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世界上最偉大的女巫
“你們想借走一頂魔力頭盔?”
地城娛樂公司,洛林的辦公室中。洛林一邊啜飲新品種的咖啡,一邊抬起眼睛端詳貝茨兄妹。
黛西雙手合十:“我們的爺爺生了重病,快不行了。我們希望讓他臨終前過得快樂一些。”
“所以你們要讓他玩《魔物小鎮》?”洛林驚訝,“你們確定那是讓他快樂,而不是讓他痛苦嗎?”
“……您想到哪兒去了!我們打算用MOD製作大師在《魔物小鎮》中創造一個和爺爺的老家一模一樣的地方。他一定很喜歡那兒!”
洛林摸了摸下巴。“嗯?我倒是沒想過魔力頭盔還能在臨終關懷方麵發揮這樣的功效……”
吉恩和黛西不懂什麽是臨終關懷,他們隻想盡快帶著頭盔返回首都。爺爺的身體不知道還能堅持幾天。
思索了一會兒之後,洛林點點頭:“好吧,我同意出借一頂頭盔給你們,但你們必須抵押些東西。”
貝茨兄妹身無分文,根本沒有什麽好抵押的,隻能象征性地交點兒錢。他們向主管磷火遞交了請假條,當天就帶著一頂魔力頭盔踏上了歸鄉的旅途。
兄妹倆所不知道的是,他們前腳剛走,磷火後腳就飄進了洛林的辦公室。
“洛林大人,您就那麽輕易地把頭盔給了他們?”磷火不可思議,“您知道他們是童趣樂派來的人吧?我懷疑他們根本沒有爺爺,等他們一到首都,就會直接把頭盔交給小弗萊迪·哈登!”
磷火冰冷的聲音讓整個房間的溫度都下降了幾度。
洛林一拍大腿:“要的就是這個啊!如果阻止他們,哈登完全可以把他們當成棄子,撇清關係。但是在哈登和他們交易的瞬間抓現行,那就想賴也賴不掉了。這不是更有說服力?
“如果您要跟蹤他們,那就要趕快了。”磷火淡淡地說,“他們已經要上火車了。”
“好,我們跟上去,悄悄滴進村,打槍滴不要!”洛林打了個響指,對自己施展了隱形術。
磷火:“……”
有時候她真的不懂,為什麽這個魔王明明很強卻總是喜歡胡言亂語。
對自己被跟蹤一事毫不知情的貝茨兄妹,直奔火車站,乘上了夜班火車。整個車廂的人都陷入酣夢之中,他們兩個卻緊張得不敢入睡,緊緊地抱著裝有魔力頭盔的手提箱。
於是當他們第二天抵達首都時,兩個人的眼睛都布滿了血絲,濃鬱的黑眼圈讓他們看上去活像三次元的胖達曼。
他們及時趕到了醫院。爺爺已經轉入危重病房了。吉恩好說歹說才讓醫生同意他們進去探望。
和上次他們探病僅僅隔了一周,老人卻仿佛老了二十歲。他已經行將就木,僅僅靠各種機械維持著他那風中殘燭般微弱的生命。吉恩甚至可以看到他身上死亡的色彩,就像死神已經拎著鐮刀站在床邊,將祂的陰影投射在了老人身上,隨時都可以收割走他的靈魂。
吉恩對黛西使了個眼色。她小心翼翼地從手提箱中取出魔力頭盔。
“你說,這東西對昏迷不醒的人管用嗎?”她問。
“試試看吧。”吉恩咬牙說。
他將爺爺的頭微微抬起,黛西為老人戴上頭盔,打開開關。
一個清醒的人戴上魔力頭盔,會因為所看見的情景而不自覺地做出各種表情(黛西說,每當吉恩在遊戲世界看見胖達曼,整張臉都會扭曲)。這可以作為他們進入了遊戲世界的證明。可一個昏迷的人做不出表情,要怎麽判斷他是否已經進入遊戲了呢?
吉恩和黛西隻能等待。
***
啊,好刺眼。
一個莫名的念頭跳進他的腦海中。
奇怪,他應該躺在醫院裏,等待自己的生命一點一滴地流失才對。他能聽見的應該隻有機器的滴滴響聲。可為什麽耳畔響起的卻是鳥鳴和風吟?為什麽他聽見了微風拂過草葉時的沙沙響聲?為什麽他聞到了植物與泥土的芬芳,還有隨風而來的若有似無的炊煙味道?
他睜開眼睛,意識到自己正躺在一片碧綠的草地上。草葉的汁水染綠了他的手指。太陽高掛在頭頂,熱辣的光芒咬得他皮膚發痛。
這是什麽地方?他為什麽會在這裏?醫生護士呢?他的孫子和孫女呢?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驚訝地發現皺紋和老人斑都消失了。映入眼簾的是一雙年輕人的手:皮膚光潔緊繃,被太陽曬得黝黑,指腹和手掌有常年勞作磨出的老繭。
他返老還童了嗎?還是說,一切都隻是他的一個夢?女神因為垂憐他,所以在他死前賜下了這麽一個美夢?
他環顧四周,發現不遠處冒起了一縷炊煙。於是他試著往那個方向走去。
步伐格外輕盈。他都快忘記用自己的雙腳在大地上飛奔是什麽感覺了。曾幾何時,他可以翻山越嶺,一夜奔行十幾裏路去見他的心上人也不覺得累。可是隨著年歲增長和疾病增多,就連最簡單的走路都變得吃力了。
他穿過麥田,終於見到了那座冒著炊煙的小屋。
它和他的家一模一樣。
同樣的點綴著野花的草皮屋頂,同樣的圓木柵欄和台階,同樣的鵝卵石小路,就連門上的木頭節疤都和記憶中別無二致。
他感到無法呼吸。一種難以言喻的力量促使他推門而入。
這是一棟普通的鄉村小屋,可它又有些地方是那麽的不普通。躺椅上空懸著兩根毛線針,正自動織著毛衣。一根掃帚跳著舞打掃地上的灰塵。廚房裏,一把菜刀正懶洋洋地切著菜,切好的菜會自行飛入冒著熱氣的大鍋中。
就像屋子的女主人還活著一樣。
他衝進每一個房間尋找她的身影。臥室裏沒有,嬰兒房裏也沒有。最後他衝進後花園,終於在明亮的陽光中看到了她的身影。
她看上去那麽年輕,就像他們剛結婚時那樣。她穿著普通農婦的服裝,頭發盤在腦後,係著一條圍裙,正揮舞著一根接骨木魔杖。
她像一個高明的指揮,樂隊所有成員都要按她的意思行事,隻不過她的樂隊裏沒有一個人類,隻有一大堆農具。
一把鏟子在她的指揮下沿著籬笆挖出一排深淺一致的坑。然後一群根部帶著泥土的鮮花挨個轉著圈兒蹦躂進坑裏,用小葉子將自己的根埋好,宛如整理舞裙的優雅芭蕾舞者。
“琳達!”
他發出破碎的吼叫,衝上去一把抱住她。
琳達眨了眨眼,有些迷糊地問:“哎呀你不要碰我,我身上全都是泥巴!”
他可不顧那麽多。他寧願琳達把所有的泥巴都蹭到他身上,也不願她離開。
“你怎麽了呀親愛的?”琳達拍拍他的後背,“你不是去村頭幫人紮籬笆了嗎?難道不順利嗎?”
“哦,對,紮籬笆……”他模糊地回想起來,自己年輕時候似乎的確經常幫人做這件事。
他露出笑容,用力握住琳達的手。“沒有不順利。我隻是想你了。”
琳達嗔怪地推了他一把。“你好肉麻!你今天真的好怪哦!”
雖然她這麽說,可臉上還是泛起紅暈,顯然那些話很是受用。
“我煮了你喜歡的鱒魚湯,來吃飯吧!”
她揮了揮魔杖,兩個人的衣服便煥然一新了。她摘下圍裙,拉著他的手走回屋子。
鱒魚湯是她的拿手好菜,村裏的婦女都眼巴巴地盼著她那天大發慈悲地公開食譜。如果往湯裏加上一滴她秘製的魔法調料,那味道絕對鮮美到連女王都會聞著味兒找過來。
不過在他看來,即使不加魔法調料,鱒魚湯也已經足夠美味了。
他們喝著湯,吃著新鮮的麵包。她絮絮叨叨地說起了一天的瑣事:誰家丟了羊,誰家鬧了老鼠,誰家的馬兒摔斷了腿,誰家的田裏丟了瓜……
以前他覺得這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總是左耳進右耳出,從沒認真聽過。可今天他聽得格外認真,認真到連琳達都覺得奇怪了。
“你今天真的好奇怪呀!是不是做了什麽錯事不敢跟我說?”她眨巴著眼睛。
“絕對沒有。我隻是覺得你說話的樣子好美。”他說。
她的臉更紅了,像夕陽用筆為她染了色。“你認真的樣子也好英俊。今後就更加仔細地聽我說話吧。”她笑嘻嘻地說。
啊,這樣的日子不論過多久他都願意。
他想起了他們初遇的那一天。當時他還是什麽都不懂的愣頭青,在打山豬的時候被拱斷了腿。村裏的老人說“把他送到鄰村的女巫那兒去吧,她總有辦法的”。當時他以為自己要死了,女巫肯定是個滿臉瘤子的老太婆,她會把他扔進坩堝裏……
可是當他被抬到鄰村後,他才知道女巫居然是個年輕姑娘。她長得不算好看,臉上還有雀斑,但她笑起來時嘴角會有兩顆梨渦。
女巫讓他喝了一瓶魔藥,他就感覺不到疼痛了。接著女巫一秒鍾就接好了他的斷腿。
此後,他就經常翻山越嶺跑來找女巫,借口是“幫我看看我的腿好透了沒有”。女巫笑話他:“你每次都跑這麽遠的路,怕是要舊傷複發了。”他說:“那也沒關係啊,隻要你能幫我治好就行了。”
再之後,她就成了他的妻子。
也許在某些人眼裏,和女巫結婚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但他覺得自己娶到了世界上最好的女人。周圍所有村子裏的人也都說他是個幸運的小夥子。他們所有人都受女巫的照拂,他們尊敬她更甚於尊敬貴族或者官員。
琳達的家族裏每隔幾代就會出現有魔法天賦的人,琳達的外婆就是上一代的女巫。也許他們的後代裏也會出現魔法師。
他知道琳達的力量很強大,跟那些隻會熬草藥湯或者給人放血的“女巫”截然不同。他至今仍記得有一回,兩個穿黑衣的魔法師前來拜訪。他們的領口別著高塔形狀的金屬徽章。
“琳達·貝茨,我們來自法師塔,我們想邀請你加入。”黑衣魔法師說,“我們聽說了你行的那些奇跡。雖然你年紀已經有點大了——我們通常更願意培養孩子——但你天賦異稟,所以至尊大法師同意為你破例一次。現在就收拾東西,跟我們去諾雷利亞吧。”
他以為琳達會一口答應。去法師塔,成為一名真正的魔法師!那是多少民間魔法藝人的夢想啊!
然而琳達隻是露出了困擾的表情。
“加入法師塔的話,我就不能自由來去了,必須聽法師塔的命令才行對吧?”她問。
黑衣魔法師說:“那當然。你要服從法師塔的管理。但你所得到的報酬也是驚人的。法師塔千年來的知識寶庫會向你敞開,你將得到真正的大師的指點,一窺魔法殿堂的奧妙。”
“我想你們肯定不會讓我再回到這個村子裏。”琳達說。
“你還想回來?”黑衣魔法師很驚訝,他有些嫌棄地打量著琳達的小屋。
“如果我不會來,那村民們要怎麽辦呢?”琳達托著腮說,“誰來給孩子治病?誰來給務農時受傷的人療傷?誰來給產婦接生?奶牛不產奶了該怎麽辦?牲口走失了或者有野獸進村該如何是好?”
魔法師煩躁地揮揮手:“那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村民們能自己解決的。你有機會成為世界上最偉大的女巫,為什麽要關心螻蟻的生活?”
“尊敬的先生,你我也是螻蟻的一員呀。”琳達微笑,“我認為那些都是很重要的事,關係到一個人一輩子的幸福呢。如果魔法不能給人們帶來幸福,學它還有什麽用呢?
“抱歉,我不能跟你們去法師塔。因為我是這座村莊的女巫,我們家世世代代都是村裏的巫師,我們守護村子,村子也守護我們。”
兩個魔法師麵麵相覷,遺憾而又鄙棄地大搖其頭,就像看到一個蠢蛋將到手的金子扔掉了似的。他們沒好氣地告辭,從此再也沒人在村裏見過他們。
那天晚上,琳達挨著他的肩膀,兩個人坐在新紮好的秋千上,遙望村裏的燈火。
“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傻,放棄了一個大好機會?”琳達問。
“不,我覺得你很了不起。”他真誠地說,“光追求力量並不是真正的強大。僅有力量的話,那就隻是單純的暴力而已。我認為真正的強者是會關照弱者、溫柔待人的人。你已經是強者了。”
琳達伏在他的肩膀上大笑起來。
他說的都是實話。琳達沒辦法像法師塔裏的至尊大法師那樣呼風喚雨,招來雷電或是異界的怪物,讓海洋蒸發或是讓大地沸騰。
但她可以用魔法給婦女接生,給孩子治病。人們有頭疼腦熱都會去找她。
她編織的五月節花環一整個月都不會凋謝。她唱的咒歌能讓狂躁的動物平靜下來。她養的貓兒是村裏最優秀的捕鼠小能手。她養的牧羊犬能從最人跡罕至的峽穀裏找回丟失的小羊羔。
每到收獲慶典,村民們就會帶著糧食、毛皮、漁獲和山貨來跟她交換秘製魔法調料,然後所有人在慶典當天圍著篝火跳舞,大鍋裏咕嚕嚕地翻滾著令人垂涎三尺的鮮香。
如果她喝醉了酒,就會騎著掃帚暈乎乎地飛過村莊,在身後留下豪放的笑聲,像一顆閃耀的流星。
她把她的孩子們都教養成了善良正直的人。隻要待在她身邊,好像連空氣都是閃閃發光的。
她用魔法給人們帶來了笑容。在他眼裏,她根本用不著去什麽法師塔。她已經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女巫了。
***
機器發出尖銳的叫聲,如同宣告死亡的喪鍾。醫生護士衝進病房,將吉恩和黛西推到一邊。醫生大吼著讓護士把那個奇形怪狀的頭盔摘下來,它妨礙到他施救了。
他們搶救了很久,最終醫生走出搶救室,用已經習以為常的沉痛語氣說:“抱歉,我們已經盡力了……”
“我知道,醫生,沒有人會怪你們的。”吉恩說,“我反倒要謝謝你同意我們見爺爺最後一麵。他臨終前是很幸福的。”
爺爺一定在遊戲世界裏見到奶奶了。他想。因為他分明看到,爺爺臉上泛起了笑容。
吉恩和黛西將爺爺的遺體帶回村裏,安葬在奶奶的墓旁邊。他們不懂喪事該怎麽操辦,好在有村民們幫忙。吉恩明明沒有開口懇求誰,村民們就聞風而來,有人帶來了慰問禮品,有人替他們安排葬禮的種種流程,年輕小夥子們自告奮勇掘墓或是抬棺,姑娘們則給貝茨兄妹縫製了得體的喪服。
葬禮那天,小小的墓園中人山人海。不僅他們的村莊,附近所有村子的村民都來了。他們獻上的鮮花幾乎將墳墓變成白色的海洋。
“不要傷心,你們爺爺奶奶已經在天國重逢了。”
“我們隻是幫了點小忙而已,不必道謝。村裏所有孩子都是你奶奶接生的,一半的情侶都是她撮合的。每個人都找她治過病。這隻是一點小報答而已。”
“啊,老貝茨也走了。感覺就像一個時代終結了一樣。”
他們將爺爺的棺材放進六尺深的墓穴中,由吉恩和黛西填上了第一鍬土。
墓碑是爺爺生前就定做好的。
奶奶的墓碑上寫著:此地長眠著世界上最偉大的女巫,她用她的魔法給人們帶來了笑容。
爺爺的墓碑上寫著:此地長眠著一個能給世界上最偉大的女巫帶來笑容的男人。
葬禮過後,村民們在小村廣場上架起爐灶,為遠道而來送葬的客人們烹煮食物。客人們也加入了烹飪的行列。
吉恩從爺爺奶奶的小屋裏找到了奶奶的秘製魔法調料。他往大鍋裏加了一小滴,瞬間,美妙的香氣籠罩了整座村莊。村民們如同從冬眠中蘇醒的土撥鼠,用力嗅著空氣,臉上泛起快樂和懷念的神色。那芳香就像是一種無形的遺產,即使在老貝茨夫婦死後依然為這個村莊帶來平凡而偉大的奇跡。
“吉恩,黛西,請節哀順變。”
一個吉恩最不想聽到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魏爾德穿著得體的黑禮服,信步走到他們麵前,他的胸襟上還別著一朵昂貴的白絲菊。
“你怎麽在這兒?!”黛西瞪著他。
“我聽醫生說了這樁悲劇。我代表小哈登先生前來吊唁。”魏爾德的語氣假惺惺的,“不過,你們也別忘了工作呀。任務怎麽樣了?”
吉恩繃緊身體,心髒狂跳。裝魔力頭盔的手提箱就放在爺爺奶奶的小屋裏。但不知為何,他心裏生出了一種抵抗情緒。他不想把魔力頭盔交給這個家夥。
魏爾德看見兩人凝重的神情,猜測任務進展肯定不大順利。貝茨兄妹之所以甘心當童趣樂的鷹犬,除了財富之外,就是因為他們的親人被握在童趣樂手中。如今他們沒了軟肋,會不會消極怠工?
可惜現在還沒有替代貝茨兄妹的合適人選。在找到替代品之前,魏爾德必須先籠絡住貝茨兄妹才行。
“好吧,這個任務是挺困難的,但你們得加把勁啊。等你們拿到東西,小哈登先生一高興,你們就能升職了。到時候你們想去童趣樂哪個部門就去哪個部門。”
魏爾德熟練地畫起大餅,將未來描繪得閃閃發光。但光是畫餅還不夠,必須鞭子和糖果雙管齊下才能牢牢控製住人心。
他話鋒一轉,威脅道:“小哈登先生對你們的進度很失望,多虧了我為你們說好話,他才沒有動怒。你們可得想好,拿不出成果的後果是你們能承擔得起的嗎!”
黛西突然大聲吸了吸鼻子,眼淚像失控的水管一樣噴了出來。吉恩驚恐地看著她。這演的是哪一出啊?
“抱歉,魏爾德先生,”她可憐兮兮地說,“地城娛樂對魔力頭盔看管得很嚴,我們接觸不到什麽核心機密。而且這段時間我們都在忙爺爺的後事,嗚嗚嗚您就再寬限幾天吧……”
她的哭聲引來了一群村民。他們狐疑地看著魏爾德,目光中充滿了對外鄉人的不信任。
“怎麽了黛西?這個臭男人欺負你了?”
“他是不是從法師塔來的?我可告訴你,年輕人,黛西和吉恩是不會去你們那個恐怖地方的!”
“哼,卑鄙的外鄉人!”
黛西這時候站出來打圓場:“不是啦,他是我和吉恩以前的上司,他居然來參加爺爺的葬禮,我好感動!”
魏爾德有些繃不住了。在村民們充滿敵意的目光中,他幹笑兩聲,最終慫了。
“我會向小哈登先生申請多給你們一些時間的。不要讓小哈登先生失望。”他窘迫地和村民們對視,幾乎是落荒而逃地離去了。
這天夜裏,村民們集體為逝者守夜,通宵達旦地坐在火堆前分享他們與逝者的往事,以此追悼斯人。吉恩這時才聽說爺爺奶奶年輕時的故事。原來爺爺為了追求奶奶,曾每天都跨越十幾裏山路;原來奶奶曾有機會去法師塔,可她為了村莊留了下來。
晨光熹微時,村民們才三三兩兩地散去。吉恩和黛西麵對大家送來的小山般的慰問品不知該如何是好。他們還要回諾雷利亞,不可能將所有東西都帶走,於是他們將慰問品分給了其他人,隻留下那些能長久保存的東西作為紀念。
一直忙到下午,他們才告別鄉親們,乘上一輛搖搖晃晃的郵車前往火車站。
上了火車,吉恩飛快地將裝有魔力頭盔的手提箱塞進包廂裏,轉身鎖上包廂的門。
“你為什麽要跟魏爾德那麽說?”他問。
“啊?什麽?”黛西叼著三明治問。
“魔力頭盔啊!”吉恩詭秘地看看四周,唯恐有人在偷聽,“你為什麽要說我們沒拿到?”
火車緩緩開動,月台和送站的人們向後方飛去。
黛西雙臂環抱,盯著哥哥:“你不也這麽想嗎?童趣樂得到魔力頭盔的話,地城娛樂肯定會倒閉的!到時候大家要麽沒飯吃,要麽隻能去童趣樂那種黑心公司當血汗勞工了。童趣樂一家獨大的話,大家就更沒有好日子過了!爺爺說的對,我們的魔法不是用來幹這個的!”
吉恩垂下頭。倘若必須在童趣樂和地城娛樂之間選擇一個,傻瓜都會選擇後者。可問題是,他們從一開始就沒有選擇。他們已經是童趣樂的人了。
“我們遲早得把東西交給魏爾德。”他說。
黛西望向窗外萌生春意的綠色原野。“我們可以說弄不到,然後放棄任務。既然是任務,肯定會有失敗的可能。就當是我們技不如人好了。反正童趣樂一分錢也沒給我們。”
“這樣的話,童趣樂肯定容不下我們了。”吉恩苦著臉說,“難道我們要留在地城娛樂嗎?肯定不可能。到時候我們該去哪兒呢?世界上還有哪個地方是我們的容身之處?”
黛西想了想:“要不回村裏好了。”
吉恩:“啊?”
“當鄉下女巫也沒什麽不好!”她忽然眉飛色舞起來,“反正我們家祖祖輩輩都是鄉下的巫師,也算是繼承家業了!就像奶奶一樣,用魔法給大家帶來笑容!”
吉恩想起了那場簡樸卻盛大的葬禮,兩塊並立的墓碑。是啊,回鄉下似乎也沒什麽不好。他們曾夢想著在大城市中出人頭地,可說到底他們也不過是大人物用來勾心鬥角的棋子。棋子哪裏需要什麽自由的意誌,什麽選擇的權力?
但他們可以選擇離開,去過平靜的鄉村生活——在那個小小的村莊裏,每一天都是平凡而偉大的奇跡。
“好。”他說,“那我們就回……”
“啊,這樣我會很困擾的。”一個熟悉的聲音打斷了他。
包廂門的鎖“哢嚓”一聲自動打開,門板朝一邊滑去。一名銀發黑衣的男子大步流星地走進來,大大咧咧地在吉恩旁邊的空位坐下,緋紅的眸子饒有興味地打量著兄妹二人。
“洛林先生?”吉恩瞳孔地震,“你為什麽在這裏?”
“哦,從一開始我們就跟著你呀。”洛林將雙手交疊在下巴下麵,“不然你以為你們能那麽輕易地把魔力頭盔從公司帶走?”
黛西整個人縮成小小的一團,結結巴巴地問:“那你剛才都聽見了?你知道我們的身份了?”
“從你們麵試那天起就知道了。”
黛西和吉恩麵麵相覷,忽然覺得他們倆就像是兩個小醜,演出了一幕惹人發笑的滑稽喜劇。
“請把我埋在爺爺奶奶身邊。”黛西雙手合十,開始自言自語地說起遺言,“我的墓碑上要刻以下文字:此地廣告位招租……”
“好了好了。”洛林按按手,“我不會殺人的。我們是文明人,要用文明的方法解決問題。”
完了,我們會被送進監獄的。吉恩絕望地想。
“你們給我提供了絕妙的靈感:將魔力頭盔居然用在臨終關懷上。”洛林自顧自地說,“這是一片尚且無人開發的藍海,我相信一定有許多機遇在等待。我們可以在點線麵的協作錨點找到核心打法,並延伸到泛核心業務端口,倒逼本土產業轉型……”
吉恩:“???”
這是一種新型的酷刑嗎?這種殺人方式的確挺文明的!
洛林滔滔不絕地念完那些魔咒似的話,望向兄妹倆:“你們對親人的愛讓我大受感動,我畢竟也不是什麽魔鬼。所以,我們來做個交易怎麽樣?”
“交易?”吉恩呆呆地重複。
“我希望你們繼續當間諜——這一次是為我工作。”洛林笑意盈然,“在海岸王國,竊取商業機密是嚴重的犯罪。主謀罪加一等。汙點證人則可以減刑,甚至在辯訴交易中不予起訴……”
吉恩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讓他們站出來指證小哈登。甚至有可能讓他們演一出戲:他們假意將頭盔獻給小哈登,當那家夥美滋滋地以為弄到了地城娛樂的機密時,警察破門而入……
這一次小哈登將坐上法庭的被告席,而且是刑事法庭。他將麵臨的是牢獄之災。
幫地城娛樂對付童趣樂?似乎是個好主意。吉恩也看小哈登和魏爾德不爽很久了。更重要的是,他們的身份已經暴露了,如果在這裏拒絕洛林,那麽他們連當汙點證人的機會都沒有。
吉恩一瞬間心思千回百轉,很快下定了決心。
“好,我幫你。”他說,“但是我們也有要求。哈登家族樹大根深,倒了一個小哈登,還有別人,比如他父親。哈登家族肯定會報複我們的。你必須保證我們的安全。”
“沒問題。不論你們是想留在地城娛樂工作,還是更名換姓去國外避風頭,我都可以替你們解決。我還能給你們一大筆錢,讓你們後半輩子生活無憂。”洛林說,“我這個人說話算話,你們不放心的話,可以跟我立魔法契約。”
吉恩張了張嘴,欲言又止。魔法契約的力量是絕對的,違反者將受到法力的反噬。
他看了看妹妹,後者也露出堅定的眼神。
“那好,我們……”
咚咚咚。
包廂的門被敲響了。
洛林不耐煩地說:“我們不要花生瓜子純淨水!請不要打擾我們!”
可外頭的人根本沒理他,直接拉開了門。
一個身穿黑色晨禮服,長相沒有任何特殊之處、令人過目即忘的男子走進包廂。
洛林怒極反笑:“哦,首都鐵路公司的服務這麽差勁的嗎?可得跟南方鐵路好好學一學!”
“洛林·地城先生,請您先不要著急對童趣樂動手。”大眾臉男人淡淡地說。
洛林眉頭一挑,魔法能量在他掌中聚集。黛西跳到吉恩身上,兄妹倆抱作一團瑟瑟發抖。雖然他們隻是不入流的魔法藝人,卻也能感受到那能量是多麽強大,多麽摧枯拉朽……
大眾臉男人不為所動,好像沒看見洛林正打算用魔法把他炸到外太空變成同步衛星似的。
“我代表女王陛下而來。”他說,“女王陛下想跟您做個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