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不過周梨的事情, 於這公孫曜也隻不過是個小小的插曲罷了。
因為這時候裏頭有衙差來稟,“大人,上京來人了。”
公孫曜聞言, 臉上的笑意便退了下去,眉眼裏多了幾分嚴肅之意,一麵挑起袍裾, 快步朝著大廳去,還未跨入門檻,便見著裏麵穿著一身黑紫色衣袍的青年男子。
那衣袍與朝廷官員的袍服是不一樣的,緊窄的袖口處綁著黑色的護腕,上衣更像是江湖人的勁裝,下身的衣擺百褶至膝蓋,上繡有著北鬥司特有的圖騰, 下蹬著一雙厚底長靴。
聽說, 他們那靴子瞧著和尋常無異,然卻是內有玄機,這使得公孫曜不禁朝那一雙鞋子多瞧了一眼,試圖探查一二那所謂的玄機是什麽。
原本正仰頭看著廳中牆上掛畫的那人聞得腳步聲轉過來,腰間掛著的佩刀微微晃動了一下,但見他抱拳舉手,“下官乃北鬥司二屬天權, 來蘆洲正是為了‘雲台案’, 屆時還請公孫大人幫忙協助調查。”
按理這個時候,朝廷真要派人來,那也該是查那八普縣令私賣糧食一事, 派遣來的官員,應該是刑部才對。
可卻派遣了這開國建朝後就直屬天子所管轄掌控的北鬥司, 且還是二屬的人。查的又是二十多年前的雲台案。
其實上京之人,多少對於雲台案都有所耳聞,但究竟這案子內幕又是什麽,卻無人知曉。
公孫曜也是前幾日收到了密信,才曉得這當年這所謂的雲台案的犯人們,竟然有的就被流放到了這蘆洲。
就在前年被把整個馬家壩子都給埋了的采石場。
那時候自己聽聞這采石場坍塌的案子後,還沒來得及組織衙役救援,沒想到蘆洲的駐軍就早早地趕到,自己這個八普縣令,反而被攔在了外頭,隻做了些安排災民的後續工作。
當時他便覺得奇怪,卻不想原來那其中,竟是有雲台案的犯人。
“那是自然。”他回了天權一句,卻隻覺得這案子已經二十多年了,那時候自己也不過七八歲的孩童罷了。而馬家壩子的案子自己又沒能親自插手?如何幫?因此覺得十分為難,“隻怕這案子辦起來艱難,本就時間久遠,去年至今又接二連三遭了天災,怕是難以尋跡了。”
這些天權當然知道,不然自己也不會親自來。不過他不喜歡公孫曜這種出生侯門貴族的公子哥兒,隻覺得能辦得了什麽事?也沒指望他能幫自己什麽忙,今日來訪,也不過是例行公事罷了。
如今聽得他這話,也沒覺得半點驚訝,閑談幾句,便告辭離去了。
卻不知他的到來,卻驚動了那藏在人潮中的一雙眼睛。
買了新房子的周梨他們三人早買了山楂回去,她這會兒正與莫元夕一起做糖葫蘆,小饞貓樹兒和柳小八就在一旁盯著,恨不得那冰糖葫蘆馬上飛到手裏去。
那房子是現成的,如今房契地契都在手裏,鑰匙也掛在身上,所以她回來後,閑不住的元氏和周秀珠就先過去打掃收拾,爭取明日就搬過去。
這薑玉陽的叔叔雖不住在此處,但總在人家長住也不是辦法,因此也是打算今日隨意打掃一回,明日便搬過去。
白亦初對糖葫蘆沒興趣,便與她們二人一並過去了。
如今這裏也就周梨他們這一幫孩子。
糖葫蘆做好,她和莫元夕原本是準備要做晚飯的,柳小八卻舉著冰糖葫蘆跑來喊她,“阿梨,你表哥回來了,有事叫你呢!”
說起來,周梨還沒能好好地坐下來和杜儀說幾句呢!隻見他忙前忙後的,也不曉得究竟是在忙什麽?當下聽得叫自己,隻忙放下手裏的活,叮囑了莫元夕幾句,喊了柳小八在這裏幫忙,便過去了。
這院子有前後兩院,中間還有一個小花園,園中設了一六角亭,周梨到的時候,隻見杜儀一個人站在六角亭裏,頎長的背影,給人一種極其孤寂落寞的感覺。
她不知怎的,忽然覺得這個表哥熟悉又陌生,走了過去,還未開口叫表哥,杜儀就已經轉過身來了。
他臉色帶著笑意,但也無法掩藏他眉間的疲倦,“阿梨,你來了,坐吧。”他招手示意周梨坐,自己也撩起袍裾在對麵的小圓凳上坐下來。
小桌上有一壺熱茶,幾樣外麵點心鋪子裏帶回來的小點心,很精致,但是周梨覺得過於甜膩,反而更喜歡莫元夕的蒸糕。
杜儀伸手倒了兩杯茶,遞給周梨一杯,沒有一句敘舊的話,很忽然地就對周梨說道:“阿梨,我大概要走了。”
“啊?”周梨捧著那茶,正要垂頭抿,卻覺得有幾分燙,尖著嘴巴準備吹,忽然聽得他這話,滿臉的驚訝,“去哪裏?”
去哪裏杜儀也不知道,苦苦一笑,“暫時未定,隻是這蘆洲於我,似乎並不是那樣安全了,我走後,屏兒便隻能是指望你了,她不能開口言語,我放心不下她,卻有不能帶著她與我四處奔波。”
他目光有些飄得遠遠的,並沒有打算和周梨交代一個首尾。
周梨也沒有問,但猜到了幾分,雖然心智是成熟的,但奈何身體的年紀隻有這麽大,多少還是有些影響了她。所以下意識就脫口問:“是馬家壩子的事麽?”
心想難到馬家壩子被采石場埋了,這其中果然是有什麽蹊蹺?而表哥是不是知道些什麽?如今正在被人追殺?
她是這樣想的。
但杜儀卻給誤會了,再加上他一直以來都覺得周梨異常聰明,可惜是個姑娘家,若是為男子,將來不曉得要有怎樣大的出息呢!所以就以為,周梨是知道了些什麽。
怔了一怔,旋即略有些緊張地叮囑著周梨:“此事非同小可,關憂大家的性命,正是如此,我才不敢繼續在這蘆洲待下去。”他這張臉,下麵的人說,太明顯了,如今北鬥司的人來了,若是叫其撞見,隻怕是……
所以他必須立刻離開。
知道是有些倉促,更多的是不甘,但沒有辦法,他雖是有心報仇,可如今他更在意身邊這些活著的親人,不能叫他們牽扯到其中。因此這唯一的辦法,隻能是自己走遠遠的。
隻有這樣,才能叫自己放心去地順著這馬家壩子采石場坍塌的線索,查當年的真相。
而周梨聽得他的話,也緊張起來。尤其是那性命攸關幾個字,這可不是自己那個法治社會,這裏是權貴的天下,庶民的命很不值錢。
所以她當即便朝杜儀拍著胸口表示:“表哥,你不要擔心屏兒,我們大家都會照顧好屏兒,你自己在外也要當心些,等過了這個風頭,過幾年再回來,隻是你在外也要千萬保重好自己的身體,免得我們擔心你。”
杜儀本來以為,以阿梨的性子,指不定會刨根問底尋個究竟,卻沒想到她竟然什麽都沒有問題,還道了這般情真意切的話。
他這個時候越發覺得對不起周梨他們,但卻又沒有辦法,自己身上背負的太多了,不
提當年的冤案,便是這馬家壩子裏的上百條人命,自己也不能就這樣罷了。
那些個被山石活生生壓斷氣的,每一張麵孔都是自己從小就看到大的。
“阿梨,謝謝你。”他心中感動,奈何現在卻沒有辦法朝周梨有什麽實質性的感謝。
隻拿出了五十兩的銀票,塞給周梨,“這些錢,是我這一兩年攢的,再多實在是沒有了,權當屏兒的夥食費。屏兒那裏,也有當初家裏人的撫恤金和一些碎銀子,我過幾年若是沒有消息,有好些的人家,你們便替我張羅,也不要人富賈如何,重要的是人品待她好,若是沒有合適的,便一輩子叫她不嫁人也使得。”
周梨看著手裏被他強行塞來的五十兩銀票,有種極其不好的感覺,尤其是聽完他後麵安排杜屏兒的話後,不禁嚇得有些結巴起來:“你,你,表哥你這怎麽像是托孤……”
杜儀垂眸,眼裏滿是苦笑淒然,“你便當我是托孤吧!屏兒女紅做得好,往後她真沒有能尋到一門如意郎君,你便幫她開一間繡活鋪子,此事我已經與她說好了,開鋪子的銀子,她手裏能攢一些,也不要多大,有一張桌子寬的門臉就行。”
周梨越聽越是心驚,越是確認了杜儀肯定知道馬家壩子坍塌的內幕,果然是叫人追殺了,要亡命天涯去了。
心裏又替他著急又替他擔憂,隻趕緊將那五十兩銀子塞回他的手裏去,“你在外頭,要花錢的地方更多,屏兒姐的事情你不用擔心,我就拿她做親姐姐,更何況早年姑姑未曾嫁到馬家壩子的時候,我娘身體不好,那時候我爹還在東海,承蒙姑姑多照顧著姐姐一些,就這份恩情,我們更當該護著屏兒姐。”
然後如何也不要那銀子。
杜儀竟然是有些推不過她。見她態度又堅決,想起當初她敲暈自己的手段,便隻好先作罷,再另尋個機會把銀子留下就好了。
這時候隻聽周梨問道:“除了屏兒姐,我姐他們曉得你要走麽?”
“事出突然,並不知曉,我今夜便要走,便不驚動他們了。另外,祝你們喬遷喜樂,往後餘生平安幸福。”他們也是今日才曉得,北鬥司的人來了,所以不敢多耽擱一分,不然的話若是叫人查到,那時候隻怕要連累大家了。
周梨心裏有些難過,這才重逢,他便要匆匆而去,且又是亡命天涯,不知幾時才能見到。
可又曉得事關性命,不敢出言挽留,隻是千言萬語叮囑。
聽得那杜儀有些鼻子發酸,但又強行露出笑容來:“你與我母親,真真是相似,隻不過你小小年紀,怎就如此囉嗦了?也就是阿初受得住你這個脾氣。”不過杜儀是個感性之人,這越說聲音也越來越沙啞,似有些哽咽的意思:“往後,這個家裏便要靠你們了。”
又想,自己對不起的人可真多,對不起馬家壩子的人,對不起爹娘和大妹,現在又要拋下小妹……
更對不起這個從自己將死人堆裏救出來的阿梨。
但他實在是沒有辦法,這會兒隻想,若真有那前世今生才好,這輩子前周梨他們的恩情,下輩子也好能報了。
薑玉陽不知何時來的,身上已經背著包袱,還是穿著他最喜歡的那一身青綠色長袍,整個人文質彬彬的站在那花叢旁邊。
“這就要走了麽?”周梨見此,急得站起身來。
杜儀也站起身來了,“晚些,城門便要關了。”又掃視了這院子一圈,“這裏不能長住了,你們搬走後,就不要再來。”他說罷從周梨身邊越過,隻不過走了兩步,又忍不住回過頭來,“阿梨,對不住了,屏兒那裏,就交托給你。那糧食會按時送來,地址我已留給了人家,你不必擔心這事。”
周梨眼睛有些發癢,但她還是忍住了,沒去揉眼睛,隻故作冷靜,笑得輕鬆,還揚手與他們倆告別,“去吧去吧,路上千萬小心,什麽事情先顧著自己的命。”
杜儀和薑玉陽都走了。
周梨沒敢追過去,隻站在那六角亭裏一直看著他們兩人的身影消失在那轉角處,這才收回目光,卻陡然看到一側的廊下,躲在柱子後麵的杜屏兒。
她見此,便朝杜屏兒走了過去,隻瞧見杜屏兒滿臉的眼淚,顯然也是舍不得那杜儀就這般走了。
也是了,杜儀是去逃命,天曉得這一輩子是否還能再見著呢?她走過去,拉起杜屏兒緊緊絞著手絹的雙手,“屏兒姐,表哥一定會平平安安的。”她也在心裏勸自己說,現在世道後,隻要不往齊州那邊走,惹那些瘋狗一般的保皇黨,肯定是能沒事的。
安慰了一會兒杜屏兒,兩人一起去了廚房,隻叫莫元夕少煮些飯。
眾人這才曉得,杜儀他們走了。
天邊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布滿了火燒雲,火紅色的雲光灑滿了整片院子,隻是這樣的明耀光輝卻沒有維持多久,很快就被夜幕蒼穹所替代掉。
白亦初與元氏白秀珠打著燈籠姍姍回來,得知了杜儀忽然離開後,還交代了這院子住不得,往後也不要再來的話。
大家便誤以為是這院子的主人回來了,或是賣了出去。
因此當晚大家就都開始收拾行李。
他們的東西並不多,甚至都不需要雇一輛車,隻用那頭小驢車就都全部都拉完,一群婦孺孩子,浩浩****地跟在驢車屁股後麵,很快便與這藏在巷子盡頭的別院分離開。
隻不過東西搬到了家裏,周梨也沒來得及收拾,吆喝著這一家老老小小,揣著自己的戶頭地契房契,又重新去了衙門,將大家的戶籍一一遷移到此處。
周秀珠因為沒買房,所以將戶頭遷到了周梨這裏,那柳小八因為孤身一人,也是無人可依,衙門裏替他查過了,他叔嬸果然是沒回來,周梨那裏又願意,便將他的戶頭也一並上在了周梨這個女戶下麵。
他們這樣的家庭,除了元氏和周秀珠兩個大人之外,其餘的全是孩子,偏這兩個大人又都是寡婦。
本來聽說有兩寡婦來登記的冰人已經趕了過來,卻聽得說兩人還要撫養七個孩子後,就默默地退了出去。
因為是災後重建,又是百業待興,這戶籍的事情也好辦得很,不過小半天的功夫,便都全部重新在這州府落了戶。
隻不過成了這城裏人,地雖然是分了一些,但都在城外的小村莊四周,實在太遠,自己去種十二分不劃算,隻怕早上從城裏扛著鋤頭出發,還沒走到地裏,天就要黑了。
所以他們這些人,雖然也是一人分到了一畝地,但壓根沒什麽用,聽人說又是不值錢的旱地,白送給人家,怕都沒人要。
於是回去的路上,周梨便想到時候給種些杜仲樹算了。
她倒是想種植果樹,可離了那麽遠,怕果子還沒熟就叫人摘了個幹淨,若是專門雇一個人來看著,又不劃算。
倒不如種植杜仲樹,長大了些,就去剝皮賣錢。
這給杜仲樹剝皮,可不是摘果子那樣簡單,隻要伸手就能辦的。
白亦初聽聞她這樣安排,當即問了眾人,大家都覺得合適,於是乎便去采買鋪蓋。
他們住在薑玉陽叔叔那院子裏時,用的可都是別人家的東西。因此除了鋪蓋之外,那鍋碗瓢盆等日常用品,也是買了幾個來回。
也虧得當初白亦初在縣裏買了那驢車,平日嫌棄驢吃得多,還亂拉屎,這會兒覺得它倒是做了大貢獻。
這驢車來來回回在街上跑幾趟,家裏那院子裏也個堆滿了。
柳小八想著自己和周家無親無故,如今戶口上在人家上麵,又要白住人家,還因此分到了地,
接下來還要吃人家的喝人家的。可這樣的美事怎麽能叫就一個人全占了呢?於是覺得自己該和莫元夕一般,勤快些,為這個家做些貢獻。
但自己又不如白亦初有出息,做不得多大的貢獻,因此為了讓良心上好過一些,央著周梨給他也簽一張活契,雇他做小廝,不要工錢的那種。
周梨覺得他大概腦殼有坑,“你吃飽了撐著不是?還趕趟做奴才?”再何況早的時候不吱聲,這個時候忙著呢!哪裏有空去衙門給他辦?
所以理也沒理。
不免叫柳小八良心上過不去,幹活也悶悶不樂的,反而叫莫元夕來勸他,“你這不是瞎折騰人麽?再說我發現了,這活契簽不簽的,也不是那樣重要,全然要看各人自覺才是。你若真有心,以後就再勤快些,眼裏要有活兒,不比一張紙強啊。”
不然啊,莫元夕覺得周梨這麽會張羅日子,往後隻怕是要好起來的,到時候家裏不得要重新雇人啊。
反正自己可不能叫別人給代替了。
最起碼得叫周梨曉得,自己是她買回來的丫鬟是不能比的。
柳小八聽了她的話,一知半解,“所以,我不管那些,隻要勤快幹活就好?”
莫元夕覺得孺子可教也。
家裏要買的東西多,雖然床鋪桌子這些大件,原主人家是留下了,但是凳子椅子什麽的,卻都被搬走了,不但院子裏空****,就連屋子裏也是如此。
而這些東西買回來後,又要樣樣歸攏,反正正兒八經的搬家,不是一天半日就能妥當的。
加上他們早上又花費了小半天的時間去辦理戶籍,這下午采買,晚上早就累得腰酸背痛,吃飯也是馬馬虎虎,然後勉強將床鋪整理好。
餘下的,第二天繼續忙活。
但到第三天,他們才將這屋子裏給收拾好,隻不過椅子沒買到合適的,那和家裏大廳配套的實在價格昂貴,周梨舍不得花這份錢,左右他們也不接待什麽客人朋友的,就是自家人,所以買了價格相對於便宜的長凳。
搬出搬進還方便,當下入了夏,夜裏悶熱還能搬到院子裏來坐著乘涼。
而家裏基本上收拾好了,那許久沒下地幹活,早就手癢難耐的元氏立馬就扛著新買的鋤頭去開墾後院的空地。
柳小八見了忙去幫忙。
不過是幾日的,這原本看著有些空****的院子,便充滿了煙火氣息,後院的馬棚寬敞,家裏卻隻有一頭驢,便給隔了雞圈出來,幾隻小雞扔了進去,進了城好像一直不大適應的阿黃,似乎又重新找到了樂趣。
元氏本來還打算喂豬,可是住在這城中央裏,上哪裏割豬草去?總不能每日為了割豬草,專門出城一趟去吧?
這不是討那守城士兵們的嫌麽?
於是隻好作罷,為此好叫元氏惋惜,又和周梨感慨,“到底還是咱們鄉下好,這城裏連屎尿都要送出去,多麻煩啊。又不能種地又不能養豬,這明年咱們可吃什麽呀?”
本來她還想給存下來肥土的,但是每日那收夜香的上門來,壓根不給機會存,每月還要花幾個錢。
“元姨,咱什麽生活都要試一試,總不能待在鄉下過著那一成不變的日子。再何況咱們這要開鋪子,到時候你哪裏有機會去管那些牲畜?得空侍弄後院那些個菜就不錯了,反正您放心,我又不會餓著您。”
元氏倒不怕周梨餓著自己,她是覺得自己除了會種地之外,什麽本事都沒有,如今在這城裏,感覺就是做什麽都不順手,白瞎一日吃個幾大碗。
而她又是個閑不住的,這說話間,手裏還在納著鞋底。
然其實如今這城裏好,大部份的街道都鋪滿了石板,即便是那些小巷子裏,也都鋪著細碎石子,已沒了鄉下那種爛黃泥路要走了,用不著納這麽厚實的鞋底。
而且開了鋪子,每日都在家裏打轉轉,哪裏有功夫去磨鞋底呢?
她拿針在頭上的發鬢裏戳了幾下,問周梨:“你這鹵菜鋪子可都要賣些什麽?咱在自己家先試麽?還有你不是要送阿初去上學麽?咱前幾日在街上買鋪蓋的時候,我聽聞那些個掌櫃鋪子總是誇,說什麽城外的清風書院最好,要不咱也想法子,送阿初去那裏頭?”
她的想法很單純,既然要送白亦初去上學,那就要往好的地方去送,不怕多花那幾個錢?
不過一時也擔心起來,歎著氣道:“自打到了這城裏,在外喝口水都是要錢的,這些日子咱家裏又置辦了這許多東西,你那手裏,可還有餘錢?”
周梨本就不是那種不會過日子,花錢大手大腳的人,每一分都精打細算著,“自然有的。”生怕元氏不信,隻湊到她耳朵邊說了些什麽。
元氏才放心了幾分。不過一頭又想著這些天,周秀珠也拿了錢出來,便十分擔心,“你姐如今沒了桐油鋪子,那銀子也沒個什麽來路,他們倒是吃不了多少,可往後小樹兒必然要上學讀書,哪裏有不花錢的道理,可曉得她有要做什麽營生?”
“哦,早上你去給菜澆水的時候,她和屏兒才來找過我,說想開個女紅鋪子,趁著現在價格便宜,兩人合夥買個門臉,也不要太大,阿初已經給她們去尋了。”不過周梨的意思,大家都住在這院裏,到時候開鋪子早出晚歸,這城裏即便是治安好,可周梨也不願意她們太遠。
因此便和白亦初商議,還是找那個正方臉,幫忙在這條街附近找一處就好了。
元氏一聽,看了看自己手裏的鞋底子,若有所思,“你說我這個,能賣錢不?”
“自然是,隻不過利不高。”畢竟買這種鞋底的,都是那幹苦力的,偏偏他們這樣的人,又出不起貴價錢,所以想要做一行生意,利潤高不起來。
隻能是薄利多銷。
可周梨瞧元氏拿這鞋底還是挺費勁的,瞧著可比她種地要難多了。
但是元氏可不管那麽多,隻想著能賣錢,頓時就眉開眼笑,“那感情好,等她們開起來了,我拿到她們鋪子裏去賣,能賺兩個鹽巴錢,也總好過沒有。”
周梨見她高興,也就不說什麽了。
計劃著,等白亦初和柳小八回來,把自己要的作料給買齊了,明日就可也開始熬鹵汁兒。
但做生意這事兒,並不是那樣簡單。
作料買回來了,莫元夕也盡心盡力熬了鹵汁,鹵雞蛋又鹵了些大家常吃的蔬菜和一些葷菜,味道都十分好。
可周梨試營業了兩天,竟然沒賣去多少。
她就納悶了,明明那香味引來了不少人,可是大家都隻躊躇看看,並不買。
即便真有人買,買得也少。
實在是叫人百思不得其解,也讓她一顆創業的心稍微受到了些許的打擊,隻在城裏另外的鹵菜鋪子裏也買了些來嚐。
發現味道有的好有的壞,但是都有一個共同問題,鹹。
尤其是那些葷菜,更是誇張,可偏偏買的人不少。
她忍不住和白亦初吐槽,“大家口味都這麽重麽?”
白亦初這幾日大部份時間都是在跟著正方臉忙周秀珠那鋪子的事情。
先是從正方臉那裏過契,後來又要幫周秀珠和杜屏兒收拾鋪麵。她們倆一個人是寡婦,一個是啞巴,在外張羅這事兒是做不成的,還要和請來的師傅打交道,隻能是麻煩白亦初了。
而且她們那鋪麵就真的隻有一個小門臉,還不如周梨這鹵菜鋪子寬敞,且又隻有一層,還有些破舊,所以許多地方需要翻修。
反而是周梨這裏,前麵鋪子什麽都現成的,她又不賣酒,也不招待客人進來吃飯,所以比較簡單,廚房那頭又有莫元夕幫忙。
裏頭鹵好抬出來售賣就是。
所以他基本上帶著柳小八到處奔走,給周秀珠那邊收拾打理。
當下聽得周梨的話,也是十分發愁,“那你也放鹹點?”
周梨覺得那樣實在是破壞了鹵菜原本的香味,可是當她在別家鹵菜店門口觀察了半天,忽然就反應過來了,為什麽要加那麽多鹽?
因為買鹵菜的群體,幾乎都是尋常老百姓,且幹苦力的居多,一來這些人容易出汗,流失鹽分,他們當然要吃得鹹一點。二來他們不會買太多,鹹了也正好下飯。
第三,大家本來都沒有什麽餘錢,吃飯就是為了吃飽,可不是為了好吃,解口腹之欲。
至
於那些富貴人們,吃的花樣多了去,更不可能跑到外麵這樣的小鋪子裏來買鹵菜,自家廚房就能安排了。
而酒樓什麽的,人家廚子可是花銀子請去的,不可能連鹵菜都不會做。
所以她這鹵菜鋪子的客人,幾乎就給定死了,隻能是處於最底層的老百姓。
周梨覺得自己悟了,和莫元夕歎息,“想賺錢,隻單純一味追求味道是不行的,咱遲早喝西北風去。所以我決定也加鹽!”說話間,幾大勺鹽已經放到了鹵汁裏去。
莫元夕歎氣,可惜了那麽好好的一鍋鹵汁,眼下除了鹹味,她實在是嚐不出其他的味道了。
隻不過這鹽巴不白加,第二日她弄了些試吃。
免費的東西嘛,哪裏有人不貪小便宜的?這一試,便有人開始購買。
加上周梨還會送湯汁,鹵菜很快就賣了出去。
可是周梨卻高興不起來,唉聲歎氣道:“我現在很理解,為什麽那些自視清高之人,總是不合群……”歸根究底,想吃飽穿暖,追求自我隻有餓死一個下場。
她還是隨波逐流了。
明明一開始覺得自己的鹵汁那樣完美,一定會成為大家心頭之愛。
然而,她想得還是太簡單了,老百姓們哪裏有能力去追求心頭之愛呢?大家隻求吃飽穿暖。
她有些小失落,但好在店鋪終於正式開業了,花了錢從雕刻店裏弄了個牌匾回來,白亦初也恰好將另外一條街上周秀珠她們的門臉打理好,如今從那紙火鋪子裏買了一串大紅鞭炮,掛在周記鹵味鋪子上方,拿火折子湊近,頓時劈裏啪啦的響聲從店鋪門口傳開。
鋪子門口一下因為這鞭炮聲熱鬧起來,聚集了不少人,拿著削得細細的牙簽嚐著試賣品。
周梨翻來覆去想了幾個晚上,還是沒放棄自己的夢想,除了額外加鹽的,她還是保持了原來的本味。
隻不過那一部分比較少,特意讓白亦初寫了字,分別擺在櫃台上。
但現實又一次打了她的臉,那正常味道的鹵菜,試吃是被吃了個幹淨,渣渣都不剩下,但是願意買的人極少,倒是那些加鹽明明很鹹的鹵菜,卻賣了個幹淨。
“社會教我做人啊!”周梨感慨一句,嘴上喊著不屈服,但最終還是讓莫元夕少做一些正常鹽的。
但鋪子總算是順利開張了,每日總算是有些進賬,就算是不多,但維持家裏開銷還是足夠的。
不過要靠這個賺大錢,周梨看著玄乎。
但當下馬上又是書院學館開課的日子了,她就沒精力想這些,白亦初已經快十三了,可再耽誤不得,必須馬上叫他趕緊入學去。
她最先去打聽的,仍舊是清風書院,畢竟人人誇讚推薦,為此還專門和白亦初出了一趟城。
白亦初不想讀書,一來費錢,耽誤自己不能幹活,二來他還想著過兩年保皇黨打起來了,自己沒準年紀夠了,也能上戰場掙功名呢!
所以有些無精打采的,如果不是看著周梨一早起來收拾,又是準備拜禮,怕辜負了周梨一片心意,他才不會跟著來。
這清風書院確實是不錯,在官道旁邊順著一條青石板大路走個兩盞茶的功夫,便能瞧見重重屋瓦,叫一帶青蔥樹木環抱其中,四周又有高大的白牆護著,門外幾方比他們八普縣還要巍峨高大的牌坊,上頭寫著的,都是那讀書育人的思想。
單這麽一看,周梨隻覺得難怪人人擠破了腦袋也想到這清風書院來,就這般的幽靜之處,的確正是能專心讀書的好地方。
她一時興奮起來,想著無論如何也要將白亦初送進去。
可就在這時,忽然聽得身後傳來一陣車軲轆聲,她正好要準備避開,後頭就聽到一陣嘲弄笑罵聲,“哪裏的窮鬼,還不讓開,小心驚著爺的馬。”
坦白地說,周梨自打到州府來後,也算是事事順利,還沒遇到個什麽糟心事兒。
這算是頭一樁了。
那些人說罷,竟然用馬鞭抽打著馬背,馬車頓時加快了速度,竟然有像他們倆衝撞而來之意。
周梨滿臉皆是難以置信,特麽這樣的幽致地方,這些人竟敢做出如此荒唐之事。
這是謀殺啊!
她氣得不輕,被白亦初一把給拉開,那馬車頓時貼臉呼嘯而過。
馬車上的幾人隻覺得好玩,扭頭回來瞧,見著她被打翻的拜禮,皆是些鹵味和一些不上台麵的便宜酒,哈哈大笑,少不得嘲風起來,“就你們這些個狗都不吃的東西,竟然就想拿來做拜師禮?”
這下便是白亦初也忍不住了,眼見著周梨一早起來精心準備的拜師禮就這樣被那群紈絝之弟給毀掉,要上前理論。
但這一次,換周梨將他給拉住了,“沒事。”她說得是輕描淡寫,可這輕描淡寫的背後,其實更多的不過是沒有辦法罷了。
可窩囊氣她也不能白受,不過要采取策略,可不能明裏和這些人起口角,更不能動手。
不然改明兒這些人翻到了溝裏,可不得查到他們的頭上來?
白亦初本是不滿周梨這樣忍氣吞聲,但見到她給自己使眼色,立即就明白過來。
兩人蹲下身收撿起籃子,將地上打碎的酒盞撿起來,卻見那幾個紈絝子弟因他們沒吱聲,隻覺得無趣,揚長而去了。
兩人這收拾好,雖沒了拜師禮,但想著既然都來了,還是決定去看一看。
隻是沒想到,那些紈絝子弟也是這裏的學生,而且和那書院門看起來文質彬彬滿身儒雅的先生還十分相熟。
他們看到周梨和白亦初來,哄然笑了一回,方朝大門裏去。
隻是此刻正是招收學生之際,書院大門是不關的,周梨一眼能看到那蔓延而上的白石長梯和裏麵的輝煌雕欄,但這個時候她因為那幾個學生,已經對這個書院不報什麽希望了。
她覺得那些雕欄畫棟和這些個紈絝子弟一般,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然似乎為了證明她的想法是對的,那看起來和藹可親又儒雅的先生看了看她籃子裏的鹵菜,以及打碎了的酒盞,眉頭微微皺,看了一旁的白亦初,“你要來入學麽?”
白亦初頷首,禮節上沒有半分出錯。
他是不想上學,但也不會在外給周梨失了體麵。
但是沒想到那先生微微一笑。
笑是笑了,但是也不和藹不可親了,反而笑裏布滿了譏諷,淡淡說了一句:“你們來早了。”
周梨雖然覺得他態度不好,但還是耐著性子回:“當下不正好是貴書院招收學生的時間麽?”怎麽會早了呢?
那先生又笑了,明晃晃的譏諷意味,話語更是一點不含蓄,“我的意思,你們家裏再辛苦努力個幾十年或是幾代人,若能像是我方才那幾位學生一般驅車前來,或是能給我們書院一年捐贈百兩銀子,那時候你們再來。”
周梨聽得這話,給氣笑了。活了這麽多年,這怕是第一次真正叫人折辱,偏這折辱她的,又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她看著這書院山門,忽覺得萬分諷刺,一把拉起白亦初的手,便大步轉身離開。
白亦初生氣,但他看著麵色冷靜的周梨更擔心,走了好遠,轉眼上了官道,見周梨還緊緊抓著他的手不放,心裏更慌了,“阿梨,對不起,都是因為我,叫你受這等氣。”
周梨生氣,在心裏把這先生罵了個狗血淋頭
,忽然聽得白亦初擔憂惶恐的聲音,有些莫名其妙地扭頭看他,“你為何要同我對不起?錯的又不是你。更何況今日那幾個紈絝和這狗眼看人低的髒東西叫咱們早早曉得這清風書院是個什麽地方,也好過求爺爺告奶奶進來受氣要強許多。”
她說著,想起那幾個紈絝所乘坐的馬車,上麵掛著大大的一個‘鍾’字,“回頭我得仔細訪一訪,到底是誰家養出來的小畜生,姑奶奶可不受他們這窩囊氣。”
白亦初一時也拿不定主意,她到底是氣還是不氣了。隻不過聽到她這話,一時有些犯難:“人海茫茫,怕是不好打聽。”
“跑得了人,跑不了馬車,那麽大一個‘鍾’字呢!”到底是姑娘家細心些,憤怒之下還能有心思觀察這些個細節。
白亦初得了這話,心裏盤算著,回頭自己利用功夫,去教訓這些個小畜生一頓。
但正想著,那周梨好似能看穿他心裏所想一般,立即就出言警告,“你可別想著動手,這可不比得鄉下,又不是那非常時期,你容我想想旁的辦法,叫他們不痛快,不見得是要打在皮肉上。照著我說,撬了他們得意的根本才是打了他們的七寸。”
然後問白亦初,“這城裏,沒有姓鍾的世家吧?”隻要不是世家,自己覺得報仇還是很好辦又不會惹自己一身騷的。
白亦初搖著頭,心裏卻是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也要混出個人樣來,不能再叫周梨以後被人這般羞辱第二次。
他看著太陽底下自己被拉得長長的影子,想著這幾個月自己忽然拔了高個,要說自己十五的話,應該也會有人相信的吧?
這樣的話,自己就能早入伍。
早點上戰場,也能早點出人頭地。
他正想著,那原本正琢磨著報仇的周梨忽然站著不動了,且五官扭成一團,一手捂著肚子。
“你怎麽了?”他忽然嚇著了,當時周梨腳壞成了那樣,也沒露出過這麽痛苦的表情啊。
所以下意識地便以為,是那些小畜生的馬車,肯定傷著周梨了。
然後不由分說,立即蹲下身將周梨強行背起,朝著城裏快步跑去,“阿梨你別怕,我們馬上去找大夫。”
周梨隻覺得這股子疼,略有些熟悉感,但一時又想不起來,自己什麽時候這樣疼過?
而且這股疼來得太過於洶湧,幾度叫她暈了過去,就這樣叫白亦初這樣背著一路朝城裏飛奔而去,找了離城門最近的一家醫館,便衝了進去。
周梨叫他在背上這一顛簸,昏昏沉沉的,不知道什麽時候見了紅也沒察覺到。
而白亦初一跨進醫館大門,就扯著嗓子大喊,“大夫,大夫救人,快救人啊!”
他急得滿頭的大汗,加上周梨這會兒狀態也的確很不好,太疼了,臉白嘴青的。藥童一見她這臉色,又見白亦初身上有血跡,也嚇得不輕,跟著白亦初一個樣子,扯著脖子朝裏喊他師父。
大夫真當是出了什麽大事,藥都沒來得及包好,就急忙出來,隻見幾人表情都十分緊張,忙讓白亦初將人放下來。
白亦初小心翼翼把昏睡中的周梨放下,看著她那臉色更焦心了,“大夫,大夫,她怎麽了?她不會死吧?”他還發現,自己袖子上,還有些血,這肯定是阿梨的。
一麵仔細回想著,那馬車疾馳而來的時候,自己明明將她給拉開了,更何況當時如果擦傷了,自己怎麽沒發現?還是因為當時隻顧著生氣?
先生一臉嚴肅,真當是遇到了什麽疑難雜症,真挽起袖子準備研究一二,可沒想到摸上周梨的脈,頓時就忍不住抽搐起嘴角來,先是罵了一旁同樣緊張兮兮的小藥童,“叫你平日多用功,你不願意上心,遇了事情就隻曉得大呼小叫。”虧得這醫館沒多餘的人,不然多鬧笑話!
白亦初見他這緊要關頭還去教育弟子,一點都不上心周梨的病症,急得好似那熱鍋上的螞蟻,再度問道:“大夫,她怎樣了?”
大夫這才將目光落在白亦初身上,口氣稀鬆平常,“不是什麽大事,早前怕是著了嚴重的寒涼,我給抓幾副藥回去,好生調養一番,就沒事了。”
但是白亦初不相信,覺得眼前這分明就是庸醫,“怎麽會沒事,她都流血了,而且還流了……”
不過‘好多’兩字沒說出口,就叫先生被他那質疑的目光引得不滿,直接給打斷:“哪個來月事的姑娘不見紅?”他活了大半輩子,沒見哪個姑娘來月事不是紅色的。
“可是……”白亦初還想說什麽,忽然一個激靈反應過來,那一張生得好看的俊臉上滿是通紅。有些手足無措起來,不過一想到周梨被一個月事疼得暈過去,又萬分擔心。
尤其是想到大夫說她著了寒涼才會如此,便想到肯定是那雪災的時候落下的病根,都怨自己沒照顧好她。於是隻硬著頭皮問,“那,那我現在怎麽辦?”難道就看著她這樣落紅?
大夫白了他一眼,“你家裏沒有女長輩了麽?”
“有。”白亦初忙點頭。
“那就帶回家去,長輩們曉得怎麽做。”大夫說著,見白亦初一副萬分擔心的焦急模樣,又道:“你先背她回去,弄些紅糖水給她暖一暖肚子,你家在何處,一會兒藥抓好了,叫藥童給你送去。”
白亦初忙留了地址,然後背著周梨趕緊回去。
隻不過這一次脫下了自己的外裳,給周梨圍在腰上。
周梨並不曉得,自己因為這第一次來月事,疼得昏了過去,鬧了這麽一回笑話,醒來後見莫元夕一直笑,問了才曉得白亦初被自己嚇著,大喊大叫背著她去醫館求救。
周梨能想到場麵有多尷尬,心裏開始慶幸,幸好當時自己不清醒,不然好社死啊。
莫元夕她們這些過來人已經給她做了好幾條月事帶輪流著換。
當了好幾年的小女孩,周梨幾乎已經忘記了女人還有每月流血不會死的這個特異功能了。自然也就沒去考慮過這個問題,可是如今看著包著草木灰的月事帶,總覺得到處都是細菌病毒。
拿著左看右看的,“咱裏頭就不能放點別的麽?”
莫元夕想了想,“有是有的,聽聞上京那些貴女們,月事帶都是白棉布做的。”不過那一天得換多少次啊?她反正當時在家也算是錦衣玉食,但也沒享受過這樣的待遇,用的仍舊是裝著草木灰的月事帶。
可周梨還是怕,雖說高溫消毒,那些草木灰都是經過大火淬煉的,但她還是不放心用。
白棉布白棉花,現在家裏這個條件,想都不要去想。
於是隻重新將那些月事帶都拆了,給熱水裏煮,第二天讓莫元夕幫自己放在太陽底下曬。
至於她就坐在房間裏不出來,但凡有點感覺立馬去找馬桶。
當然,也不能什麽都不幹。專門找了個幹淨盆自己重新燒草木灰,然後當天晚上再裝進那太陽底下暴曬過的月事帶裏。
這樣,她稍微用得放心了許多。
藥每日三頓,白亦初親自煎,好生叫元氏周秀珠滿意,隻覺得白亦初這個小女婿是真的好,阿梨當時那樣,他不知情帶去找大夫就算了。
知曉了後也不嫌棄,更沒像是別的男人那般,覺得沾染了女人的月事血跡會覺得晦氣。
所以元氏和周秀珠甚至偷偷說,“他若一輩子都這樣對阿梨好,就算是整日在家吃閑飯都使得,咱就辛苦幾分,隻要能對阿梨一直好。”
不怪元氏和周秀珠對於白亦初這個舉動如此感動,實在是這個世道,對於女人就十分苛刻。
他們這蘆洲還好,有的州府聽說女人來了這月事那幾日,連廚房都不能進,更不能見到自己的丈夫,以免將那黴運傳染給家裏的男人。
不能進廚房,自然就不能給全家人煮飯,那運氣不好的,婆婆煮了飯,可不會給媳婦送去。
這也就意味著,那幾日裏媳婦隻能喝水,聰明些的會提前準備些幹糧。
反正是萬分可憐。
周梨這月事一事,白亦初上學的事情也耽擱了下來,這叫周梨心裏那叫一個急啊。
這一著急,人就上火,急得牙齦腫痛,晚上迷迷糊糊睡過去,自來不愛做夢的她,竟然做了一個長長的夢。
醒來滿頭的汗水,著實給嚇得不清,甚至有些開始分不清楚,自己如今到底是不是真實存在?
她那個夢奇妙得很,這個世界是一本書,要命的是白亦初
,夢裏他如願上了戰場,還拿命換了不少功勳,但是竟然被一個叫李司夜的人給頂替了去。
這個李司夜原本是皇室宗族旁支,多少也算得上是皇親國戚,但他母親走得早,父親偏愛繼母所生的弟弟,對他這個嫡長子不聞不問,放任其自由生長。
他這種也不疼娘不愛的,就連京城裏一個小官的兒子都可以欺辱。
所以長期在這種屈辱之下受折磨的李司夜按理應該走向犯罪道路才是,但是他意外發現母親是被人所害,嫌疑人正是自己的父親和繼母。
奈何繼母娘家位高權重,他為了替母報仇,便決定出人頭地,但是父親的緣故,他沒讀過幾年的書,於是就隻能選擇上戰場。
當時看到立了大功,極有可能被冊封為前鋒小將,卻因重傷昏死過去的白亦初,便含淚自責地趁著對方昏迷,將那潑天的功勞給頂替了。
他想,自己身背殺母之仇,白亦初醒來,一定會原諒自己的。
李司夜還有個好兄弟叫鄭三好,這人出生市井,一直都覺得李司夜這種皇親國戚能和自己做朋友,是真心看重自己。事事以李司夜馬首是瞻,還一起跟著到戰場上來,對李司夜更是堅信不疑。
但鄭三好可能沒考慮過,李司夜跟他做兄弟,其實是因為李司夜沒有選擇啊。因為他父親偏愛的弟弟的緣故,想想一個小官員的兒子都可以欺辱他,那他在上流社會裏,怎麽能尋到朋友呢?
可鄭三好沒這份腦子。
以至於當白亦初醒來,指罵李司夜冒頂了自己的功勳時,連個當官的都沒見著,就被也沾了李司夜的光,成了百夫長的鄭三好便直接對白亦初用了軍棍,打了個半死。
回應這鄭三好覺得白亦初異想天開,居然敢無懈自己英勇無敵的好兄弟。
白亦初被打得傷了腿,在軍中自然是無法待下去。
夢是零碎的。
周梨隻知道後來,白亦初又莫名其妙替李司夜頂了罪,被萬人唾棄,下場淒慘,而白亦初這個年少時候的妻子,也就是自己被挖出來鞭屍……
而李司夜因為白亦初的功勳,從此在軍中扶搖直上九萬裏,人生就像是開了掛一般,到最後白亦初死的時候,他已經是鎮國大將軍,娶了上京的第一明珠。
民間甚至有不少關於他的勵誌話本子,什麽從小為母報仇忍辱負重,最後血戰沙場,鐵骨錚錚,保家衛國,成了國之柱石。或是與上京第一明珠羨煞了天下女子的一世一雙人的美滿愛情故事。
周梨越想,越是憤怒,氣得渾身發抖,與之比起來,前幾天那清風書院的事情,倒不算的什麽了。
那些並未給自己和白亦初造成實質性的傷害,可是這個所謂的李司夜!
這是要了他們的命啊,還叫他們死後都不得安寧。
她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將這李司夜的名字在口中來回嚼了一遍,現在就恨不得去上京將那還不過和自己差不多年紀,在家裏受苦受難的李司夜剁了。
她不惱自己死後被挖出來鞭屍,她是替白亦初委屈不甘,白亦初這樣善良的人,憑什麽因為這李司夜為了替母報仇的‘不得已冒充’,就要成為他的工具人,甚至是淪為炮灰呢?
“讀書,一定要讀書!”她又想起那夢裏,保皇黨和當今聖上真的打起來了,而且打得不可開交,四處征兵,白亦初是因為白丁身份被拉上戰場的。
所以她現在隻有一個念頭,不能馬上去上京殺了李司夜,那就隻能讓白亦初立即考一個秀才身份回來。
以此避開。
可是秀才,也不是那樣好考的……而且隻有兩年的時間了。
她一時隻覺得時間緊迫,急得直接就掀起被子,披了衣裳套上鞋子,忙朝對麵白亦初的房間裏去。
家裏房屋足夠寬,她相中的那耳房已經被定為做書房使,雖然裏頭暫時沒有一本書。
正房元氏住著。
而她和姐姐杜屏兒莫元夕她們一起住在左邊的廂房,白亦初和柳小八帶著小樹住對麵。
白亦初習武之人,警覺性自然是高一些的,周梨一進來他就一下醒了,隻不過見著是周梨,方收起了那一身的警戒。
然而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周梨忽然奔向他的床,然後撲倒在他懷裏,一把緊緊地抱著他。
他有些莫名其妙,正要問,發現周梨臉上黏糊糊的,全是淚水。
這讓白亦初一下就慌張了,他或許還不懂得什麽是情情愛愛,但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已經默認了周梨就是自己的媳婦,是這一輩子對自己最重要的人,和自己相伴的人。
所以他看不得周梨難過傷心。
“阿梨,你怎麽了?”他一手忙著給周梨擦眼淚,一手輕輕拍著她的後背試圖安撫。
周梨也怕驚動大家,隻壓低了那哭腔,“我做了一個夢,夢裏你死得好慘,你被人害了。”
白亦初鬆了一口氣,又十分開心,“那是夢,假的。”
可周梨卻不是那樣好哄的,她堅決地搖著頭,“不,這個夢不一樣。”然後將自己的夢一一告知了白亦初。
說完後,見白亦初沒什麽反應,便質問道:“你不信我對不對?甚至覺得是我為了騙你讀書編造的!”
白亦初搖頭,“不是,我沒有那樣想,隻是覺得你這個夢,好生玄妙。而且李司夜這個名字,我好像此前在哪裏聽到過一樣。”但是白亦初一仔細想,就覺得腦子裏怪難受的。
便不敢再多想了。
隻是看著因為自己被人謀害而淚眼朦朧,半夜三更不顧規矩跑到自己屋子裏來的周梨,他心中感動,也將那上戰場的心思給歇了,一手溫柔地給她擦拭著眼角的淚水:“你別哭,我以後再也不想去什麽戰場了,我好好讀書,不就區區一個秀才麽?我明年就考,不,我今年就去參加。”
說著要發誓。
周梨見此,破涕為笑,“發誓什麽呀,那秀才也不是這樣好考,我方才想了,到時候若真如夢裏一樣,我們就躲到桐樹村去。反正不管如何,我不能讓你去做這炮灰!還有那個李司夜什麽鄭三好,我一個都不會放過他們。”
不對勁,白亦初還是覺得李司夜這個名字聽過。
但是他真的敢發誓,這是第一次從周梨嘴裏聽到。一麵也順著周梨的話:“對,不會放過他,他為了替母報仇不得已,可是那時候,我也許也想掙功名回來風光娶你呢!”
一想到夢裏周梨早早就沒了,他就更擔心了,對這個第一次聽說,卻又覺得熟悉的李司夜,莫名有了一種厭惡憎恨感。
甚至開始懷疑,阿梨走得早,說不準和這李司夜有什麽關聯呢?
他越想越害怕,人就是這樣總會自己嚇自己。
但這種自己嚇自己的想法,也一下讓白亦初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危機感,他得讀書,得出人頭地,趕在那個李司夜出人頭地之前。
又或許阿梨這個夢就是個單純的夢,但是以防萬一,他也要努力,不能再這樣混日子了。
反正讀書掙功名,不也是對這個家有好處的事情麽?
這一夜後,這李司夜的名字,都被刻在了周梨和白亦初的腦子裏。
翌日,周梨就頂著那有些腫脹的眼睛,和白亦初上街去置辦行頭。
自打清風書院被排除在外後,大家便到處在街上打聽城裏的私塾學館。
隻是這終究是州府,私塾還挺多,不少先生都頗有些名聲。
周梨原本打算和白亦初去拜訪這些先生,但一想到這些先生在外小有名聲,興許瞧不上白亦初這樣的學生。
畢竟白亦初隻是在鄉下學堂度過一段時間的書,或許在他們眼裏,隻是堪堪認得幾個字,不值一提罷了。
這樣的人,州府那些個酒樓茶館裏,哪個算賬先生寫不來字不識數?
而且束脩相對也有那麽一點高,白亦初苦口婆心勸著周梨,“我又不是傻子,何必去花那冤枉錢呢?何況這些人一有點名聲,就不知道風吹哪頭了,像我這樣的窮學生,他們怕是不會願意用心教授的,與其白送他們銀子,我看不如去那武庚書院。”
但這武庚書院,是大家都極其不推薦的。
這武庚書院早前其實輝煌過的,可惜那是五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而且這幾十年來一代不如一代,如今是書院裏,聽說隻有三個學生了。
而且隻有一個先生,三十多歲的人,不知道是什麽來路,隻曉得是上一任山長的弟子。
他也是現在武庚書院的山長。
白亦初繼續給周梨洗腦,“咱們就先去看看,如果真的不行,再去別的地方試試也行啊。”他其實是聽說,這武庚書院雖是殘破,但是聽說藏書不少,畢竟當年也是曾經輝煌過的,多少是有些底蘊在身上。
因此他的想法是,自己也不傻,如果先生真的教得不好,那些個藏書自己自己鑽研鑽研,也好過去那些個沽名釣譽的學館裏讀白口書要好得多。
周梨終究是被一臉要認真讀書出人頭地,再也不會考慮上戰場,勢必今年就要下場拿秀才身份的白亦初給說動了,“那,咱們先去這武庚書院看看。”
當下便問了地址,人聽他們要去武庚書院,現下又是那招學季,白亦初這樣子穿著一身新袍子,又提著籃子,裏頭必然是拜師禮,便曉得是去那邊讀書。
又見著穿得體麵的白亦初還有些樣子,隻覺得去那裏是白白糟蹋了,還好言勸了一回。
但白亦初不是奔著先生去的,而是奔著那藏書,自然是因充耳不聞,隻朝路人道了謝。
和周梨尋了過去。
這州府一再擴建,使得五十年前鼎盛不已的武庚書院如今地處在北市,被那勾欄瓦舍給圍在這中間。
北市好幾個坊裏都是這種花街柳巷,那瓦舍裏又都是些三教九流,這種地方怎麽合適讀書?
整日在這些個醉生夢死的環境中,先生又能是什麽正經人?
這大概就是因為地理環境,造成了武庚書院走到現狀的緣由之一。
不過好在現在是白天,勾欄院裏都在休息,安安靜靜的,也就是瓦舍那頭傳來的雜耍聲有些吵鬧罷了。
兩人穿過一條條陰暗或者是灑滿了酒後嘔吐物的巷子,終於尋到了藏在其中的武庚書院。
白亦初上前敲響了門。
裏頭卻是無人答應,兩人又耐著性子等了好一陣子,期間繼續敲,裏頭終於傳來了腳步聲,隨後這脫了漆的陳舊大門被打開,一個八歲多的黃毛稚子探出頭來,“兩位找誰?”
“勞煩小兄弟,我們想詢問,貴書院今年可要招生?”白亦初問著。
那小孩兒聞言一愣,綴滿天真的小臉上,一雙眼睛忽然亮了起來,很禮貌地回了句,“哥哥姐姐你們稍等。”隨後朝著門裏大喊了一聲:“先生,有學生來報名了!”
真的是很大一聲,在外麵的周梨和白亦初隻覺得兩人耳朵頓時都嗡嗡的響。
但還沒等兩人反應過來,這麽個小孩子,怎麽聲如洪鍾一般?就忽然聽得四麵八方的樓閣裏都傳來了叫罵聲,或是手絹或是果汁皮,齊齊朝著這大門口扔來。
白亦初下意識地將周梨往屋簷下麵拉,將她護住。
“小獅子,你發瘋了,一大早就吵人!”
“要死了,老娘這做夢數銀子呢!”
“……”
這樣的罵聲不絕於耳。
好在東西她們隻扔了一回,裏頭被叫小獅子,且又滿臉天真的小孩兒有些不好意思地撓著頭朝他倆解釋,“不好意思啊,第一次來就叫你們見笑了,其實這裏的姐姐們都挺好的,就是討厭白天休息被吵。”
幾乎是他話音剛落,一個披頭散發的文雋中年男子就出現在了他們的視線裏,削瘦的麵孔上沒有一跟胡須,頭發烏黑,披在腦後,不過梳得整齊,一身洗得發白的圓領長袍,已經瞧不出本色究竟是什麽了。
不過周梨卻瞧見了他手裏的梳子。
顯然,他聽到這小胖子喊的時候,可能正在梳頭。
但是周梨撇了撇那已經快要掛到天空正中央的太陽,覺得現在起是不是有些太晚了?
這先生瞧著也不大靠譜。
可是先生十分熱情,想伸手熱情握白亦初的手,大抵想誇他幾句慧眼識珠的話,但似乎才察覺到手裏的斷了好幾個齒痕的梳子,隻塞給身後的小孩兒,拉起白亦初就進去,“你能選擇我們武庚書院太明智了,我領你看看我們書院去。”
說罷,也朝周梨喊道:“小姑娘你也來瞧。”
跨進了門檻,仿佛像是置身到了另外一個世界裏一般。
這書院和陳舊布滿斑駁的牆外,是四通八達的小巷子,巷子裏馬上宿醉的嫖客留下的嘔吐物,或者是勾欄院裏的潲水。
總之各種臭氣熏天,老鼠橫行。怎麽看都是個汙濁肮髒的世界。
可是進入這扇門後,哪怕入目所見一切皆充滿了曆史,甚至有些破敗感,可那一葉窗戶或是一叢竹,都處處透著一股濃鬱的文化氣息。
這和那修築得巍峨輝煌的清風書院來比,周梨覺得這裏更該符合清風二字。
到底是曾經萬眾矚目過的書院,騎射禮樂書數,如今也都仍舊教授,雖然那馬棚裏的馬略瘦了幾分……
但場地總歸是有的。
而不知道什麽時候,那個滿臉都寫著單純天真的大嗓門小孩兒,竟然多出了兩個身影。
瞧著也是十一二三歲的年紀,遠遠地跟在後麵看著他們倆。
有那麽一瞬間,周梨覺得他和白亦初好像猴子……
但依稀聽到了其中一人說:“先生怕是要白忙活了,這麽幾年,來咱們書院多少人了,又有誰留下來?”
另外一個那長相看起來略顯冷漠,抬著白皙的下巴‘嗯’地輕聲附和著。
還有那大嗓門小孩兒覺得,白亦初會留下了和他們一起上課,以後他們也許就有同窗了。
先生很熱情,事無巨細地介紹著這書院裏的每一個角落,但對於從前的輝煌,卻是隻字未提。
實在叫人覺得奇怪。
不過白亦初已經下定決心,尤其是到了藏書閣的時候,更是直接和周梨說,“我想留下來。”
周梨其實蠻喜歡的,這裏有種給人一種大隱隱於市的感覺。
這樣被勾欄院和瓦舍包圍的書院,雖然是陳舊,但卻未沾染外麵的一絲汙濁。
聽到白亦初要留下來了,先生十分激動,立即便與白亦初保證,隻要他留下來,肯定傾盡全力教授畢生所學。
就是不知道他這畢生所學的容量有多大。
周梨將拜師禮送上,以及準備好的束脩。卻不想先生竟然說書院是不收束脩的。
所以這是書院沒發展起來的緣故麽?貪便宜的人是有,但還有一種覺得便宜不是貨的人。
加之如今這武庚書院又被這樣的環境包圍著,那願意送孩子來的人就少之甚少。
拜師禮是在藏書閣舉行的,雖然落魄了,但禮儀是一點也不可廢。
周梨本來在一旁觀禮,隻是瞧見那數之不盡的書本時,有些動心,忍不住問:“先生,我可以來這裏看書麽?”
不想先生眼睛一亮,“你也識字?”
“認得一些。”周梨回著。
先生卻朝她招手,“那你過來,你若成了我武庚書院的學生,這裏的書隨便你看。”
這下換成周梨愕然了,有些難以置信,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了問題。
他要讓自己拜師?在他這裏上學?
朝廷沒說不讓姑娘家讀書,但是書院,甚至是那皇帝的女兒都沒資格和皇子們一起聽課。
頂多也就是給她單獨請個先生,在自己的宮殿裏學習罷了。
也是如此,權貴人家的小姐們,也都是請先生在家授課。
這到書院裏,和男學生一起上課的,前所未聞。
然而先生在周梨詫異之際,忽然又改變了主意,揮著手道:“罷了,你想來看書,就來看吧。”讓女子讀書,起的是好心,可是他也害怕,為此害了眼前這個小姑娘。
偶爾來看書,倒也無妨。可若她真留下來和自己這幾個學生讀書,再傳出去,可就沒有那樣簡單了。
他是無所謂,可小姑娘要名聲。
周梨朝他道了謝,心想果然是自己聽錯了,怎麽可能有那麽開明的先生,主動勸女子入學呢?
拜了先生,聽了武庚書院的院訓,雖然其實繞不過忠孝廉節四個大字罷了,但因為先生說的聲情並茂,有感而發講了幾句,
大家還是聽得認真,多少有些被感染到。
也將書院裏這僅有的幾個學生給認全了。
方才大嗓門那個隻有小名,就叫小獅子,今年八歲。
另外一個總是拉著臉的,卻又長著一雙丹鳳眼的叫挈炆,這不像是一個中土名字,不過周梨瞧他膚色也白,心想別真不是中土人吧?
最後一個叫顧少淩,也比較健談,和白亦初周梨一個年紀。
至於先生,雲長。
除了他們這些學生師長,書院裏就一對夫妻,男的管喂馬掃灑,女的負責衣裳漿洗和一日三餐。
和所有的書院一樣,正式開課後,七日一沐休,但也隻有一天,不過白亦初就住在城裏,是可以回去的。
先生要求他明日就來入學,所以今日早放他和周梨回去,一來收拾東西,二來和家中長輩告別。
但其實他們兩個孩子自己找上門來,還都準備了束脩和拜師禮,顯然家中可能已經沒有了長輩。
就算有,隻怕也是不管事的。
也正是這樣,雲長先生最後同意周梨進來看書,哪怕他壞了書院的規矩。
書院有一條院訓,非本院學子,不可入藏書閣。
可是雲長先生看著這短短五十年,就要徹底消失在大家記憶中的武庚書院,心想這書院都快沒了,還顧及個屁的規矩啊?
讀書的事情就此安排好,周梨和白亦初對於這武庚書院的印象和人都不錯。不過白亦初是覺得:“我瞧著這些同窗們倒是挺有趣的,方才聽顧兄說,挈炆是西域人呢?而且小獅子的大名,得等他成年後,自己取,說是他們家的規矩。”
一麵疑惑地問周梨,“你說咱也看過許多奇文雜記,怎麽沒見過這樣的規矩?”
有趣是另外一碼事,周梨是覺得這武庚書院裏,好像就沒有一個尋常人!若真要有,那就是白亦初尚且算是正常些了。
尤其是那雲長先生,有些癲狂的模樣。
不過自己聽他說院訓時候說的那些話,倒是像極了真正的文人雅士,胸中有詩文香。
聽到白亦初的話,也有些驚訝,“是呢,頭一次聽過,別是什麽了不得的人家吧?”隻是馬上又給否定了,在武庚書院讀書,且又沒有親人,怕是個可憐孩子罷了。
又想起那小獅子一派純真的樣子,心裏也是喜歡,“明日你去的時候,讓小八哥送你,給大家也帶些咱家正常鹹味的鹵菜。”心下又有些遺憾,“今日所見,外圍環境雖是差了許多,但是那書院總是好的,藏書又多,若小八哥願意讀書就好了。”
然等回了家,隻見柳小八在鋪子裏給人切鹵肉,才做了不過幾日,那動作好似行雲流水一般,麻利得不像話。
而且見他又滿臉的歡喜,仿佛是真愛極了這行業一般。
柳小八將鹵肉包好遞給客人,見了他倆高興地問:“可尋到合適的讀書地方了?”
白亦初頷首,“找著了,隻不過要住在裏頭,七日一休,往後這家裏就你一個男子漢,要勞煩裏多照顧些了。”白亦初這話,倒不是客套,而是他真去了書院,家裏的男丁就柳小八和小樹。
小樹兒還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成長為大樹,替大家遮風擋雨呢!
柳小八一聽,頗有種被委以重任被重視感,立即承諾道:“你放心念書,我不是讀書的料子,這家裏有我呢!”
正要說什麽,又有與柳小八熟絡的客人來買鹵菜,他便先忙去了。
周梨和白亦初便進了後堂去。
隻將讀書之事告知元氏,元氏聽是那武庚書院,雖聽說名聲不好,但她自來對於周梨的話是從來沒有半點懷疑的,周梨說她,她便覺得好,當下去替白亦初收拾行禮。
卻不曉得,這會兒才將繡鋪給支起來的周秀珠和杜屏兒,卻叫幾個紈絝子弟圍了鋪子門。
周秀珠急得不行,見他們左一句右一句地喚著屏兒好妹妹,將屏兒嚇得不輕,忙擋上去。
周梨和白亦初若是在,一定認得出這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