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周梨瞥見他露在外麵的大半截手腕, 忍不住伸手去拉了拉他的袖子,“你果然長高了許多,
這衣裳才穿了兩個月不到就小了, 早知道當初買大一些。回頭收起來,以後給安之穿,還嶄新呢!”
說罷, 想起姐姐那鋪子裏因為有人看到屏兒女紅好,也來這裏裁剪衣裳,所以周梨也從緞坊那裏管掌櫃批了些價格各不相同的料子回來,以圖個方便,到時候人家要裁剪衣裳不用特意去緞坊跑一趟。便道:“你去姐姐那裏,叫她給你量個尺寸,我去給你裝些吃的, 帶回去分給大家, 耽誤不了你多久的時間。”
白亦初見她說完就要走,一把拽住,“不必了,我如今都在書院裏,進去了就換上院服,這衣裳也就是回來的時候穿那麽一會兒,著實不必浪費。”
周梨有些詫異, “書院還有院服?好看麽?什麽色的?”
“有兩套, 射禦兩課一套,是雲水藍的,禮樂書數一套雲峰白, 都有點像是道觀裏的袍子。”白亦初其實也沒見過幾個正經的道士,多見的都是街上那些個坑蒙拐騙的算命先生。
周梨心中疑惑:“你說書院又不要束脩, 還給你們衣裳穿,真真是管著這衣食住行了,隻是靠什麽維持啊?”
這事兒起先白亦初也疑惑,後來問了顧少淩他們才曉得,書院在城外有些田產,租給了附近的村民,收些租子維持。
不過這田產的位置卻不大好,正是在那清風書院附近。聽顧少淩他們說,清風書院一直都想將那些個田產據為己有,然後踏平改成他們書院的騎馬場。
眾所皆知,清風書院在山上,於禦射兩課,多有些不便,所以便將主意打到了武庚書院的田產上來。
說起此事,已經將自己做那武庚書院一員的白亦初不由得有些憂心忡忡起來。
周梨對於清風書院的印象本來就極其差勁,如今再聽白亦初說起此事,一時有些氣憤起來,“他們也是欺人太甚了,教出了那樣的學生,也好意思打旁人家的主意,實在是不要臉麵了。”
不過罵完,又覺得那樣道貌岸然的衣冠禽獸,會要什麽臉麵。也跟著白亦初擔心起來,“那雲長先生可是有對策?”
“有,明年兩家書院有一次大比,是前年就訂下來的,六藝都要過一過,三局兩勝。隻不過我們書院裏加上我這個新生,總共才四個學生罷了,所以雲長先生幾乎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若是比不過他們清風書院,那些個田產,便要給清風書院。
“這不是賭博麽?”周梨瞪圓了眼睛,“哪個奇葩想出來的?再說官府應允麽?”
白亦初苦笑,“說來隻怕你也不信,這就是官府定的,早幾年前清風書院那邊便來找雲長先生好幾次,雲長先生自然不同意賣給他們,也不知是哪個卑劣之人,竟然想著走了這麽一條路子,耍起手段,讓衙門裏下了這樣一道文書。”
周梨一時火冒三丈,“那,那雲長先生就這樣答應了?這清風書院,也著實過份了。”
“書院招收不到新的學生,雲長先生若是不答應,衙門當時就要將書院給關掉了。”所以隻能答應,然後拖了這麽個幾年。
這個也是白亦初迫切地想出成績的緣由,隻要他考上了秀才,必然能替武庚書院宣傳一波,到時候興許能招收到一些學生。
隻要學生一多,像是個正常書院了,一切就都迎刃而解。
而不是像現在,連個參賽的學生都湊不齊。
白亦初說完這些,見周梨一副憤憤不平的模樣,不禁笑著安慰道:“你也別惱,這不是明年的事麽?還有一年,我們再努力努力,實在不行,累便累一些,一個人多參加兩樣,反正這氣勢不會輸。”
周梨連連點頭,“到時候我們全家去給你們加油!”隻不過心裏頭將原來的知府大人罵了個狗血淋頭,如當時便是這公孫曜,一定不會這樣偏袒清風書院的。
送走了白亦初,周梨難免是覺得無聊了許多。那日抱著安之在街上閑逛,見著那些個賣樹苗的,才想起他們在城外偏遠鄉下的那些個地,一時懊惱不已,竟然將這麽大的事情忘記了。
不過轉而一想,這眼下也非那植樹的季節,等著入了冬,再找人幫忙種下便好。
回了家裏,和元氏提了一回。
一旁在用小烙鐵燒豬臉上那些雜毛的香附聽罷,隻插了一句:“那杜仲也不好,長得慢,最低也要個十五年才能剝皮換錢,不如改種漆樹,我瞧著原來我們那裏,有的七年就能割漆。”
而且主要這地離得遠,一年到頭也難以去看一次,若是種上漆樹,誰敢去碰?安全得很,都不怕樹苗叫人偷了去。
周梨她們聽罷,又覺得不錯,“那等著過一陣子,我找人幫忙問一問,看看有沒有這漆樹的樹苗。”
找的自然是正方臉,他們牙行裏,什麽都經手,不單是房屋地產,或是人口雇傭。反正五花八門,隻要你能提出訴求,必然是能幫忙完成。
不過眼下還早,而且這馬上就要七夕,緊接著又是中元節,周梨今日帶著安之出去,還見著街上好些地方都在已經在準備普度法會,有直接掛普度公畫像的,還有那塑了雕像的,可見天災死了這許多人,今年的祭祀大家都尤為上心。
隻是那普度公麵目有些恐怖,安之膽子小可不愛看,她就帶著早早回來了。
“可惜了,若是路途近一些,也能回去拜一拜你爹娘他們。”元氏有些惋惜,可這回老家的路不但遙遠,且還山路十八重,若是遇著了野獸山賊什麽的可如何是好?
周梨到沒有什麽這些個念鄉情節,比起祭拜爹娘這事兒,她更掛記的是那一個人在桐樹村生活的周天寶,隻忍不住歎了一聲, “不曉得周天寶如今過得怎樣?”
元氏卻問:“那咱們可要在家中擺上祭祀台?”
周梨想了想,街上多的是賣普度公畫像和孔明燈,香燭紙蠟的更不在少數,可見這個節日大家都重視得很。
不但是衙門和廟裏組織了普度法會,連各家各戶都會設置祭祀台。
便道:“也弄一個吧。”
元氏得了她這話,自然是十二分盡心。不但如此,還專門做了白紙包,隻叫周梨每個包麵寫上逝者的名字,等到那七月十五鬼門關閉之前,一一點名燒給大家。
周梨聽著元氏在耳邊念叨著自己前後兩家已逝親人的名字,心裏後悔不迭,早知道就不要擺什麽祭祀台,這不是給自己找事情做麽?
想找杜屏兒幫忙,偏杜屏兒也要寫自己杜家那頭,一樣也是忙不過來。
若素是認得寫字,可歪歪扭扭的,元氏說這樣不行,到了底下,老先人們肯定認不出到底是誰的名字,沒準就為了歸屬權打起來了。
這話引得大家哄然大笑,周梨終是花了兩天的時間,將那白紙包給寫完,隻是這事兒還沒完,還要給大家包上元寶紙錢。
可是那折好的元寶價格可不便宜,元氏就買了半成品回來給他們,大家隻要一得閑便在院子裏折元寶。
周梨一看這麽麻煩,“元姨,算了吧,再過幾個月,不是也要給燒寒衣,那衣箱裏什麽都是現成的,咱們何必現在麻煩?”
元氏做事的態度是十分認真的,如今這中元節她下定了決心,既然要做,就要做好,叫祖上先人們心滿意足,也好保佑後輩子孫們。
所以難得一次沒聽周梨的話。
最終周梨抗議無效,在家裏又折了幾天的元寶。也正是如此,七夕那日都沒能出去放河燈,全家都圍坐在院子裏的桂花樹下摘元寶。
“這天天日日折,我晚上做夢都還在折元寶。”周梨朝元氏吐槽著,隻是見她手指飛快翻飛間,一個元寶就成功,嘴上則和香附月桂聊著閑話,似乎沒有把折元寶這事兒當回事。
周梨的話顯然她也沒聽到。
於是周梨隻能轉頭同她姐姐周秀珠說,“明年可不能在這樣了,實在不行,咱們早早就把元寶買好,隻要錯開了清明和中元兩節,這元寶沒貴多少。”
周秀珠是十分讚成的,她繡鋪逐漸上了軌道,
不說掙什麽大錢,但生意有一些,如今心裏還惦記著欠了人家的一條褲子兩件衣裳,還有幾個花樣沒繡出來。
若是不折元寶,最起碼這些個時間裏,是能做一些出來的。
大家雖是圍坐在一起,但是各說各的,那柳小八也自己拿錢買了些回來,也要請周梨幫他寫名字。
不過他叔嬸是死是活,又不知曉,於是便隻寫了他爺奶和爹娘的。
外祖家那頭說來慚愧,他娘走得早,沒怎麽來往,具體叫什麽名字他也不曉得,索性就不給燒,免得到時候叫孤魂野鬼搶了去。
周梨一聽沒幾個名字,也就答應了。
柳小八忙去那書房裏拿筆墨。
周梨這書房,如今總算是用上了,自打買了那鍾家的福滿酒樓,不但從裏挑了幾件好椅子與廳裏的桌子配上,還從那雅間裏挑選了兩張書桌椅子,書架如今雖然隻有一個,還是她從那木匠手裏買回來的殘次品,不過重新上了漆,堆上幾本書,是有些樣子的。
柳小八正拿了筆出來,卻覺得外麵的街上好生熱鬧。不禁側頭朝著前麵的鋪子看了過去,“這城裏的七夕,都這般熱鬧麽?”隻是覺得好像怎麽還聽到人哭了?
香附卻已經放下手裏的元寶紙,起身道:“我去瞧一眼,好像不大對勁。”
然後進了穿堂,隨後大家便聽到‘咚咚’的上樓聲。
不消片刻,香附便回來了,臉上表情複雜,說不得是慶幸還是惋惜,見大家都齊齊朝著自己望過來,“那七夕詩會上,聽說清風書院雙傑都來了,引來不少人去圍觀,那頭又臨著河,放河燈的這會兒也在那邊,橋便給踩塌了,淹了不少人。”
聽說衙門已經派人去救了,隻是前陣子沒少下雨,河水漲了許多,流得還有些汌急,不曉得能救得幾個回來?
周梨和杜屏兒莫元夕三人原本也打算去放河燈的,聽說每逢七夕之時,那河麵都是密密麻麻的荷花燈,美得仿若人間仙境。
隻是被元氏喊住折元寶,沒能去成。
至於那七夕詩會,是衙門裏的教授訓導一起和清風書院舉辦的,舉辦之前,便已是聲勢浩大,好叫周梨懷疑,他們這衙門的教授和那清風書院是不是穿一條褲子的?
而這清風書院雙傑,周梨也是聽過的,一個乃是這蘆洲本地宋家的公子宋晚亭,聽說七歲便能詠詩,今年十五的年紀,已是有了秀才的身份。
不過那宋家是什麽人家?宋晚亭祖父原來在上京的時候,官至尚書郎,雖早就告老還鄉,再這蘆洲頤養天年,但他父親卻仍舊再朝,隻不過是在外為官罷了。這樣的書香環境下,想要養出個棒槌來都難。
另一傑林清羽,卻是莫元夕的老鄉,十方州人士,也非尋常百姓家的子弟,那林家於十方州,可是赫赫有名的第一富賈。
聽聞這林清羽小時候後,家中便請了上十位的好先生。
也是墨香書文熏陶出來的。
不過這兩人被稱作清風雙傑,除去滿腹的才華之外,聽說最多的還是因為兩人風雅翩翩,英俊灑脫。
大家聽得香附的話,哪裏還顧得上手裏的元寶,一個個滿臉駭然。
“菩薩娘娘呀,這是好大的冤孽,好端端去一趟門,命兒都給丟了去,不曉得逃哭瞎多少父母雙親的眼睛。”元氏聽不得這樣的話,一時難免是可憐起了這些喪命之人。
又看朝周梨幾個,“多虧祖上先人保佑,你們三今兒沒能出去,不然都在那河邊,若是真有個萬一,這一屋子的人豈不是都要哭死了。”
周梨也有些後怕,畢竟這意外說來就來了,一點預兆都沒有。今兒那不管是去看清風雙傑,還是去河邊放花燈的,哪個不是高高興興歡歡喜喜去,哪裏曉得會遇到這喪命的事?
她看了看手裏的元寶,默默地動了動手指,“萬幸了。”一麵朝香附問:“要不,香附姐你再上街打聽打聽,看看救起來了多少人?”也不知自家能幫些什麽。
香附正有這個意思,當下得了她的話,隻直接從前麵鋪子的小門裏出去。
街上一直維持著一種奇怪的熱鬧,說奇怪,隻因這熱鬧裏沒有一分歡喜,多的是哭喊唉聲。
大家因這事兒,情緒都不大好,等了好一陣子,香附才從外回來。瞧她那臉色,周梨便曉得,怕是打撈上來的人,也是凶多吉少了。
果不其然,香附先是歎了一聲,在自己的小凳子上坐下,又重新拿起元寶紙,“那月牙橋上好幾百個人,過半都掉進河裏了,附近河麵的船都全部過來救人了,如今聽說打撈了百來人,沒能醒過來的卻已是過半,滿城的大夫都在那裏,也是束手無策。”
大家聽完,沉默了好一陣子,周秀珠歎了一句‘可憐’,一頭又叮囑自己的一雙兒女,可不許到河邊去玩耍,過橋也要快快的,莫要再上頭流連,免得叫人給擠了掉河裏去。
若素覺得她娘有些談蛇色變,安之倒是乖巧地點著頭。
“咱們知府大人這從前的功績,如今因這事兒,怕是全白做了。”月桂忽然說了一句。她當初是叫知府大人帶人才給救起來的,不然早同她男人一般沒了命,所以這心裏考慮得更多的是,這事兒會不會牽連知府大人?
周梨可憐那些喪命的無辜人,但是聽得月桂的話,也有些擔心,“雖說這詩會是衙門裏的教授和清風書院一起合夥辦的,可公孫大人終究是一州之主,這事兒不管他此前過問沒過問,都脫不了幹係了。”
得了周梨這話,月桂隻將那清風書院罵了一回,還有那勞什子的清風雙傑,明明曉得今日那河邊人多,偏要跑來湊什麽熱鬧,白白害了這許多性命。
大家也非那無情人,即便是不認識那些喪命者,可因枉死之人太多,心裏還是有些難受的。
為此接下來幾日,情緒都有些低落。
中元節又要到,一下死了這許多人,幾乎每日早上,都能聽到那街上有出喪的隊伍聲音路過。
使得這城中的氣氛也低迷起來。
聽人說,這會兒香火蠟燭都漲了價格,更別提說那壽材賣得多貴了。
中元節那日,白亦初才從書院裏回來,也是早曉得了這事兒,與周梨感慨了一回,便叮囑起她,“我不在,你們也少去這種人多的地方,這次的事情,實在嚇人,我聽說那宋晚亭被這事兒嚇得不輕,著了夢魘,林清羽也回了十方州去。”
周梨一開始,也覺得是清風書院的錯,這宋晚亭和林清羽的錯,可是後來又想,他們能有什麽錯?他們又不知道?要怪就怪舉辦這七夕詩會的大人們,那麽多地方偏要選在河邊。
還有那橋又是誰人修葺的?當時衙門的人又在作甚?難道見到那許多人湧上橋去,不知道要攔住麽?
即便橋沒塌,難道就不怕發生踩踏事件麽?
“我曉得,出了這樣一樁事情,往後那熱鬧的地方,誰還敢往上湊啊。”她回著白亦初,發現從他側麵看去,那鼻梁又高又挺的,第一時間反應,便是白亦初瘦了,忙伸手去摸他的手,果然隻覺得全是骨頭哪裏有什麽肉。
便急起來,“你是沒好好吃飯麽?怎瘦了這許多?”
“一天三頓,每頓三大碗。我這是拔個兒了,正常的。”白亦初笑著解釋,發現自己一抬手就能薅周梨的頭發,不禁也疑惑起來,“倒是你,怎麽不見長個兒?”他瞧見莫元夕,都好像高了些。
周梨卻是不急,“我姐說正常的,她也是快及笄了才忽然長個頭。”今年自己才十三呢!著急什麽。
更何況現在這樣好,人家都拿自己做小孩子,進進出出沒人閑話,叫元姨少操心。
白亦初學業越來越重,回來也就半天的功夫,所以幾乎都和周梨在一起說話。
香附月桂見了,同元氏說道:“這小郎君果然是個實心實意的,每次回來都同姑娘一起說話,瞧他們那樣子,說說笑笑的,可不就是說書先生嘴裏講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嘛。”
元氏一直以來,最為擔心便是白亦初讀書後,
會不會開始嫌棄起阿梨來,不過如今見著光景,怕是自己多想了。
也往那頭的銀杏樹下看了一眼,見兩人坐在那樹下打打鬧鬧,不禁是滿目的笑意,“可不是嘛,他倆也算是一起長大,同甘共苦的了。”
可惜白亦初回來的時間太少了,也不曉得那書院裏怎麽想的,難道不像鄉下那般,放長假麽?
卻不曉得,那武庚書院裏除了白亦初,其他三個學生都是常住在裏麵的,尤其是那小獅子,更是雲長先生一手養大的。
所以那書院裏,自然是沒有放假一說。反正放不放假的,都在那書院裏,所以也是照常上課。
更何況白亦初今年秀才即便是有那麽點希望,但他覺得既然是要考,那就要考個好些的。
所以為了明年能衝擊那榜首,也是打算埋頭苦學。
這讓元氏一度以為,他變得這樣削瘦,都是因為總挑燈苦讀的緣故,所以白亦初走的時候,再三交代要他早些休息,多吃飯。
白亦初也並不覺得厭煩,隻是想到元氏也是把他當做自己的孩子,才這樣交代。
他出了鋪子門,背著周梨和元氏他們給準備的東西,還要去替書院裏的同窗們帶他們所需要的東西。
所以在街上稍微耽擱了一回,等到北市的時候,夜幕已落,白天裏原本死氣沉沉的各種花樓,這會兒都燈火輝煌,陣陣清絲竹之樂不斷從四麵八方傳過來。
熱鬧,但也吵鬧。
他背著身上好幾個包袱,手裏還拿滿了東西,快速地穿過了那一條條巷子,避開一個個嫖客,終於到了書院門口。
這裏三個同窗早就迫不及待地早等著,他一進來就紛紛熟稔地去接他手裏的包袱。“怎來這樣晚?”
“還不是因為你們事多,一個要的在南市買,一個所要又隻有那西市才有,我為了給你們買這點東西,整個城都跑遍了。”他語氣裏,略有幾分埋怨之氣。
三人一聽,連忙好言道:“別別,你的值日我們都包了,衣裳襪子也給你洗了,下次還得指望你幫忙帶呢!”
然後幾人嘰裏咕嚕湊在一起,說那雲長先生的不是,總管得這麽嚴實,不叫他們出去。
也虧得有了白亦初這個本地的同窗,不然他們是要徹底與外隔絕了。
隻不過幾人才各自分了屬於自己的東西,這一轉頭便被嚇了一跳。
雲長先生也不知何時來的,陰沉著一張臉,顯然大家說他的不是,都一句不漏給聽了進去。
幾人一見,紛紛拔腿就朝四處跑去。
白亦初卻被喚住了,“阿初,你留下來。”
白亦初隻能無奈停住腳步,顧少淩幾人隻回頭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便都立即拔腿就跑了,半點多餘的留戀都沒有。
可見,同窗友誼雖是有,但並不多。
“先生。”白亦初隻得硬著頭皮上前去,心想隻怕先生要怪自己了。畢竟自己給他們帶的東西裏,有幾樣好像有些不正經。
不過雲長先生並未馬上追究他所擔心的事情,隻示意他月下走一走。
今晚是中元節,也是十五,那月亮圓圓的高懸在頭頂上,好似明鏡一般,灰白色的月光撒在每一個角落,使得那腳下的鵝卵石都清晰明了。
白亦初走在雲長先生的身後,心裏七上八下的。倒是不擔心他問自己的功課,就怕問自己都給小獅子他們帶的什麽……
他正想著,忽然前麵的雲長先生頓住了腳步,“今年院試,你可有什麽想法?”他說著轉過頭來,月光雖明亮,但雲長先生眼裏的期望更濃烈些。
白亦初知道,他是想讓自己參加的。
但白亦初搖了搖頭,“明年吧。”說著抬頭認真地看著雲長先生:“我們家沒有什麽顯赫的親戚,若是我不能一鳴驚人,將來即便是真有能榜上有名,可身後無人可助,一輩子隻怕也是籍籍無名。”他想三元及第。
聽得他這話,雲長先生有那麽一瞬間,憐惜他們這樣的寒門學子。
是了,這樣的學生寒窗苦讀十年,好不容易金榜題名,可卻苦於無人所薦,終究是籍籍無名,庸庸碌碌過一輩子。
不過也慶幸白亦初年紀小小,卻已經十分清晰明了。他想隻怕這樣的道理,許多人一輩子都沒想到吧。都隻是以為,隻要榜上有名了就算是出人頭地,卻不知,榜上有名,其實這條路才是真正的開始呢!
當然,想要權貴幫忙,也不是沒有別的辦法,隻是那樣叫人折腰的法子,又辱沒了讀書人該有的清高。以往那拋妻棄子攀附權貴的可不少,他並不希望自己寄予厚望的學生會是這樣無情無義的小人。
於是讚同地點了點頭,“如此,那我便等你明年摘得榜首,隻不過那林清羽今年因這七夕之事,怕是不會再參加院試了,那明年便與你一起,你壓力可不小。”
白亦初卻不以為然地笑了笑,“我能有什麽壓力,我又沒有被眾目睽睽所期盼,我考得上自然好,考不上也無人顧得上來嘲弄我。要說壓力,那林清羽才有壓力,家族未來都壓在他身上不說,還有今年這七夕之事,即便休息一年再考,我瞧著也難。”
畢竟那麽多人的命,即便非他有意,可多少與之有些關係,隻要人有些良心,就不可能不會為此自責。
更何況聽說他回十方州,那宋晚亭也休學,正是因為有死者家屬找到那清風書院去,要他們給一個公道。
是了,這七夕詩會是清風書院和衙門的教授訓導們一起辦的,可那衙門裏的教授怎麽說也是正七品的朝廷命官,他們難道敢去衙門裏鬧麽?自然是隻能到這清風書院去。
雲長先生見他如此輕鬆有條不紊地說著這些話,便曉得自己是白白擔心了,白亦初這孩子果然是聰明,心思也是沉穩的。少不得是萬分慶幸,這樣的好苗子,那清風書院有眼不識珠,讓自己得了這個天大的便宜。
說罷,問了幾樣功課,隻見他都是對答如流,不但如此,還有添上些新奇且又有用的想法,對其就更是喜歡了。
不禁拍了拍他的手,“少淩他們是指望不上了,如今武庚書院的未來,我也壓在你身上了,這下你也背上了無數的壓力,明年可還有勇氣與那林清羽一戰?”
“不,這樣隻會讓我更堅決出人頭地。”這點壓力算得了什麽?隻要想到將來自己功成名就,旁人見了阿梨都要客客氣氣行禮喊一聲夫人,他就覺得現在吃什麽苦頭,都是值得的。
更何況,還有那個李司夜。
七夕橋塌之案,影響很大,周梨聽人說,知府大人也被追責了,原本可能三年期滿就會調回上京升官的,如今看來隻怕是無望了。
雖然他們都希望公孫大人能繼續留在蘆洲,可是又覺得公孫大人這樣的好官,應該能做更大的官,管更多的事情。
那樣就有更多的老百姓能受益了。
所以少不得是將那清風書院罵了個狗血淋頭,有些受不得輿論,或是家屬有死在七夕那日的,都從清風書院退了學回來。
連帶著衙門裏那幾個教授和訓導,也沒能逃過,聽說每日都躲在衙門裏,晚上隻能等夜深人靜才敢悄悄從小巷子裏回家。
是了,那麽多條性命,人家躲開天災,哪裏想得到卻栽在了人禍中呢!自然是不解氣的。
就這樣鬧著,不知不覺竟然又到了八月中秋,隻是周梨卻敏銳地發現,今年的新糧上得並不多。
不過很快也反應過來,因為先是天幹,後又鬧雪災,春天來得晚了許多。以至於完美錯過了春耕,偏偏後麵入了夏,季節又恢複了往常。
這就好似還在幼苗中植物,還沒打好基礎,忽然就被迫成年生娃,所以這結出來的糧食,自然是不多。
新糧上得不多,那也就意
味著今年的糧食價格不會太低。
如果隻是蘆洲一帶如此就罷了,可偏偏這西南好幾個州府都遭了災。而早前時候,官府一直都在時不時地開倉放糧,隻怕到這個時候,倉中糧食已經所剩無幾了。
今年朝廷又給受災的老百姓免去稅賦一年,那衙門裏也就顆粒無收,到時候拿什麽從糧食販子手裏買糧食呢?
至於說等朝廷那邊撥糧,怕是不可能的,這一陣子,可沒少聽說要和保皇黨開戰的事情。
且不說現在就要打,就是明年後年打,朝廷都要提前儲存糧食,那糧食就價值千金了,朝廷怎麽可能在這個時候還撥糧給西南呢?
多半都讓本地官員自己想法子吧。
可以衙門怎麽想?這才出了七夕的案子,清風書院那邊雖然也是拿了些銀子,可大頭還是衙門這裏出,這許多人,單是喪葬費,就是好大一筆了。
這偏又是城裏,可不像是當初馬家壩子那般,一點銀子就給打發了去。
她想到這裏,晚些時候隻同元氏悄悄說道:“這一陣子,瞧著糧食價格好,咱多少買一些吧,我看糧食年底怕是會漲價。”
元氏卻沒留意前麵,也沒想那麽多,隻是聽到糧食要漲價,當即便道:“那你可還要做這倒糧的生意?”
周梨搖著頭,“不做了,這比不得尋常,到時候我估計價格瘋長,到時間賺的都是些要命錢,家裏老老小小的,這不積德的事情我可不敢做。”
元氏聞言,這才意識到周梨所的糧食漲價不是單純漲一兩個銅板,一下想起了年初糧食時候的艱難日子。一時擔心起來,“照著你這樣講,可還要再過一回這樣的日子?”
周梨搖頭,“我也不知道,咱們瞧見價格好的,買一些吧。如今家裏人口不少,多買些總是有備無患。”
元氏連連點頭,隻將這事給放在心裏第一位。
而周梨這裏,也不清楚那公孫曜到底發現了這個問題沒有。按理這不是什麽隱晦的秘密,可問題他也算是日理萬機,下麵的人就算察覺到了,若是怕麻煩沒告知給他,那不就隻能傻傻等著到時候糧食漲價麽?
所以她這幾日便守在鋪子裏,就專門等那公孫曜。
說起來,公孫曜因為七夕的事情,好一陣子沒來了,不過出了這樣大的事情,他多半也沒心情吃喝。
周梨也是等了五六天,終於見著他上門來,便朝他請道:“大人進來喝口茶?”
公孫曜親自來買鹵菜很多次,沒有一次周梨請他進去喝茶,如今開了口,隻怕是有事情,便叫柳小八給他將豬舌頭切薄一些,隨周梨進了進了後堂。
但因顧忌周梨家中女眷多,他也就在穿堂停下,“可是有什麽事情為難了?”
周梨搖著頭,沒想到他竟然這般問自己。不過也沒顧得上想這公孫大人關心自家作甚,隻問道:“今年市場上新糧極少,不知大人發現了沒?”
公孫曜聞言,怔了一回,顯然沒有想到周梨會同自己說這事,隻搖了頭,“近來還在忙旁的事情,倒是沒有留意。”
周梨聽罷,隻將自己所擔心的事情一一與之說了。
公孫曜的神情也越來越嚴峻,不過麵對周梨卻萬分感激,“那府衙中百來人,我不信沒有一個人發現,卻無人告知於我,無非不過是怕麻煩,今日多謝小周掌櫃了。”
“大人這話倒是見外了,說起來,當初我姐姐的事情,還要多謝大人與我們胡鬧呢!”周梨也不是什麽傻子,尤其是那次下雨,看到喬裝成富商老爺的公孫曜後,就留了心。
然後自然也就發現了當初那個算命先生,可不就是他麽。
恰好那時候公孫曜也在八普縣做縣令,時間也是對得上的。
公孫曜啞然一笑,“沒想到竟然叫你發現了。”不過他倒不覺得是玩笑。畢竟這世間之事千百種,若是墨守成規,怎麽能解決得了所有問題呢?
所以非常事就要非常法來處理。
又朝周梨道謝了一回,“多謝你提醒,我也好早些想辦法。”旁的州府自己管不住,但是治下這一方百姓,總要顧著的。
“大人這話倒是嚴重了,蘆洲有您,是蘆洲老百姓百世修來的好福氣。”
公孫曜也沒多停留,畢竟怕人閑話,隻同周梨說了幾句,便從中出來,付了贏錢,便帶著自己的豬舌頭匆匆走了。
事關老百姓吃飯,便是一等一的大事,什麽都比不得了。所以他回到衙門之中,也顧不得其他的事情了,首要先將餘同知和通判都給一並叫來,商量此事。
他二人一個負責督糧,一個負責著錢穀,如今喊來,問清楚當下倉中確實存糧多少,錢財又還有幾何?
隻是結果都不大理想,公孫曜注定是要為此事焦頭爛額了。
他這裏如何,周梨不知,畢竟已經將自己所擔心的事情告知於他,作為一個小老百姓,自己是盡了力的。
如今也就隻能顧著自家了。
元氏果然聽了周梨的話,買了不少糧食回來,存放在陳糧底下。
如今他們吃的都是從那陣子上搬來的陳糧,按照家裏這人口,約莫是能吃到年後二月左右。
雖是不如新糧,但總是好過餓肚子要強。
周梨起先也想過將這些陳糧拿出來賣,但又怕搬出搬進次數多了,招人耳目,也就隻好作罷了。
這日元氏正從買了半袋子麥子回來,和周秀珠說著話,那正方臉便找上門來,“小周掌櫃可是在?有好消息,外地來了兩位老板,想要租了那酒樓去。”
元氏一聽,也不同周秀珠閑話了,忙扛起麥子進去,很快便將周梨給喊了出來。
周梨已經從元氏口中得知了有人要租酒樓的事情,見了正方臉自然是歡喜,“這是天大的好事情,已經空閑了好一陣子,我還怕在這樣下去不住人,腐朽得快呢!”
說話間,兩人隻去了牙行裏。
客人還在那頭的茶水間等著。
路上兩人自然是說起那七夕的事情,正方臉一陣後怕,“我本想著芹娘自打傷了這腿,一直都在隻能困在那院子裏,平日街頭都難以去一回,七夕那日便帶她到河邊放河燈。”
也虧得是街上人多,芹娘那輪椅實在是寸步難行,兩人便放棄了。
不想他們倆才返回家中,就聽得河邊傳來的噩耗,可不是一陣後怕嘛。
周梨聽罷,也與他說原本約好了杜屏兒她們也去放河燈,因被元氏喊住折元寶,才沒去成。
都說是機緣巧合,又是那命中注定,將這一劫難給錯過了去。
可見這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
隻說了這麽一件事情,便已是到了牙行裏,當下正方臉便領了周梨去見那兩位外地商人。
因早前已是同兩位客人提過,這做主的是個小姑娘家。
但是兩人看到周梨這年紀,還是稍微有些詫異,甚至是起了壓價的心思,隻想著小姑娘家家的,能懂得什麽?必然是好糊弄。
可是幾句言語交鋒,兩人便知道是看走了眼,隻得將原本的價格道出來。
又來回拉扯,正方臉做了中間人調和,總算是說好了價格。租兩年,押金是半年的租子,往後退房,如果不是人為破壞,自然壞掉的桌椅門窗地板,甚至屋頂,酒樓裏的每一根材料。
這樣押金周梨都全退,可人為破壞的,便要按照市場價格折算。
為此,當下還專門領著他二人去了一回酒樓,裏裏外外上上下下看了個清楚。
然後忙到當天傍晚,便簽了合同,周梨得了那租子,正方臉見著她帶在身上不放心,便與她一起去錢莊存放起來。
方告辭離去。
周梨本來還以為,應該今年租出去是無望了,沒想到這城中之事更迭過快,早前那案子早叫人遺忘了,聽說那鍾易光被拉去菜市場砍頭那天,都無人問津。
被關注的程度還不如抓到的保皇黨的餘孽要高呢!
這兩個商人也是有心談,周梨也不想拖下去,價格也算是合心意,自然就一次給簽了合同。
這樣幹
淨利落的人,牙行裏也喜歡來往。
也正是如此,那正方臉對她的事情才如此上心。
走的時候,周梨與他交托,幫忙找些漆樹苗,若是能大些的也好,隻要能種活都要。
正方臉自然是給記在了心裏。
而周梨這頭回到家中,隻將錢莊的票據給元氏收起來,“放在元姨您那裏吧,你若是見著合適的糧食,咱多買些也不打緊,沒了銀錢你便直接去錢莊拿。”
元氏本想拒絕,自己沒錢了,櫃台上找柳小八拿也是一樣的。但是轉而一想,阿梨大了,沒過兩年就要及笄,要和阿初圓房,到時候可要風風光光辦一回,可不得存點錢麽?
可阿梨存不住錢,到時候如何置辦嫁妝?於是元氏就給收起來了。
又與她說起杜屏兒要及笄的事情,問著周梨,“你如何想?”
“到底是姑娘家一輩子最重要,也是唯一一個隻屬於自己的好日子,自然是要辦的。咱們是比不得大富之家,可到時候也要請了隔壁的嬸嬸過來幫忙,她家裏子孫滿堂,合適得很。”至於錢財,這能花費得了多少?自家又不缺人力。
元氏自是同意了,想著過幾年阿梨要及笄,也要辦一回,現在算是學一學。
可杜屏兒卻覺得沒有什麽可辦的,自己無親無故依靠他們生活,還要勞煩他們給自己花費這些銀子,不大願意。
周梨知道她的顧及,便道:“往後表哥來了,叫他給銀子就是了。”
可是杜儀幾時回來,哪個曉得呢?
但杜屏兒後來聽說元氏已經帶著禮去把人都請齊全了,便作罷。
要說這一家子,這幾年來,隻怕也就辦了這麽一回熱鬧事情,大家自然都高興上心。
所以杜屏兒這及笄自然是沒得差。
隻是過了這及笄,她也是個大姑娘了,不過兩日便有媒婆來問。
話說杜屏兒雖然口不能言,但相貌清秀,又做得一手極好的女紅,好些人家都瞧中了。
也不嫌棄她是啞巴,反而覺得這樣的媳婦說回去,家裏安安靜靜的,也不會同婆母拌嘴,好得很。
果然,這事兒如何人怎樣,是好是壞,全憑著大家往哪個方向想。
往好的方麵想,壞事也能變成好。
元氏那裏卻隻先給一一回絕了,她眼裏杜屏兒還是個小姑娘家,如何能做得了人家的媳婦當得了母親?二來也想再等一等幾年,若是杜儀能回來,由著他這個做兄長的將妹妹送出閣去,再好不過了。
杜屏兒上次被那幾個紈絝子弟嚇著了,也沒有那想法。
隻是多拒絕幾回,又說要再留三兩年,媒婆們相互曉得了,便也不再來問。
熱鬧了一段時間的家裏,也回到了尋常。
院子裏那書房外麵的銀杏葉子隨著秋風一卷,鋪得滿地的金黃,旁邊往裏的小池塘裏,周梨夢想的荷花倒是種了進去,但是今年因為晚了些,沒開花。倒是高高矮矮的長了不少葉子,隻是過幾日秋霜一來,多半全都會焉了。
魚也不是什麽觀賞魚,而是能吃的草魚,肥肥美美的,從那荷葉底下鑽過去的時候,能瞧見那銀白色的肚子。
看得安之想吃紅燒魚,周梨立馬就拿了網子來抓了一條,提著往廚房裏去。
家裏自打有了香附和月桂,她倆手腳麻利,莫元夕輕鬆了不少,幾乎就隻負責煮飯了。
而且大部分時候,還有人來幫忙。
隻是周梨這魚還沒送到廚房裏,就被阿黃跳出來截胡了。
安之和周梨愣了一下,麵麵相覷一回,才反應過來,急忙去追阿黃。
可是阿黃叼著魚,已經麻利地爬到屋頂上去,好叫兩人望塵莫及。
“算了,阿黃饞了好久的魚,而且它最近瘦了好多,叫它吃,安之不吃了。”安之看著已經開始啃魚的阿黃,心裏不舍得管它要。
周梨隻好作罷,“我也不是不給它吃,就是那麽一條大魚,一頓也吃不完。”放著也壞了,多可惜。
可是周梨話音才落下,不知道阿黃從哪裏招呼來一隻通體雪白的小母貓,兩貓相互蹭了蹭,然後一起埋頭吃魚。
“……”周梨傻了眼,什麽天理,她讓貓喂了狗糧。
不多會,全家都曉得阿黃有媳婦兒了。元氏便去訪,曉得那隻小母貓是無主的,也不知何時找上阿黃的,難怪阿黃最近瘦了許多,沒想到竟然是把貓飯分給小母貓了。
今兒餓極了,才會搶魚的。
於是往後安之再給阿黃準備貓飯,就是兩份了。
那隻小母貓也自然而然家中住了下來,不用再偷偷躲躲藏藏了。
周梨想了想,阿黃如今餓成這樣,一來是家裏的確沒耗子給它抓,二來到了這城裏後,他也不似在鄉下那般到處遊走了。
如此自然是難以覓食,吃不飽是正常的。不過聽說小白貓在貓貓的眼裏,是極醜陋的,反而是那些個三花貓,在他們眼中反而是盛世美顏,所以阿黃看重了小白貓,是看中了她樸素的皮囊下有趣的靈魂麽?
很快銀杏樹葉就掉得光溜溜的,天氣也越來越冷了,白亦初自打中秋後就沒再回來。
元氏見著天氣冷,生怕他在書院裏凍著,裁了棉衣,做了新鞋子,隻叫周梨給送去。
周梨提著籃子,裏頭是些給白亦初的吃食零嘴,背上的包袱裏,則是元氏給做的新衣裳。
她一早過來,這邊靜悄悄的,連帶著瓦市那裏都沒有多大的動靜,巷子裏也不見半個人影。
隻不過她來得不巧,這會兒白亦初沒空,在上課,東西她是交給書院裏給做飯漿洗衣裳的劉嫂。
她也不是第一次來送東西,與劉嫂碰麵好幾次,自然是相熟的,還說了些話,周梨才趁早走的。
怕一會兒中午,瓦市那邊人多起來,她一個小姑娘走在這邊終究是不妥當。
穿過了兩條巷子,再走三條,她就能到北市的大街上了。
周梨正想著,加快了腳步,忽然前麵那一扇小門忽然被打開,一個光著腳披頭散發,滿臉汙垢的姑娘從中衝出來。
那速度力道,好似誰家的小牛犢子從圈裏跑出來一般,周梨哪怕離得遠,也都被那驚天動地的聲音嚇了一跳。
這樣的地方,遇到這樣的事情,實屬正常不過了。這本就是勾欄院裏,有幾個姑娘能心甘情願待在這種地方?
如此自然是想逃。
周梨雖是同情她們,但是自己能力有限,而且人家掌櫃也是花了真金白銀把人買回來的,自己可不好做那爛好人。
於是她不敢多管,隻是避開些。
那姑娘的確跑出了一段時間,也是奇怪裏麵的人竟然沒有追出來,就這樣無所畏懼地站在門邊上,似乎是真打算放她跑了一樣。
就在周梨疑惑之際,尋思著不要從前麵過了,繞到旁邊的巷子走,最多就是多走些路罷了。
沒想到這時候,那小門裏忽然傳來一陣小孩兒撕心裂肺的哭聲,頓時那已經跑到了巷子盡頭的姑娘,忽然就硬生生地停下了腳步。
“你倒是給老娘跑啊?”一個含雜著冷笑且又得意的聲音從小門裏傳出來,周梨便瞧見了一個生得珠圓玉潤的女人從中走出來。
她身上不知是撲了多少香粉,周梨離得這麽遠,但是從風裏聞到了她那有些嗆鼻的香氣。
而豐腴女人身後,有個長著長臉的幹瘦婆子,胳膊底下夾著一個身著小辮子的姑娘,約莫就是一歲多的樣子,她一支幹枯的手,正狠心地往小姑娘屁股上打。
小姑娘一騰,那哭聲自然是不斷。
而那個已經跑到巷口又停下的姑娘,這會兒似乎在猶豫,也沒有回頭,也不知是在做什麽艱難的決定。
豐腴女人瞧了出來,“你敢跑,這娃兒我立馬就給溺了馬桶去,反正我這逢春院,可不是白養閑人的地方。”一個還不知道要養多少年才能賺錢的女娃兒,她可不願意費那閑工夫。
這話一出,那猶豫不定的姑娘,終於轉過身來了。一雙眼睛裏含滿了無盡恨意和不甘,卻隻能慢慢地走了過
來。
她滿臉的汙垢,是看不清楚到底長什麽樣子的,可是那一雙眼睛,周梨卻是覺得有著幾分熟悉感。
甚至叫她想到了一個人,但是她不敢開口喊,就怕對方知曉她與之認識,到時候自己有心贖她出來,那價格怕自己也出不起。
於是隻將身體退回一旁的巷子裏。
這會兒,那姑娘已經進門去了,看來已經完全放棄抵抗,徹底絕望,接受了這個淒慘命運。
豐腴女人早發現了周梨,見她如今躲到巷子後頭,以為是嚇著了她,便笑道:“你是誰家的姑娘,跑到這裏來作甚?小心叫人綁了你到牆裏去。”
然後回頭進了小門。
很快周梨就聽到了關門聲,偷偷探出頭來瞧,果然見那裏已經沒了一個人。
她說不得那豐腴女人是好是壞。說她好,提醒自己別一個人在這邊亂跑,可是她又那樣狠心,還要將那個一歲多的女娃兒溺桶裏呢!
可說她壞,她又好心提醒自己。
周梨想,說到底,也不算什麽壞人。她也不過是站在她的角度上罷了。
隻不過她哪裏有多餘的心思去想這些七七八八的事情,如今滿腦子都想著怎麽救人。
那必然是花慧了,那個叫長臉幹瘦媽媽夾在胳膊底下要挾她的,沒準就是老王那個小女兒。
周梨這會兒也沒去糾結,老王那個兒子哪裏去了。
隻想著急忙回家,去找元氏。
但是走了兩步,忽然聽得瓦市那邊傳來的雜耍聲音,忽然想起了雲眾山一行人。
他們這些江湖遊俠兒,又住在這一代,又是仗義之人,找他不是更好麽?
於是立馬就加快了步伐,隻不過是往瓦市那邊去。
瓦市這邊也不見得比那布滿青樓的巷子好多少,三教九流,聽說還有人販子來往,她這樣一個小姑娘的確不安全。
可是架不住一顆救人的心思,她在裏頭轉了兩圈,挑了個年紀稍微大些的訓猴人,“勞駕這位大叔,我想管你打聽一個人。”
對方眼皮子都沒抬,繼續逗弄著身旁的猴子,但是一隻手去在周梨麵前展開了手掌。
好吧,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周梨從自己荷包裏那僅僅帶出來的十個銅板,分了兩個給訓猴人。
對方這才道:“問吧。”但是怎麽看,都一副不上心的樣子。
周梨開始有些懷疑,他會不會隨便糊弄自己?
但錢都給了出去,這會兒又著急,一想起花慧被帶進去,會挨一頓打或是直接安排她接客,周梨就接受不得。
於是忙問:“您可曉得雲眾山住在哪一條巷子?”
不想原本看著對此並不熱忱的訓猴人忽然扭過頭來抬眼看周梨,將她上下掃視了一回,“你找他作甚?”
周梨眉頭微皺,心想自己找雲眾山做什麽?關他何事?又想起他剛才就算是拿了自己的錢,也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也學著他一般,將手掌伸了出去。
那意思明顯得很,不是問問題麽?我問你你要錢,那你問我,我自然也是要錢的。
這反而叫那訓猴人愣了一回,不知她此舉何意?但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像是曉得了什麽天大的好笑話一般,捧著肚子哈哈笑起來。
他腳邊那猴子不知所以,見主人發笑,也跟著學主人的樣子,吱吱唧唧地笑著。
周梨見此光景,一度懷疑自己遇著了傻子……“你到底知不知道?不知道把我錢還回來。”說罷,就要上手去搶回來。
可猴子聰明,不但聽懂周梨的話,也看出了周梨的動作,先一步從他主人手裏將那兩個銅板拿走。
訓猴人也才止住了狂笑,伸手摸了摸猴子的腦袋,“幹得不錯三寶,晚上給你加餐。”隨後似笑非笑地打量著周梨,“你這小姑娘可是膽子大,不曉得這是什麽地方麽?我們的地盤,你還想將錢拿回去?”
周梨此刻滿臉的怒火,也不打算理會他,心說這人雖然可惡,但他話也說得對,他的底盤上,自己是要冷靜些,這錢就當是喂了狗。
於是要轉身走。
見她要走,訓猴人反而急了起來,“唉,你別走啊,你不是要問雲眾山嘛,我知道,我領你去。”
周梨這會兒卻已經不信他了,“你告訴我便好,我自己去。”
訓猴人見此,心想這小姑娘防備心倒是重。也不打算逗弄他,隻指著前麵那七拐八彎的巷子,“往裏走,轉過兩個路口,最左邊那條巷子的盡頭就是了。 ”
周梨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半信半疑。
但經這訓猴人一事,周梨卻不敢自己一個人尋過去了,萬一是人販子呢?但是現在回家,這一個來回,又不知道要浪費多少時間。
救人要緊,她又隻能再次回到了武庚書院。
她原本是想找劉嫂子夫妻幫忙的,畢竟白亦初他們上課,怕是不能去打擾。
不想她才敲門,門就開了,不但白亦初在,小獅子他們也在,而且白亦初沒穿院服,這模樣分明就是要回家的樣子,這三人湊在這裏送他,定然是要他幫忙帶東西。
幾人相互見了,都不免驚訝。
周梨和白亦初幾乎是同時開口。“你怎麽回來了?/你要回家?”
小獅子見他倆說疊在了一起,忙解釋道:“先生有朋友來訪,兩人在去了城外垂釣,今日便休息了。”
“所以你怎麽又回來了?”白亦初見小獅子說完,又忙問起周梨。
周梨心裏擔心花慧,隻忙將自己在巷子裏遇到的事情說了個遍,又說自己原本打算去瓦市找雲眾山幫忙,但發現那邊的人不靠譜,對方雖指了地址,可是她一個人不敢去。
“我與你去。”白亦初孩子將包袱遞給顧少淩,“今日我怕是回不得家,給你們帶不了東西了。”說罷,和周梨匆匆出了門去。
顧少淩三人拿著白亦初的包袱,你看看我看看你,也不知哪裏來的膽子,將他包袱往旁邊的樹上一掛,幾人也打算偷偷出書院。
但是剛出門,看到自己身上這醒目的院服,便覺得不妥,又縮回腳步。“上次準備的那些衣裳,應該還能穿吧?”挈炆開口問。
那是他們讓白亦初幫忙準備的,都是些小叫花子的衣裳,就是專門穿了偷偷溜出去玩。
但是這一陣子,除了小獅子,他和顧少淩都長了個兒。
“將就著吧,現在還想那麽多做什麽,人命關天的事情,萬一那瓦舍巷子盡頭是人販子,阿初阿梨被拐走了,以後誰給咱們帶那麽多吃的?”
於是三人達成了協議,又提著白亦初的包袱飛快地跑回了宿舍,將那藏在房梁上的衣裳拿下來。
換上便趁著劉叔夫妻沒留意,偷偷跑出去了,直徑往瓦舍那邊走。
但是第一次偷偷出門,三人有些慌不擇路,如今換上了那不合身的破衣爛衫,東躲西藏,好似賊眉鼠眼的偷子一般。
又說周梨和白亦初,現下已經走到了瓦舍,恰好碰見了訓猴人,他看到了周梨連忙喊,“小姑娘,你怎不信我,還去叫了人來。”可是叫人也不叫大人,怎麽隻叫了一個小子?
而且看著如瘦弱,一看就是那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讀書人。
周梨懶得理會他,和白亦初很快便到了巷子裏去,按照訓猴人所指的方向,果然是找到了那條巷子。
白亦初示意周梨走在自己身後,“小心些,有什麽不對勁的,就趕緊跑。”說著,拉響了門上的銅環。
這裏的院子多是一進門,便是人住的大通院,可不比其他地方,又有影壁什麽後院前堂的。
所以一敲門,裏頭的人便聽到動靜。
粗聲粗氣的大嗓門從裏傳出來,“誰?”
白亦初滿身的戒備,“請問雲眾山雲大哥可在這一處落腳?”
他這話音落,那房門便打開了,一個人高馬大小山一般的漢子站在門邊,見著他倆,隻覺得麵生,“認識我們大哥?”
正說著,那院子裏從縫隙餘光裏看到周梨的人便立即起身走過來,朝著門邊的漢子笑道:“自家人,這就是小周掌櫃。”
雖然當初隻有一麵之緣,但周梨也聽出了這聲音,一時欣喜不已,“端木大哥。”
那人也擠了出來,目光卻是落在白亦初身上,笑著打趣,“這是你家小郎君麽?”
“額。”周梨可不似旁的姑娘那般扭扭捏捏
,當下承認了,然後朝裏探去:“雲大哥在麽?我有些事情想麻煩他幫忙。”
端木聽了,怕是什麽要緊事情給她耽擱了,不然他們兩個孩子,怎麽找到這三教九流之地。“可是什麽要緊事,著急的話我去給你們辦,大哥出去辦貨了,怕是得兩三天才能得消息。”
周梨一聽,曉得是等不及雲眾山回來了。又想到這幫人算是可靠的,如今也沒別的辦法,和白亦初便將打算去那逢春院贖人的事情說了。
大家聽罷,倒沒有勸她莫要多管閑事,反而覺得周梨兩人果然與他們是同道中人,這樣講情義,竟然打算從那逢春院裏贖出舊時鄉鄰。
也是十分感動,當下那端木和小山一般的阿丘就拍著胸脯保證道:“這事兒你把心放在肚子裏,我們去給你辦了。”
周梨和白亦初卻不知道,那贖人到底要多少錢,也不曉得像是花慧那樣的,人家一般什麽價格買進去。
端木見她實在著急,隻道:“銀錢之事,你莫要急心,我們去辦,到時候多少花銷,必然同你說。”
也不耽擱的,當即便帶著白亦初和周梨從院子裏出來。
那訓猴人還在原地,才哄了幾個來此取樂的公子哥看他的猴子,騙了幾個錢在手裏,正把玩著。
見著周梨和阿秋他們一起走來,便也湊了過去,“呀,小妹子,叔叔我可沒哄你吧。”然後朝著端木阿丘二人埋怨起來,“作甚去?有好買賣不叫哥哥我,你們可不仗義啊。”
周梨總覺得這個訓猴人靠不住,但端木他們似乎與之十分要好,見到他竟然高興道:“巧了去,我們到逢春院談一筆生意,你不是在那頭有個相好的,咱一處去。”
訓猴人卻是看了白亦初和周梨一眼,然後問著端木,“有什麽好處?”
但是話音才落,就叫那阿丘拍了一回腦殼,訓斥道:“這是大哥的朋友,就是給大哥辦事,要什麽錢?”
訓猴人吃痛地捂著腦袋,但也沒真生氣,反而認真起來,“果真是眾山的朋友啊。”可是雲眾山什麽時候交朋友這樣廣泛,小孩子家家的都不放過。
端木卻曉得周梨心急如焚,不想在此多浪費時間,隻一把推著訓猴人,“莫要廢話,咱們一邊走一邊說。”
又不放心周梨他們跟著去那種地方,便指了指前麵那雜耍場,“你們在這一代玩耍等我們,這事兒必然給辦妥。”
周梨和白亦初聞言,也點了頭,隻朝他幾人道謝幾番。
訓猴人卻將自己的猴子遞給白亦初,“給叔叔我看著,逢春院的事兒保管給你們辦妥了。”
眼見著他們一行三人就這般走了,白亦初看了看拉在手裏的細鐵鏈,“這猴子,不咬人吧?”
周梨搖頭,還說這猴子叫三寶,認識錢,不過咬不咬人不知道,一麵把這猴子拿錢的事情說了。
白亦初一聽,心說果然是有靈氣的東西,隻逗弄了一回,可是沒得吃的,這猴子對他二人是愛答不理的。
正巧聽著那頭又買糖栗子的小販叫賣著,周梨便拿了五個銅板出來,買了一小包。
果然,有了吃的,這猴子便換了一張嘴臉,甚至咧呀咧齒地衝他二人笑,以好討得糖栗子。
他二人一邊坐在那裏逗弄猴子,一邊擔心端木他們是否能成,會不會去晚了花慧就挨打等。
忽然聽得一個驚喜的聲音傳來:“阿初阿梨!”
兩人抬眼一看,卻見兩大一小的叫花子已經到他沒跟前來,顯然是發現了猴子,萬分覺得稀奇。
但是猴子見他們這三個小乞丐,嫌棄地避開身,摸也不要叫他們摸,好似怕他們身上的跳蚤虱子落到自己身上一般。
一直愁眉不展的周梨看到猴子此舉,一時也忍不住‘噗呲’笑開,又見三人這一身行頭,“當心叫雲長先生曉得,揍你們一頓。”
偷偷出來玩就算了,還扮成小乞丐。
那看似高冷,實則心腸十分熱忱的挈炆卻見他二人在這裏傻坐著,便問:“不是要救人麽?怎麽在這裏?”
白亦初隻答著,“已經找了人,如今就在這裏等著結果。”又見他三人實在難得出來一回,便問:“要不要四處轉一轉,隻不過不要走遠了,往裏頭去,怕不安全。”
挈炆卻是在他身旁坐下,“我不去了。”這地兒,按理他是熟悉的,聽說當年他就是被雲長先生從這裏買走的。
他相貌好看,生得又白,對方正有意將他買到那種地方去,是雲長先生不忍心,將他給買了回去。
隻不過他和白亦初一般,也是傷了腦子,記不得從前的事情。
叫挈炆,也隻是因他那明顯有著西域風格的破衣爛衫上,繡著這樣兩個字。
雲長先生便當是他的名字。
而挈炆在得知白亦初命運和自己相差無幾後,自然也就與之走得更親近了幾分,如今也算是知己好友了。
顧少淩倒是想去,但是看了看小獅子,怕一會兒跟脫了韁的野馬一般,自己拉不住跑遠了,上哪裏找去?
於是便也作罷,“那就都在這裏吧,反正有猴兒也不無聊,也省得走遠了,趕回去晚,叫雲長先生發現了。”
小獅子這會兒正拿著糖栗子跟猴子玩,也沒有再去逛逛的意思。
如此,五人一猴便坐在這裏逗猴子,想是小獅子跟猴子玩得太高興了,他們穿得也不大體麵,竟然有人將他們幾個作那賣藝討生活的人,賞了幾個銅板。
幾人都傻了眼,正要解釋,不想猴子已經十分麻利地扔了栗子殼兒,去將那銅板撿起來,緊緊捏在手裏。
看得周梨他們直接傻了眼。
於是那幾個打賞的客人見此,覺得有幾分意思,這猴子這樣護財,於是又扔了幾個逗他。
猴子就越發興奮了,發出吱吱的興奮叫聲,開心地撿著銅板,越發引得那幾人開懷大笑。
一時間,那猴子手裏的銅板居然握不住了,見地上還有,可把它急得不行。
站在原地思考了片刻,然後回頭把手裏的銅板都塞給周梨,自己繼續撿。
那幾人玩盡了興,這猴子也撿了不少銅板,隻不過他給堆在了一處後,馬上管周梨把銅板要回去放一起,然後自己一屁股坐在上麵,就再也不動了。
似乎生怕自己走開,叫人給拿走了一般。
“從來不曉得,猴子竟然這樣聰明。”顧少淩覺得太有意思了,自己買了水果過來逗,這猴子都無動於衷。
可見在猴子眼裏,錢更重要。
大抵是有這猴子打發時間,幾人又亂七八糟聊了幾句,時間也就沒那麽難熬了。
端木他們三人也回來了,果然是沒有叫周梨失望,他們身後還跟著蓬頭垢麵的花慧,懷裏抱著那女娃娃。
周梨見此,立即起身喊她:“花慧!”
隻不過花慧身上果然帶了傷,破爛的袖子底下,手臂上全是長鞭留下的血痕,這寒風卷起的初冬,凍得她渾身發抖。
但她更害怕這幾個男人。
他們對那老鴇說,不會生養,聽說逢春院買了一個年輕小姑娘,還帶著個娃娃,特意來買回去做媳婦。
這下媳婦和孩子都有了,樣樣現成。
花慧容貌算不得出挑,還帶了這麽一個穿尿布的娃娃,如果老實聽話倒也還好,可偏偏是個刺頭,所以老鴇買覺得有些虧本了,實在不配自己花心思去雕琢,如今有冤大頭要,自然是沒有不出手的道理了。
於是,他們三人就這樣輕巧地給周梨把人買了回來。
花慧嚇傻了,對於她來說,這不過是一個魔窟掉到另外一個魔窟裏去罷了。但是此前聽他們和老鴇說,是會將孩子給養大的。
她想這樣,似乎又比在那逢春院要好一些。最起碼花兒沒有性命之憂,自己也隻用陪三個男人睡覺。
她幾乎就這樣認了命,以至於三人說話,又因為有些外州府的口音,一直在鄉間才被賣到這州府的她有些聽不懂。
往這瓦舍走,忽然聽得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她驚得頓時站在了原地,左顧右盼,尋找著這聲音的來源。
不想前麵三個大高個讓開,她便見著了許久不曾見到的周梨竟然在自己的眼前。
“阿梨?”她試探性地叫了一聲,卻不敢相信眼前所見的一切都是真的。尤其是想到自己如今又被人買去做了媳婦,見著阿梨又如何?
周梨走上去,忙要脫自己的衣裳給她披上,但被白亦初按住了。“別著涼。”然後聽得顧少淩不滿地鬼叫起來,“不是你能做個人麽?我就不怕著涼啊!”
但是他那帶著些皮毛的乞丐裝已經披到了花慧的身上。
“這是?”花慧這才發現,周梨好像和這三個買自己回來的人是認識的。
果不其然,隻見周梨拉著她,“長話短說,我回頭再與你細說,我先領你去看大夫。”又想回頭朝端木他們說道:“幾位兄長,今日實在是多謝,明日我叫小八哥陪你們喝幾杯,還有今日所花費,一切都在我頭上,明日一並送來。”
訓猴人這會兒早被他的三寶喚了過去,一人一猴笑嘻嘻地在那裏數銅板。
端木和阿丘聽了,隻笑道:“你給贖人的十二兩便是,至於喝酒吃飯,這事兒免了,我們是曉得的,你家裏也忙,不要耽擱了做生意,這世道掙幾個錢也艱難,叫小八好好守著鋪子。再何況往後有的是機會。”
周梨曉得他們不是那種虛偽之人,這話也非謙虛,但還是想著,回頭讓小八哥送銀子來時,也是要多給人幾個辛苦錢的,畢竟也是耽擱了小半天的功夫。
因此隻鄭重朝幾人道謝,便領著還沒從這巨大震驚歡喜中反應過來的花慧走了。
白亦初他們那邊,也擔心叫雲長先生回來發現,所以送周梨出了這瓦市,他們也都回去了。
回去的時候小獅子和顧少淩還在感慨,“那三寶也忒聰明了,我想拿個銅板都不給。”
顧少淩隻說以後也要養個猴子給自己掙錢養老。
而周梨這頭,到了大街上,在就近的地方找了一家醫館,急忙將花慧送過去,又將剩餘的銅板給醫館裏的小藥童,托付他跑去家裏一趟。
一來是拿錢,而來也給花慧拿兩件衣裳。
還有她一直抱著的花兒,也穿得單薄,於是想著還要給花兒拿衣裳,又怕交代太多,小藥童記不住,就借了紙筆來,大致寫在上麵,請他送去南市的周記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