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薑玉陽能看出來, 鳩摩和尚是不願意與他多接觸的。但他並沒有氣餒!
如果所有的事情都這麽簡單就能辦成的話,那麽這個世界也不會是這樣子了。他看了一眼食盒,突然想起小韓不信裏說, 周梨時常將鹵菜鋪子的邊角料送給街上的小乞丐們。
這時而久之,便有幾個要好的,如今在周家做事, 有一個直接跟他們來了上京,眼下跟在白亦初的身邊做個小隨從。
可見這心地善良的人,不管是到了哪裏?都還是一樣的,他將食盒裏的飯菜一一分配給這些傷患,“這是狀元郎家裏送來的,你們慢些吃。”
堂裏的人朝他謝了,又說狀元郎家真是菩薩心腸, 這麽大晚上的, 還要給他們送這樣的好飯菜來,心裏如何不感激?
而薑玉陽則進了佛堂裏,看著一點點撥弄著燈芯的鳩摩和尚,走過去將放在他腳邊的油壺遞給他。
鳩摩和尚還以為是廟裏的小沙彌,正要叫他趕緊去休息,一回頭發現竟然是薑玉陽,微微頓了一下, 才將油壺接過去, “阿彌陀佛!”然後繼續給油碟裏麵添油。
不曉得是過了多久,那邊的堂裏已經聽到傷患們沉睡後發出的呼嚕聲,鳩摩和尚聽的這邊的佛堂卻是一片安靜, 便以為薑玉陽已經走了,不禁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打算也回禪房裏去。
不想一回頭,看到了那一抹青綠色。“阿彌陀佛!薑施主,你走吧,眼下你也看到了,貧僧的眼裏再無世俗三千丈,唯有這佛前一盞燈。”
薑玉陽仿佛一株鬆樹一般站在佛堂門口,“若您心口如一,薑某自不會再多糾纏。畢竟世人說的好,隻有遁入空門,沒有墜入紅塵。”
“阿彌陀佛!”鳩摩和尚雙手合十,卻不敢去看他,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低低說道:“世間萬事,無論何死生大事,又或是定國民安,終有緣法,一切自有菩薩。”
薑玉陽並沒有因為他的推三阻四露出半點慍色,隻靜靜的等著他說完,才道:“師父若真能如同言語所說,薑某倒也無話可講。不過你句句不離菩薩緣法,既如此,你點這些燈做甚?心中有佛就好了,何必浪費這些油錢?不如拿這油錢去體恤外麵的傷患,替他們看病醫治不是更好?那才是真正的佛,而非是在深夜點著叫更夫心驚膽戰的大片燈火吧?”
他說完,隻抬起雙手,朝呆住了的鳩摩和尚行了一禮,便轉身離開。
片刻,鳩摩和尚便聽得關門的聲音。他突然有些迷茫起來,回頭看了看這塑了金身的菩薩,被這數百盞燈映得輝煌光亮。
與這奪目的光芒比起來,外堂那些著破衣爛衫的傷患就這樣躺在隻鋪了一層席子的地板上,橫七八豎的,仿佛像極了身在地獄。
可明明這裏是佛堂呀!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鳩摩和尚連忙念叨起來,收回看朝外堂的目光,試圖將自己有些亂糟糟的心安定下來。可如今再看這些塑了金身的菩薩,他心裏確實怎麽也喜歡不起來?開始疑惑,在這廟裏念經,度的是自己還是世人?
又或者這一切都隻是虛假,不過是叫自己得些心安罷了。
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從佛堂裏走出來的,就這樣呆滯的站在門口的羅漢鬆下,旁邊緊挨著小小的禪房。
小沙彌起來撒尿,見著他雕像一般站在這裏,給嚇了一跳:“師傅,大晚上的您不睡覺站在這裏做什麽呀?”
過完揉著睡眼惺忪的眼睛,自己摸索到後麵去找尿桶。
可鳩魔和尚睡不著了,他一閉上眼睛,許許多多故人麵容就出現在了他的眼前,鮮活的死亡的,滿臉是血的,沒有腦袋的。
又說薑玉陽自這裏離去後,路過那掛著周府兩個字匾額的高大房門,左右還各自有兩扇小門洞,門口的台階與大門口的相連,不知道是什麽石材堆砌的,約莫七個台階左右。
也是了,這些大門大宅的,最是講究,這台階自然隻有七個才對。
七上八下。
他看了一會兒,把目光收回來,沒有要上門的意思,隻稍微停留了一下,便離開了。
也是這一片城區,他進了另外一座宅子的側門。
這個時辰,大部份人家已經都歇下了,房屋裏還透著亮光的極少。
這一處院落也是的。
上京的四月天,可以沒江南的那股子暖意,反而已經多了一股夏暑氣。庭院裏花木扶蘇,更是茂盛。
薑玉陽一路遇著幾個仆從,都朝他屈膝行禮,等他到了那書房門口,門口便站出來一個體型健碩的男子,“少主等你好一會兒了,快些進去吧。”一頭說著,將那簾子給他打起。
薑玉陽進去,便見著靠在椅子上看書的杜儀。
如今的杜儀已是二十多歲的年紀了,卻沒有因為在這外流落而顯得蒼老疲憊,反而那種自來壓製在骨子裏的尊貴卻越發彰顯出來。
他隻隨意地坐在那裏,也不要做什麽,可那舉手投足間,透著的都是一個至高者才有的氣質。
“他沒有同意吧。”杜儀放下書,似早就想到了,一臉的輕鬆
,“那古籍中有三顧茅廬之事,雖不知真假,但今日請袁先生,我沒親自過去,其實算是我禮數不周。”
薑玉陽也看過這三顧茅廬的故事,“這如何能一樣?若非是外麵不安全,少主隻怕早就已經去他廟前候著了。”
是了,這天子腳下,的確不安全,杜儀和白亦初雖不一樣,與著霍輕舟的容貌差別不大。但不知為何,這幾年來,杜儀身上那氣質,越發與貞元公相似了。
也是如此,誰還敢叫他出去?這不是拿著自己的命往刀口上撞麽?
“坐下吧。”杜儀示意薑玉陽坐下,還替他倒了茶,“袁先生不是旁人,是急不得的,更何況眼下各州府也穩定,他是有一顆菩薩心腸的,自是不可能輕易答應我們。”
薑玉陽有些泄氣,隻悶悶說了一句:“什麽慈悲心腸?不過是濫竽充數,逃避現實的軟弱之輩罷了。”當年蘭台一案,到底死了多少人,他心裏沒有數麽?燒香拜佛,既不能叫那些英靈得以安寧,更不能將那些冤死之人洗刷自己的清白。
他們又不是要做什麽?隻不過是想要還當年那些枉死之人一個公道罷了。
杜儀見他這樣氣惱,卻是不以為然地笑起來,“你這一陣子,四處奔波,也太累了些,這幾日好生休息,元先生的事情也不必太著急。”
說罷,想著那元先生所在的藥王菩薩廟就在元寶街,周梨他們也住在那裏,不免是有些思鄉之情翻湧而上,“你去的時候還算早,可是瞧見阿梨他們了?”
薑玉陽搖著頭,“今日與藥王菩薩廟裏送飯菜的,是他們家的仆從。”
杜儀聽罷是有些遺憾之意的。
薑玉陽見了,隻提議著,“少主離開上京之時,可要屬下安排見一麵?”
杜儀連連擺手,“不必了,阿初如今也是大好的前途,阿梨走到現在也不容易,不該同他們牽扯到關係,免得叫人察覺,反而害了他們。 ”
被杜儀所惦記的白亦初,此刻才和挈炆從宮裏出來,兩人如今再見著李晟,已經不似當初第一次被帶進宮裏時候那樣緊張,可從善如流應對,大抵也能從李晟言語口氣中分辨他那句話是真假。
如此也輕鬆了不少,免去了像是第一次那般動不動就要跪,弄得心驚膽顫的。
但即便如此,李晟對他們也十分熱情,但兩人還是不大喜歡進宮用這所謂的禦膳。
等上了馬車,聽著蘿卜崽趕著馬車掉頭朝著家裏去,車軲轆紮在石板地上發出一陣陣碦碦聲,白亦初掀起車簾眼見著那燈火輝煌的皇城離他們越來越遠,這才同挈炆說道:“這樣下去,怕不是什麽好事情。”
挈炆也皺著眉頭,哪怕李晟是他的親舅舅,但他也是和白亦初想到一起去了,“我覺得他既是那做皇帝的人,哪裏會不曉得這樣對咱們是好是壞。”將他們捧得這樣高,隔三差五就要賜禦膳,宮裏的娘娘們,怕一個月裏都沒有這麽幾次。
外頭的人隻當他們得聖恩,可不見得人人都是這樣想的。
白亦初歎了口氣,“我今日問打聽了一回,沒有將我們下放的意思。”他十分不解,看了看挈炆,“你是他親外甥,他想留你在上京倒沒事,可留著我作甚?”
“鬼知道呢!”挈炆也發愁得很,“咱們自己想辦法吧。”人家說物極必反,他們倆這樣得李晟的偏愛,可不見得是什麽好事情。
兩人可謂是憂心忡忡的,等回了家裏,見大家也都休息了,便也是輕手輕腳洗漱。
他們沒有到那上朝的品階,倒也省了許多事情,不必像是公孫曜他們那般早起。
所以早上起來,還能同周梨顧少淩一起用早膳。
左右這飯桌上也沒有什麽外人,周梨隻將昨日崔氏送來許多珍寶的事兒與他說了。
白亦初這才恍然反應過來,“難怪我今兒覺得家裏有些不一樣。”原是多了這麽些東西,“他們送來,你便收著吧。”
周梨應著,主要也退不掉。隻又說起那將軍府裏的打算,隻不過眼下馬氏病了,但總不可能就這樣一直病下去,好起來了,還說要叫那覃氏給逼著來這裏接白亦初回去。
所以周梨提前與白亦初說起,也是好叫他早些做好打算。
白亦初聽了,卻是冷笑起來,“我倒巴不得她早些來呢。”
“那可要我打發人送些藥材去?”周梨突發奇想地問。
顧少淩在一頭聽了,不禁笑起來,“可算了吧,你這個孝心怕是要將人早早氣死,可就沒人來接你們回去了。到時候可能就是回去奔喪。”
他雖因為是臉上的傷整日在家裏躲著,但也不知是從哪裏聽來的小道消息,“這馬氏的兄長雖在六部裏,但如今大不如從前,不然的話,那馬堂堂一個將軍夫人,也不該這樣叫覃氏磋磨才是。”
這當頭白亦初和挈炆已經吃得差不多,蘿卜崽也催著快些走,別到時候遇著堵車晚了不好。
周梨起身送他兩個出去,顧少淩還跟在身後嘰嘰呱呱地說。
等兩人出了門去,周梨這才回著他,“娘家再怎麽有出息,她自己立不起來,也沒什麽用。要我說,就是她自己活該,正經的官家小姐,那見識難道還不如覃氏一個丫頭出身的?”
“這話你去同她說,我還打聽到,那覃氏就偏愛她自己的侄女,在那府上,雖是個小妾,卻是比馬氏說話還要有用,你們往後去了將軍府,不如借著她的手……”顧少淩話還沒說完,大門又被人敲響,一個小廝追來喊,“姑娘,有客人來訪。”
周梨不禁頓住腳步,她和顧少淩也才走到抱廈罷了。兩人麵麵相覷,都甚是疑惑,“這般早,哪個會來?”
“來的誰人,可是問了?”顧少淩朝小廝問去。
小廝回著,“說什麽冬州來的,口音小的聽不懂,不像是南方人,也和主子你們不一樣。穿得還五顏六色的,好生奇怪。”
顧少淩聞言,一時蹙起眉頭來,疑惑是個什麽人?
倒是周梨反應快,“莫不是儋州來的人吧?”她聽過儋州人的口音,的確不怎麽好分辨。而且儋州和自己那個世界的海南島有些相似,小廝又說穿得花花綠綠,沒準就是那邊標準的花衣裳。
而且這算起來,顧少淩寫信回去要人已經好久了,他身份左右都暴露了,家裏是沒有不允的道理。
顧少淩一聽,不禁歡喜起來,高高興興要去接人。
隻是不過走出去半步,忽然又停了下來,下意識地捂著自己的臉,“不行,我臉上全是傷,這十幾年不見,隻怕在他們心中我這個少主人也是英俊瀟灑威風八麵才是,不能壞了他們心中的美好形象。”
然後可憐兮兮地看著周梨,“好阿梨,好妹妹,我求你了,幫我將人安妥,我現在就馬上從後門跑去銀杏街住兩天,等好了立馬回來。”說完,一溜煙沒了身影。
都不等周梨喊他。
“姑娘,這……”小廝覺得這顧公子著實是不靠譜,隻能轉頭看朝周梨。
周梨低聲說了顧少淩兩句,“走吧,請人進來。”又想著一大早上的,他們便來家裏,沒準是剛進城就急忙來了,如此更不該叫人多等。
前兒下了一場小雨後,家裏這些個綠植便像是瘋長一般,那藤蘿更是誇張,路邊的花架子上,竟然一下被新長出來的藤條覆蓋去了大半,那種帶著嫩黃不黃的葉子密密麻麻的,一天一個色。
周梨從旁走過,隻見那些藤條甚至是有攀附到小道對麵的樹枝上,便朝小廝吩咐道:“得閑了,將這些藤條拉回去,或是剪掉些。”
小廝這裏應著,兩人轉眼便到了影壁,這裏門房已經開了門,隻見兩個衣著鮮豔。
也不能單說是鮮豔,而是兩人的身上,都有五六個顏色,且都還是那種特別鮮活的。
還真是看得人有些眼花繚亂的意思。
門房大抵也聽不懂他們說話,急得滿頭的汗,這會兒見了周梨如同見了救星一般,連忙走過來,一頭朝周梨解釋著,“姑娘,我本是開門出去同他們說,稍等片刻,哪裏曉得兩個人不講理,一下就闖進來了,我這裏怎麽勸也不出去。”但好在他們也沒有繼續往裏闖,不然自己這個門房怕是就幹到頭了。
“不妨事。”周梨見他焦急,一麵安撫著,一麵上前朝那兩人問,“兩位,可是從儋州來?”
這兩人一老一少,老的應該半百的樣子,年輕的與自己一般年紀,但因為穿得花花綠綠的,十分鮮豔,在這相對於男子衣衫顏色偏向冷色係的上京,看起來很不像是正經人,懷裏又還抱著劍。
但兩人倒是十分客氣,馬上就朝周梨作揖行禮,用著有些蹩腳的官話說道:“我二人自儋州來,受家主所命,來上京保護少主人。”當下又報了姓名。
老的叫作顧十一,年少的顧羧,兩人此番
前來,不但要管顧少淩的安全問題,還要負責他的衣食住行。
“不巧,他去別處了,兩位先隨著我進來。”周梨也不確定顧少淩到底跑了沒,但當前也隻能如此說辭,又問兩人:“我見兩位風塵仆仆,可是今日才到上京?”
那顧十一回著:“家主一接到信,立即將我叔侄二人倆差遣而來。”
周梨聽罷,當下隻叫小廝去廚房那邊安排飯菜,又喊他叫阿葉那裏一聲,趕緊給人收拾出房子來,就在顧少淩的院子裏。
將二人引上了廳裏,周梨才同他們說了幾句話,阿葉那頭就安排了飯菜,小丫頭們送過來。
周梨請二人入了座,借著他們吃飯的功夫去問,果然顧少淩已經跑了,隻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方又回到廳裏來,“兩位,方才我問了,少淩怕是要一兩日才回來,反正也沒個準,你二人這一路上又車馬勞頓,不如好些休息兩日。”
那顧十一沒有什麽異議,唯獨是那顧羧一臉憂心忡忡,“叔父,我們是來上京保護少主的,他如今出門在外,我們該尋去在他身邊待著才是,這樣休息不好吧?”
好一個耿直的人啊!周梨隱隱有些擔心,他真要去找顧少淩,忙扯著幌子道:“不妨事,他身邊有人。”
為了真一些,回頭叫殷十三娘過銀杏街那邊去。
哪裏曉得這顧少淩為了要麵子,跑去銀杏街那邊躲著養傷,卻不想這顧十一與他那耿直的侄兒不一樣,是個善談的,又因在顧家多年,自然是曉得顧少淩小時候的許多蠢事。
不過一天的功夫,便將顧少淩小時候的蠢事都告知於天下。
最令人震撼的,莫過於顧少淩一歲多的時候醒來,因為乳娘和丫頭們都去忙跳花節的事情了,沒第一時間顧著他,他自己拉了,也不懂,等大家聞著味道尋來的時候,已經敷了滿臉,也不知道吃了沒。
周梨聽得這事兒的時候,雖說是小時候的糗事,但覺得顧少淩在顧家人的眼裏,沒有什麽形象,便想打發蘿卜崽去喊他回來。
蘿卜崽聽了,有些為難,“姑娘,我可不可以晚些?”
“怎了?”周梨詢問,晚些他不是該要去皇城門口接白亦初他們麽?
卻聽蘿卜崽說道:“我那個好朋友要隨他公子去任上了,他家公子得了個縣丞的缺,地勢又偏遠,這一走不曉得幾時能回來。”興許回來了,公子這裏又外任,自己興許也不在上京了。
蘿卜在這上京,也就是一個朋友罷了,周梨一下便曉得是段少白身邊那個話多得像是麻雀,但又十分熱心腸的小廝四餅。
便道:“既如此,今兒放你一天的假,好好玩去,我另打發人過去,晚些叫你師父去接阿初他們。”
蘿卜崽雖沒正式拜韓玉真為師父,但如今一口一個師父喊著。
聽得她的話,蘿卜崽隻趕緊朝她謝。
周梨想著蘿卜崽一直都在攢錢,要留著回去給他那幾個爺爺修墳用,怕是身上有錢也舍不得花。
便又將高高興興正要走的他喊住,“你且等一等。”
蘿卜崽不解,隻當周梨還有什麽事情要交托。
不想等周梨片刻來了,卻是拿了三兩銀子給他,“既然是你朋友,領了出去吃頓便飯,想哪裏去玩,就高高興興的,這個錢今兒拿給你花,算我給你這個弟弟的,你別總舍不得。”
蘿卜崽握著那三兩銀子,卻是覺得千斤重。
這三兩銀子也許在這上京人的眼裏算不得什麽,可在那鄉裏,夠一家人買幾個月的米呢!當下隻覺得太多了,要塞回去給周梨,卻被周梨先一步推著出門去 :“快些去吧,明兒我還有差事要給你辦。”
蘿卜崽見她說話的機會都不給自己,便曉得這樣銀子是還不回去的,當即隻朝朝裏道了謝,滿心感動地出了門去。
很快便在約定的地方見著了四餅,隻高興道:“我阿梨姐給了錢,喊我請你吃飯,你想吃什麽?”
四餅聞言,隻拿出自家公子給的幾十個銅板,“巧了,我公子也喊我帶你去聽戲。”
蘿卜崽當即就做了決定:“既如此,我們先去吃飯,然後再去聽戲,晚些還能買點零嘴,河邊遊一圈,再各自回家。”
“好得很。”四餅十分讚同。但是隨著蘿卜崽拉他進了一處看起來就不便宜的酒樓,連忙頓住腳步,緊張起來,“好兄弟,你是發了橫財麽?這種地方你也敢進?回頭咱倆就是脫了褲衩子,怕是也沒法結賬。”
蘿卜崽一臉得意,湊到他耳邊小聲說道:“我阿梨姐給了好幾兩銀子呢,叫我帶你吃頓好的。”
“真的?”四餅眼睛頓時就亮起來了,“那還客氣啥,走啊。”一頭就開始點著菜名。
但兩人不會喝酒,點了一桌子的菜,也隻端碗吃飯,所以很快便結束了這頓大餐。
正結了賬往外走,卻見前麵的街上一堆人擠在一處,也是帶著幾分好奇心,兩人馬上就湊了過去。
踮起腳尖看去,卻隱約見著兩輛馬車頭碰在一起,便以為是撞了馬車。
不想聽得人群裏議論紛紛,說是吏部王大人家的兒媳婦,遇著了王公子在外養的外室,也不知為何打起來了。
王公子這個外室是勾欄院裏出來的,這些地方女人掐打是沒有什麽看頭的,但那王少夫人卻是正經人家的小姐,父親還是朝廷命官,清流沈大學士呢!
也是如此,才吸引了許多人來。
蘿卜崽一聽,立即想到了花慧,馬上就喊著四餅一起擠進去瞧,“這免費的戲,不要花錢,快進來瞧。”
兩人很快就憑著自己泥鰍一般的技術,擠到了最前線。
卻見著一地的朱釵,這時候有著那膽子大的想占這便宜,跑去撿了起來。
那人一起哄,其他人也是見錢眼開,有便宜不占王八蛋,頓時場麵一下變得混亂起來。
原本被大家圍在中心的主角也被撞得東倒西歪。
蘿卜崽和四餅啥熱鬧都沒看到,就忽然被人撞開。
慌亂之中,蘿卜崽覺得誰扯住了他的褲腰帶喊救命,回頭一看是個蓬頭亂發的姑娘家,也是於心不忍,怕自己甩開了她,她就摔倒在地上,叫大家踩著傷了。
也就伸手去拽住她的胳膊,一麵喊,“四餅四餅,你在哪裏快來幫忙?”
但是人擠人潮,哪裏還有四餅什麽身影?加之後麵的人不知道中心點到底是怎麽了?隻聽得有人大喊,撿珠寶首飾了,後麵的人就拚命朝前擠。
他也不知道怎麽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保住那姑娘沒撲倒在地上的,但將人拉起來,且兩人又擠出人群外麵的時候,那姑娘裙子都被踹壞了大半截,膝蓋一下那白玉一般的腿兒就露在外頭,她哭得兩眼泛紅,滿臉都是泥土,整個人可憐又可笑。
在發現自己的大半截腿都露在外麵後,頓時嚇得花容失色,驚叫一聲,連忙蹲下身子,試圖擋住那露出來的雪白膚色。
可兩人雖是擠出來了,這四下還有不少人繼續湧過去,蘿卜崽怕她蹲下叫人撞到,到時候不就叫自己白忙活一場了,隻急忙脫下自己的外衣扔給她,“快起來,別叫人踩著你。”
姑娘一聽,急忙站起身來,也顧不得什麽,拿起他的衣裳擋住自己的腿。
蘿卜崽將她拉到旁邊人少的牆壁下站著,一麵叮囑,“我朋友還在人群裏,你不要亂跑,在這裏等我。”說罷,一頭又紮進了人群裏去。
他也真是有些本事的,在這種人潮人湧的地方,硬是把四餅給拽了出來。
本來那人群中間先是大家爭相撿著王少夫人和那外室撕扯掉在地
上的頭麵首飾,後麵不知怎就的從各自手裏爭搶。
到了最後,有人就趁亂扒拉人群裏身上值錢的東西。
四餅那原本要帶蘿卜崽去看戲的幾十個銅板都被人摸去了,隻哭哭啼啼地跑出來,嘴裏口吐芬芳。
但卻於事無補。
街上巡邏的衙差倒是來了,可他們幾個人哪裏能將這已經圍聚了一起的兩百多號人給分開?
“還說看戲不花錢,這哪裏不花錢,可貴了。”四餅說著,又見衙差來了,想著裏頭的人還不知道擠成了什麽樣子,便道:“咱們快些走,別到時候真出了人命,咱們得一起被拿到衙門裏去。”
蘿卜崽一聽,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明兒四餅就要走了,原本是要高高興興玩一回的,哪裏曉得看個熱鬧還遇到這種事情,便也道:“那咱趕緊走。”
隻是這要走了,才想起來自己喊那姑娘守在牆邊等自己,忙看了過去,卻不知道什麽時候那姑娘叫幾個趁亂占便宜的小癩皮圍著,還把自己給她擋住腿的衣裳扯了去。
一時叫蘿卜崽又氣又急,一個箭步跑上去,一腳將那幾個小癩皮踹開。
他是和韓玉真學了些拳腳功夫的,那些小癩皮自然不是他的對手。
隻不過那姑娘早就嚇得不能自己,癱軟在地上,哭哭啼啼的。
四餅見此跑過來,隻覺得蘿卜崽小小身板卻威武不已,好生羨慕,“我若有你這等本事,當初我家少爺被土匪綁到山上去,我就能救他了。”一麵又看著這哭得傷心欲絕的姑娘,“這是誰?可怎麽辦?別到時候賴上咱了?”
蘿卜崽心說自己好心救人,怎麽可能賴上自己?當下是要忙著安撫那哭哭啼啼的姑娘,又要忙著寬四餅的心,“不妨事,咱這是做好事。”
見著那邊人群還亂糟糟的,衙差倒是綁了好幾個,但並沒有多大的效果。見著一時半會兒,人是散不去的,便問:“你家在何處?我們送你回去罷。”
那姑娘也著實受了不小的驚嚇,哭得什麽也說不出來,一頭隻指著人群中央,哽咽了好半天才擠出一句:“我姐姐在裏頭!”
蘿卜崽卻是愛莫能助了,那裏他這會兒可擠不進去了,更何況那邊衙門裏也來了大隊人馬,便安慰道:“沒事,衙門來了人,很快就能疏通。”
果不其然,隨著這衙門大隊人馬起來,為首的一敲響大鑼,‘噹’的一聲,大家就安靜了下來,主持的人說話也能聽清楚,一下便將圍在邊上不知情的看熱鬧之人給疏浚開。
這一層又一層的,便也到了最中心。
卻不想竟然還真踩傷了好幾個人,真的鬧出了人命來。
一時間街麵上亂糟糟的,那些生怕連罪在身上的,急忙跑了去,原本擁擠的這段街上,隻剩下衙役和原本人群最中央的幾個人。
王公子的妾室早就趁亂跑了,王少夫人受了傷,有人趁亂強搶她耳朵上的墜子,如今兩個耳朵血淋淋的,恐怖得要命。
蘿卜崽救出來的這姑娘見此,急忙跑上去撲在她身上哭喊。
原本好好的一日遊,剩下的大半日都衙門裏度過的。
周梨這裏得了消息來,接了蘿卜崽回去,已經知曉了原委的她,隻擔心蘿卜崽可是受傷,執意要領他去醫館裏瞧。
蘿卜崽自是不願意再白花錢,“我真沒事,我出來得早。”
“你曉不曉得,那些被踩到的傷者,已經斷氣了兩個。”周梨聽說,原本衙門喊了郎中來時,看著還好好的,也沒有什麽外傷,不過是胸口有些悶,哪裏曉得還沒走到郎中的醫館裏,人就在街上斷了氣,一句遺言也沒留得。
一頭來接四餅的段少白聽得這話,也緊張起來,拽著四餅也要去醫館。
如此這般,他二人今日雖沒能一起去戲院看戲,但也一起去了衙門和醫館。
等郎中仔細看過,確定沒有半點事後,周梨又朝他兩個確認,不暈不惡心,方才放了心。
去與段少白作別,“我也是今兒才曉得你要走的,阿初他們那邊,若是來得早,我便與他們說一聲,興許能送你一程。”
段少白連連擺手道謝:“不必如此麻煩,我明日一早便要啟程,他們又要去翰林院,都是耽擱不得的。這往後有機會再見。”
周梨聽得他如此說,也就沒再多言,當下同他告了別,各自領著各家的小廝回家去。
路上少不得是要說蘿卜崽幾句,“往後那人多的地方還是少去鑽,今日也是皇天姥爺保佑,叫你們兩個命大。那幾個枉死的,還不知道要怎麽說呢!”想起那因貪圖小利,被活活擠死踩死的幾個人,不免是一陣唏噓。
因為正室和外室打架,還惹出了人命的,這幾百年來,隻怕還是頭一件,自然是鬧了個滿城風雨的。
那王大人怕是要烏紗帽不保了。
但這些都不是周梨所擔心的,因為她也沒顧得上,這前腳才帶著蘿卜崽回家,叫他好好去洗一洗。
這時候顧少淩已經回來了,因為顧十一的那些話,叫他一直垮這一張臉,直至聽得外麵發生的這些事情,才有了些精神,聽得周梨說那外室就是花慧,不禁嘖嘖道:“她果然是一個禍害,我你現在反而要感謝她,當初沒留下來。”
正說著,小廝忽然來稟,“沈大學士家裏來了人。”
兩人不免是有些愕然,同這沈大學士可謂是一個銅板的關係都沒有!從來沒有來往過的。
麵麵相覷後,周梨反應過來,“可曉得是為什麽事?”
那小廝發愁,“瞧著跟他們家人來的,還有衙門的冰人祝子騫。”
周梨和顧少淩幾乎是異口同聲:“祝子騫?”他這號人物,不怪小廝認識,連周梨和顧少淩兩個才來上京沒多久的,都早就聽過他名聲了。
可謂是如雷貫耳,不過是弱冠的年紀,在他手裏因緣牽線的,便已有上千對了,這是多少媒婆一輩子不敢想的業績。
而且但凡他經手的因緣,沒有一對和離的,雖不說是過得蜜裏調油,恩愛如鴛鴦,但也是和和美美的。
小廝連連點頭,“小的沒認錯。”
於是兩人不免發愁起來,這人要給誰說親?周梨又覺得,這沈大學士怎麽聽起來好耳熟?隻問著顧少淩,“這沈大學士誰啊?”
“好像,好像是王大人的親家,他家閨女不就是王大人的兒媳婦麽?”今兒街上造成傷亡的主角之一。顧少淩回著,卻是好奇,“聽說他家兩個女兒,莫不是要將小的這個說給阿初?”
“不可能。”周梨搖著頭,“也許是挈炆。”然後叫小廝去請人進來。
顧少淩還是有些要麵子,但又不想錯過這番熱鬧,隻跑到那廳門後麵的小室裏坐著。
不多會兒,那沈大學士家的人便來了,走在前麵的卻是那祝子騫,見了周梨雖也是頭一次見麵,但也頗有些識人之術,一眼就認出了周梨的身份,隻笑著拱手上前,“恭喜周姑娘,賀喜周姑娘?”
周梨看著他笑,卻是有些頭皮發麻,“敢問祝公子,這喜從何來?”
祝子騫笑容滿麵,大概做他這一行的,都是笑眯眯的,看起來十分無害,還給人幾分親切之意。他朝周梨介紹著身後的中年男子,“這位是吳大學士府上的管家,此番與在下同來,正是想替他們家二姑娘做一樁媒。”
“二姑娘?”周梨微微蹙眉,腦子裏忽然想起了蘿卜崽救人的英勇事跡,還將自己的外裳都脫給姑娘擋著腿了。
不禁有些懷疑起來,莫不是那姑娘就是這沈大學士家
的二小姐?
“正是,今日貴府上有個叫蘿卜崽的小兒郎當街救下了我們二姑娘,且不論這一段英雄救美的事跡,便是他今日抱過我們二姑娘,又瞧見了我們小姐的肌膚,自然是要為我們二姑娘負責。”那沈府管事隻一臉認真地說道。
周梨一時傻了眼,這是個什麽情況?他們既然找到了這裏,顯然也是摸清了蘿卜崽的身份,怎麽堂堂的大學士,趕著把自己的親閨女嫁給旁人家的一個小廝?
當然,在周梨眼裏,蘿卜崽是優秀聰明的孩子,自己拿來做弟弟看待的。可這上京最重視門第之見,周梨當然擔心蘿卜崽因此受委屈。
於是不確定地問道:“兩位可是確定,要同蘿卜崽說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