦子裏無限放大。
頭疼難耐,又湧上太多疑問, 她嘴唇翕動兩下,卻不知從何問起。
一時間, 竟忘了他們兩人現在看起來有多逾越平常的關係。
文俊傑也愣了一下, 目光落在沈昭城替她按揉的手上,又回到喬見身上, 剛想開口,卻被沈昭城一個眼神止住。
沈昭城抬手看了表, 見這個穴位按夠了時間,收回了手,斜眼瞥著文俊傑, 沒什麽語調:“你先回去吧。”
喬見這才回過神, 想起身邊還有一個文俊傑。
還好她沒有腦袋一熱問出夢的事。
“小文,很晚了, 你先回去吧,我沒事。”
文俊傑看著她眉頭不受控製地**, 卻還要強顏歡笑,也跟著皺了皺眉:“喬喬, 我家就在這附近, 要不……”
“文俊傑。”
沈昭城不輕不重地開口,卻不容置疑, “她的情況你不了解, 徒留無益。”
“沈總, 留不留是我的自由。喬喬是我的師父,我也很擔心她。”
喬見還是第一次見文俊傑臉色這麽沉,她沒想到這孩子這麽強,也沒想到他會這麽熱心地關心自己。
她撐著頭,歎口氣,打破僵局:“小文,我還有事要和沈總談,你先回去吧。我這是老毛病了,不要緊的。”
看她這樣難受,又聽她說有事要談,文俊傑眸光一暗,但也不再強留了。
他青澀的臉上神情複雜:
“那…喬喬,你到家了記得報個平安,可以嗎?”
喬見應下後,他才肯離開。
無人的車站隻剩下喬見和沈昭城並肩而坐,夜風卷起幾分冷意,直往喬見腦門裏鑽,疼得她打了個牙顫。
“等著。”
沈昭城看她一眼,低聲留下這句後,起身大步走開。
喬見下意識地跟上去,揪緊沈昭城的衣袖,但因為動作迅猛,頭疼又加劇了幾分,她擰著眉,倒吸了一口涼氣。
“我,我還有事要問你。”
她拚命忍耐痛苦,又倔強地抬眼看他,勢必要等到一個答案的架勢。
沈昭城垂眼和她對視,她疼出淚花的水眸裏清晰映著他。
他鏡片後的眼神隱在光點下,不太明晰。
“我會答的。”
他用下巴示意長凳,語氣鬆了一些,“回去乖乖坐著等我。”
喬見坐回站牌前的長椅上後,沈昭城才轉身走入了街邊的藥店。
喬見隻覺一片混沌,腦中的思緒亂七八糟的,比她的數學試卷還要混亂。
這都什麽事啊。
她揉著自己的眉心,打開手機裏的叫車軟件下單。
看到前方還有101人排隊時,她感覺腦殼更疼了。
她才想起來,雖然這個站沒人,可一巷之隔的那端可是最熱鬧的步行街,多的是走斷腿的人。
她無奈地收起手機,撐著膝蓋等沈昭城。
沈昭城回來時,手上多了個袋子。
喬見這才發現,座位上已經有一個藥房的塑料袋,但看不清裏麵裝的藥。
“吃藥吧。”
沈昭城將新提回來的袋子遞給她,隨意地坐在長椅另一端。
喬見接過後,取出裏麵的藥時怔了怔,這正是她一直以來頭疼吃的速效止痛藥,還有一支全新的水。
剛才的事發生後,她滿身的不自在,一時不知道要說什麽,隻低聲說了句謝謝,就把藥吃了。
吃完藥,喬見將袋子放在兩人中間,偏頭去看沈昭城,卻難以從他的臉上辨出表情中的神思。
到底要如何開口……又從哪裏切入去問?他都表現得那麽明顯了,是不是可以直接提夢的事情了?
可是這太羞恥了,她還沒做好準備啊。
啊啊啊,頭疼!
沈昭城也轉過頭,將喬見放下的袋子和他先前的袋子一並提在手上。
然後,眼神落在她糾結的臉上,浮起一點笑意:“怎麽了,不是有事要問我?”
喬見放在腿上的手不自覺地捏著一小塊布料揉搓,也顧不上羞恥和頭疼,直接豁出去了。
“沈總,你剛才幫我……還有說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你,是不是想起什麽了?”
“嗯,我想起了那些夢。”
他答得很幹脆,還直接提起了夢。
這反倒讓喬見有些反應不過來,難以置信的同時羞恥感也衝上了頭,渾身像被燒起似的。
一輛公交駛來,他的臉由逆光到清晰,喬見避無可避地和他對視。
像被他眼裏那點笑灼痛似的,她迅速別開眼神,抬手摳了摳臉。
“可是,你怎麽知道那些夢?”
“因為,它們也是我的夢。”
喬見先是一整個懵住,花了好一ᴶˢᴳᴮᴮ會兒才慢慢反應過來,這句話代表著什麽。
再度受到衝擊的她臉色白的不像話,突然就不會說話了,癡傻得像一個機器人,一卡一卡地擰過頭看他。
她滿眼快要湧出的震撼,還有其中那三分掙紮的不相信,都全部被沈昭城納入眼底。
“看來,你需要一些證據。”
他倒是很淡定,搭起一條腿,拖腔拉掉地數起來:“從夢裏可以知道,你最喜歡吃陳記甜品,最討厭做飯用薑,洗發水是施華蔻,沐浴露是資生堂,電腦開機密碼是你偶像生日……”
“等等等等等等!”
他每多數一句,喬見的臉又紅一分,連忙伸手懟過去捂他的嘴。
世界總算安靜了。
可喬見卻覺得自己的心跳聲震耳欲聾,頭上的神經突突地跟著心跳節奏跳動。
她的手往上一寸之處,他一眨不眨地看著她,眼裏的好笑快要溢出來了,手心的溫軟觸感火燙,喬見飛速縮回了手,端坐在長椅上,目不斜視地瞪著前方。
“可,可以了,我相信你,不用再數了。”
她強裝鎮定,卻還是蓋不住聲音裏的抖。
已經足夠了,
足夠證明他這個荒唐說法了!
他數的好幾條,除了她自己,還有夢中那個沈昭城,再沒有任何人知道了!
無數種曾經令她心慌,屢屢逃避的念頭,此刻全部得到蓋章證實,甚至,嚴重超出了她的認知範圍。
她設想過很多種可能,但任她再怎麽想,也絕對不會想到這種超乎科學常理的可能啊!
現實世界裏,怎麽會有這麽魔幻的事?
但他又有理有據,像模像樣的,讓她越想越真,越想越覺得,除此之外確實沒有別的解釋了!
但她同時也想到,這意味著她懼怕在他麵前揭露的,那些羞恥的每一刻,並沒有被揭露——
而是直接在他麵前現場直播!
現在這才是夢吧,是夢吧!
沈昭城瞥眼看她,深紅將近滴血的耳根引人注目,他語氣帶了點玩味:
“怎麽這就害羞了,在KTV裏不還左右逢源的。”
對此喬見表示非常不服,抬頭駁他:“剛才左右逢源的好像是你吧?”
“嗯?”
對上他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喬見像一隻氣勢洶洶的貓碰上了一顆碩大的檸檬,炸開的毛瞬間就蔫了,灰溜溜地躲開。
“……算了。”
算了,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不和他一般計較。
就暫且當他說的是真的,當務之急,是將這極度不合理的事弄清楚——
喬見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保持理智和清醒,梳理了一番條理。
“可我每天都在做夢,你如果也……也做夢,是每天都做嗎?那你前段時間,怎麽會不記得?”
“是每天都做。”
沈昭城一邊回答,慢條斯理地向上頂了頂袖箍,隨手挽起衣袖,
“可我那天說完那兩句話,就短暫地失憶了,當天的連帶從前的夢都忘了。直到昨晚做夢,我才又記起來。”
說完,他還朝她人畜無害一笑。
“……”
荒唐,萬分荒唐。
他大言不慚地說出這樣荒唐的話,讓喬見一時間竟不知道要做什麽反應。
可她盯著他的臉仔細端詳觀察,卻找不出一絲撒謊的破綻,或者說,他這無辜的笑簡直犯規,喬見看得莫名有些頭腦發熱,思緒都不知道飄到那裏去了。
她舔舔唇,若無其事地別開眼神,作深思狀:“你等我想一想。”
“嗯。”
這款鎮痛藥對頭疼起效十分及時,才過了二十分鍾,喬見就基本感覺不到疼痛了。
她撐在膝上托著腮,把頭歪向另一邊,強迫自己集中注意。
其實……
雖然聽起來不合理,仔細想想也並不是沒有可能。
她每天醒來,也隻記得夢裏的某些片段,甚至隻模糊地記得曾做過有沈昭城的夢。過幾天,很多夢也漸漸在她腦海裏淡化隱去了。
雖然他這種失憶聽起來匪夷所思,但兩人同做一夢這件事本來就荒誕不經,如果連這種違背常理的事都能存在的話,也沒什麽絕對的不可能了。
可這種荒謬的事情,到底是為什麽會發生在她和……她的上司身上啊?
“想好沒?”
沈昭城清冽的聲調傳來,喬見直身轉頭看他,他指了指和涼風一起駛來的公交:“車來了。”
喬見低頭解鎖手機,頁麵赫然顯示還有72人排隊打車,她歎了口氣,取消訂單,站起身。
“沈總,我上車和你電話聊可以嗎?我還有事想問你。”
沈昭城也站了起來。
“你有沒有想過一種可能。”
“?”
“我也要上車。”
“……”
麵對一個勞斯萊斯車主,她確實沒想過這個可能。
她正還想說什麽,車已經開到他們麵前了,隻好先上車。
更讓她震驚的是,連她都的用二維碼支付,沈昭城居然有公交卡。
整輛公交車上,恰好僅剩靠近前門的一排兩個座位,他們兩人順理成章地坐了上去。
自踏上公交車那一刻,喬見就感覺到整車的目光都聚焦過來。她也清楚,這些眼神的焦點就是她身旁這位。
除了他出眾的外表,更因為他的氣質格調和公交實在太格格不入了。
喬見偏過頭看向側前方的窗外,讓自己背對那些投來的目光,不讓他們注意到自己。
因為她的臉,實在是,太,紅,了!
雖然頭已經不痛了,可她能清晰感覺到自己的臉正悶悶地發燙。
隻因她腦子從剛才開始就不受控製地閃過之前夢裏的片段,每記起一段,圍繞著她的尷尬就多一分。
一旦接受了同做一夢這個設定,就無法再像以前一樣自欺欺人,當那些是單純的夢境了。
她也有點……沒辦法再直視她的這位上司了。
喬見心跳從未如此劇烈,她無法想象在車裏明亮的燈光下,她的臉到底有多紅。
她深吸一口氣,壓抑住胸腔躁動的尷尬和羞臊。
“那,沈總,你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嗎?就是…為什麽我們會有這樣的夢?”
“不知道。”
沈昭城稍稍側首看她,留意到她顯而易見的失望,又道,“但我在查。”
喬見馬上抬起眼看他:“那如果有什麽結果,也能告訴我嗎?”
沈昭城斜睨著看入她小鹿般清透的眼裏,眼底那一泓清水因緊張而泛著波瀾,撩人心弦而不自知。
好好說著話,突然撒什麽嬌。
他淡淡地扯了下嘴角,拖長音調:“行——第一個就告訴你,行了吧?”
喬見點點頭:“行,很行。”
怎麽感覺他像在哄小孩似的。
但無論如何,他答應了就好。而且想到他上一次也遵守了承諾,她還是很相信他的。
但她心裏還是很不安寧。看到他神安氣定的樣子,她實在忍不住問:
“沈總,這麽大的事,你怎麽那麽淡定啊?你是早就知道了嗎?我們被迫做這些夢,無意識地做夢裏的事,你真的沒有什麽看法嗎?”
沈昭城好整以暇地看向她:“喬組長,你今晚是在對我做訪談嗎?”
這一聲喬組長著實把喬見噎到了。
說起來,她還要和他說組長的事。她突然覺得,她今晚問題好像確實有點多。
而且,她剛才情緒上頭,現在回想起來,她的表情和反應一定都很咄咄逼人。
可沈昭城也隻是一個像她一樣的……
她一時想不出什麽詞。同是受害者?好像怪怪的。
反正,暫時來看,是同一戰線的盟友。
她不好意思地咳了咳,抬手將耳鬢的碎發綰到耳後,正想友好地重新問一遍,沈昭城倒是先開口了。
“我也就比你早一點知道。你幫劉釋宇衝奶粉那天,我聽到你向邊佳佳說你的夢,我是那時知道的。後來在電梯裏說那兩句話,也是想試探你的反應。但那之後,我就空缺了一段記憶,沒能及時告訴你。所以我的淡定,其實是被時間消磨出來的。既來之則安之,既然改變不了,我早就已經接受了。”
沈昭城抻了抻無容身之地的長腿,換了個姿勢側對著她,低磁的聲音繼續不急不緩地響起。
“我倒是很想聽聽你的看法。你很在意,是因為覺得很困擾麽?”
他一手撐在椅背,從喬見的角度,雖然還是有距離,但卻像被他錮在懷裏一樣,冷淡的雪鬆味道沁入肺腑,還混著淡淡的雪莉酒醇香。
喬見莫名其妙地感覺雙頰更熱了,攥緊了包包的肩帶,幾乎不假思索:
“這種事,當然會覺得困擾啊。”
她等了一會兒,沒聽到沈昭城的回答,側眸去看他,卻對上他鏡片後黑沉的眸光,就這樣看著她,不知道在想什麽。
喬見以為他在等著聽她的看法,又繼續說:“我覺得,夢就是夢,現實就是現實,兩者互不相幹。夢是虛無縹緲的,影響不了什麽。即使有了這些夢,生活也一如從前。我們隻要找到發生的原因,還有解決方法,一定可以斷絕這種奇怪的現象,恢複從前的。”
她越說越肯定,說到最後ᴶˢᴳᴮᴮ,她自己也不知道是說給他聽,還是勸慰自己了。
看他沒什麽表情地看著自己,喬見莫名有些緊張:“沈總,你覺得呢?”
“嗯。你說得對。”
沈昭城靠向椅背,睞向窗外,窗外的光斑不時打在他臉上,喬見看不清他的神情。
氣氛好像有些怪。
喬見雖然心中依然不平靜,但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麽,默默地別過頭,正好撞見坐在頭一個單人位置的大叔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見她看過來,還擠眉弄眼地笑起來。
以她成為女性二十多年的經驗來看,這樣的笑絕不算友好,甚至能稱得上猥瑣了。
她有些不適,抿抿嘴理了理裙擺,把頭偏向另一邊,卻見沈昭城也正看著那個男人。
此時,恰逢公交停站,門應聲而開,外頭略顯嘈雜的聲響隨著涼意一同湧入。這一站上的人多,刷卡聲不斷響起。
喬見看到,車門處有一名老奶奶,佝僂著背,扶著欄杆步履蹣跚地走入車廂,後麵的人神情都有些不耐。
她正欲起身讓座,眼前就遞來兩個藥房的塑料袋,勁瘦幹淨的手往上,襯衫衣袖被折上去一小截,露出的冷白腕骨瘦削淩厲。
喬見不明就裏地接過兩個塑料袋,眼神掠過其裏的瞬間,她看到另一個塑料袋裏的藥,是胃藥。
再抬起頭,沈昭城不知何時已經走下了座位,直直地擋在了她的麵前。
“婆婆,你坐。”
他順手接過那老奶奶手中的一提水果,示意他空出的座位。
喬見有些意外地抬眸看向沈昭城。不僅是因為他的行為,也是因為她第一次聽他說粵語,音韻很是標準動聽。
“好,多謝你啊,後生仔。”
老奶奶步履顫巍,扶穩了才緩緩坐上去。沈昭城也頗有耐心,一手握著欄杆,替她擋開人流,看她坐好了才又放開手,將水果放到她腳邊。
老奶奶坐穩後,再度連連道謝,看他長得精英又俊俏,更是笑得見牙不見眼。
沈昭城站在喬見身前,扶著她身側的欄杆,帶了點笑意,溫文爾雅地和阿婆嘮了兩句。
喬見渾身都輕鬆許多。
沈昭城站在她麵前,隔絕了那個男人的目光,薄灰的影子將她圈在安全的範圍裏。
“謝謝。”
喬見細聲補充了一句,“剛才在車站和現在都是。”
“嗯。”
他的低音隱沒在報站的廣播中。
喬見總覺得,旁邊的老奶奶正打量著她們二人,估計是看他們剛才有對話。車廂很擠,她和沈昭城距離有點近。
這時候不好再說夢的事情,但她又覺得,這樣的氣氛要是再不說些什麽,就要尬得她腳趾動工了。
她脖頸慢慢抬起,視線從他寬挺的胸膛上移到鋒利流暢的下顎。
“你是本地人?”
“你頭還疼不疼?”
兩人同時開口了。
沈昭城生得高,喬見抬起頭才能看到他的表情,他也正低頭看著她。
沈昭城本來隻能看清她翹密的睫毛,看不入她眼底,現在她仰起頭,栗色的漂亮頭發滑落,雙頰清透的赧紅在口罩邊緣若隱若現。
“嗯,我是。”他看著她說。
“噢。”
喬見想到剛才的事,和他對視還是有些不自然,不動聲色地移開眼神。
她搖了搖頭:“我頭已經不痛了。”
說起痛,她又想起剛才看到塑料袋裏的藥。
“你是胃疼嗎?我看到你的袋子裏有胃藥。現在需要吃藥嗎?”
“沒事。”
任車輛再晃,沈昭城很神奇地巍然不動,“我隻是買來備著。”
驀地,他口袋中的手機開始震動。
沈昭城拿出手機,垂眸看了眼,摸出AirPods,拇指挑開蓋子,利索地將耳機勾上耳朵,又看向她們二人,示意了下手中的手機。
“臨時有工作。”
話音甫落,沈昭城就投入工作了,再度開口,是流利的英語。
喬見也鬆了口氣。
經曆了剛才的事,她實在不知道要和他說些什麽。
身旁的老奶奶忍不住“噗”地一聲笑了出來,惹得喬見迷茫地看向她。
她一笑起來,滿臉的皺紋都牽了起來,像古山間的一道道溝壑。
“妹妹仔,這個靚仔是不是在追你?”
如果喬見在喝水,一定會猝不及防地噴出來,這句話,比說邊佳佳在追她還要雷人。
她真想知道老奶奶是從哪裏得出這個結論的。
“不是啦不是啦。”
她趕緊搖頭用粵語否認。
老奶奶意味深長地看了沈昭城一眼,又道:“那你們就是在相親啦?”
“不是不是。”
喬見哭笑不得,趕緊解釋清楚,“他是我的老板。”
她下意識地看了沈昭城一眼。
他正漫不經意地垂著眼皮,單手在手機屏幕上飛快地按觸著回,那顆紅痣正好綴在金絲框邊緣,偶爾被車外的光照亮。
還好,看起來絲毫沒有注意她們的對話。
不然本來就太過富裕的尷尬還得雪上加霜。
喬見和老奶奶聊了好幾站,就將老奶奶扶到後門,送了她下車。
再過一站,她也下車了。
*
今晚月色很好,月掛中天,暈開一環淡黃的光圈,路上也被籠上了一層薄紗。
夜晚素雅清幽,有人卻完全靜不下心來。
喬見用餘光看到,沈昭城不知什麽時候結束了工作,閑庭信步走在身旁。
沒了嘈雜氛圍的粉飾,獨處的不自然盡數鋪開在眼前。
夢的事情讓喬見沒法再把沈昭城單純當做上司,他在身旁的存在感越來越強烈。
眼看就要走到岔路,喬見終於轉臉看他。
不管了,要說的還是得說,反正他又不會吃了她。說不過他再私底下和邊佳佳罵他兩句就是了。
沈昭城似乎有所感應,也看了過來。
“還有事要說就說吧,我聽著。”
既然他都不甚在意,那她也不能表現得太緊張了,顯得她多在意這些夢似的。
這樣想著,喬見“嗯”了一聲。
“沈總,我今晚想了很久,還是覺得自己不能勝任組長一職。”
剛才在車上不好說,但她早已在心中措好了詞,如今既到了這個渡口,便大大方方地說了:
“現階段我還沒有足以勝任的閃光點,而且組裏也有比我更好的人選。我不想讓組長的錯選成了整個項目的短板,趁著還早,要不還是另擇他人吧?”
喬見知道這個位置在本行業多少人求之不得,她這樣拒絕實在有些不識好歹了。但她還是要這麽做。
她雖然鹹魚,但從不怕任務多,也不怕承擔責任,從來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交給她的任務全都能完成得很好。
可這次不一樣。
她太清楚自己幾斤幾兩,沒有這個金剛鑽,還是不要攬這個瓷器活了。
還是個堪比頭發絲雕花,一旦雕壞一根會禿完整個頭的瓷器活。
她有理有據,話語誠懇,讓沈昭城不禁停下腳步看她,似笑非笑地揚了揚眉梢,和她商量似的。
“喬見,也別對我太沒有信心了,好不好?”
“嗯?”
喬見也停了下來,茫然地看向他。
她下半張臉埋在圍巾裏,鼻頭被凍得紅紅的,懵裏懵氣地朝他眨了眨眼。
怎麽成了對他沒信心了?
沈昭城注視著她,抬手扶了扶鏡架,有點失笑。兩人的影子交疊在街燈下,邊界模糊。
“難道你覺得,我會挑選一無是處的人當組長?”
喬見心裏咯噔一下,他這是……生氣啦?
她覺得仰著脖子實在很累,不著痕跡地眺向了遠方,想了想,正兒八經地找補了一句:“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當然相信你的眼光的。”
“喬見,不要相信我,相信你自己。”
喬見再次朝他看去,隨風飛揚的發絲被她撥開,視線一下明晰。
她看到,沈昭城沒有生氣,月光在他身後散著淡淡的光,他好像笑了一下。
“你今晚也看到了,這麽多人選擇支持你,你好歹也給自己一個機會吧。”
他說。
“就算是一朵玫瑰,隱在灌叢裏,在綻放前她也不知道自己是玫瑰啊。她看到身邊的雜草,以為自己也就那樣了。有些事,總要想開才有結果的。”
他的笑很懶倦,似有若無,卻在喬見心中掀起一陣奇怪的漣漪。
喬見不是一個喜歡聽大道理的人,但這樣的話從他嘴裏說出來,竟然和他還有今晚的月色一起,讓她記了很久。
她還真的很鄭重地想了一會兒。然後叫了他一聲。
“沈總。”
在他低眼的瞬間,她很真誠地看進去。
“我想通了,謝謝你給的這個機會,我會珍惜的。我盡力做一段時間,如果你覺得我做得不好,就隨時將我換下。如果我覺得自己有什麽不足,且理據充分,我也會申請撤職。這段時間,我會努力表現的。”
她的話語官方又生分,國旗下發言似的,甚至還不如剛才在車站、車上情急之下的“訪談”。
沈昭城第一次覺得,x總這個叫法真他媽難聽,帶著濃厚的資本主義色彩。
他笑意盡失,眼皮冷淡地垂著,看了她好一會兒,才應了聲行。
他ᴶˢᴳᴮᴮ的這段沉默,喬見再遲鈍,也意識到他情緒有點微妙。
真的生氣啦?
她猶豫了一下,正想問他怎麽了,包裏的手機就震動起來。
還沒等她反應,沈昭城就自然而然地順過她手中的塑料袋,一手掐著腰,抬下巴示意她快接聽。
“謝謝。”
喬見從包裏摸出手機,按下接聽。
“喂,小文?”
“嗯嗯,我到了,我吃了止疼藥,好多了。”
“好,你也早點休息,拜拜。”
喬見感受到沈昭城在看著自己打電話,一股沒有來由的急迫感催促著她盡快結束通話。
“和新來的實習生也這麽熟了?”
電話掛斷後,沈昭城冷不丁問了一句。
喬見將手機收好,不知為什麽不太想和他聊這個,隻隨口回答:“是啊,他很上進也很乖巧,和我們關係都挺好的。”
沈昭城頂著腮,輕點了下頭,燈光折在他的鏡片,為他的眼瞳鍍了層冷光,他這樣不笑的時候,有種高不可攀的清冷感。
喬見隻覺他心情不好,而且她感覺,應該是她造成的。
但她並不了解他,不知道他到底需要一個道歉,還是需要怎麽哄他。
哄他?
喬見被自己這個突如其來的念頭嚇到。
他哪裏需要她哄,恐怕他現在更想她這個罪魁禍首盡快消失,眼不見為淨吧。
還是趕緊把事說完,各回各家吧。
如此想著,喬見吸了口氣,提議道:
“沈總,我明天想找你討論一下今晚的夢,可以嗎?”
雖然經過今晚的事,喬見隻想躲他躲得遠遠的,但這不實際。
要想從根解決,不僅不能躲,還要偏向虎山行。
這是她能想到的最簡單粗暴的驗證方法,或許,還可以通過對不同視角的對比,找到破綻。
再怎麽強裝淡定,提起夢,喬見還是渾身熱了一下,舌頭都快打結了。
她微微低下頭,用秀發遮擋出賣她的紅暈。
果然短時間內還是沒辦法坦然接受啊。
沈昭城眼神掃過她耳尖上被鵝黃街燈襯亮的嫣紅,無視了她的偷偷觀察,“嗯”了一聲。
喬見通過一番天衣無縫的暗中觀察,更加確定他挺不爽的。
還是趕緊開溜吧。
“那沈總,好好休息,明天見。”
“嗯。”
沈昭城伸手從塑料袋中夾出扁平的藥盒,遞給她,“你的藥。”
“對噢,謝謝啦。”
喬見接過,劃過他冰涼的指尖時,一陣酥麻的電流感在手背蔓延開。
她本來還想說要麽把那瓶喝過的水也給她帶走吧,但還是心道算了,反正他肯定會處理的。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很想快點離開。
和他獨處,除了因那些夢而生的羞恥感外,還有種說不上來的不自在。
這種感覺在今晚之前就有了,但在今晚說開夢的事情後愈發強烈,並在被他指尖冰到的一瞬間達到頂峰。
她解釋不上來,但她感覺,這並不是一種反感。
她早就不反感他了。
高懸的朗月不知何時被堆疊的濃雲藏了起來,一旁的商鋪玻璃上結了沉沉的水霧,無人的街道越發冷寂,喬見的身影消失在盡頭。
沈昭城收回目光,低眉從塑料袋裏拿出那盒胃藥,撕開一片丟到嘴裏,又取出那瓶水,拇指在瓶蓋的豎齒隨意滑了一轉,瓶蓋就徑直掉落,被他穩當夾在指尖。
他睨了一眼瓶嘴的口紅,直接印上去對瓶灌了兩口。然後看也不看就將瓶子連帶瓶蓋精準拋進垃圾桶裏,發出哐當一聲重響。
*
喬見從沒試過入睡前那麽緊張,連高考前一晚都沒有。
她翻來覆去,一把拉來身邊的絨絨熊抱著,但突然想到她曾給它取名為沈昭城,又一腳踢開了。
她摟緊被子,默默告訴自己,今晚一定要認真記住一整個夢。
結果,她一秒鍾都沒記住。
因為她一秒鍾都沒睡著。
她的腦子裏不是在回憶之前的夢,就是在想,她睡不著,沈昭城會做夢嗎?
她還沒試過這樣整晚都想著一個男人,之前談戀愛也沒有。
煩躁起來,喬見拿起手機看高數授課視頻,結果沒能催眠,倒是看著看著跟著一起算了起來,越算越精神。無奈之下,她又把手機放去充電了。
不知輾轉反側了多久,喬見終於耐不住,按亮手機,皺著眼適應了一會兒光亮後,眯開一條縫,上麵的數字還是刺痛了她的眼。
……居然就六點五十九了。
果然,鬧鍾馬上響了起來。
沒事,不就是一晚沒睡,都市打工麗人才不會輕易被打敗。
而且,她再累也不能請假。她昨晚是沒有做夢,但她還要去了解沈昭城那邊的情況。
喬見頂著一頭雞窩,破罐子破摔,爬了起來。
她特地為自己畫了一個優雅又精神的妝容,遮蓋自己一夜沒睡的痕跡,但還是掩不住眼神裏的疲態。
回到B組,邊佳佳還大驚小怪地打量她:“我的天,咱就是說哪個天使下凡了?今天這個妝絕了好吧。今天天使姐姐怎麽這麽有興致呀?”
喬見扒拉著下眼皮,給她看布滿眼裏的血絲:“因為天使昨晚兼職做賊去了。”
邊佳佳不僅不怕,還品味了一下,點評道:“你別說,還挺帶感的,像那種絕美病嬌。”
兩人趁著在茶水間衝咖啡的空檔,閑扯了一會兒,直到一名西裝男子拎著電腦包走了進來。
他茫然地看了她們一眼,先問了一句:“她們說喬小姐在這裏,請問你們哪位……”
邊佳佳馬上指喬見:“她她她她。”
喬見:“我是,怎麽了?”
他鬆了口氣:“喬小姐,總算找到你了,沈總讓我帶你過去,和他一起去國際大酒店,Welly的副總裁和公關總監已經到了,明天的麵談改在今天。”
喬見皺眉:“他們不是今天才隔離完畢,把麵談約在明天嗎,怎麽這麽突然?”
“她好像明天臨時有事要飛B市。”
他突然想到什麽,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忘了介紹,我是沈總的特助,前兩個星期剛就職,叫我劉特助就好。”
“好,劉特助,麻煩你跑這一趟了。”
喬見麵上恬然,心跳卻莫名有點快。
昨晚的衝擊還曆曆在目,和沈昭城有了另一重暗晦的聯係後,再次在工作場合見麵,讓她有種異樣的緊張。
喬見回到辦公室稍作收拾,就跟著劉特助離開了。
他們還先去了一趟四樓,取些資料。
劉特助總是忍不住細瞧端量喬見,雖然她的確是賞心悅目的美女,但並不是因為這個。
而是因為,實在是太眼熟了。
尤其是這個背影,總覺得在哪裏見過。
“原來他已經等在那兒了。”
經過四樓走廊的落地窗時,喬見不經意地往下瞟了一眼,馬上被那個出眾的身影鎖定了視線。
沈昭城正斜倚著車門,像是在低頭看手機,本來丟在茫茫人海裏都已足夠高調的一個人,竟還戴上了墨鏡,更是吸引了來來往往的目光。
但他好像絲毫不在意,在太陽底下滿身的閑散,卻也依舊典則俊秀。
劉特助也往下看了一眼,當然也看到了自己的BOSS。
也是這下,他突然就想起來了。
他就說肯定在哪裏見過喬見,就在那天的電梯裏!
他BOSS那天說那些反常話的對象,就是她!
他又想起,之前都過了下班的點了,BOSS還問過幾次黃秘書,有沒有一位執行部的喬小姐找他。
而且,據他所知,Welly項目還有另一位策劃部的組長,這會兒BOSS為什麽隻讓他叫了喬見呢?
這樣的BOSS和他所認知的太不一樣了,越想越不對勁。
忽然,劉特助忽然恍然大悟。
他總是想盡各種辦法討好BOSS都無濟於事,如果真是像他想的那樣,或許,可以換一個討好BOSS的切入點。
他為這個絕妙的想法而激動。
電梯門開,喬見走了進去,劉特助緊跟其後。
喬見總覺得劉特助一直在悄悄看她。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打量,而且眼神一直在精彩紛呈地變化著。
像現在,他就笑眯眯地看著她,和她對視了也不回避,反而笑得更燦爛了,像一朵開過頭的**。
直到走出電梯,他的笑意還是隻增不減。
喬見實在忍不住了,轉頭很認真地問:“劉特助,我長得很好笑嗎?”
作者有話說:
本章有紅包掉落~下一章今晚0點更。
關於本文薛定諤的口罩……因為非必要時突然來一句戴口罩脫口罩的描寫好出戲,大家就當他們在公共場所戴口罩,回家或者在空曠的地方就不戴了。大家也要記得戴好口罩做好防護昂。
感謝最近給我投喂營養液的姥爺們!0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