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周秀珠也有些話想問許二德, 也就答應了,“阿梨,我到後院喂雞。”
周梨應了聲, 隻走過去將小樹抱起來,不想坐下卻見許青苗冷冷地望著她爹許二德的背影,不免覺得疑惑, 小聲問著許青苗,“你怎麽了?”
許青苗回過頭來,小臉皺成一團,“小姨,你們沒回家的時候,我爹到處在院子裏轉,眼神鬼鬼祟祟的, 和二舅婆一樣。還問我們平時吃什麽, 問我們的新衣服誰買的。”
許青苗到底是孩子,她爹問起,也是為了賭氣,讓他曉得在小姨家裏過得比在許家好,所以實話實話,每隔一天就能吃一頓肉,而且雞蛋現在幾乎每天她和弟弟都能吃上, 衣裳也是小姨扯布裁的。
她說完後, 發現他爹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那表情讓她十分不喜,隱約覺得像極了阿初叔說的算計二字。
所以此刻有些憂心忡忡地看著周梨, “小姨,我爹不會也變成大壞蛋, 想搶小姨的東西吧?”
周梨有些詫異,心想莫不是許二德這次回來,是想往自己這裏掏錢?他做什麽春秋大夢?又看著許青苗,心說這孩子果然是沒白養她,誰對她好就向著誰。
“別擔心,去把手洗了,跟弟弟玩會兒,小姨給你們烙餅吃,一會兒吃完了,再帶你們一起去給元姨婆送午飯。”元氏在田裏給秧苗薅草,中午是不回來吃午飯的。
聽到要吃餅,白麵揉的團子,還要加上雞蛋和小蔥花,許青苗一下就饞了,當下高興不已。
見她歡喜,一知半解的小樹也跟著拍手叫好,“吃餅餅!”
周梨這去揉麵烙餅,周秀珠領著許二德到後院後,果然開始燒火煮豬食。
許二德有些局促地站了一會兒,一麵左瞧右看的,“阿梨一個小姑娘,如何操管得了這個家,隻怕嶽父留給她的,其實不止那幾兩銀子吧。”
周秀珠一聽這話,頓時無名火便從心裏升起,也帶了幾分防備,“你今天來作甚?”若是看孩子們,怎麽空著手就來了?說到底怕還是帶著任務來的吧?
許二德本來還糾結怎麽開口的,但如今周秀珠主動問起,也連忙趁機道:“成文在縣城裏,讓一位綢緞商相中了做女婿,隻不過人家的姑娘金枝玉葉,咱也不好把人娶進門一起到這鄉下過窮苦日子。”
聽到他這些話,周秀珠不免是追憶自己曾經做姑娘時候的閨中日子了。那時候誰還不是個金枝玉葉?十指不沾
陽春水。要不是從前和許二德老爹早定了婚事,自己也不可能嫁到許家,過這糟心日子。
她壓下心裏的怒火,“所以你們打算怎麽著?再城裏買房還是怎的?”
許二德見她沒生氣,暗地裏鬆了一口氣,“買房肯定是要買的,隻不過家裏四處搜刮也是攢不夠的,所以我才想著,來阿梨這裏看看。”說罷,目光掃視著滿院子的家禽牲畜,“咱成文馬上就要做秀才老爺了,這銀子算是管阿梨借,年底一定還。”
周秀珠忽然覺得有些可笑,笑自己剛回來看到許二德時,心裏竟然還對他升起幾許期望來。
許二德也不是真一點眼力勁都沒有,眼下見周秀珠眼底浮出的冷笑,以為她不同意,連忙道:“你放心,肯定會還,你們若信不過我,馬上我就能畫押寫下欠條。”
然而隨著他這話說出口,周秀珠的笑也不僅僅是存在於眼底了,而是真實地笑出聲。
許二德見此,有些心虛,又有些害怕,隻覺得周秀珠怎麽變得這樣瘋癲了?而且說話也不如從前那樣和藹。便想莫不是都是那周梨教壞的?
但當下有求於人,也沒去說周梨的壞話,而是垂著眼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看著周秀珠,“秀珠,你曉得我這人最為老實愚笨,比不得大哥能精打細算,又不像是三弟那樣會讀書,替咱許家光宗耀祖。一家子裏就是我最沒用了,如今家裏遇到事情,我總該站出來一回了。”
周秀珠完全被氣笑了,“你怎麽會沒有用呢?沒有你,你大哥的精打細算也沒用武之地,你弟也沒機會讀書不是,所以你也莫要妄自菲薄了。”
這個妄自菲薄,還是昨兒白亦初回來教周梨和青苗時,她在一旁聽了學來的。
不想許二德臉色卻陡然一變,像是被被踩到了尾巴的貓一般,氣急敗壞地看著周秀珠:“你什麽意思?你也跟外麵那些人一樣,覺得我許家全靠你不是?”
周秀珠雖有些害怕忽然變得凶惡起來的許二德,但憋著一口氣,也是不吐不快,“難道不算麽?”
隨後隻聽‘啪’地一聲,周秀珠整個人都摔在灶火旁邊的小柴堆裏。
她捂著臉,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許二德,這是成婚多年以來,他第一次動手打自己。
曾幾何時,周秀珠想許二德雖是愚孝,但好歹是孝順的,對自己就算不夠關心,但和別家的男人比起來,他最起碼不會朝自己動手。
可現在她忽然就幡然醒悟不過來,不是許二德不會動手打她,而是從前的她太過於順從,從來不敢將心底的那些話和疑問說出口。
許二德也有些驚訝,他真沒想打周秀珠。可誰叫她嘴欠的。
然就在夫妻倆互不相容的對視中,忽然一陣孩子的哭聲貫徹雲霄。
小樹不知什麽時候過來的,隻怕剛好看到他爹打了他娘,然後給嚇著了,就‘哇’地一聲哭喊出來。
廚房裏的周梨隱約聽到聲音,忙叫在洗蔥的青苗:“讓你放著別動,我來,你快去瞧瞧小樹是不是摔了。”可是她又覺得這聲音,像是從後院那裏傳來的。
到底不放心,隻將灶膛裏的火給熄了些,連忙擦著手和許青苗朝後院趕去。
這會兒周秀珠已經從小柴堆上爬起身將小樹抱起哄,隻不過孩子仍舊在哭,她臉上那紅腫的巴掌印也十分醒目。
許二德沉著臉站在豬食鍋旁邊,雖然有些後悔不該動手,畢竟今日是來借錢的。但心裏又不願意承認自己錯,隻覺得都是周秀珠活該的,自己是個男人,她怎麽能說自己是靠她呢?
周梨走過穿堂,一眼就瞧見了周秀珠臉上那醒目的巴掌印,她想都沒想,也沒安慰周秀珠,直接從周秀珠身邊路過,順手撿起牆根下的掃帚,喊了一聲“阿黃”!
許二德看出來了,周梨要為她姐出頭,但一個小丫頭片子,以為拿個掃帚就能動自己了不是?
可他不知道,周梨手裏的掃帚隻能算是個輔助工具罷了,真正的攻擊在於阿黃。
黃狸花不知道是從哪裏冒出來的,直接就撲到了許二德的臉上,打了許二德個措手不及。
周梨也趁著這功夫,拿掃帚往許二德身上招呼。
等許二德甩開黃狸花時,已經結結實實挨了周梨一頓打。
許青苗也不知究竟在許家過的什麽糟心日子,這會兒看到周梨幫她娘出氣,她在院子裏掃視了一圈,撿起豬食瓢也跟著一起打。
哪怕那人是她親爹。
許二德終究是發了狂,但不敢動手打周梨,隻一腳將許青苗給踢開。
那一腳周梨看著都疼,可許青苗卻像是沒任何感覺一樣,軲轆一下就爬起來,繼續打。
周秀珠直接被這一幕嚇得傻了眼,她放下小樹也急忙去幫忙。
又撕又打,那許二德終究是施展不開手腳,畢竟時不時還有隻黃狸花忽然跳到他頭上來抓撓。
他終究是受不住,隻覺得渾身上下不知道是被周秀珠抓撓的,還是被黃狸花貓抓的,火辣辣地疼,趁著她們一個不備,抱頭逃了。
逃跑的時候還撞了小樹一下,也不管倒在地上哇哇大哭的小樹,直徑就跑。
周秀珠也顧不得自己此刻披頭散發的樣子,忙去抱起小樹哄,又想起許青苗被她爹狠狠踢了一腳,又忙去給許青苗檢查。
隻見許青苗那衣裳掀開,後背上好大一個發青的腳印。她氣得怒罵:“這個殺千刀的!”又心疼女兒這傷,都源於自己,“我可憐的兒啊。”
周梨也累得氣虛喘喘,畢竟曾經這副身體就孱弱得厲害,這會兒也坐在地上大口吸氣。
整個院子就黃狸花貓最輕鬆,打完架後正坐在磨盤上梳理毛發。
歇了一會兒,周秀珠這才像是想起了什麽,猛地起身,“他就這樣跑出去,隻怕是村裏人都瞧見了,回頭……”
隻怕多半要驚動祖父祖母的,別到時候將自己趕出村。
周梨猜到了她心中所憂,“你別著急,我來想辦法,你先帶孩子們去屋子裏,我看小樹額頭上也擦傷了,青苗那你仔細問問她哪裏疼?”那麽大一個腳印,可別傷著肺腑。
又想那許二德著實是狠心,又自責自己沉不住氣。
周秀珠連連點頭,這會兒也是開始慌張害怕了,一手抱著小樹,一手牽著許青苗回房。
周梨出去了一趟,到學堂將白亦初喊了出來,兩人交頭接耳不知說了什麽。周梨便回家了,去看了一回周秀珠,見小樹額頭上的傷沒什麽,就是許青苗反而有些嚴重,隻朝周秀珠道:“姐,我抱小樹,你背苗兒,我們去郎中家。”
周秀珠這會兒也顧不上那許二德抱頭鼠竄逃跑叫村民們看到的事,滿心都是孩子。
村裏的郎中雖不是專業的,但比起他們這些外行人,多少是有些用的。
路上遇著村民詢問,周梨也不隱瞞,隻道:“我姐夫跑來找我姐要錢,可我姐哪裏有錢給他?桐油鋪子都捏在他家的手裏呢!”
隻是她也不說動手打人的事情,但是周秀珠臉上那巴掌印,還有小叔頭上擦傷,以及毫無生氣趴在周秀珠背上的孩子都說明了一個問題。
那許二德真在周家挨打,也是活該。
連自己的孩子都不放過。
當下正是中午大家回來吃飯的時候,村裏大部份都是本家,也是淳樸,見周梨小小的個兒背著小樹也費勁,隻給她接了過去,一起往郎中家裏送。
等到了郎中家,小樹的傷勢倒沒什麽,敷點藥就好了,興許以後還不會留疤。周秀珠臉上的巴掌印也是隻需要敷一敷,就會消腫。
可許青苗就不一樣了,那身上不少舊傷疤,外加那後背上一個成年男子的大腳印。
郎中媳婦看得清楚呢!
又問孩子身上那些舊傷,得知是許家的孩子們打的,一時間便都猜到了這周秀珠在周家過的什麽日子。
少不得將這許青苗可憐一回,郎中隻抓了些藥給內調
,隻叮囑千萬要小心臥床修養兩三月,不然往後勢必要留下病根,屆時和那肺癆也沒個什麽區別了。
這話可把周秀珠嚇得不輕,等回了家裏,整個人都處於那種驚慌失措中。
周梨見她狀態不大好,畢竟遭受了這樣大的打擊,枕邊人對付她就算了,連孩子都沒放過。
心裏也自責,都怪自己當時氣頭上,跑去打許二德,不然青苗也不會有學有樣,還挨了許二德一腳了。
她去田裏給元氏送飯回來,隻見周秀珠已經和孩子們吃了飯,兩個孩子也都睡下了,她坐在院子裏一邊幹活一邊垂淚。
周梨正要開解安慰,轅門忽然從外被撞開,隻見周老太滿身怒火衝進來,也不問孩子如何,就指著周秀珠罵道:“你個沒出息的,叫人欺負成了這個樣子屁都不敢放,活該挨打。”
周秀珠這會兒本就脆弱,叫周老太這劈頭蓋臉一罵,哭得更厲害了,“是我的錯,該死的是我才是,是我連累了孩子們!”
周梨覺得今天的事情,誰也沒錯,就連她也沒想到許二德會動手打人。隻將還要繼續罵的周老太拉住,“奶,您也別忙著罵我姐了,為今之計,還是要看看許家什麽意思,把我姐他們丟這就不管,今兒還來動手,別是想肚占了我姐的嫁妝。”
提到嫁妝兩字,周老太眼睛頓時亮了幾分,心裏不由得想,大孫子因他娘潘氏黃了婚事,若在鎮子上有個鋪子,那說親的不得將門檻給踏破麽?
但是看到哭哭啼啼的周秀珠,還是覺得心煩,“沒個出息的軟骨頭,白瞎你爹拿大白米飯將你養大,自己的嫁妝不捏在手裏,活該人不拿你當人。”
又罵了幾句,似才解氣了些,便回家去了,隻想著找老二商量商量,沒準正能白撿得一個鋪子呢!
周梨見她走了,心想老太太才不會多管這種閑事,沒準是周老頭喊她來的。自打上次被氣後,周老頭身體就不好,整日走得最遠的,便是在院子裏曬太陽。
他怕死,總覺得自己被周老二一家詛咒到了,所以更不會來周梨這裏。
就怕到了這頭,真一口氣提不上來,死在這邊,到時候對不起老大。
“姐,別哭了,我有事同你商量。”周梨將手絹給她遞了過去。
周秀珠心裏一片亂,但她更清楚,如今自己得全靠著妹妹,妹妹既然主動張口要和自己商量,怕不是什麽小事,也就趕緊擦了眼淚抬起頭來,“阿梨,我死心了。這樣的男人,還不如沒有的好。你說他那心到底是什麽做的,打我還能說得過去,可那兩孩子是他的親骨肉,人家說虎毒還不食子,他怎麽連畜生都不如了?”
“我便是要問你,還要不要繼續同他過日子?你若想好了,我馬上給你想辦法。”周梨跑去學堂一趟,和白亦初商量了個章程出來。但要不要實行,還得看周秀珠。
周秀珠幾乎想都沒想,就斬釘截鐵地點著頭,“不了,你也看出來了,孩子們和他也不親近。想來孩子們沒這個爹,也都不打緊了。”
坦白地說,離開了許家,兩個孩子肉眼可見胖了不說,也過得快活了不少。
可問題是,許家怕是不會同意和離,最多就是給自己休書一份。隻是如此一來,小樹多半不給自己,周家這頭要顧及麵子,自己一個若被休,肯定不會接納自己回村子,而且這樣桐油鋪子她也拿不回來。
可再跟許二德那樣的男人一起過日子,她也不願意,生不如死。何況男人打女人這事兒,有了第一次就有無數次,她見過太多了。
周梨不確定地看著她,就怕她現在氣頭上做決定,到時候反悔,隻再三問道:“你想好了?”
周秀珠堅定地點了點頭,“我不能讓自己繼續再過那種日子了。”一麵垂下頭,“我也曉得,既要和離,又能拿到桐油鋪子,還要孩子們跟我這做娘的,怕是異想天開。所以阿梨,如果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那我就隻要青苗,旁的我什麽都不要了。”
小樹到底是男丁,許家不會像是對待青苗那樣苛責他的,更何況自己不是還留了桐油鋪子麽。
至於自己以後帶著青苗,就到外地去找個誰也不認識的地方,就給人家漿洗衣裳,也是能把青苗撫養成人的。
反正也不能回來拖累妹妹。
周梨卻皺著眉頭,“誰說沒有辦法?你隻要下定決心,不管是鋪子還是孩子和離書,我都能給你想辦法。甚至往後即便你和離了,回這村子裏來,也沒人敢說你一句不是。”今日的事情,說好不好,但也不見得就是什麽壞事。
周秀珠瞪大了眼睛,有些難以相信周梨有這樣的辦法?可是周梨那眼底的自信又做不得假。
她隻下意識的起身,腦子裏隻想著不管妹妹能不能幫,但是妹妹話到這裏,自己不能什麽都不做。
可她這會兒也不知道該怎麽謝,然後就‘噗通’一聲往地上一跪,“阿梨,姐給你磕頭了。”
“你瘋了!”周梨被她這舉動嚇著,連忙跳開,避之不及,“你快給我起來,你這樣像什麽樣子?”
兩人折騰好一陣子,周秀珠才收了這給周梨磕頭謝恩的念頭。周梨也示意她坐下,再一次認真地問道:“你果然想好了?”
周秀珠點著頭,“嗯。”
便見周梨一臉嚴肅地看著她,“你若點了頭,就沒有回頭路了,將來許家如何,你也不能心軟。”
周秀珠搖了搖頭,“回到家的這些天,我做姑娘的那些日子在腦子裏也越發清晰,那才叫無憂無慮。我尋思著我就是上輩子做什麽孽,但在許家這幾年,什麽苦什麽氣都受了。如今隻想叫我的孩子們也能有個好環境長大,就算是吃糠咽菜,都行,隻要不用再麵對那家人就好。”
周梨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既是這樣,那就這樣決定了。”但周梨還是有些不放心,隻抓起她的手,“姐,我不是什麽好人,可你是我在這世間身上流著一樣血的親姐姐,所以過一陣子,不管發生什麽。你都要相信我,我不會害你。”
其實周梨對周秀珠,沒有那麽深的感情,甚至都不如與白亦初和元氏隻見。可周秀珠她是周老大的女兒,周老大是自己前生今世裏,對自己最好的人。也是讓她感受到了有父母疼愛的孩子是什麽樣的感覺。
甚至走之前,還將自己的未來都給安排好。
因此算是為了報恩吧。所以周梨可以替周秀珠去做些事情,哪怕這其中會用些見不得光的手段。
周秀珠不明白周梨這話是什麽意思,隻是也隱隱猜到了,妹妹為自己不曉得是要付出些什麽代價。
這心中也想,往後妹妹就是要自己的命,也能給她。
可周梨說有辦法,卻整日都在家裏,倒是學堂裏沐休的白亦初早出晚歸,也不曉得在忙什麽,反正回來也就和周梨在一旁說悄悄話。
就在周秀珠心驚膽顫地過了七八天,又擔心許家那邊來找自己麻煩時,周梨同她寬慰道:“魚兒上了勾,你且把心放在肚子裏吧,好生照顧著苗兒。”
許青苗雖是年紀小,倒是十分懂事。也不知是不是這一次同仇敵愾,雖然一起打的是她老子,但還是和周梨敞開心扉,隻道不願意回許家,也不要認許二德做爹。
她甚至堅定地認為,“我看別人家爹爹才不是那樣的,他肯定不是我爹。”
這孩子是不認爹了。
周梨也沒多勸,隻該幹什麽就幹什麽,不過她和白亦初去鎮子上倒是頻繁了不少,幾乎每個集都會去。
不過兩人也不是空手而去,每次要麽帶幾個鴨蛋雞蛋,或是家裏的新鮮菜,反正總要弄一籃子或是小一背簍上集上。
村裏人瞧了,隻覺得他倆雖是年紀小,卻是願意吃苦受累的。又見他倆如今逢著趕集天,多多少少是要弄些蔬菜雞蛋去賣,便想隻怕都
是這周秀珠娘三在家裏白吃白喝,這隻見出不見進,實在辛苦了兩個孩子。
可那周秀珠也著實可憐,男人不管婆家不愛,還把孩子打成那個樣子,換做是自己也不敢回婆家去。
不然遲早出人命。
然而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著,許青苗身體好了許多,村裏的郎中也同意她下床了。
可這日有村民從鎮子上趕集回來後,周秀珠便聽人說,她男人許二德和鎮子上的楊寡婦在一起了。
周秀珠聽得這事,雖不知真假,但還是覺得渾身虛軟。想著孩子被他打成這樣,他還不但沒反省,反而跑去和楊寡婦混在一處。
失魂落魄回了家裏,見著兩個孩子又強打起精神來,這一刻隻恨不得立即與許家斷了關係。
話說此刻離許二德上次來時,已經快兩個月了,如今已是七月底。周梨從魚塘邊撿了鴨蛋回來,見她一張臉白得厲害,不免是有些擔心,“姐,你哪裏不舒服麽?”
周秀珠搖搖頭,她以為自己會哭,但是發現自己卻能很冷靜地告訴周梨,“那人和鎮子上的寡婦在一起了。”
她以為周梨聽了應該會憤怒,卻不想周梨比她還平靜,‘哦’地應了一聲,“我早曉得了,而且今天阿初去鎮子上,已經給你寫了狀子,托人遞到縣裏去求和離。”
白亦初就算是年紀小,可他如今也是周家這邊唯一的一個男人,這事兒得他去出麵。
周秀珠聞言,像是忽然反應過了什麽,眼睛瞪得圓圓的,“是你們……”
周梨也沒瞞她,點了點頭,“他不仁,咱們也不用講什麽情麵了,再說楊寡婦是我花錢去的,他若真是坦****的,自然不會上鉤。”不過心底有些擔心周秀珠,“你會怪我麽?”
周秀珠搖頭,臉上反而露出自責之意,“都怪我蠢,要你們兩個孩子替我去奔波,隻是那你給了楊寡婦多少錢?這女人我曉得,最是貪財,到時候我慢慢還你。”
周梨也沒拒絕,隻見周秀珠沒怪自己,暗自鬆了一口氣,“好啊。反正當朝律例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這庶民要養外室或是納妾,那都得官府文書俱全,家業田產得達到標準,許家根本就不夠格,就養外室那就是觸犯了律例,要蹲大牢的。眼下那許老三準備參加院試,鬧了這麽一出,雖與他無關,但終究臉麵不好看,到時候必然會找人將這狀子攔下來。”
周秀珠本還擔心連累了遞狀子的人。聽到許家那邊會想辦法攔下,鬆了一口氣。
這時又聽周梨說道:“姐你可就這樣一次機會,你要鋪子要孩子,隻要你想要的都趕緊開口,不然等過了這院試,隻怕下一次機會就是兩年後了。”而這兩年裏,許家還不知道要怎麽折磨周秀珠呢!
畢竟律例擺在那裏,周秀珠到底是許家的媳婦,周梨就算是親妹妹,又能如何?
院試兩年一開,如今這要緊關頭,許家篤定許成文能中,如今又搭上了綢緞商做未來的嶽父。
如此一來,許家那邊自然會斟酌。
一邊是桐油鋪子和他們不喜歡的周秀珠娘三,另外一頭是家財萬貫的綢緞商,以及即將唾手可得的秀才身份。
孰輕孰重,他們心裏有數。
周秀珠聽得她這些話,一時也算是打通了任督二脈,“我知道該怎麽做了。”又鄭重地朝周梨拜了一拜,“阿梨,姐姐欠你們的,這輩子怕是都還不清了。”
周梨扶她起身,小臉上那雙明眸裏有著她這個年紀十分不符合的從容,“姐,從這泥潭出來後,你要好好地活著,別總掉眼淚,就是對我最大的酬謝。”
可是周秀珠怎麽可能不掉眼淚呢?隻一把將周梨抱在懷裏痛哭起來。
隻不過現在,她不難過,而是開心罷了。
而許二德和楊寡婦的那點事兒都傳到了這幾十裏的鄉下,更別說是鎮子上了。
遞狀子的事情也沒故意瞞,許家這段時間連桐油鋪子都給關了,許老大親自去縣裏攔狀子。
周秀珠也挑了個日子,將自己最好的衣裳穿上,頭發梳得整整齊齊的。周老太不願意去,覺得丟人現眼,周老頭也走不了那麽遠的路,便請了周家族裏的長輩,然後便帶著一雙兒女同去了鎮子上。
周梨和白亦初這妹妹和妹婿也一並跟著去。
他們這邊浩浩****,許家那邊卻因許二德管不住下半身,險些害了許成文的前途,所以沒臉去岔河寨找族裏人。
如此兩家人都齊聚在那桐油鋪子後麵的院子裏,許家的人略顯得勢弱了些。
要說周梨那銀子也不白花,楊寡婦是有些本事的,也不曉得怎麽哄許二德的,如今許二德也不願意和她分開,以至於許老太被這個逆來順受的兒子氣得半死。
許成文又在縣裏備考。
如此一來,除了許老太之外,就隻有許老大夫妻,他家那幾個孩子卻還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該玩玩,該吃吃。
見了許青苗還出言不諱。
他們打許青苗的這事兒,周梨心裏一直惦記著呢!不過當下最重要的是談判。
今天有族裏的長輩們,自然不必周梨開口,她就是做個旁聽者而已,但周秀珠的訴求,早就已經表達得清清楚楚了。
她兩個孩子都要,許家自然沒反對,反正想著都是許家的骨血,周秀珠要做那老媽子給許家養孩子,他們高興還來不及呢!
但是聽周秀珠還要將她的嫁妝全都拿回,這可不就意味著桐油鋪子以及現在住的院子都得讓出麽?
別說是許老太不同意,那許大嫂第一個站出來反對,“憑什麽?”這鋪子可都是他們夫妻倆在經營著呢!
而且這鋪子別看小,但做這桐油生意,鎮子上就隻此他們一家,那每日都有的賺。
簡直就是會下金蛋的母雞,她不願意。
周秀珠沒理會她,隻看朝許老太,一字一句地說道:“不同意也行,你們攔我一張狀子,難道還能攔第二張第三張?還是能讓這整個鎮子上的人都忘記這茬兒?又或是直接把我害了?”
這話一出口,許老太隻覺得一口老痰堵在心口上,氣也提不上了,指著周秀珠半響才罵了一句:“你個惡毒小貨,你要是敢斷我兒子前途,老娘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周秀珠卻沒露出半點懼意,隻淡淡回道:“陽間既有那晴天老爺明斷案,想來那陰司也是有明察秋毫的鬼差。”
周梨見她姐沒心軟,還能保持冷靜,心裏暗暗鬆了一口氣。
隻是談判終究以許老太氣昏過去而提前結束。
但周梨他們請了族裏的長輩過來一趟也不容易,這山高路遠的,便是打定主意今天要得結果的。
當下暫時將長輩們安排在鎮子上唯一的客棧裏,又安排了午飯茶水,然後周梨和白亦初繼續給許家施壓。
許老太的心還是偏的,又始終惦記著許成文馬上就要成秀才老爺,最終還是同意將房契店契一並歸還,隻是從周秀珠這裏騙去的首飾什麽,是再也拿不出來了。
當天晚上鎮上的管事和這一片的地甲都給請來做了證明,寫下了和離書,桐油鋪子連帶著院子許家都歸還周秀珠,兩個孩子也由周秀珠撫養,從此後再與許家無關係。
這事兒,周家這邊的長輩是讚成的,他們也不大希望周家的姑娘二嫁,所以周秀珠有兒有女,往後也算是有依靠的。
而和離書和各樣契約拿到手裏,周秀珠那一直壓在心口的大石頭也放下來了。
她冷冷地掃視著如今亂成一片的許家,轉頭朝各位見證人道了謝,又在周梨安排下在館子裏請白亦初這個小男丁和周家長輩們招待。
自己和周梨先回了客棧。
隻給許家一天的時間搬走。
可當天晚上,許老大夫妻倆就鬧了起來,打得不可開交,源頭皆在那桐油鋪子。
明明桐油鋪子已經唾手可得了,哪裏曉得這關鍵時候,這許二德管不住褲腰帶。
這些個瑣事,到底還是耽擱了三五天,周梨留下來陪周秀珠整理鋪子和院子,白亦初隔天便同周家長輩們先回村。
周梨也抽空見了那楊寡婦一麵。
楊寡婦是真的美,明明已是
年過三十了,可那股子風韻卻是迷人眼,也難怪許二德沒逃過。
“你個小丫頭倒是個厲害的主兒,往後啊有這樣的好事,還找姐姐我。”楊寡婦說完,隨後像是想到了什麽,隻那手絹兒掩唇笑起來,“我倒是忘記了,你那小夫君同你一般的年紀,往後等你們長大了,姐姐我可真真是人老珠黃,再也做不得這門生意了。”
周梨卻有些擔心她,隻出言提醒道:“姐姐是好本事,叫那許二德原形畢露,隻是他這樣的人,如今鬧了這樣一個結局,怕是不會就這樣放過姐姐。”
周梨是真沒想到,許二德原來好這口,他也不是真的愚孝,而是對周秀珠娘三不夠看重罷了。
可這些日子裏,怕是楊寡婦叫他曉得了什麽是醉生夢死,為了楊寡婦甚至連他老娘的話都敢忤逆。
眼下楊寡婦若是不再同他來往,隻怕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不想楊寡婦聽到她這話,也一臉煩躁,“別提了,好似狗皮膏藥似的,還真以為自個兒器大活好。你是不曉得,那東西還就這麽大點,這些日子可苦了我,說昧心話就算了,還要表現得……”
她話到此處,忽然反應過來周梨還是個黃毛丫頭,忙住了口,尷尬地笑道:“你就當我方才啥也沒說。我今兒正要同你講,我可受不住他纏,去縣裏找我一個老相好了,你若有什麽事情,往後隻管到縣裏那三洞門巷子的鍾家找我就是。”
“好。”周梨心想可惜了,不花錢就能聽的。一麵與她告了別。
等回了後院,周秀珠一把牽住她,殷切地看著:“阿梨,這院子也寬敞,住得下許多人,你們搬來鎮子上吧。”
周梨想都沒想就直接拒絕,“姐姐別逗了,你把我們當做什麽人?”他們又不是許家人。“你好好過自己的日子,鋪子裏都是老主顧,不需費什麽勁兒,趕集天我們就來看你,缺了什麽,隻管說,那些個菜什麽的,我們給你從家裏帶,別花錢在集上買。”
周秀珠急了,“阿梨,我不是試探你,我是真心實意的,更何況這院子鋪子能拿回來,都是你們的功勞,這本該是你們的才對。”
周梨眉頭皺成了一團,“姐,我也沒同你開玩笑,村裏雖說近親不慈,可族裏和村裏人對我們極好,我們在那邊住得很好。”就算是要搬到鎮子上,那也是要靠自己的本事。
她可不想叫人指著脊梁骨說,別看著為了周秀珠的事情忙前忙後,其實就是自己想借周秀珠的名把鋪子房子拿到手裏。
周秀珠見她生氣了,可見是認真的,便也沒再繼續開口,隻借故現在孩子們忽然搬回來,還住上了原來根本不敢想的好房間,不適應,讓她多留兩天。
這個周梨也沒拒絕,這兩日裏和隔壁鄰舍多來往,打好關係,隻求他們幫忙多照顧著些。
尤其是要防著那許二德。
所以回村之前,周梨再三同周秀珠交代,“千萬別好了傷疤忘了疼,那馬兒都曉得不吃回頭草,姐你可別叫他到時候三言兩語給哄了回去。”
手裏捏著鋪子和院子的契約,周秀珠整個人底氣足了不少,見妹妹這個時候還對自己牽腸掛肚不放心,心中十分感動,“阿梨,再蠢的人,也不可能第二次去跳火坑,你放心好了。回去也讓元姨別擔心,我這裏都好著呢!還有阿初那裏,你對人也溫柔些,別總呼來喚去的。”說著,瞥了一眼來接周梨的白亦初。
周梨心想自己對白亦初有呼來喚去麽?明明是他整日對自己大呼小叫!見他正好走過來,便問:“阿初,我對你不好麽?”
白亦初今兒是專門請假來的,這個時節山林田地裏,都是茂林,雖這一代最近沒聽說有什麽強盜,但怕遇著野獸出沒。
他是一點不放心周梨的。
也沒聽到周秀珠交代周梨的話,所以聽周梨這樣一問,一臉茫然,“怎麽問這個,挺好的啊?”那腦子裏也不知道想了什麽,立馬朝周梨保證道:“你放心,我可不是許家人,升米恩鬥米仇。”
這會兒回到岔河寨的許家人,才在村裏找了個棚子安頓下來,忽噴嚏連連,覺得脖子後一陣冷氣。
許老太是個刻薄人,當初攀上周家搬了城裏去,把人都給得罪了。若不是許家老爺子當年還積了點人情,怕是如今也回不來了。
她沒什麽老姐妹可以去串門,隻能坐在棚子外麵的皂角樹下乘涼。
明明拿著蒲扇再扇風,忽然覺得脖子後麵冷颼颼,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啊喲’!她又忽然吃痛地叫了一聲,撿起砸落在自己頭上馬刀一般的皂角,頓時氣得跳起來罵罵咧咧。
“我就說這些個殺千刀的慣會落井下石,當初就嫉妒咱們搬到鎮子上去,現在又來踩踏咱,這村裏多的是空閑地勢,卻偏偏要讓咱們再這皂角樹下的窩棚裏住,分明就是要詛咒咱們挨千刀。”
不怪她這樣偏激地想,而是這成熟了的皂角的確像極了一把把刀懸掛在高高的樹上,眼下又是成熟季節,那風稍微大一些,就容易掉下來。
可不就是叫他們挨千刀麽?
許大嫂沒吱聲,她滿肚子的氣。許老大倒是瞥了一眼,見她也沒受傷,還能這樣精神抖擻地罵人,反而自己兩口子汗流背夾,她卻在那裏乘涼,便忍不住開口道:“娘,你既然沒事,過來搭把手。”
但是這話對於許老太是基本沒用的,反而遭了她一個白眼,“你個黑心肝的,是不是現在也嫌棄老娘了?”
許老大懶得同她起爭執,又叫許大嫂拉了一把,也就閉嘴了。
許大嫂滿肚子的怨恨委屈,見著許二德去扛木材還沒回來,老太太又在那裏嘰裏咕嚕地念叨著什麽,便壓低聲音朝許老大說道:“你到底和娘說了沒?”
兩口子桐油鋪子裏攢了不少錢,加起來足夠有三十五兩銀子,這銀子在縣城裏可能不好安生,可是鎮子上盤個鋪麵那是綽綽有餘。
所以許大嫂想著,老三讀書是個賠錢的無底洞,又不幹活,不如趁機分了家,把老太婆扔給許老二這個傻子。
不過許大嫂現在都納悶,沒想到許老二整日悶聲悶氣不放一個屁,居然跟著楊寡婦那樣打得火熱。
實在是人不可貌相。
想到這裏,不免朝許老大盯了過去。心想許二德都能做出那樣丟人顯眼的事,自己男人不會也……
許老大忽然被她這樣眼神看得發毛,莫名就開始有些心虛,“你怎麽了?”以為是說分家的事。但他也不敢同老娘提,便壓低聲音勸道:“再等等,沒準那算命的說準了,咱老三真中個秀才老爺,咱們現在要說分家,以後想再進一個門,臉上難免是不好看。”
這話也是有幾分道理,畢竟是秀才啊!見了縣老爺都不用磕頭的。許大嫂有些心動,想著也就個把兩個月了,而且許成文如今又攀上了那富貴的綢緞商。
便想,“那行,咱再等倆月。不過我可警告你,咱攢的那些錢,你一個子兒不許拿出來。”那可是留給蝶兒的嫁妝,還有兒子過幾年也要讀書。
許成文就算是成了什麽秀才老爺,那自己能沾多大的光?到底還得靠自己的親兒子不是。
許老大自然是應了,又見許二德吭哧吭哧地扛著木材過來,連忙朝許大嫂努了努嘴,叫她別在出聲。
許大嫂也是個有眼力勁的,何況夫妻間又十分默契,便沒再提及此事,而是笑眯眯上前,“二弟你辛苦了,也你是大哥這身體不行,不然叫他跟著你搬這些木材,也好叫你少勞累些。”
許二德滿腦子都是那楊寡婦的絕情,實在想不通明明之前還說等自己和周秀珠分開後,就嫁給自己的。還誇自己叫她體驗了什麽是做真正女人的滋味,還說自己體格好,人又穩重老實。
可如今卻連影子都找不著,心裏悶得不行,一腔蠻力如今也隻能用在這粗活上麵了。
如今聽到許大嫂的話,不由得又想起周秀珠來,如此一對比,他越發開始後悔為什麽要娶周秀珠?既不如大嫂這樣體貼人,又不似楊寡婦那妖精一般的人風情萬種,歇了燈也是扭扭捏捏,聲也不會發出一個,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和一條死魚睡一起。
可他壓根不知道,自己以為英勇神武的樣子,叫楊寡婦啐了好幾回口,說他翻來覆去就隻會戳,旁的動作好似要他花錢一般。**那點事兒跟他沒半點快活。
“不辛苦。”許二德收回思緒,同許大嫂回了一句,然後跟頭老牛一般勤勤懇懇地幹活,想到大嫂常說大哥身體不好,還將那重活都給搶著幹。
許大嫂是個人精,見此就越發將那好聽的話不要錢地誇他。
如此這窩棚也搭建得快,隔了三間出來,也算是能住人。
許老太挑了間最好的,嘴裏還在咒罵,先是罵村裏人,後又罵周家人,隻說等許成文做了秀才老爺,要叫他們好看。
再何況許成文叫綢緞商看中了,中了秀才後就給人做女婿,到時候有錢有名,自己不說能在縣裏橫著走,但在這村裏鎮上的,哪個見了不要彎腰叫一聲老太太好?
想想就覺得心裏舒坦,看著窩棚也順眼了幾分,隻催促著許大嫂趕緊煮飯。
許大嫂其實已經在忙了,但這才換了地方,廚房也不像是廚房,腳不來手不順的,偏偏兩個孩子還在一旁催促叫嚷喊餓,本來就叫得她心煩意亂的。
如今叫許老太催促,心裏越發是煩躁,但想著許成文那頭可能中秀才,最終也隻能忍著,隻能往向來心疼得當做掌上明珠的許蝶掐了一把,“催催催,這麽大的姑娘了,也不見幫一把手,滾一邊去。”
許蝶今年也就是八歲多,有記憶的時候,已經搬到鎮子上去了,家裏也不缺錢,自然好吃好喝好玩,還是頭一次叫她娘這樣凶,當即就嚇傻了眼,怔了一下眼淚花就掉出來了,哭著朝外跑。
許老太見了,鼻子不是臉的,隻覺得許大嫂就是故意掐給自己看的,但並未理會。心想她自己的親女兒都不心疼,不過是自己的孫女罷了,中間隔了一代呢!
於是也沒管。
隻叫許大嫂好自討沒趣,她還真就是做給許老太看,如今見許老太也不安慰自己的女兒,任由許蝶就這樣跑了,越發惱怒,添柴加火的時候也故意拿柴條戳鍋底,弄出一陣陣響。
他們這裏弄得一團糟,周梨和白亦初正背著包袱走在回村的盤山小道上聊著閑話。
“等著地裏的新黃豆出來了,咱磨豆腐吃唄。”周梨想著那牆根下的蔥花香菜都長得好,到時候和新辣椒一起拌蘸水,必然是人間美味。
白亦初自然是同意了,“正好後院的磨盤刷幹淨的,到時候你泡著豆子,等我下學回來推磨。不過這扇雞點豆腐才最絕,要不我去火燒坡那抓隻小野雞。”
為了以防叫村裏人發現,有學有樣鬧出人命。所以周梨是不怎麽同意白亦初去火燒坡那邊狩獵的。
但如今叫他這樣一說,想著扇雞點豆腐,雖是個成年人的思想,奈何這身體就是個娃兒,身體有的本能反應她還是控製不得,頓時就開始流口水。“好。”
其實家裏如今已經早早實現了雞蛋自由,撿回來的鴨蛋還做了些鹹鴨蛋放在地窖裏。買回來和兔子配種的兔兒也生崽了,是不缺肉吃的。
家裏一切都在蒸蒸日上,眼下她就希望姐姐這日子能早日回到正軌上麵。
說起狩獵,白亦初自然是要再一次和周梨強調他真的會飛的事。見周梨還是不信,這說急了一躍而起,蹦了個兩三丈,直接落到旁邊的老鬆樹尖尖上。
看得周梨瞠目結舌的,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麽解釋自己從前學的那些物理之事。地心引力現在究竟算什麽?
白亦初很滿意從周梨臉上看到的神色,得意地跳下來掐腰炫耀,“信了吧?”
周梨卻有些覺得不真實,彎下身掐了掐他的腿,“怎麽彈起來的?”
白亦初張了張口,發現自己其實也不知道。隻撓著頭尷尬道:“我也不曉得,剛開始就忽然會飛,後來多練幾次,我發現隻要我想,就能跳上房頂。”
周梨還是覺得玄妙,又想,“莫非你以前是個江湖大俠的兒子,然後被仇家追殺,被迫和父母分離,掉下懸崖砸壞了腦袋?”說著要去摸白亦初的頭。
不過被白亦初一把拔開了,“瞎說什麽,你話本子看多了吧?真要從山崖上砸下來,我早就屍骨無存了。不過這肯定不是天生的,那就說明我從前的確生在習武之家。”他一邊說著,一麵抹著光禿禿的下巴,“可是我對江湖上那些事不感興趣,當大俠有什麽好的?要時時刻刻顧著名聲,我看都窮得叮當響,還不如上陣殺敵,到時候功名利祿都求來了,半輩子富貴人生不說,還連帶家人都沾光升天。”
他說得一臉雀躍,不過也是個心細的孩子,見周梨垂頭不語,連忙止住了話題,“那什麽,你放心,咱們說好的,以後夫妻做不成,但苟富貴勿相忘,我發達了我也帶著你。”
周梨扯了扯嘴角,“那我提前謝謝你。”不過上陣殺敵那建功立業哪裏有這樣簡單。
一將成白骨枯,誰曉究竟是那一將還是那萬千白骨之一呢?於是想都沒想就直接拒絕道:“上戰場這事兒你想都別想了,當前還是先想想,到底做什麽營生,我覺得那開鹵菜鋪子就好得很。”
白亦初現在離能參軍的年紀也差了一大截,也沒再繼續說說。隻不過周梨說的鹵菜鋪子,他覺得就算有利潤空間,但是鎮子上的有錢人家一雙手都能數得過來,尋常人家哪裏可能天天買鹵菜?
於是給周梨否定了,“要不還是算了,咱做生意是為了掙錢,不是看老天爺賞臉,再想想。”
周梨聞言歎氣,“那怎麽辦?到縣裏再的辦法做另外的營生?可咱手裏的銀子不夠,安家落戶的,不是隻要買了房子就能辦妥的,那入籍遷戶都是要錢的。更何況一口氣拿出這麽多錢,怕是我二叔三叔要跳起來,平白無故給咱找事兒。”
坦白地說,這些人要不了你的命,但隔三差五的好叫人心煩,偏又不能真拿他們如何?
兩人這一路說著閑話,倒也不覺得路途遙遠,加上白亦初又是個心細的男娃兒,包袱什麽都不要周梨拿,隔三差五還能從口袋裏拿出水壺或是摸出一兩個果子餅子遞給周梨。
如此,周梨也沒覺得勞累。眼見著翻過眼前這豁口,就瞧見了遠處坐落在山坳裏的低矮房屋。
而周家那兩套青磚院子,尤其紮眼醒目。她目光落在自己的房子上,腳步一下快了好幾分,“那鎮子上雖說好,要什麽買什麽,樣樣都方便,可我還是覺得俗話說的好,這金窩銀窩都不如自己的狗窩,懷念我的床。”
白亦初見忽然朝山下跑去的周梨,連忙拉緊肩膀上的包袱,也快步追了上去,“你跑慢點,別摔了回頭元姨又說我的不是。”
兩人這一路打打鬧鬧進了村,在村口和幾個閑聊曬太陽的老太太打了招呼,直奔家裏去。
這個時候既不是中午,又不是早晚,元氏自然是在地裏的。
他倆開了門進去,迎接他們的就是阿黃。
阿黃好一陣子沒見周梨了,衝上來就順著她的褲腿爬到肩膀上,直拿頭朝她撒嬌。
周梨也是狠狠擼了幾把,“咱們阿黃胖了,最近有沒有欺負小豬啊?”
說是小豬,但是經過這幾個月的努力,已經上百斤了。元氏又是勤快人,隔三差五就要掏一回豬糞,所以兩隻豬看起來都白白胖胖的,
但這一點都不影響阿黃個隔三差五去朝它們罵一頓撓兩把。
跟阿黃玩了一會兒,發現白亦初已經將包袱放下出來了,從井裏拿出了早上涼的桃子和青梨,“我覺得果林的果樹太少,種得也太稀稀落落的,這梨皮薄汁多,等入
了冬咱們也學二叔公他們,拉兩個枝丫下來埋在土裏,來年發了芽,又得兩棵梨樹。”
“好啊,你看著辦就好了。不過上次我看魚塘四周的有些柵欄都腐朽了,鴨子和鵝倒是認地兒,不會到別家魚塘裏去,但難保村裏孩子調皮,跑進去在水塘邊的草地裏撿鴨蛋。”撿兩個鴨蛋倒是不打緊,都是村裏鄉裏鄉親,就怕孩子頑皮掉魚塘裏去。
所以周梨琢磨著將那柵欄加高一些。
不過白月初也是個眼裏有活的,發現了問題怎麽可能不處理?聽到周梨說,得意地笑了笑:“這哪裏等得起你來安排?我這幾天下學回來,每天弄一點,已經給重新圍好了。”
周梨少不得要誇他幾句,又想著白亦初小小年紀,這也勤快心細,也不曉得當初買他的人怎就忍心對他下手?
一時有些心疼,主動問道:“你晚上想吃什麽,我去做?”
白亦初側頭想了想,“隨便來點吧,你做的卷餅就不錯,要是再有一碗羊雜湯就好了,最好再配上醬鴨子和燉豬蹄,還有……”
不過話麽說完,就被周梨拿手裏剛吃完的果核扔了過去,“我看你吃豬食算了,怎麽不吃龍肝鳳膽吃仙丹?還醬鴨子豬蹄!”
白亦初也不惱,哈哈笑著拔腿躲。
一旁的阿黃不明就裏,見著他跑就在後頭追,追上了拿爪爪撈他褲腿。
正打鬧著,外頭就傳來敲門聲。
兩人相視了一眼,離得近的白亦初去開門,卻見來人是周老太。
“奶。”兩人異口同聲叫了一聲,請她進來。
隻覺得這老太太從來都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就是不曉得這次是為了什麽?別是姐姐才拿回桐油鋪子,這就惦記上了吧?
周梨心裏擔憂著,老太太卻已經進了廳去,還示意周梨同自己一起進去。
白亦初見此,也是去給周老太煮茶,免得到時候她又去村裏嚼口舌,說自己這個孫女婿不孝順。
廳裏周老太坐下後,也不說多餘的話,如同以往一樣直接就開門見山,“你姐那桐油鋪子,一個人如何忙得過來?更何況還有兩個孩子要看著,她又是個寡婦人家,雇了人進來,少不得要叫人指著脊梁骨罵,我思來想去,你玉寶哥如今年紀也不小,前幾年也是去人家鋪子裏做個學徒的,現在喊他去幫你姐最合適。”
周玉寶給人那是做學徒麽?就去了兩天因好吃懶做就回來了,人家教他做活,他隻覺得人拿他做白工,故意刁難,於是就甩手跑回來了,還添油加醋將那掌櫃的說了一回不是。
當初人家還是看在周老大的份上才留了他。
就他這樣,去了那桐油鋪子,能不能幫忙周梨不敢下定論,但肯定隻會給周秀珠添麻煩。
但也沒直接拒絕,心裏想著去問問周老頭的意思。因此便道:“我姐這事兒,鬧得十裏八鄉的人都知曉,大家如今也多照顧,倒也不很忙。”
“哪裏有一個女人當家的道理。”周老太如今也隱隱發現了,這小孫女是真有幾分本事的。你說她不孝順吧,她隔三差五給自己好老頭子送雞蛋送地裏摘的新鮮蔬菜,有時候還割三兩肉,讓人挑不出一點的不好。
可若說她孝順吧,你安排的事兒說的話她一件沒辦,反而還回絕得十分圓滑,叫人不好挑刺。
就如同此刻,她這話周梨也是讚成的,“奶說的對。”
但也就僅僅讚成,再也沒有多餘的一句了。
這可把周老太急得不行,“那你倒是替你姐拿個主意啊!她是個什麽軟樣子你也看到了,你個做妹妹的,現在有這樣的好機會,就該替她都安排好。更何況你玉寶哥又不是壞人,親親血脈的親兄弟,是那沒血緣關係的許家不能比的,難不成還能害她不是?”
害不害不知道,但算盤打得到隔壁州府都是能聽到的。
又見老太太勢必要自己點頭,便曉得這次不好敷衍了,就笑道:“奶也曉得我是做妹妹的,如何能替姐姐做主?我此前那樣奔前跑後的,還不是因為曉得她一個外嫁的女兒,不是在娘家常住的道理,我這也是為了咱們周家的全族名聲著想,恰好也遇到出了這茬事,得了個體麵解決。”
周老太見她軟硬不吃,有些著急起來,正要指著周梨說難聽話,白亦初用兩個粗碗端著茶水進來了,“奶喝茶。”又朝周梨使眼色,“我要去割豬草,你抓緊些把雞喂了,水燒好,回來就直煮豬食,順便把明天的給煮了,咱也好跟元姨一起去地裏拔黃豆。”
現在黃豆已經炸殼,尤其是這幾天的天氣好,不等到中午黃豆夾就爆開,再這樣下去,可便宜了那些野雞野兔。
周老太也沒多想白亦初是開口趕人,畢竟她自己也忙著去扒黃豆回來。也就沒再多說什麽,端起粗碗一口將茶水灌了,起身抹著嘴巴叮囑周梨,“你仔細想想,咱們一個屋頭的人,難道能害你們不是?”
周梨嘴上應著,送她出去,回頭和白亦初提。
這事兒回來的路上,白亦初才擔心過,沒想到這麽快就應驗了。不由得嘖嘖兩聲,滿臉的鄙夷:“你奶真是偏心到河洞門了,那鋪子到你姐手裏都沒捂熱,她就再想給盤到你二叔屋裏去。”
周梨歎氣,“我看她那樣,多半還要去地裏,我趁機去問問我爺是怎麽想的。”周老頭不說多公正,但還沒像是周老太這樣偏心,所以不管如何去問一聲。
又想起白亦初方才的話,自己這些天不在家,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忙不過來,“豬草一點沒了麽?”
“哪能?再說沒了也不要你操心,你快去。”白亦初催促著她,自己也去後院拿了背簍和鐮刀去田裏了。
這個時節的豬草一點都不用擔心,不用去地裏就那田埂上隨便一割,要不了多久就能得一大背簍。
周梨也沒多耽擱,隻想著問了回來趕緊做飯,這陣子元氏也著實辛苦了,不能叫她裏外都忙。
周老頭他們住的這一頭,那側門自打壞了後,常年累月都是開著的,她也就走了側門,省得在前麵遇到二叔他們。
周老頭身體不好,多在於心病上,五月過後他嫌棄前麵太熱,搬到了這門窗都連接後院的廂房。
周梨來時他正在後院的椅子上,腳邊圍著幾隻老母雞在啄地麵。
“爺,最近身體好些沒?”她說著,從懷裏拿出兩顆糖塞給周老頭,“我給姐姐照看櫃台的時候,客人送我的,曉得您愛甜,都沒舍得給青苗兒和小樹,特意給您留著。”
這話和糖周老頭都十分受用,不等周梨開口,就道:“你奶去找你了?要把你玉寶哥塞你姐鋪子裏去?”
周梨心說果然住在一個院落裏,隔壁有耳,怎麽都瞞不過。“是呢,我來問問爺您的意思。”
其實周老頭也有幾分意思,現在就算再不喜歡老二兩口子,但孫子是親的。見周梨這般說,他反問道:“那你是怎麽想的?”
周梨上輩子身體不好,在孤兒院裏活兒幹不過別人,所以她隻能靠去更多揣摩院長他們的心思,這樣自己也在他們發難之前想辦法想對策。
所以聽到周老頭這話,心裏就明白了他幾個意思。更清楚這個時候不能反對,於是笑著說道:“我覺得我奶說得對,姐姐要帶著兩個孩子,鋪子是顧不過來的,這樣長久下去,怕要歇門避客。在外雇人的話,不管男女,都不如自家人貼心。”
果然,聽到他這話,周老頭眼底露出幾縷讚同的笑容,難得誇讚起周梨,“你這孩子聰明,曉得輕重,爺就喜歡你這一點。”
可周梨的話還沒說完呢!她臉上全是被周老頭誇讚的笑容,嘴上卻不承認,“我才不聰明,還不是運氣好遺傳了爺爺您呢!”說完這話,見周老頭臉上的笑容深了幾分,曉得時機到了。
才繼續說道:“不過啊,寶玉哥不識字是個大問題,這做不來賬目可怎麽辦?那流水一樣的客人,尤其是到了趕集的日子,不拿筆杆子記著,怕是要出錯。
”
周老頭一時不免是有些埋怨起老二兩口子,眼皮子淺,不叫周玉寶去上學,眼下大字不識一個。所以也皺起眉頭來,“你說的也是。”當下想了想,“要不叫你姐先辛苦一陣子,改明兒就讓你玉寶哥去學堂裏。”
周梨十二分讚成,“那好,等趕集那天,我若是不上鎮子,就找人帶話給我姐,叫她別擔心,先辛苦辛苦,等過一陣子玉寶哥學出來了,就去幫她的忙,她一定高興。”
周老頭聽了這話也十分高興,問了幾句周梨周秀珠那頭的情況,把許二德罵了一回,這才作罷。
周梨回到家,白亦初已經去割了豬草回來,這會兒正在燒水準備煮豬食。
她也就順道拉了一旁的小板凳坐下,拿起刀就切豬草,“我爺明兒要讓周玉寶去學堂裏,等學好了再去我姐的鋪子裏。”
白亦初聽到這話,頓時樂了,“那他八成是去不成你姐鋪子了。”周玉寶那麽大的人,差點都說親了,怎麽可能去學堂裏跟他們這幫最大也不過十一二歲的娃娃崽崽坐在一起搖頭晃腦念書?
更不要說周元寶和周天寶也早就沒去學堂裏,那周玉寶就更不可能去了。
周梨也是這樣覺得,不過還是有些擔心,“也就是緩兵之計罷了,終究是不要長久之計,得給我姐想個法子才是。”
白亦初聞言,一時不免也愁眉苦臉起來,“你說你家這前前後後左左右右的,怎麽就沒有一個靠譜的親戚?要我說還不如村裏人良心。”
周梨反駁,“怎麽會沒有,我外祖家的人挺好的。”就是人丁太單薄了,如今就剩下些表的,所以才沒走動。
最終兩人也沒商量出個什麽解決方案,周梨切完了豬草,把這活兒扔給白亦初,就去煮晚飯。
等著煙窗裏的炊煙升起,元氏也從地裏回來了。
在院子裏打水洗了把臉,便來廚房幫忙,順便問起周秀珠那頭。
聽聞了周家的打算,也忍不住唉聲歎氣,“要是小樹兒年紀大些就好了。”
為著這事兒,周梨還是好幾天沒睡好覺,但好在接下來秋收一茬糧食接著一茬。
收完了推豆腐打豆漿的黃豆,做豆沙的花豆又熟了,還有旱地裏的南瓜辣椒。
這些個忙完,秋分到了,玉米也熟了。
也要開始準備種植白菜和蒜苗豌豆。
這冬天裏,也就這些個植物能抗凍。
反正這一忙,不但她沒時間去想這些事兒,二叔家那邊也沒工夫,都忙著秋收。
更何況二叔家還要繼續在旱地裏種麥子,這收了玉米就要馬不停蹄將玉米杆個割了,然後犁地把小麥種子種下。
周梨這邊沒打算種麥苗,家裏牲口多,到了冬天打豬草實在費勁,所以想著將那些雜七雜八的菜種子撒地裏。
到時候寒冬臘月的,也不用到處在田埂上艱難找豬草。
反正最多就是種些大蒜。
旱地裏忙完了,水田裏彎了腰的稻穀也要開始收割。
越是到這個月份,這天氣就越是難測,所以連學堂裏都放了假,好叫學生們能去田地裏幫忙幹活。
周玉寶果然同白亦初所預想的那樣,才去半天就擺爛,還同先生吵了一架,推了課桌,羞辱先生沒真才實學,不然怎麽一把年紀了秀才都考不上?
這簡直就是在先生心頭上捅刀子,這功名利祿的事,多少是要帶點功德運氣的。
先生當天就被氣得昏死了過去,養了四五天才繼續複課,隻是也如何也不要周玉寶這個學生了。
反正就是有我沒他的陣仗。
周家雖然覺得這周玉寶沒說錯,這先生一把年紀了連個秀才都中不了,但轉頭一想,先生沒中秀才好啊!這每年的供奉也能少給一些。
於是最終,周玉寶沒去學堂,先生留了下來繼續給學生們授課。
他自己覺得已然沒那出頭之日了,這麽多學生裏,也沒有半個是有誌向的,好苗子倒是有,偏這白亦初又是周家的贅婿,還不曉得周家願意供他讀書到幾時?
想到自己叫周家的人暗地裏笑話沒考上秀才,卻為了這一口衣食不得不在周家在學堂裏低頭教書,就有些不甘心。
於是這得了空,總是拉著白亦初勸,心裏發誓自己就算沒中過秀才,但一定能教出一個秀才來。
可是說了幾次後,發現白亦初一門心思不在讀書上麵,自己苦口婆心說了那麽多,半點用處都沒有。
還以為他若是有心,自己就是拉下老臉也要去勸周梨這丫頭。
可沒想到問題出在白亦初找自己身上,一時也覺得沒意思,開始渾渾噩噩起來。
他不在嚴厲,正中了學生們下懷,就連白亦初也覺得這樣好,反正先生說的那些他都懂都會背,教的也實在沒意思。
中秋過後,夜裏也開始上了霜花,月亮雖掛在那裏,但晚上就涼颼颼的,那風甚至是有些凍人。
周梨開始有些擔心地裏的菜怕是不足以喂家裏的雞鴨鵝豬。
那扇過的公豬雖然是要宰了過年,可這不是還有一頭母豬嘛。而且那些雞鴨鵝一口氣都不停歇地吃。
便和白亦初琢磨著,要不在果園和魚塘四周種些宿苜,到時候能滿足鵝對於草食的供應。
白亦初覺得這個提議妙極了,反正果園裏的那些雜草這幾日叫霜一凍,就都焉了,隻怕等入了冬,光禿禿一大片。
但是對於宿苜種植,兩人都沒經驗,田埂上去挖來移植,或是直接摘了種子撒。
叫村裏人笑話了好幾次,隻提醒著元氏:“這兩小的,平日裏瞧著也機靈,如今怎麽還種起草來?等開了春,你不但要鋤地裏,還要給果園鋤草了。”
元氏知道他倆的打算,但沒多說,隻禮貌地笑了笑,“你們也曉得,這般大的年紀最難管,我也不好多講。”
眾人聽了,也沒多說,畢竟元氏是後娘,若是親娘還能把孩子抓來打一頓。
這事兒就不了了之,不過周梨和白亦初還是叫村裏人嘲笑了一陣子。
這段時間忙,周梨也就進了城兩三次,每次一家三口都齊齊出發,給周秀珠那裏送地裏的新鮮菜,也順道感謝感謝隔壁王掌櫃夫妻倆。
回來的時候再用便宜價格買些陳糧。
買多一次背不完,就存在周秀珠那裏。
周秀珠一個人的確忙不過來鋪子裏的活兒,虧得隔壁王夫人仗義幫忙,幫給看著孩子,許青苗也是個懂事孩子,家裏能做的都給做了。
大大減輕了周秀珠的負擔,元氏來時,還會幫忙收拾後院和洗衣裳。她心裏感激,隻能拿銀子塞給周梨和元氏。
如今親手掌管著鋪子,也曉得這鋪子裏進賬到底多少,想著叫許家人賺了那許多去,還叫他們如此磋磨人,心裏到底是有幾分恨的。
不過見著娘家妹妹日子過得好,元氏這個後娘也是貼心人,心裏也算是有些慰籍。
得了空閑也幫他們買些陳糧存在這裏,省得趕集天他們來了得腳不著地到處轉悠。
“最近許家那頭什麽風聲?還在岔河寨裏麽?”周梨除了要防備周家那邊染指這桐油鋪子,還一直擔心許家。
周秀珠搖著頭,“沒聽說,倒是許二德那短命鬼到處找楊二姐。”楊二姐就是楊寡婦。
不過人早就到縣裏找相好去了,他如何能找得到人?
周梨聽到許家沒來找麻煩,倒是有些意外,一麵想著許成文這下月初就要參加院試了,這院試放榜也快,想來下個月月底,就能得消息。
若是真中了,就許老太那性子,隻怕要歡天喜地敲鑼打鼓告知所有人,到時候是少不得跑到鋪子前來耀武揚威的。
便叮囑著周秀珠,“姐你可要沉住氣,許家的人來了,你就示弱,莫要和他們吵,就算那許成文真中了秀才,但唾沫星子能淹死人,他們也不敢拿你如何的。”
周秀珠隻連連點頭,看著眼前比自己矮了那麽多的妹妹,心中隻是愧疚萬分,“我這個做姐姐的沒用,不能替你遮風擋雨不說,還要你處處替我擔心憂愁。”
周梨不以為然地笑了笑,“又開始胡話。”
隻是沒想到,第二個集他們上街,就聽到了許成文的消息,但不是許成文中秀才的好消息,而是被騙,連帶著許家的家底都被騙了個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