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可周梨後來聽說, 他是自願去的。
他們這幾個同窗時常到周家來,又因上頭沒有父母雙親,所以元氏是拿他們做自家晚輩來看待的。
從周梨和白亦初口中得知他是自己要去的, 實在是想不通,“這孩子莫不是糊塗了,人人這個時候躲都躲不及, 聽說慶文街上那米鋪家的兒子,為了不去這戰場,都寧願把腿給摔了,他倒是好,還要自己趕上去。”
周梨也想不通,問起白亦初:“你們整日挨在一處,可是曉得他什麽個身世麽?不然這又沒個國仇家恨的, 怎麽打起那齊州來, 他比誰都要積極了。”
白亦初雖和他幾個玩得好,但也沒去窺探人家這些個私事,隻搖著頭,“我覺得這個便要去問雲長先生了,隻怕少淩他自己都不清楚呢!不過我倒是猜到了,他為何偏要去參軍了。”
“為何?總不能和你當初想的一般,就是奔著那掙功名去的吧?”周梨挑眉, 若真是這樣, 那他們把戰爭要想得太簡單了吧?這又不是過家家,而是真的會流血要命的。
沒想到白亦初還真點頭,“就是為這個呢!前陣子還在同我們說, 打死他,他也是考不上秀才的, 天生不是這讀書的料子。他的琴倒是學得極好,可朝廷除了這個文武狀元之外,也沒設個專門給考琴的,不然他也能去爭取一二。”
為了顧少淩自薦入伍的事情,白亦初專門回了一趟武庚書院,果然見著雲長先生氣得不輕,但又沒法子,人都把名字登記上去了,難道還能給劃掉麽?
沒有這樣兒戲的。
如今也隻能請了公孫曜幫忙照顧一二,同負責這此事的陳通判打聲招呼。
可是白亦初覺得這都是無用功,在這城中之時,還能叫陳通判給左右一二,但真到了那豫州前線去,如何還不是要看將領們的意思。
周梨卻又想起了那李司夜,“你同他提過李司夜這人沒?”
“自然是說了,不過我沒說是你夢裏的事情,隻叫他若在戰場上遇著這一號人,千萬要小心提防著。”這也是白亦初擔心的一個事情,好在顧少淩雖平日裏嘻嘻哈哈,但自己說話他是願意聽幾分的。
周梨方才放心了許多,又聽著外麵吵吵鬧鬧的,不禁歎了一回,“今年這個年,怕是不好過了。”本該是闔家團圓的年節,可是此刻偏偏是各家都妻離子散。
他們家雖是人都在,可是四麵八方,總是那哭不完的嗚咽傷心,他們又非草木無心,自然是有些被人家的悲情所感染到。
以至於這個年過得也清冷了很多。
大年初二那天,不少人湧入城外去送行。
征入隊伍的各家兒子男人們,也是今日就要啟程去豫州那邊了。這一走也不知可否還能再歸來,那些個親人們一路相送,走了五裏短亭又是是十裏長亭,一個個哭得肝腸寸斷的。
這使得整個新春佳節裏,整個州府的上空都覆蓋著一層濃鬱的悲情霧霾。
轉眼便過完了整個春節,第一封家書從齊州那邊傳來,但隊伍也才到一陣子,大家還未正式上戰場。
隻是瞧著那河邊楊柳吐新綠,燕子銜泥飛來,也沒有幾個人為這春日的到來歡喜。
可男人兒子們不在家裏了,日子卻還要照舊過著,大部份女人們開始脫了鞋襪,挽起褲腿也開始下田去。
街上能看到的小攤販們裏,也變成了許多女人,挑著擔子或是盯著籃子在街上叫賣。那些個怨氣重的老人,隻悄悄避開衙門的人,在那沒人的地方吐著唾沫罵,說這樣下去國不國家不家的,滿城不見幾個兒郎,陰氣一重,就更容易出事了。
這一些老人,周梨是有幾分不喜的,總是仗著自己的年紀和那點小小的閱曆,便總是對當下時局指指點點,但又沒真膽量當著衙門的人說,隻專門挑了那隱蔽之處。
而且眼下大部份男人被征走了,城中許多事情都叫女人來代勞了,以此維持城池的正常運轉,辛辛苦苦做了工,回頭還不落好,在他們口裏成了陰盛陽衰的標誌。
但對於他們的抱怨和謾罵,周梨又無計可施,隻見著了避開些。
這日去了三丫口一回,隻見自家的田裏,也是有不少女人在壘田埂,還有幾個身材稍微魁梧些的女人趕著牛正在犁地。
這光景讓周梨一下想起了當初在鄉下之時,白亦初和元氏,不也是這樣熬過來的麽。
三丫口宋家的人看見了她,如今也不敢擺架子了,隻一個勁兒地討好,巴不得從她手裏得些活兒來做。
可是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當下周梨也將田承給了十方州的人,怎麽可能再因他們如今的點頭哈腰便又易主?
她從三丫口回來,天色已經有些暗了,白亦初也回書院裏去,那頭雖是沒有了幾個學生,可當初就他們四個的時候,雲長先生都要依舊嚴格授課,更何況是現在還有十幾個呢!
隻不過到了後院裏,卻不見元氏,又想起前頭的櫃台裏是杜屏兒在那裏垂著頭做針線,月桂也沒在眼前,隻有廚娘桂蘭在灶房裏忙著。
便到書房裏來,莫元夕正在幫她對高掌櫃那頭的賬目,便問:“人都哪裏去了?”若素和安之也不見影子,倒是奇怪了。
從前見她們一起上街,可也沒有這樣整齊的時候。
莫元夕抬起頭來,撥動算盤的手也停了下來,“芹娘今兒忽然發動了,恰巧她娘家人這會兒去別處走親戚,是沒法通知了,夫人她們曉得了,便過去幫忙。”
周梨聽罷,算著時間是差不多了,“過去也好,左右在這州府裏也沒有一門親戚,常去走動也使得。”
莫元夕聽了這話,問起她:“那姑娘可要過去?”
周梨瞧了瞧自己一身沾了泥水的衣裳還沒換下來,搖著頭:“罷了,我明早去瞧吧,這會兒都要天黑了,到那頭怕是天徹底黑下來,我也幫不得什麽忙,過去也是麻煩人。”
不想這等到晚上戌時三刻了,還不見元氏她們回來,周梨有些不放心,隻喊了香附套上驢車去瞧一瞧。
隻喊莫元夕和杜屏兒她們幾個看好家
。
這一路急匆匆到正方臉家這邊,隻見院裏燈火通明,來給她開門的是高秀珠。
見了她有些吃驚,隨後不等周梨問,便道:“芹娘有些不大好,剛才尋了些老參片給她含著,隻盼著早些將孩子生出來。”
“這都一天了,請了哪裏來的穩婆?找大夫了麽?”周梨問著,心說不是白天就發動的麽?這會兒還沒生,可千萬別出什麽事情才好呢!
周秀珠隻跟著她一起往那產房去,一邊回著,又說找了大夫來,但都是男人終究是束手無策,到底還是要看芹娘自己。
元氏這會兒在裏頭,周梨聽著了她的聲音,想要進去,卻叫周秀珠一把給拽住,“你莫要進去添亂了,屋子裏已經擠了好些人,她嫂子和老娘都在呢!”
周梨這才從窗戶紙裏看著裏頭好些個人影晃動,方止住了腳步,隻是看著那窗戶緊閉著,便要伸手去打開,“這裏頭許多人,個個都守在她跟前,怕是氣兒也難通暢。”
周秀珠想攔,說怕這早春寒氣還重,涼了產婦,可周梨卻動作已經快了一步。
不多會兒,裏頭除了芹娘母親婆婆她們的聲音,總算是傳來了芹娘微弱的叫喊聲,周梨這才發現沒見著正方臉,“阿平哥呢?”
“他去請旁的大夫了。”周秀珠那裏答著,想著自家在這邊已經瞌睡的安之,便與周梨說道:“你一個小姑娘家,也不懂得什麽,在這裏是幫不上忙的,你將若素他們姐弟兩個先帶回去吧。”
周梨的確是幫不上一點忙,反而是聽著芹娘那痛苦的叫聲心顫顫的,正要應著,卻又忽然改口道:“阿平哥哪裏去請大夫?我說不如把小韓大夫請來靠譜些。”
周秀珠早前也這樣想的,可是一想到小韓大夫年紀小,雖是有些本事在身上,但是這千金一方怕是沒接觸過。
可這關於性命的事情,周梨已經先做了主,這會兒喊了香附去接小韓大夫。
香附趕著驢車,倒也快去快來。彼時正方臉重新請來的郎中正從產婦裏出來,搖著頭一副不願意多講話的表情,將正方臉嚇得臉都白了,隻差沒有跪下同他磕頭求救命。
可那大夫生怕這芹娘大小都死在**,到時候壞了自己的名聲,隻擺著手道:“你莫要跪,也當老朽我今日沒有來過吧。”然後背著醫藥箱子便匆匆走了。
隻留下那紅著眼眶的正方臉呆呆站在門口。
芹娘的母親不知道什麽時候出來的,大抵也是想聽聽大夫的話,卻沒料想到竟然會是這般結果,也是滿臉含淚。
她見正方臉那一臉失魂落魄的樣子,隻伸手拍了拍正方臉的肩膀,“阿平啊,這都是芹娘的命,不怪哪個,她嫁到你這裏來,虧得你母子倆悉心照顧著,也算是得了一陣的好日子過。你就放……”
芹娘母親沒再繼續說下去,哽咽著蹲下身,然後嚎嚎大哭起來。
周梨見著他們這般的光景,勸什麽話都是無用的,隻朝小韓大夫托付道:“來都來了,且進去瞧一瞧,若真是沒法子,那也隻能是認了命。”她也有些害怕,雖然曉得生孩子是女人腳踏鬼門關,但是想著鮮活的芹娘就此要銷香玉殞在跟前,這種死亡跟天災時候的那種猝不及防的死亡是不一樣的。
這樣的死就像是拿了一把鈍刀,在脖子上一點點的抹,讓人又痛卻又沒有辦法阻止。
並不似天災時候那樣,根本就不給你一點感受死亡的機會就幫你結束了性命。
這樣的煎熬,使得整個院子都處於一種恐怖的死寂中,元氏和正方臉的老娘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出來的,隻留了穩婆和小韓大夫在裏麵。
那裏也靜悄悄的,安靜到能讓周梨清晰地聽到芹娘那微弱的喘息聲音。
她隻覺得鼻子有些發酸,所有人都在等一個結果。
終於是芹娘的母親先繃不住,痛聲哭起來了,“我的兒啊!你這如此苦命,老天爺你不公平啊,怎叫我兒受這般苦楚,不如將我的命收了去,給我兒一身輕鬆吧。”
她哭得淒慘,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她這一哭,芹娘的嫂子也哭,正方臉和他老娘這會兒倒是沒有哭,卻開始跪在院子裏,朝著那灰白色的月亮拜,又是朝著西天佛祖的方向磕頭。
想是見他們這般六神無主,芹娘的母親倒是得了幾分神誌,隻抹去了眼淚,喊著正方臉,“阿平,去把我給她出月子穿的新衣裳拿出來吧。”
正方臉聽到這話,整個人卻是僵在了原地,原本舉著手要磕頭的他就這樣以這種怪異的姿勢僵在那裏。
片刻後才緩緩地轉過身來,周梨隻見他臉色灰白如死人一般,沒有一點血色的嘴唇一張一合,“娘啊,芹娘還好好的呢!”然後聲淚俱下:“芹娘還好著呢!這娃我不要了,我隻要芹娘好好的,老天爺你也把我的命拿去吧,還芹娘一個清淨。”
正方臉老娘也勸著芹娘的母親,“在等一等吧。”
可芹娘的母親覺得,芹娘本就是腿腳不好,這孩子在肚子裏折騰了一天沒出來,如今還能有什麽指望?幾個妙手千金的老大夫都沒辦法,難道這個小大夫進去,會出什麽奇跡麽?
因此隻想趁著芹娘現在還有一口氣,那手腳還軟和,給她把新衣裳換了,好叫她幹幹淨淨體體麵麵走。
元氏幾次想勸說,卻是又無從開口。
周梨見著他們這樣哭天喊地的,不是個法子,隻開口道:“你們都別哭了,芹娘姐還在聽著呢!”
她還沒走,就在商量她的後事,總歸是不好。
這話興許是對他們有了一二提醒,芹娘母親又捂著嘴哭,隻不過這一次沒那樣大聲。
而就在這時候,裏頭傳了聲音出來,“再來些熱水。”
得了這話,大家急忙要行動。也虧得周秀珠和月桂一直盯著廚房那頭,熱水一直是有的。
兩盆熱水進去,片刻又換出來,卻已經變成了血紅一片,這時候不止是整個產房,就是整個院子裏,也全都充滿了這種致命又萎靡的腥味兒。
周梨第一次覺得紅色,原來是這樣可怖的顏色。
不過就在這熱水送進去第四次,忽然聽得裏麵傳來拍打聲,然後一個小貓兒一般的嬰啼聲弱弱地從房間裏傳出來。
聲音很小,但去還是一下將這院子裏所有的噪雜都給壓了下去。
正方臉哆嗦著嘴巴,“這這這,這是生了麽?”隨後要拍著門要闖進去,一麵大喊,“芹娘,芹娘?你怎樣了?”
但下一瞬,裏頭就傳來小韓大夫冷峻的聲音,“別吵,病人現在還在危險期。”
於是院子裏又安靜下來,隻不過大家的神經都緊綁著。
又不曉得過了好久,周梨見這樣待坐著也不是法子,隻和周秀珠到了廚房裏,煮了些酒釀雞蛋。
也不知道芹娘是否能吃著,但還是給準備著。
姐妹倆難得這一次都保持了沉默,全程一句話都沒有說,耳朵時時刻刻都關注著產房裏。
終於,周梨在第二次熱酒釀蛋的時候,房門打開了,依稀聽著小韓大夫在給正方臉他們再給交代著什麽。
然後是磕頭聲道謝聲。
她急忙將雞蛋給盛著端了出來,“可是能吃東西?”這話是問小韓大夫的?雞湯早就在白日裏給芹娘續命喝完了,如今隻剩下一隻老母雞幹幹地躺在鍋裏頭。
“仔細些,能喂她吃點。”小韓大夫也一臉的疲憊,可見這半個晚上,他都是拿命在救人的。
和周梨說完這話,隻在一旁的台階上坐下來。
而芹娘的親人這會兒都進去看芹娘去了,好在這時候正方臉又從屋子裏出來,急忙過來摻扶起小韓大夫,“小韓大夫,我家中簡陋,你快些到這裏坐,我馬上給你煮飯沏茶。”
小韓大夫搖著頭,“夜深了,你們也好好休息,而且產婦和孩子都虛弱得很,這個把月裏,你們要仔細些,有什麽不對勁的趕緊到醫館裏找我。”說罷,隻朝周梨看過去,“我就同阿梨她們一起回去了。”
是了,熬了這一大晚上,大家雖是沒有幫上什麽大忙,隻在外頭幹著急,但也是累了。
周梨如今也和正方臉告辭著,“等芹娘好些了,我們再來瞧她,你這些日子就仔細些,牙行那頭,少賺便少賺些,先不要忙著去了,顧著家裏要緊。”
正方臉連連點頭,“那是那是。”又萬分過意不去耽擱了她們這一大家子,隻親自送到了門口,又與小韓大夫再此道謝,說過些天再到醫館好生道謝。
元氏那裏抱著安之,若素因年紀大些,被周秀珠給搖醒了過來,但這會兒也是迷迷糊糊的,叫香附一把給放到
驢車上,從正方臉家這邊借了毯子給蓋著,大家一起擠在驢車上。
大家都有些累了,又不極少熬夜,所以這個時候都處於疲憊之中,一路上也是安安靜靜的。
等到了自家門口,周梨看著鋪子裏還有燈光,便曉得莫元夕她們還沒睡,隻跳下馬車去敲門。
果然立馬就有人來開門。
是廚房裏的金桂蘭。
“屏兒姑娘那裏不放心,叫等著,又怕你們在那頭沒顧得上晚飯,叫煮了些吃的,在鍋裏熱著,可要用?”
周梨倒是不餓,但是想著元氏他們在那邊,隻顧著擔心芹娘,怕是沒吃著晚飯,便道:“有心了,那我順道叫小韓大夫下來,吃些再回去。”
說罷,隻轉頭朝驢車上的小韓大夫喊。
小韓大夫今日的確是累了,他險些以為,芹娘也撐不下去了,哪裏曉得她雖是殘了腿,那心卻是堅強得很,不但是自己活了下來,連孩子也還留有一口氣。
反正他今日那心也是跟著芹娘的狀況起起伏伏的,現在也是心身疲憊,腹中有幾分空**的感覺。
便也沒再客氣。隻同大家一起下來,吃過了晚飯,然後才叫香附送著回去。
熬了這樣大半宿,第二天大家都起得晚了些,周梨聽到她姐周秀珠還有些咳嗽的聲音,便想著怕是昨日涼了,催促著她去找小韓大夫瞧一瞧。
元氏想是有些年紀了,瞌睡少,倒是起得一大早,這會兒已經從正方臉家那邊回來了,和周梨說著,“他們那頭雖是不缺人手,不過大人小孩都要時時刻刻拿人看著的,我想著我們後院這幾隻老母雞,也不怎麽愛下蛋,便捉了過去叫芹娘燉湯喝。”
周梨卻是有些擔心她,“你仔細休息好了,我姐今兒已開始咳嗽,你更要注意自己的身體。”
元氏笑著說自己身體比周秀珠要好,便是熬個幾宿也不打緊的。一麵與自己說起正方臉的娃兒,是個閨女,八斤多重,難怪昨日險些要了芹娘的命。
周梨這才想起,昨日顧著擔心人,後來曉得大人孩子都平安了,大家便都回來休息,竟然沒顧得上問到底是個女娃還是男娃兒,更沒想著去問到底多少斤。
這會兒聽了,不禁說道:“可見這孕中還是要多走動,不然這生孩子遭罪了,險些命都給搭了進去。”也是芹娘沒法子,那腿如此,走動不得罷了。
芹娘生孩子雖然最終是有驚無險,但還是將周梨嚇得不輕,本來就到了自己那個世界裏,生孩子風險也不小,更不要說在這樣的醫療條件極其落後的環境了。
不過也是誇讚了小韓大夫一回,聽說他昨日是給芹娘紮針才有的轉機,又想起上一次他也是給那柳書生紮針,才叫柳書生轉危為安,因此對他這針灸是起了些好奇心的。
莫元夕見了,忍不住笑道:“你要想偷師,倒也簡單,等過幾年屏兒姑娘家過去,有了孩子,小韓大夫自然是要傳給自家孩子的,你到時候再用幾顆糖從孩子手裏把這不外傳的本事學來。”
周梨心說這是什麽鬼主意,啐了她一口。兩人說笑著,整理了一回這些日子的進項,明顯是因為齊州那邊開戰,城中人口大量減少,使得這生意是難做了。
周梨覺得這樣下去是要不得的,房子的生意又不好再做,便想要尋個其他的營生。
她也是為這事兒發愁,莫元夕倒是出了幾個主意,隻不過這些做起來都不現實,周梨也是一一給否定了去。
不過她可能就是命中帶了老人們時常說的星宿,這才為做什麽可靠營生發愁,雲眾山便找來了。
周梨也是好一陣子沒見著他了,他這一幫人裏,有三分之一的人也是被征去了戰場上,如今剩下他這些人,少不少多不多,給弄得不上不下。
加上人口驟減,這辦貨的人也少了許多,他們也閑賦了下來。可是那麽多人要等著吃飯,所以他自己又尋了個活計,隻不過這次要往裏頭拿錢,他們卻是沒有這樣寬裕的。
可上錢莊裏去借,又是替人賺利息。
方過來尋周梨。
原來他要做的正是周梨早前最想做的,那南貨北賣的活兒,不過他們人有限,攤子起得少,如今是打算將這蘆州特有的火棉送到江南去,又從江南那邊進一些薄紗,去東海那頭販賣。
然後再從東海弄了東珠,一路上繞回這蘆州來。
周梨聽了他這計劃,倒是可行的,也能賺這差價。又因他自己從來是走江湖的,□□白道上多少是有些門路,而且辦的貨物少,也不引人注目,到時候肯定能賺錢。
隻不過也不是那種一夜暴富的營生,其中又要翻山越嶺渡江過河,危險也摻雜不少。
本想開口勸雲眾山慎重,畢竟這其中有生命危險,但她又曉得他們當下沒有什麽營生,手底下不少兄弟家裏好幾張嘴巴等著吃飯。而且有的兄弟上了戰場去,如今沒個音訊,孩子妻子留給了雲眾山幫忙照顧,他向來最是個重情義的人,不可能眼睜睜看著這些人餓肚子。
如此這生意是不得不做。
她也猜到了雲眾山來此目的,就沒等他開口,主動問道:“除去這辦貨的錢,一路衣食住行花費,可都算好了?”
雲眾山聞言,麵上有些愧色,將頭垂了下去,“算好了,隻是說來叫阿梨妹子笑話,我走之前,得將兄弟們的家屬都安頓好,手裏就沒剩下幾個餘錢了。”
“那雲大哥這次來尋我,是要與我合夥?”周梨又問。
雲眾山點著頭,“我出力,你出錢。”末了又添一句,“若虧了的話,這錢算是我借你的。”
他便是這樣的人了,自己重情義,就怕別人吃一份虧。
可正是這樣,周梨怎麽可能說虧了錢便當借呢?隻讓莫元夕書寫了合同來,當下遞給雲眾山,“哪裏有這樣一說,咱們便合夥吧,左右我當下也沒別的營生,雲大哥你看看,若是覺得可以,咱們便簽了,再找個人做見證。”
周梨知道雲眾山這個人,所以也是沒有特意給他讓什麽好處,每一條也都是中規中矩的。
雲眾山看了果然是沒有異議,當下便簽了自己的名字,請了對麵因兒子上戰場而一下白了頭的阿叔過來做見證人。
當日周梨便去櫃上去了錢交給他,隻任由他們去辦貨。
自己雖是從那書本上了解了各地民族風俗,但是終究不過是紙上談兵,並未親自出去走過,哪裏曉得人家究竟真的需要什麽?
所以這一且還要看雲眾山。
這樣一大筆銀子拿了出去,家裏人竟然是沒有一個人過問的,可見是那心裏都默認她這個一家之主。
莫元夕又拿了幾個帖子出來,有城中商會舉行的募捐,要商家掌櫃都務必參加,好給那將士們積攢些東西。
周梨瞧了一眼,心說不過是編排要錢的明目罷了,這送去的錢和東西,能不能到蘆州將士們的手裏,還兩說呢!更何況這又非那官方舉辦的,這商會的人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沒準最後叫他們貪了去。
便和莫元夕說道:“莫要理會他們,他們這商會本就是幾個掌櫃聚在一處自己成立的,衙門那邊又沒批,何必拿銀子送他們?”
莫元夕卻是有些擔心:“若往後拿此事來說咱們,怕是不好。”
“那就直接給衙門裏捐,不給他們說的機會。”周梨說做就做,直接去找了高掌櫃,將這個月過半的利錢,捐了衙門裏去,指定了給蘆州這裏被征去的將士們添些夥食。
高掌櫃是個會來事的人,做好事怎麽可能錦衣夜行?所以不等那商會那頭動靜,他就已經將此事宣揚了出去。
其他猶豫著要不要去商會那邊參加的掌櫃們,忽然聽得這事兒,自然是直接去往衙門多少捐
贈一些。
既然能走衙門,何必要叫商會拿大家的銀錢去獻殷勤博名聲呢?
不過這事兒,周梨到底是將商會那幾個掌櫃給得罪了去,偏他們又不敢拿周梨如何?周梨那客棧是和公孫曜一起合夥,這是眾所皆知的。
也隻能先給記在心裏。
這也大概是周梨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得罪人,但這沒辦法。她回頭和白亦初說起,不過說自己這也不算不畏強權,因為自己背後畢竟還有個公孫曜。
又很疑惑,“這公孫大人真是奇怪,你若說他愛民如子吧,他隻對咱們家熱心腸,你說他這是在圖個什麽?”
白亦初也探究過這個問題,甚至懷疑過公孫曜是不是打周梨的主意。可是後來又打聽到,這公孫曜是有心愛之人的,不過因些事情,兩人至今還沒能成婚。
所以這個可能性是可以給抹去的。
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隻不過見周梨當下疑惑,也隻寬慰道:“想那許多作甚?反正他從咱們的角度上看,也不是什麽壞人,更何況和雲長先生又十分要好,你便是信不過他,那總該是能信得過雲長先生的吧.”
兩人又說起那書院裏的事情,提起了顧少淩去豫州參戰之事,來了一封信,眼下還是兩軍對峙,並未真正開戰。
周梨一直以來,覺得朝廷這樣急匆匆征兵,怕是人召集過去就要送往戰場上去,卻沒想到這會兒就在齊州和豫州邊境上大眼瞪小眼。
甚是疑惑:“既然不打,急火急燎將人征集過去作甚?白白浪費了這許多勞動力。”又開始擔心自己的那幾十畝水田,這買到手裏還沒出過糧食呢!今年會不會因為人手不夠,到時候給耽擱了下種子的時間。
白亦初歎了回氣,隻壓低聲音悄悄和周梨說:“聽說咱們朝中無人,保皇黨那邊也是沒有像樣的將軍,所以兩方都不敢貿然動手。這會兒吧,也就該慶幸草原上的大遼人也和咱們一般情況,聽說南遼和北遼也在為一處肥美草地打仗。”
周梨一聽他這樣說,好似這一場勞民傷財的大戰,跟那過家家一般了。
但一顆心始終是懸著,覺得這樣拖下去,白耽誤了多少生產勞動力啊?人文雖不會朝後退步,但經濟是必然要落後低下的。
經濟落後了,可人的思想卻在不斷進步,所追求著更高的物質生活,當得不到滿足的情況下,便會出現極端行為。
刑事案件不就是這樣滋生出來的麽?欲望超出了自身的能力和環境範圍,人便會為了達成自己心中所想而采取非正常手段。
然而就在這樣的擔憂中,清明過後,一場淅淅瀝瀝的雨裏,豫州那邊終於傳來了消息,說是開戰了,把保皇黨打得退出了豫州城外十裏地。
但豫州這邊也是傷了些元氣,蘆州這裏受傷的士兵們,將再半月後就能回來了。
這半個月,對老百姓們來說,無疑是難熬的。
各家都盼著兒郎能回來。
這回來了,即便是負了傷,但也好過死在戰場上的好。再說沒準養一陣子,像是慶文街上米鋪裏那個摔了腿的一樣,又活蹦亂跳了。
於是大家盼啊盼的,終於是到了四月初。
蘆州負傷的將士們歸來了。
周梨沒有去瞧,倒是莫元夕和香附她們去看了。回來說有幾千人呢!但其中也不乏那裝病裝傷回來的。
城裏因為這些人的歸來,似乎也是多了幾分生氣的,廟裏的香火就更旺盛了,不過求姻緣求子的菩薩跟前,紅線條掛得更滿。
媒婆們也一下忙碌起來,各家各戶都隻擔心再征兵第二波,到時候兒郎們的傷勢養好了,又要被抓去戰場上。
所以趁著這功夫,趕緊給家中留個種。
武庚書院那邊,卻是沒有顧少淩的消息,一時叫大家都擔憂不已,雲長先生更是急得托人去豫州打聽。
隻是消息還沒回來,倒是第二批第三批將士回來了。
周梨想著怕是朝廷也反應了過來,這麽多人白瞎養著,是無用的,倒不如將這些不合適的人給剔除下來。
如此一來,城裏倒是逐漸恢複了原來的樣子。
而此刻也是要臨近今年的院試了。
按理今年豫州在打仗,這參加院試的人更少,可卻因有個秀才身份就能免了上戰場去,使得今年參加院試的人反而更多。
冷寂了幾個月的城池,又忽然恢複了去年的熱鬧,安先生那邊甚至是忙不過來。
周梨的及笄之禮,便是在這樣匆忙的環境中辦的。
但是她和白亦初都說好了,不可能說及笄就成親的,最起碼也要等白亦初金榜題名後再商議這件事情。
元氏起先是不願意的,但是看到周梨還是個小個頭,又想起芹娘生孩子那會兒險些把命都搭進去,心裏也是有幾分害怕。
便想周梨年紀這樣小,若真叫他倆人成了婚,兩個都不知輕重,到時候有了孩子,不是要周梨的性命麽?
所以這不成婚也好,仍舊是未婚夫妻,這樣也不用擔心那些個事兒。
更何況,杜屏兒今年也是十八九歲了,不也還沒出嫁麽?
因此她開始著急起起杜屏兒的婚事來,與周梨和周秀珠商議,“要不就不等阿儀的消息了,他在外奔波,也不曉得究竟在何處?若是他不回來,屏兒難不成要一輩子在閨中待著了?”
周梨其實覺得杜屏兒也還沒到嫁人的年紀,不過元氏催得緊,她還是去找了小韓大夫。
小韓大夫年初裏因一手金針將那芹娘母女從閻王殿裏拉回來,那正方臉的老娘和芹娘母親嫂子沒少在外替他宣傳,導致他這如今醫館裏,現在是女人來瞧病居多。
他也是為了以免落個閑話,隻又雇了個從前做穩婆的婦人在跟前,自己給婦人們紮針看病的時候,她好在一旁搭手。
如今來看病的女人不少,那下身不爽朗的,或是求子的,坐在這裏排了好長一隊。
周梨一瞧這光景,怕是要等好一陣子了,不免是生出了退意,卻不想叫那眼睛尖的小藥童看到,喚著:“小周掌櫃,快進來坐。”然後熱情地過來邀她去廳房裏。
周梨隻能被迫留下來,“你師父近來都這樣忙?”
小藥童應著,“是了,好幾次本想早點關門過去周家那邊看看未來師母的,可每次都總有病人。”
又熱忱地問:“小周掌櫃是找師父說事情,還是也要?”他眼睛朝周梨身上瞟。
周梨揮了揮手,“我好著呢!我找你師父問些事情,等他得空吧,你莫要去催他。”給人看病的事情,哪裏馬虎了事。
小藥童聞言,給她上了茶,正要湊過來說話,卻被病人喊去了。
周梨便這樣百無聊賴地坐著,也不曉得過了多久,她都有些困了,終於聽得小韓大夫吩咐小藥童的聲音,“你暫時把鋪滿掩一掩,不是急症的你便說我出診去了。”又叫穩婆先休息一會兒。
說著人朝廳裏走來。
周梨聽得這話,不禁朝外探了探,“這樣確定不耽誤你?”
“不耽誤,是頭牛也要休息,我也正好歇一會兒。
”小韓大夫說著在她對麵坐下來,“屏兒最近吃了那藥,可有見效果?”
“見的,胖了一圈。”周梨知道他問的是嗓子說話的事,但自己答的也是事實,屏兒近來的確胖了,那手指都能肉眼可見粗了些。
不料小韓大夫那麵上竟然閃過一抹喜色,“那說明是有些效果的。”
“你這哪門子效果?跟那豬飼料一般,將人都催肥了。”
“你是不曉得,這藥本就是有這個作用的,若她真胖了,可見藥效是被吸收了去。”小韓大夫想給周梨解釋,但又發現跨行如隔山,自己怕是說來周梨也聽不懂,便簡單解釋。
喝了一盞茶,隻覺得腹中也空了,一抬頭看沙漏,發現早就到了午飯的事情,隻喊了周梨一起用午飯,然後一起說話。
也是上了飯桌才得問起周梨,“你今日所來,可是有什麽要緊事情?”不然怎麽可能叫周梨這樣的大忙人在這裏等自己半響呢?
周梨有些埋怨地瞪了他一眼,“你同我說個實話吧,我表哥如今究竟在何處?你和屏兒姐的事情,到底和他說了沒?我元姨和姐姐都等著呢!”
小韓大夫原本算是活潑的神采一下黯淡了不少,聲音也低落了幾分,“我原本想,這麽久我不說,你這樣聰慧該是能猜到的。”
周梨有些吃驚,“我表哥不同意?”
小韓大夫點了點頭,“我去年便同他說了。”本來以為,少主應該會同意的,卻不想說要再等幾年。
他便想,少主多半是不同意吧?心裏如何不失落難過?但是轉頭一想,自來也沒有聽說過哪家的家臣娶了小姐的。
因此也是釋懷了。隻是他心中的確有杜屏兒,所以也是有些自私,周家那頭不問他便沒說,就一直以這未來女婿的身份過去走動。
然就在他的失落難過中,隻覺得飯菜一下嚼如臘味了。忽然聽得周梨問,“你和表哥,有什麽不世之仇麽?”
小韓大夫一愣,沒懂她怎麽問出這樣的奇怪話語來。一麵搖著頭,“沒有啊。”
然後周梨又用一種奇怪的目光上下打量著他,“那你有什麽隱疾?”
小韓大夫嚇了一跳,忙將碗筷都放下,力證自己的清白,“我沒有。”一麵等著周梨再問什麽驚天動地的問題。
哪裏嚇得周梨卻猛地扒了一大口飯,“既如此,就不用管他了。反正你和屏兒姐兩情相悅,過日子的是你們倆,又不是你們三個人過,操心他作甚什麽?再有當下他也不在跟前,你們的婚事自有元姨和姐姐這兩個長輩來做主,更是輪不到他。”
小韓大夫隻覺得心口砰砰地,那心髒好似要從胸腔裏滾出來一般,不敢相信地看著周梨,總覺得她是在和自己玩笑話,小心翼翼地試探道:“果然不用管他麽?”
可是少主若是曉得了,必然是要扒了自己的皮,而且怕是家裏長輩也會氣惱吧。
他們自來都注重規矩……
小韓大夫很擔心。
周梨自顧吃著飯,見小韓大夫那一副心驚膽顫的模樣,十分不解,“你這樣怕他作甚?我要是你我就先斬後奏,到時候孩子都有了,我看他怎麽說,難不成還能將你們活活分開不是?”
再說吧,周梨覺得杜儀也不可能那樣古板。不過轉而一想,杜儀不是那樣古板的人,怎麽可能會阻止屏兒嫁給心愛之人呢?所以還是這小韓大夫有問題?
於是那審視懷疑的目光,又重新落到小韓大夫的身上去。
小韓大夫隻覺得那剛穩住的心又重新害怕起來,“阿梨,你別這樣瞧我。”
卻聽周梨一臉認真說道:“我表哥不是不講理的人,他又疼愛屏兒,怎麽可能阻攔屏兒的幸福,我想著莫不是這問題還是在你身上,你老實說到底是有什麽事情瞞著,叫表哥不放心將屏兒交托給你?”
這對於小韓大夫來說,簡直就是千古奇冤了。他都快要急哭了,“我能有什麽問題?我少小雖是父母便不在了,但在叔伯跟前勤勤懇懇學習醫術,也考了個秀才回來,最是本份。也遵循著韓家的祖訓,如今少主喊我到這蘆州來照看你們,我也是二話不說,便一個人獨身前來了,我哪裏有什麽二心?”
他這一著急,卻沒有發現,說了些不該說的事情。
周梨又不是那好糊弄的,耳朵裏如今隻聽得‘少主’兩個字,眼睛一下就亮了起來,滿是好奇之意,隻盯著小韓大夫看,“哪個少主?”
小韓大夫聽的她這一問,意思仿若一頭悶雷敲在腦殼上,眼裏滿是驚慌之意,下意識就要去捂著嘴巴。
但卻已是來不及了,隻聽周梨說道:“說罷,反正這不說也說了些,索性叫我知道個全貌,我也好替你出主意不是。”
這話多少是帶著幾分誘導性的,小韓大夫這會兒腦子又懵,怔了幾下,還是老實說道:“是你表哥。”
“嗬!”周梨忽然不知道該怎麽形容自己的心情了,雖然她和白亦初早就發現了不管薑玉陽還是小韓大夫對杜儀的態度都不對勁,但是萬萬沒有想到,還整出什麽少主來。
又順勢問道:“當初馬家壩子的事情,和我表哥有多少關係?”
小韓大夫卻搖著頭,“那事與他倒是無關,便是當下,大家也不曉得他還在世間,僅有我們這些個忠心家臣曉得他的存在。”
家臣都扯出來了?周梨壓住心中那種可能被稱之為興奮的情緒,“你都知道些什麽?那馬家壩子到底是如何坍塌的?果然是人為?我表哥到底又是個什麽了不得的身份?”
然小韓大夫也不大清楚,隻提起了幾十年前的雲台案,那時候先帝殺了不少臣子,有的運氣好被流放,馬家壩子隻是一部份罷了。
而他們的少主也就是杜儀還沒出生,也就借著調換死囚犯一事,將杜儀的母親給換了出來,到了流放那一堆裏。
然後被流放到了馬家壩子。
也是巧,杜屏兒的母親也就是周梨的姑姑周香椿因當時含恨嫁過去,心中有怨氣,使得那第一胎沒養好,生下的兒子不到幾息就斷了氣。恰巧杜儀的母親也是那晚上生產,便求了杜家,將孩子給換了過去。
周香椿那時候才死了兒子,心中愧疚,覺得對不起孩子,所以眼見著繈褓中的杜儀,也不舍他從小過那流放犯的艱苦。
從此和杜來財便當杜儀是親兒子一般養著。
但到底那杜儀的親生母親也在馬家壩子,雖是犯人,但時常能見著。
杜家夫妻見著杜儀又聰慧,一點不像是他們鄉下人家老實,便曉得往後也是會曉得這身世,索性不瞞他。
本來杜儀計劃著將他母親救出,但是沒想到計劃趕不上變化,他母親的身份被發現,那些人為了滅口,將整個馬家壩子都給埋了。
他死裏逃生,但是那麽多人卻因此喪了命。
小韓大夫知道的並不算多,隻能和周梨說個杜儀的身世大概,又道:“少主本來已經認命,隻求身邊的人平平安安,哪裏曉得那些人不放過他們,眼下他已是被逼上了絕路,不提從前雲台案裏
那些枉死的親人朋友,便是馬家壩子這些人的大仇,他也不能不管。”
雲台案周梨壓根沒聽說過,她自認為也是翻閱過了不少史書,甚至那野史也沒少看。
卻是頭一次聽聞雲台案。
雖這小韓大夫說得也含糊不清,但馬家壩子那些從泥土裏挖出來的屍體,卻是曆曆在目的。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樣說來,當初表哥匆匆離開這蘆州,是有人再查他?”
小韓大夫搖著頭,“還沒查到他的頭上,所以他便急匆匆離開,就怕拖累了大家。而我們韓家早就不朝堂上了,這幾代人都在行醫,也追不到我們的頭上來,他才放心叫我來這蘆州的。”
“難為了他。”自己在外逃難,還要顧著這裏。周梨心中有些難過,又替他擔心,不曉得身上背著這也一個大擔子,該是怎麽難熬。
不過也算是弄清楚了,杜儀不同意小韓大夫和杜屏兒在一起的緣由。
因此剛才對杜儀的那點擔心也隨之就散了去,“他自己也是那苦日子裏熬出來的,還講究什麽尊卑一說?你不理會他的話,這婚事就這樣定了,我這回去就和姐姐們商議。”
小韓大夫卻仍舊是有些擔心,“真的可以?”
“為何不可以,成婚的是你二人,你倆隻要不反對,誰也阻止不得。”不過周梨話是這樣說,回了家裏去,她還是先去問杜屏兒。
杜屏兒想是也知道自己為何發胖了,倒也不著急,但是曉得周梨明日去找小韓大夫,為的正是自己的婚事,早就盼著。
如今見周梨來了,隻忙上前拉起她要去房間說話。
“我正好也有話與你說。”周梨順手拿起桌上的杏子,一起和她進屋子裏去。
隻不過那杏子還未完全熟透,一入口酸倒牙,叫她連喝了兩口茶水,這才去看杜屏兒寫出來的話。
杜屏兒心裏急,早一進門就急忙拿起自己桌上的炭筆將自己心中所想問的話給寫出來。
周梨這廂看了,卻是沒忙著回她,而是問道:“表哥和小韓大夫之間的關係,你也是知道的?”
杜屏兒先是一怔,旋即點了點頭。
周梨見此,若有所思:“那你也該曉得,表哥不同意的。”
杜屏兒垂下頭,兩隻放在桌麵的手相互絞著。
“既然你曉得,你還是想要同小韓大夫在一起?哪怕曉得表哥會不高興?”周梨再問。
杜屏兒沉默了片刻,才點頭,目光裏有著幾絲堅定,隨後像是想到了什麽,隻拿起炭筆沙沙在紙上寫了一大堆話語。
無非不過是知曉杜儀覺得欠了杜家的,將來要給她找一個世間最好的夫君,而小韓大夫又屬於杜儀的家臣,於杜儀看來的確是配不上杜屏兒。
但是杜屏兒覺得,她就算是治好了喉嚨,也不是那上京裏的貴族小姐,學不來他們的優雅高貴,如何配得起那些個貴公子?
而跟小韓大夫,他們是能說到一處去,所求也非富貴榮華,隻要平安喜樂。她就是個尋常人家的姑娘,隻想要過這平凡日子,什麽高門大戶,是斷然不合適自己的。
顯然,她是打定了主意要和小韓大夫在一起的。
周梨見了,沉思良久,最後問道:“真要在一起,不後悔?”
杜屏兒仍舊點頭。
周梨盯著她看了會兒,似乎想要等她反悔一樣。不過最後也是沒等得,於是便笑道:“其實就是以後反悔也不要緊,如果過得並不如你所想的那樣,你也不要因為今日是你自己的選擇,從而以後便委屈自己那樣過一輩子。”
杜屏兒不解周梨這話是什麽意思,隻用一種茫然的目光看著她。
周梨微微一笑:“阿初努力,想出人頭地,是讓我將來不受製於大部份人。一樣的道理,我們努力,也是希望家裏的每一個人將來有更多選擇的餘地。你也一樣。”
她起身走過去拍了拍杜屏兒的肩膀,“屏兒姐你也一樣,有很多選擇。所以今日之事,雖說是定了一輩子,但若真過得不好,你也可以回頭。”
她說得這般清楚,杜屏兒哪裏還不懂?周梨在告訴她,她有諸多的後盾,哪怕將來和小韓大夫沒有過上自己所預想的好日子,也可以回到這個家裏來,他們會為自己解決一切。
她這個時候的感動,已經不僅僅之時用一個擁抱就能表達清楚的了。
周梨被她抱在懷中,依稀聽到了她那靜悄悄的嗓子裏,似乎正發出一種輕而陌生的聲音。
她忽然有些驚喜地鬆開杜屏兒,伸手摸著她那微微顫動的喉嚨,“屏兒姐,你再試一試,我好像聽到你剛才發出聲音了。”
杜屏兒整個人都沉浸在那種感動之中,壓根就沒有發現自己在這不經意之間,居然發出聲音了。
當下聽到周梨一說,也下意識伸手朝自己的喉嚨摸去,然後張著嘴,根據自己以往的記憶試著發聲。
隨後一個生澀的音調從她的口腔裏傳出來。
很小很輕,但卻是一個好的開始。
周梨歡喜得不行,隻馬上喊了香附去請小韓大夫過來瞧。
這算是今年最是歡喜的一件事情,杜屏兒終於能發出聲音了。隻是已經好幾年沒有說過一句話的她,對於音節已經有些陌生了,開始說話的時候磕磕碰碰的,有時候隻能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
但大家還是歡喜,元氏隻當晚就急忙燒香通知周老大,喊他告知周香椿一聲。
也開始和周秀珠張羅著杜屏兒和小韓大夫的婚事,隻等這三書六禮走過之後,婚期就給訂在了臘月裏。
隻不過這些事情周梨卻沒法插手,一來她對這些不懂,可以學但卻不能拿來練手,這是人家一輩子的大事;二來這又是今年的院試結束了,她弘文館那條巷子如今出了名,還不等裏麵住的考生搬走,就有人提前來預定房屋。
周梨卻是沒有法子馬上給人答複,還要先僅著裏頭住著的人來。
反正這個秋天,家裏是沒有一個閑人的。
便是白亦初因為院試書院放假回來,也是在跟著幫忙寫帖子。
常言說得好,那窮在鬧市裏無人知,貴在深山卻有遠親。他們家如今好起來了,去年白亦初又奪得了一回榜首,算是將周家的名聲也遠揚出去,那送禮登門拜訪的人比比皆是。
如此一來,人家中有什麽大小事情,這頭也是要回禮過去。
一來二去的,竟然走動起了許多朋友來。
眼下杜屏兒要出閣,算是周家的喜事,自然是少不得要書寫不少帖子請人喝喜酒。
白亦初自己被抓來寫帖子就罷了,連帶著來摸魚玩耍的挈炆也沒落下,唯獨那小獅子字寫得不大端正,才被排除在外,得了兩分清閑。
元氏隻依稀認得幾個字,但看著那帖子上一筆一劃端方好看的字體,也是萬分的歡喜,“從前是怎麽做夢也沒有想到,家裏會有個秀才公。”又愛不釋手地摸了摸那帖子,“還叫秀才公們免費寫字,這若是在鄉裏,是要花不少潤筆費的。”
當然,也沒落下小韓大夫這個秀才女婿。
她覺得周家現在是真的好極了,和杜屏兒商議著,等明年叫她帶著小韓大夫回去,將她爹娘和姐姐的墳遷個好地方。
這件事情也是杜屏兒一直心心念念的,自然是說好。
今年院試給城裏帶來的熱鬧,一直持續著。又大抵豫州那邊的戰事幾乎沒有什麽進展,這麽久了還是兩方對峙。這使得大家對於戰爭的恐懼也一點點就被抹掉了,加上大部份男人都已經回來,所以大家幾乎要把這件事情給拋到腦後的意思。
小韓大夫那頭請來人下了聘的第三天,城北那些租種著周梨三丫口三十畝水田的佃戶們,也來了家裏。
因為今年年初男人們被帶到戰場上走得急,原本定好的租子,周梨起先隻要了一半,這一半是等他們將糧食收了倉裏,換了錢再一起給自己。
所以他們這是來兌現了。
除此之外,還帶了些自家種的瓜果,隻道雖是不值錢,但也是他們的一片心意,一麵怯怯地同周梨提,還想繼續租。
他們幾乎沒給自己惹過什麽事情,聽說禾苗才冒芽那一陣子,三丫口的宋
家人沉不住氣,去使了壞,他們也是自己解決的問題,沒來找自己。
最後是如何解決的周梨不知道,但覺得他們不麻煩人,出了事情能埋頭解決,而非哇哇大叫,也是願意將田繼續交給他們。
正好白亦初也在家裏,隻叫他寫來了契約。
這事兒落實,弘文館那邊又是住滿人的,周梨倒是沒有什麽事情了。
唯獨就是雲眾山他們這去了大半年,也沒個音訊。
白亦初也沒少去那頭打聽消息,隻不過總是不盡人意。
這眼下要入冬了,仍舊是沒消息傳來,叫周梨越發擔心,“這一陣子我也是留心了那幾個州府,沒聽說過哪裏出個什麽大案。”
她不擔心雲眾山會做出卷錢跑的事情,唯獨擔心他們在外出事。
白亦初和她所擔憂的不一樣,“他們有功夫在身上,在道上也小有些名聲,該不會和綠林們起了衝突,我倒是怕他過於重情義,反而容易受騙,到時候沒了錢財,又不好意思回來見你,才遲遲在外頭。”
不過想著這頭還有不少兄弟,雲眾山也不可能一直避而不見,便建議道:“我也觀了宋晚亭差不多一年了,看他從雲端到泥濘裏頭,如今也是能沉得住氣的人了。而且終究是念了那許多書,若雲大哥他們還要做這一門生意,到時候喊宋晚亭跟著出去。”
周梨這一年裏,見過宋晚亭幾次,隻覺得這人是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那一雙眼睛再沒了當初那種單純清澈了。但給她一種陰沉沉的感覺很不好,所以不是很放心,“他這人真能信麽?別到時候叫他外頭,反而把雲大哥他們賣了去。”
白亦初隻叫周梨放心。那宋晚亭如今是變得多疑了些,誰也不信,便是自己他也不全信,可自己許給他的好處總是真的。
周梨也沒忙著做決定,隻說等雲眾山他們回來再說。
雲眾山的消息是沒等來,這冬月底等到了顧少淩的信。
他那信裏隻說見著白亦初說提過的李司夜,說這人不知道是走了什麽大運,救了霍將軍,如今被調到霍將軍帳子跟前。
周梨疑惑,“不曾聽說開戰,他上哪裏救的人?”又少不得吐槽如今這個霍將軍名不副實,是個酒囊飯袋,哪裏是行兵打仗的行家?吸的都是他那早逝嫡兄的骨血。
周梨不喜歡出去看戲聽書,所以閑暇時候都是看書,自然對於當朝的曆氏也十分了解。
尤其是在跟保皇黨開戰後,聽說兩處的將軍都是行不得大事之人,便不信滿朝文武,真沒有一個能上戰場的。
卻發現原來霍家,還是出過人物的。
確切地說,以前的霍家鼎盛過,他們的功勳一直延續到了現在,還仍舊存在,隻是享受到這份功勳的,卻是旁人。
那霍將軍英年早逝,夫人也撒手歸去,聽說兩人倒是有個獨子,卻是小小年紀就意外染病去了。
偌大的將軍府和勳爵都傳給了老將軍那繼室所生的兒子手中。
白亦初也疑惑,隻不過見周梨提起那霍將軍來,便道:“好像咱們知府大人,同那霍家也是親戚來著,他母親原本是霍家的姑娘。”隻不過和當下這個霍將軍是同父異母罷了。
提起這些個事情,也自然而然說起了朝堂上的事。
若是旁人,周梨才不會與之說這些,但想到白亦初往後也是要入朝做官的,自己早和他說些,也算是提前適應一分。
因此便拉著他到桌前來,“我覺得咱們朝中不是無人可用,隻不過是咱們聖上大抵覺得這皇位也是搶來的,自己坐得不安穩,所以這兵權也不敢交給真正會行軍打仗之人。”說著,便寫了個公孫二字。
公孫曜是走了和家族不一樣的仕途,可是他公孫家並不像是霍家那般沒落沒人了啊。那麽一大家子,將才總是能挑出一兩個來的。
但正恰逢他們真有本事,所以當今聖上才不敢真放他們去豫州打仗,不然如何能坐得安心?
白亦初本就是個聰明人,早就想到了這些,但如今聽周梨這樣直白地說出來,既擔心她這話叫人聽了去,少不得是要落個殺頭的罪,又是對朝廷的失望。“他疑心重,寧願用霍家那樣的蠢物,也不願意啟用公孫家的人,早些將這一場戰事結束,這樣對老百姓們,到底有什麽好處?”
“再位之人,怕是早就忘卻了初心,如今隻曉得要如何謀住自己的位置,哪裏會去想旁的?”周梨歎了口氣,“那食君之祿分君之憂,其實就是天大的笑話罷了。”
隨後看朝白亦初,瞳仁裏滿是真摯:“我們要在這個世道生存,總是不能獨善其身的,我們也不求做個什麽好人。但是阿初,往後你走遠了,我也求你不要忘卻你的初心。我想我爹給你當初取這個名字,是希望你一直待我如初,然我如今卻希望,你這心底終保持此刻的清醒,到時候莫要被那權利富貴迷了眼睛。”
白亦初聽著周梨的話,有時候總覺得她明明和自己一般年紀,卻能想很多長輩們才會考慮的問題。
他認真地看著周梨,等她說完後才笑起來,“你真是個操心的命,我是什麽人你心裏還沒數麽?我求我所求,但卻也不會去害誰。”當然,如果對方一定要為難,那他也不可能坐以待斃。
但是這些他沒同周梨說,因為兩人心中都有數的。就像是周梨說的那樣,不去主動害人,但是有人害他們,他們也不會有半點憐憫之心,會毫不猶豫地將對方解決掉。
因為世道就是這樣,他們想要活著,又要活得好,怎麽可能保持一身清淨?不沾半點汙濁呢?
反正要周梨像是雲長先生那樣,她是做不了的。
她就是個俗人。
因為要臨近臘月了,杜屏兒要出嫁,又要忙著過年,家裏自然是忙了起來。
周梨本意是打算再雇兩個長工回來,可元氏覺得家裏其實也就忙這一陣子,到時候忙過了,大家也是閑著的,總不能白養兩個人。
又道這一兩年來,銀子越來越不好掙。
周梨想著雲眾山他們也還沒音訊,自己那銀子多半也是撒了水裏去,便也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她雖手裏有錢,但往後要花的地方多了去。
這日元氏不得閑,隻叫她去城外幫忙還願。
正好白亦初也在家裏的,周梨隻喊了莫元夕一起,讓白亦初幫忙趕著驢車,一起到城外廟裏去。
這頭毛驢是當初白亦初用柳小八賣狼皮分來的錢買的,這個時候已經開始垂老了,走得慢吞吞的,白亦初在前頭趕車,周梨和莫元夕穿得厚厚的坐在車板上,“過了這個冬天,讓它休息養老算了,這麽多年來,在咱家一年三百多天,沒有幾天是得閑的,幾乎每天早上都要和元姨他們去市場上買菜,也是辛苦。”
她這話是和白亦初說,轉頭又跟莫元夕說:“換兩馬車也好,冬天不用這樣受罪。”
莫元夕以為她冷了,把自己的手爐也往她手裏塞去,“早該換了,就是夫人舍不得。”
白亦初在前麵趕著驢車,隻見著路邊樹上都掛滿了冰淩,那風一吹便斷裂開,直接砸落在地上,堆積得厚些的地方,很是容易叫車軲轆打滑。
他索性跳下車,“你倆坐穩了。”隻瞧著這被大樹包圍著的路,一眼望不到盡頭,時不時有冰淩落下來,車注定是不好走了。
周梨和莫元夕挨近了一些,再度覺得買馬車的必要性,還說輪子到時候多使銀子,要打好的。
正說著,在前麵牽著毛驢的白亦初忽然站著不動了。
但驢車卻慣性地往前滑去,周梨坐在車板上,生怕白亦初被撞著,隻朝他開口喊:“你怎麽了?”
卻見白亦初回了頭,做了個禁聲的動作。
說起來周梨他們逃過災躲過難,但是山賊這種事情還沒遇著過,如今見著白亦初這行為舉止
,一顆心忽然也緊張了起來,隻瞧著這四周的樹林,安靜得可怕,那冰淩斷裂的聲音,像極了刀子出竅。
她下意識捏緊了莫元夕的手,給了她個安定的眼神。
隨即白亦初忽然喊她二人下車來,自己則往那老驢屁股上狠狠摔了幾鞭,老驢一吃痛,叫著朝前跑去了。
“走!”白亦初警惕地看了看四周,隨即選擇進了那旁邊的結滿了冰淩的林子裏。
三人找了個被凍得僵硬的小溝渠藏住,不多時便聽得路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聲音,似有馬蹄踩在冰淩上的斷裂聲。
就在周梨以為安全的時候,那些人忽然又折回來了,“搜,肯定是藏在這附近了。”
原來那驢果然是老了不中用,剛才雖然吃痛跑了幾步,但是也沒跑多遠,就停了下來。
本來白亦初還想借機叫驢拉著車把這些人引得遠一些,然後趁機帶著周梨和莫元夕回城裏的。
但是沒想到,壞在驢的身上了。
但這事兒也不能怪驢。
林子裏到處都覆蓋著一層薄薄的冰淩,人走過的地方,總是能碰掉不少,他們三人很快就被這一夥人給察覺了。
白亦初第一反應是讓周梨她們兩個趕緊跑。
但卻來不及,那些人騎著馬,很容易就踏平了這枯黃的灌木叢,轉眼便將他們給團團圍住,手裏的刀泛著寒光,周梨能從上麵看到自己歪歪扭扭變了形的影子。
不過奇怪,她並沒有那樣害怕,而是冷靜鎮定地掃視著這一圈人,最終目光鎖定再其中為首的那人身上,“這位壯士,看來你們也是受人所托,今日之事我不記恨你們,但也求做個明白鬼,好叫我曉得究竟是誰要對付我們,犯得著如此大刀闊斧勞煩你們來蘆州。”
蘆州她也待了這幾年,有多少山匪土賊,心裏是有些數,也從雲眾山那裏聽了些門路來。再看這些人的裝束,一下就判斷出來不是蘆州人。
又細數了自己得罪的人,最一開始無非不過是清風書院和那吳同知他們了。
可是他們要對付自己,用不著等到今日,更不會用這些個道上的手段。
馬雖然進了林子,但對這裏的環境似乎不是很喜歡,一直不停地動著馬蹄,讓馬背上的人搖搖晃晃的,氣得一把勒緊了韁繩。一麵拿餘光看她,見她如此冷靜從容,也是有幾分欣賞之意,“難怪要老子山高水遠跑來這蘆州,本覺得對付你一個小姑娘實在是浪費了,不過如今看來,你倒也是值得的。”
隻不過他眼裏雖是有欣賞之意,但看周梨他們三人更多的其實是當看作死人。
所以也不瞞著她,“小姑娘你是個有主意的人,可是你還小,聰明反被聰明誤,這世間的錢,哪裏有這樣好賺的?到底要分給前輩們一些。”
周梨聽到這話,忽然就想起了早前那商會的幾個老掌櫃叫募捐,自己去沒走他們的路子,直接捐去了衙門。
以至於許多商家都一一效仿,導致最後這商會組織的募捐,便不了了之。
她想到這一茬,不禁露出譏諷笑意,“這樣說來,竟然是為了這般小事就大動幹戈,可見他們也長久不了,成不得什麽大事。”抬頭看朝對方,“你說對不對,我一個小姑娘便將他們嚇成了這般,這樣的人能做什麽大事?”
那為首的一怔,竟然覺得她這話是有幾分意思的。但是很快又反應過來,笑道:“你果然很聰明,可即便如此,我拿人錢財,就□□,你們的這些事情,我可管不得,你到下頭去和閻王爺說吧。”
說完,便朝著左右的兄弟使眼色,要叫他們上去,直接把三人解決了。
反正一個文弱書生和兩個小丫頭,哪裏需要他親自下馬?
卻不知道,也就是他歪頭使人這一瞬間,忽然什麽東西朝自己飛來,他下意識地躲,卻不知道那東西的目標竟然是他□□的馬。
馬可沒有他這樣敏捷,結結實實挨了一記打,條件反射就抬起前蹄嘶鳴,然後瘋狂朝前奔走,在樹林裏橫闖直撞。
男人在這忽如其來的馬兒發狂中,從上麵給甩了下來。
沒等他翻身爬起去撿刀。
已經有一雙修長白淨的手將刀先一步撿起來了,後背上被什麽沉甸甸的東西壓著,然後刀刃貼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滿臉難以置信,一雙眼睛瞪得圓圓的,不敢相信地看著那個文質彬彬麵若冠玉的白亦初,威脅的話語自然而然就脫口罵出:“狗娘的,小子你找死?”
但是這罵聲和威脅並沒有起到什麽震懾作用,反而覺得叫他察覺到了冰冷武器劃破皮膚的清晰感覺。
與此同時周梨的聲音也響起:“這樣的腦子和身手,也敢做這殺人的生意?”有著少女特有嬌甜的嗓音裏,那股子嘲風很明顯。
男人想要掙紮,但他怕死,他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這個文弱的書生不簡單,如果自己敢動,他真的會用刀割破自己的喉管。
而且對方的腳,竟給了自己如重千金般的壓力,狠狠地壓在後背上。
也正是這樣,男人才不敢反抗。
這個男人作為對方的首領,如今輕而易舉就被白亦初一個看似文弱的讀書人踩在腳下作為階下囚,他那一幫兄弟也不敢輕舉妄動、
主要是,他們一時間也不敢亂來,見著老大都被抓了,也不曉得對方究竟還有什麽手段,生怕一個大意,就丟了性命。
錢可以再賺,買賣可以再談,但命就隻有一條啊。哪個會不惜呢?
然而周梨他們能有什麽手段?不過是仗著白亦初會些功夫,且這些年還一直勤勞苦練,沒有鬆懈罷了。
但是對於這麽多人,他們三人是慌的,好在周梨很快冷靜下來,與那男人說話,將大家的注意力給吸引了過去,才叫白亦初尋得了一個絕佳的好機會出手。
方有了現在這一幕。
這不是什麽謀略,隻是事發突然而產生的最基本的求生意識罷了。當然,也還要雙方有著非同一般的默契,隻需要一個眼神,便能叫彼此都能明白各自的意思。
這其中但凡會錯一意,這會兒他們三人早涼透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