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一時想起這城中種種便宜之物, 皆是出自那遠在臨淵窪的陳慕之手,便朝陳正良叫道:“陳老,您家中有這樣一個寶貝, 實在不該藏匿著,我聽聞他同阿梨做了個什麽手鐲一樣的弩箭,那咱們若是有足夠的料子, 他是不是可一人一手?”
說起來,這陳正良也非是那無名之輩,乃蘆州知府陳家祖父輩,便是當下蘆州知府陳大人,也要喚他一聲叔父。
隻因他年少時候追隨著貞元公,後又為那蘭台案子,生怕牽連了家裏人, 做了個死遁, 從此斷絕這關係。
家中除了陳慕他父親這一輩子,往下的小輩們,都皆不知還有這樣一個親戚所在。
也是如此,當日他們路過臨淵窪之際,陳慕見了也當是個陌生人來瞧,並未放在心上,隻去和那杜儀見了禮, 便又一心鑽研他那一堆破銅爛鐵。
陳正良也是把這個小輩給忘卻了, 眼下叫薑玉陽給提起,頓時喜開顏笑的,“我陳家祖上蔭庇, 得了這樣的子弟,等尋個好時機, 我也該寫信回去與我這些個侄兒們,好好說道說道。還有我們陳家雖是比不得你薑家,但三瓜兩棗,我陳家也是能拿得出來的。”主要,也好讓這陳慕不必躲躲藏藏的,家裏知曉就知曉,有自己這個老輩子護著,他爹難道還敢繼續阻攔他不是?
更何況他做的這些個事業,哪一樣不是幫顧著民生的?那自己在道路上行走運送貨物的木流馬,街道上自己搖旗子的路標等等。
反正這樣的好東西,他做得這許多,叫著陳正良來講,比他那老子做官的貢獻都要大呢!
薑玉陽知道他老雖是一把年紀,但卻是有幾分頑童心的,最是愛攀比,如今見他又提起要陳家為少主大業做貢獻,隻好笑起來:“誰要你那個三瓜兩棗,你還不曉得,澹台家那少主,如今是全力支持少主的。”
柳相惜是真真切切被何婉音刺殺過,甚至是還計劃綁架的,但是都已失敗告終了。所以他對於周梨那個先知夢,也是萬分放在心上的。
因此在和白亦初挈炆他們總結出杜儀就是顧家那信裏說的轉機後,也是當機立斷,白亦初把大權交給杜儀,他則願意出這銀子。
與其如同夢裏一樣,叫那何婉音給拿去了,倒不如現在自己就給拿出來,還是自己家賺得名聲,而非那何婉音占了便宜。
所以眼下已經是發動了他澹台家的所有渠道,無論如何也要給陳慕弄來那些金屬,總不能叫白亦初以後就穿著這一身儒衫上戰場去。
那樣阿梨不得擔心死?
反正指望著臨淵窪,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湊齊一套像樣的鎧甲呢!
更何況,現在挈炆還日日催著陳慕要什麽大些的碎石機,叫柳相惜來說,現在那幾個小的將就用著就是了。
而當下陳正良聽得薑玉陽的話,也是又驚又喜,頗為激動道:“天命所歸啊!你說著老天爺都逮著給少主喂飯了,他還有什麽可愁的?”
薑玉陽見他又開始老調重唱,決定不理會,抽身先跑了。
然剛到衙門口,卻遇著一對衣衫樸素的主仆,正墊著腳尖往衙門裏探,見了他,那個小廝裝束的隻上前打躬,“這位爺,勞煩您打聽一個人。”
此刻已經是夜深,他兩個一口的外地口音,卻跑到衙門來尋人,倒是叫薑玉陽疑惑。又因見那小廝穿著洗白藍圓領道袍的主人也同自己見禮,便回了一個,“兩位自遠而來,是想找誰?”
那小廝見此,忙示意他主人回話,但他主人似有些臉皮薄,張了張嘴沒開口,於是把這小廝給急得,隻忙道:“公子,我們找一個叫蘿卜崽的。”
原來這對主仆也不是旁人,正是那年白亦初在上京中狀元時候認識的瓏州考生段少白和他的小廝四餅。
四餅的意思,叫他家公子直接找白公子就是。哪裏曉得他公子覺得白公子
也不是特別熟悉,不大好意思。
於是他久見段少白不肯開口,隻能提起自己和蘿卜崽的兄弟情義來。
但不曾想,如今蘿卜崽也是個快要弱冠的少年了,在這屛玉縣也算是小有名聲,八麵玲瓏,哪一方事宜他都能幫個一二。
所以薑玉陽自然曉得他,當即隻笑道:“原來兩位是蘿卜崽的知交好友啊,既如此先請。”
但也不好直接請了去衙門,隻在衙門對麵的茶樓裏喊了茶,打發一個衙役去找蘿卜崽來。
四餅是個自來熟,不然當初也不會跟著蘿卜崽一起幫周家接送客人了。
席上隻有他一個人的聲音,涓涓而談,那段少白則一臉尷尬地在桌子底下踹著他,但絲毫沒有用。
他將段少白平生事跡,從少年幼年喪母少年喪父,全靠給人抄書度日,辛酸寒苦讀個十年書,一朝也算是出了人頭。
但來京路上又遭綁匪,險些做了壓寨的粉麵相公等。
後來做了官,因公正清廉,不合那一幫大腹便便的庸官之群,四處被排擠被陷害,還險些丟了腦袋,無奈便自請辭了官,主仆二人一起跑來這屛玉縣投靠白亦初。
薑玉陽聽罷,並未嘲笑段少白,反而長長歎了口氣,竟是十分難過道:“當今這世道,像是白兄這般鬱鬱不得誌,空有一腔抱負的大有人在,可惜啊。”
四餅也可惜,但他可惜的是自己追隨了公子這麽久,仍舊沒享福,不禁開始反思起來,果然是自己命不好,所以連帶著公子一起給受累了?
因此聽得薑玉陽歎氣,也跟著長籲短歎。
段少白見他兩個歎氣,也無奈跟著歎氣,“罷了,世道便如此,也不當我一個人,白兄不也一樣。”
正說著,便聽得外頭傳來蘿卜崽激動興奮的聲音,“是四餅兄弟麽?”
說起來,蘿卜崽早前除了自己那一幫要飯的好兄弟,可就四餅一個手足了,如今曉得他尋來,哪裏會不高興?因此也是這人還未到,聲音就先鑽進來。
四餅幾乎是聽到他聲音那一刻,人就高高地跳起來,連走帶跑地衝出去,隻和他這好兄弟抱在了一處,“天可憐見,老兄我又見著了你,你不曉得這幾年我和我家公子過的是什麽艱難日子,日日叫人壓得頭都抬不起來,你快瞧我這脖子,是不是都彎了?”
段少白已經行出來了,見他那般誇張,也是忍不住好笑,一麵同蘿卜崽打招呼,“幾時不見,你是越發有樣子了。”
“承蒙我家公子小姐,如今我也是個體麵人了。”蘿卜崽笑著,見薑玉陽也在,隻抱拳行了個禮,“薑公子好,實在勞煩您了。”
當下也是因夜深人靜,如今自己也有寓所,自不好叫人住宿在外,於是同那薑玉陽道了謝,招呼過後,隻請了段少白主仆一同往他的住所去。
自打周家的人都開始忙碌起來,蘿卜崽也元氏那裏做商量,帶著幾個兄弟夥搬出來,到底周家這邊都是姑娘們較多。
公子們雖也住在這裏,但極少回來。所以他也是覺得終不大好,給搬了出來。
如今這房屋裏,就住著他們幾個單身漢子,未免是少了幾分鮮活氣息,又因白日裏到底的過度忙碌著,這髒衣裳也不見得馬上就能洗了,便還多幾分酸漢味道。
他領了人進門才反應過來,十分窘迫,隻大聲招呼著六爻他們幾個出來收拾,一麵忙去給段少白主仆倆切水果,又從外頭喊了吃的來。
段少白見此,十分過意不去,“蘿卜崽兄弟,倒不必如此麻煩,我們主仆已經吃……”
然而‘過了’那倆字沒說完,四餅的肚子就不爭氣地‘咕嚕’叫起來。四餅倒是一點不見外,隻拿起水果就往嘴裏塞:“公子,又不是外人,咱不必客氣。”
“就是,段公子何必客氣,那是我家公子小姐都不在,不然待您這等貴客,哪裏輪得到我來。”說話間,蘿卜崽已是從外頭接了一籃子新鮮的涼拌麵進來,一麵往桌上拿,一麵誇讚道:“他們家的涼麵最是地道,還有這巴掌大的白腳蝦,都是新鮮從河裏撈出來的,裏頭的木瓜絲酸酸甜甜的,好吃得很,最是下麵。”
四餅早就饞了,他公子本就口袋單薄,兩人的盤纏早早就用完了,從磐州全州路過的時候,更是心驚膽顫,生怕叫那邊殘留的瘟病給傳染了,有多餘的也不敢放進嘴裏去,就怕病從口入。
好不容易到了這靈州城,要不是自己死皮賴臉跟人求,又是拿文書做保,人是不會允他們進城來的。
說起來也是可憐,主仆倆到如今,是一頓飽飯沒有吃過,也是這般人都餓得麵黃肌瘦的。
如今別說又是鮮蝦又是麵條水果的,便是給一碗糊糊,他兩人也吃得香。
所以四餅也等不得他公子道謝,就趕緊拿起筷子端起碗來,一邊吃隻一邊含糊不清道:“老兄,多謝了。”
“多謝了。”段少白聽得蘿卜崽那噘嚼食物以及這吸入鼻尖的香味,也是有些忍不住。
蘿卜崽趁著這個機會,隻去找了自己的兩套幹淨衣裳來,給他兩人將房間和沐浴的水都準備好,待二人吃完後,休息喝了些果茶,便請去休息。
其中他主仆如何道謝,且不多說。
隻又說隔日一早安排了早膳,正巧認作妹妹的沈窕喊了千珞一起過來給他們送昨晚金桂蘭做的竹筒粑。
千珞便瞧見了段少白,還以為是自己看花了眼睛,便試探地叫了一聲:“白公子?”
能這樣叫自己的,段少白隻能想得出一個人來,便是當初自己去往上京趕考途中,被綁去寨子裏認識的那個燒火丫頭。
所以也不敢確認是不是自己幻聽,畢竟兩地天各一方,她如何會在這裏?但還是下意識地四處搜尋著聲音來源。
果真見了是她,當下也是滿臉的驚訝。
而這頭千珞已是顧不得手裏的籃子,隻蠻橫地塞給了沈窕,朝著他奔過去,一把抓著段少白的袖子就興奮地問:“白公子,你怎在此處?我沒有看錯吧?你可是考上了?”她話多,問了後見對方穿得有些儉樸,方覺得失言,便連忙又笑道:“沒有考上也不要緊的,反正你會念書寫字,我們這裏正在開辦書院,要的就是識文斷字的人,你且留下,以後一定會有大造化的。”
四餅聞聲出來,見此光景聽了這話,哪裏還不曉得眼前的千珞就是當初公子在土匪窩裏,給公子偷偷拿東西吃的燒火丫頭。便笑道:“是千珞姑娘吧,我家公子還一直叨念著你的好呢!沒曾想你們有這天定的緣份,隔了千重山萬重水,竟然是這方寶地上遇著。”
他這一番話,頓時將那平日裏大大咧咧的千珞說紅了臉皮,也反應過來男女授受不親,忙鬆開了段少白的衣襟。
蘿卜崽也過來了,隻和沈窕打了招呼,笑道:“既然是舊識人,段公子也不必拘禮。”一麵悄悄和沈窕說起段少白的崎嶇仕途,又問:“可是曉得公子姑娘他們幾時歸來?”
段公子當初也是榜上有名的,就這樣糊裏糊塗去做了先生,到底是可惜了幾分。倒不如等公子他們回來給做個引薦,想來也能多展他的才能。
沈窕搖著頭:“還不曾有信,但想來要不了幾日。”叫他不必擔心。
本來蘿卜崽今日是有要緊事情,還有些擔心冷待了這段少白主仆倆,眼下見千珞與段少白分明那就不一般,也就索性將人交給她去。
千珞也是個實心眼,再曉得段少白這與自己分開後的所有經曆,也是哭笑不得,“隻差一點,我們便在上京遇著了,偏是我晚了些。”如今倒是巴不得寨子早些被滅了才好,那樣自己早點被周家買回去,也早些遇著段公子。
不過眼下還有些責備段少白當初居然不信她,連個姓都不告知。
導致她以為一直都是姓白。
而主仆有了千珞做引,倒是在城裏轉了兩日,將這屛玉縣也是了解個透徹,又見雖是破舊了些,但處處都體現著生機,當下也是覺得此處來對了,打算就此在這裏安居。
也是在千珞的幫忙下,拿著自己的文書戶籍到衙門裏去做登記,也分了房屋和良田來。
不想那做登記的人如今是杜儀安排的,見他是和白亦初挈炆一年的進士,也是馬上就拉著他問東問西,詢問他的誌向來。
那意思分明是要留他下來,做個事情。
段少白自然是沒有拒絕的道理,隻應承下來,隔日就將分來的地給四餅拿去打理,自己也是上衙門去了。
他這裏算是安定下來了,而白亦初卻因卸下了這屛玉縣縣令的擔子,和周梨在南眉河邊上,也暫時不打算回去。
用他的話說,“我看表哥還沒做出抉擇來,但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那麽多人跟著他,不能一輩子都躲在這屛玉縣裏,更何況我也是仔細想過了,他也是從寒苦裏走出來的,最是了解咱們這下麵老百姓過的什麽日子,將來他做了這天下之主,不求能同老百姓們共情,但最起碼知曉老百姓們的行情。如今我撇下不管,一日兩日倒也好,日子多了,眼見著那許多事情堆積起來,他不可能不管。”
那時候他兩個再攜手回屛玉縣去,杜儀那裏已經接了擔子去,就不必擔心什麽了。
隻不過他雖是說得言之鑿鑿,但周梨卻無情地揭穿道:“表哥那性子,是有那麽一回事,不大果斷,但到底還是你自己想偷懶來著。”
白亦初抬手抹去細長劍眉上的幾縷發絲,一雙不大像是武將的儒雅眼眸裏滿是和煦微光,“怎麽會是偷懶呢?”又指了指那連綿不斷的河岸:“昨日不是還說,趁著這個機會,在此處修兩座磚窯來,到時候將這河提都給砌上。”
“那都是挈炆的活。”周梨心說那修磚窯,不是早就說好的麽?還要說那磚不能是傳統的小青磚,得像是夯土那樣一塊大小。
隻是那樣,還不曉得
什麽樣的磚窯才能燒得透徹呢!
不過雖說白亦初現下故意不回屛玉縣去,是為了叫杜儀順利擔起這份責任來,但想著霍琅玉他們都被撇在那頭,有些過意不去,隻無奈歎道:“就盼著回去,你姑姑不要責怪才好,她眼巴巴地來找你,不過兩三日的功夫,你就跑了出來。”
白亦初這才想起來,忘記與周梨提了,當下也隻忙說道:“我來時,她隻怕已是啟程去了靈州城裏。”
原來霍琅玉到底是心裏牽掛公孫曜這個次子的終身大事,如今曉得他和石雲雅在那靈州城,自然是馬不停蹄地趕了過去,隻盼著他二人成良緣,興許在自己閉眼前,能看到他二人的孩子。
周梨聽罷,倒也不意外,想著是老太太那性子能做出來的事情。便也趁機做提議,“那你快些幫挈炆將這邊的事情辦好,咱們也許能趕去靈州。”說起來,也是好些年沒吃酒席了,聽說陳茹都嫁了人呢!也不曉得自己送去給她的壓箱禮,收著了沒有。
還有自己那徒弟,聽說如今也是做了大型商行的女當家,她那堂兄被她壓得死死的,就是不曉得可是尋著良胥沒。
想起這許多來,又不免是掛念起鄉音舊貌,忍不住感慨起來,“也不知何時,咱們才能回蘆州一趟?那時候阿黃不曉得還活著沒有呢。”
“你想去?”白亦初問。
周梨彼時正往河裏扔著小碎石學著打水漂,壓根沒有看到白亦初藏在視線後的計劃。
“當然想。”那是周梨在這個世界睜開眼後生活的世界,比起前世那個對自己略顯得有些冰涼的環境裏,在這裏她有為自己考慮疼愛的親人,一物一瓦,一樹一菜,都是那樣鮮活,深刻地印在她的腦子裏。
尤其是大雪天裏,阿黃跟他們一起四處躲避流民,那些日子,時常曆曆在目。
其實人當活在往後,從前的這些個記憶,仿佛夢一樣,早就已經結束了,現在正在繼續下一場夢呢!
而且親人們如今幾乎都在屛玉縣裏,所以其實周梨也很納悶,自己為什麽在這個時候想回蘆州去看一眼呢?
“那我們就去。”白亦初語氣很是漫不經心。
所以周梨也沒有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直至五日後,柳相惜也來了這南眉河邊上。
這時候被野人們砸壞的船隻,能修繕繼續用的,已經修好了,不能用的,作了柴火。
但這船是出行的必須工具,所以大部份寨子裏的青壯年們,如今都在山裏尋找那合適的木料子。
如此寨子裏就顯得清冷了幾分,周梨那時正同幾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們正襟跪坐在涼亭裏疊荷花。
這是明早要送去山腳下紫蘿山鬼廟裏的,所以小姑娘們的神情都十分虔誠,這導致周梨也不好摸魚,見了柳相惜從眼前路過,也隻堪堪抬眼打了個招呼。
等著和小姑娘們疊完了荷花,又串了幾個茉莉花環,這才告辭去河邊。
挈炆的臨時住所又搭建起來了,不過這次離河邊遠了些,房屋也牢固了不少。
周梨來時,他們三個也不知在講什麽,爭得麵紅耳赤的,挈炆明顯是輸了,周梨正巧聽著他說了一句:“要走就走,錢給我留下來!”
“什麽錢?”周梨心中隻疑惑,一雙美眸來回在他三個人身上轉悠,終究是沒探出個什麽來。
挈炆沒等白亦初和柳相惜開口,那張帶著西域風的漂亮麵貌上就滿是憤意,先是指著白亦初:“他要離開屛玉縣就算了!”然後又指著柳相惜的鼻子,“你跟著去瞎湊什麽熱鬧?別和我說掛念你爹娘的鬼話,咱們也不是頭一日認識,你幾時想過你爹娘呢?”
“我出去見見世麵總是可以的吧?”柳相惜不想與他爭論自己是否心裏掛記爹娘之事,但覺得是走南海這個方向,那何婉音不是極有可能已經離開靈州,往豫州趕了麽?
那就遇不著,有什麽可擔心的。
周梨這也才反應過來,鬧個什麽。“要遠行啊。”
“是啊,阿初要帶你回蘆州呢!”挈炆有些這語氣略有些陰陽怪氣的意思。
周梨有些吃驚地望向白亦初,“我那日就隨口一說。”
白亦初解釋著:“不是,我原本也是打算去接雲長先生他們的,順路的事情。何況現在屛玉縣有你表哥,靈州城有我表哥。”這樣的好時機,不出去還待何時呢?
周梨明白了,因為柳相惜也要趕著去,所以挈炆在氣惱隻被丟下?她不確定地看朝挈炆:“你也要去?”
“我不去。”挈炆的氣還沒消散,把臉別到一處。
周梨見大家僵在一起,誰看誰都好像不順眼一樣。便轉過話題,問起柳相惜,“那晴兒如今怎樣,可是有好轉?”
柳相惜搖著頭:“虧得神醫見天給她紮針。”卻是不見效果,反而是從那個姓黃小麻子跑去不知和她說了什麽,竟然探出了些話來。
一時隻看朝白亦初:“那當初從全州帶來的那個擅長牧馬的小麻子,姓黃可還記得不,你曉得他是誰麽?”
白亦初早就快將這個人忘記了,畢竟從全州歸來的途中,他就將全州那邊瘟病裏治愈的小年輕可提拔了不少。
好在這牧馬的隻有一個,叫柳相惜指出來,也是頗為好奇,“怎的,他難道和晴兒還是個什麽舊識不是?”但白亦初隻覺得不應該,那晴兒隻怕和這黃家生還不曾見過麵呢!更何況兩個看起來也是那不相幹的。
哪裏曾想,柳相惜卻笑得滿臉神秘:“這你就不知了,這小黃身份玄乎著呢。”
他絕對是故弄玄虛的,周梨覺得。
因為那別開臉的挈炆轉過頭來了。
果然,柳相惜那餘光裏察覺到挈炆也好奇地看來,才慢條斯理地說道:“他可不是別人,是那全州知府段敏圭的親兒子。隻奈何那段敏圭一家嫌貧愛富,跟著長慶伯爵府搭上好,又套用了他堂兄弟的名字中了舉,入了這仕途,便看不上糟糠與這黃家生,是百般折磨著。”
“既然是不喜,那段
敏圭為何不休或是和離了也好,何苦將人留在身邊折磨著?”挈炆果然對這樣一類事情是感興趣的,剛才還在氣惱,這會兒就忍不住發言。
“這又要說起何婉音了,其中便有她的手筆。”柳相惜如今還在惋惜,那時候自己不在當場,後來也是從商連城那裏聽來的。
說是這何婉音非不許她這舅父大人休妻,偏段家又是靠她發家的,哪裏敢違背她的意思?隻能留了黃氏母子倆。
但終究是不喜的人,怎看都厭惡,便是百般羞辱折磨。
不過挈炆明顯是沒有聽出重點來,還道:“如此說來,這黃小子母子倆,與何婉音倒是有交情的,不然她如何護著不叫和離?”
“何來的交情?那黃家生恨她入骨,她自己年少沒有娘,便自以為要護住黃家生母子倆,卻是丟了那樣一句話就不多用心管,害他母子倆受段家蹉跎。也是如此,段家生曉得晴兒在我們這裏關著還瘋了,便是改了姓氏,也跑來與我們道之這晴兒的消息,又去與晴兒說了幾句話,才叫晴兒勾起了她的傷心往事,道出了幾句來。”
柳相惜講到這裏,也是忍不住歎了口氣,“相比起這晴兒來,我們倒都是幸運人。”
周梨幾乎已經將何婉音身邊的人當做是一丘之貉,所以聽得黃家生和那何婉音的關係,也是起了幾分防備。
隻是後來見柳相惜說這黃家生母子因何婉音好心辦壞事,遭了多年欺壓,曉得不是一路人了,才鬆了口氣。
忽又聽得柳相惜講晴兒悲苦越過眼前眾人,不免也是好奇起來,“你且細說。”
不過說來,他們也不知多少信息,隻是從晴兒嘴裏拚湊出來,她爹竟是那磐州瘟病爆發無法阻止後,自縊謝罪的許大人。
白亦初聽得這話,也湊了過來,“聽我二表兄說過這個人,聽說是有些才能的,卻不願意巴結上官,也不活動上方,隻一直在下頭做些芝麻小官,貧瘠富庶的地方都走過,仍舊是兩袖清風,說是為了找什麽女兒。”
別說著晴兒便是他丟失的女兒吧?
沒想到還真是了。且這晴兒叫許大人的兒子認出來,卻不知為何,反而跑去刺殺何婉音,卻把命丟在晴兒手中。
說到這裏,眾人都傻了眼,也是反應過來,“這便是晴兒得瘋病的緣故?”
“何止是這樣。”柳相惜搖著頭,“那何婉音身邊不知到底有多少能人異士,聽說當年許大人的夫人帶著女兒投奔他的時候,路上叫何婉音看中了晴兒,覺得是個好刀子,便找了人販子去偷,自己又從人販子手裏買,從此叫晴兒感恩戴德。”
也是這般,晴兒為了保護何婉音,把自己的親兄長殺了後,才細細想起幼年那點稀薄的記憶,她娘為了鬱鬱寡歡死了,她爹四處找他沒好好奔前途,兄長還死在她手裏,可不就瘋了嘛。
挈炆聽得這些話,一時隻同情無比地看著他們幾個,“如此說來,你幾個果然是萬幸了。”但也是這樣,他越發擔心,“接先生之事,大可安排旁人去,這近年來樁樁件件的事情,都分明指出了那何婉音非尋常凡輩,你們若是一味要離開這屛玉縣,可曉得要擔多大的風險?”
在這裏,到底是性命之憂還可保障。
頓時屋子裏一片寂靜。誰都怕何婉音,殺不死,每次還總會牽連別人。
白亦初這時候已經起身了,站在那小窗軒前,外麵的河風不顧一切地灌進來,吹得他長袖亂舞,挺拔的身形也把窗戶外麵的光擋去了過半,他大半個身影也被湮沒在陰影中。
目光怔怔地望著窗外不遠處的平靜河麵,好一會兒他才歎了口氣:“可是,我終究是要出去的。”他的手臂不知何時覆上了窗柩:“我這一雙手,長槍練了許多年,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去那沙場上奮勇殺敵的麽。”
這是誰也不願意提的事情,雖說自小到大,那天災也遭了好幾次,但總算是生於安樂太平中的,誰也不願意開戰,更不願意去那戰場上。
更何況現在的白亦初到底非年少滿腔熱血,隻想著上陣殺敵,拿軍工換功勳,不求什麽大將軍,但也願意做個沙場校尉郎,叫周家光耀明楣的年紀了。
這個時候多了許多沉穩的他,更多的考慮在於身邊的人,和眼前所看到的蒼生黎民。
可是,要定江山,必然是要戰的。如果能靠著百家爭鳴,群戰舌儒,已能平天下的話,那便不會有什麽國破家亡,血濺山河之事了。
小廳裏又陷入一場沉寂之中。
大家良久無語。
也不曉得是過了多久,外頭傳來金瓦寨的小姑娘來找周梨的聲音:“阿梨姐姐,你在麽?”
周梨起身探出去,隻見幾個穿著長筒裙的小姑娘頭戴著剛剪下來的蛋黃花,小臉上塗抹了些胭脂,看起來十分俏麗。“阿梨姐姐,寨主奶奶請你們過去吃晚飯,我們馬上就要過新年了,你們要留下來一起過年麽?”
是了,是該到他們過年了。
和漢人剛好截然相反,他們的新年是這個月份過的,且還有那潑水的風俗,被潑得越多,得到的祝福就越豐盛。
周梨當然是有心參加的,但是無奈晚些得了白亦初的話,柳相惜早就安排好了船隻,明日他們就可以啟程去往南海。
周梨隻覺得有些急促了些,該回屛玉縣同家裏人說一聲才是。
卻得了白亦初的話,“這南眉河和南海數年來一直未曾通線,除了以前河道狹窄堵塞,更為重要的還是這邊雨季的降水量極其不穩定,今年明顯比去年少雨,再過一陣子那河水該降了,想走也走不得。”所以還要抓緊些,催促南海那邊的船隻早些過來,不然再拖下去,這邊不落雨的話,船隻該擱淺在半道上了。
這是周梨此前不知曉的,也是詫異,恍然大悟,“我就說了,若隻是堵住河道,為何朝廷不願意疏通河道,如此開放這屛玉縣,此處早就已經成了第二個儋州。”卻不想,原來還有這一層道理,可是那些書本中,卻不見有記載。
也是如此,哪裏還有時間讓周梨回屛玉縣?別到時候回來,船是出不去這南眉河了。
畢竟下雨的事情,還要看老天爺。
好在這降雨量隻會影響到河麵,卻不會影響到果園農田,這點倒是叫周梨放心了許多,“那還算好的。”
隻是這一夜燈火搖曳,那金瓦寨裏的姑娘們圍著火塘,身後是一片片竹林,纖細修長的身影在火光和竹影裏徘徊,跳著她們最為擅長的孔雀舞。
白亦初是有主的,這是眾所皆知,但那挈炆和柳相惜兩人隻顧著和同大家推杯換盞,等反應過來之際,卻發現那腰間多了好些精致的茉莉花環。
兩人皆是嚇得不輕,連忙找了借口,匆匆回了河邊住所去。
原來這新年即要到了,姑娘們也是趁著這年前禮,開始給自己未來的孩子相父親。
柳相惜雖沒有挈炆那就張俊美得誇張的臉龐,但他渾身上下每一根頭發絲都在告知天下他有錢。
誰還不愛金銀玉石了?自是有人好他這一款,何況本來也是個清雋麵相,腹中自有詩書華氣。
所以往他倆人身邊皆然是丟了留著自己名字的花環,若對誰有心意,今晚可與他倆留窗進屋去。
周梨見他兩人落荒而逃,也是笑了一回,後來喝了些米果酒,有些微醺的意思,方喊著白亦初一道回去。
金瓦寨的人曉得他們明日就要啟程去,明明狂歡了半宿,那夜盡天明之際,還去果園裏與他們摘了不少新鮮果子來。
等著周梨上了船,隻見著滿眶的新鮮果子,那心中也是萬分感激。
周梨行過幾次船,然皆是在縣內的小河道上,這寬廣波瀾的南眉河上還是頭一回,隻見兩岸風光疾馳而去,入目皆是陌生山巒疊翠。
他們這一次是簡行,並非去遊玩,所以也沒有帶羅孝藍,隻叫殷十三娘跟在身旁。
這船是柳相惜的,自然不缺他家的人,隻是不知為何,周梨覺得他家這船上的人著實是奇怪,暗裏似乎一雙眼睛總是偷偷瞧自己。
不免是讓她覺得怪異,隻和那柳相惜提了一回。
卻不知那柳相惜年少之際,心中所慕正是她,也是後來在上京忽然就悟了,有白亦初在跟前,他輸了的可不單是和周梨的少年時光。
他想自己既然沒有白亦初的武功,也沒有白亦初的謀略膽識,還沒有白亦初跟周梨的青梅竹馬,拿什麽來和人拚麽?
何況白亦初待周梨,又不是不好。他自己覺得跟白亦初做知己朋友都是合得來的,相互認識的朋友也是一樣言語,於是便常來往一處。
後來有了周梨那夢,他就確定作罷,從此後想著做個朋友也使得。
但是他家裏也不知從何途經曉得了,按理他這個愛慕之心也是藏得足夠好,除了當初在身邊照顧的那個小廝,哪裏還有誰?
可如今他母親就在這船上,
還易容裝扮成一個灑掃的婆子,叫柳相惜自打上了這船後,便猶如坐針氈。
偏又不敢表現出來,到時候自己沒了臉麵不說,往後還怎麽繼續做朋友呢?
於是曉得他母親總暗裏瞅著周梨,也是發愁,說了幾次沒用,這會兒又叫他給遇著,三魂給他嚇了七魄飛出去,隻趁著周梨還沒發現,一把將他母親給拉住往船艙裏去,“老娘啊,小的時候你們說為了我好,不願意同我來往,我倒是不記恨什麽。可如今我大了,各樣事情我自己都是能做主的,何必又這樣跑來守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