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柳陽街。

李秀蘭正在教兒子用筷子,婢女采荷急衝衝進來,神□□言又止。

“什麽事慌慌張張的?說!”

“夫、夫人,不好了,有人在查泰縣沉船的事。”

“啪”地,筷子掉地上。

李秀蘭問:“這消息從哪裏得來的?”

“奴婢出去給夫人買針線,路過茶寮時,聽從泰縣來的人說的。”

“別慌。”李秀蘭安慰自己:“興許不是懷疑我們,隻是單純地查一查事故始末好交差。”

“那個船夫可離開了?”她問。

“船夫不是泰縣人,早就不想幹了,得了我們大包銀錢早早就歸鄉去了。”采荷說。

“那就好,若是抓不到他,就不會暴露我們。再說了......”李秀蘭努力鎮定地說:“船確實破舊且經年未修,難免有疏漏的地方。查又如何?查不出什麽來。”

“夫人,您說是不是宋二老爺叫人查的?”

劉秀蘭的心揪起,她就怕是宋縕白懷疑她。

可這事做得隱秘,他從何懷疑呢?況且那日受傷之人是她跟自己的兒子,宋縕白算是毫發無損,他為何要懷疑這種事?

“應該不可能。”她說。

“那.....是襄陽侯府二夫人?”

“戚婉月自視清高,有氣隻會跟宋縕白鬥,自然不屑於理我這樣的人,定然也不是她。”

“那是誰人?”

對啊,是誰人呢?

莫名地,李秀蘭有種不好的預感。

忖了忖,她說:“不能這麽坐以待斃,得想個法子。”

“什麽法子?”

“這樣,你去請宋二老爺來一趟。”

采荷為難:“夫人,此前我們派人去請了好幾次,宋二老爺沒來,這次......”

“這次你就說我執意帶傷離開,你怎麽勸都勸不住,讓他務必來一趟。”

采荷眼睛一亮:“這法子好,還是夫人聰明。”

“快去。”

“是。”

采荷出門,李秀蘭也沒心思教兒子了,吩咐婆子給他拿隻勺子,自己起身進屋收拾行李。

不論如何,她要試試宋縕白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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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樓,宋縕白正在與同僚吃茶。

“大理寺遲遲查不到證據,想必過不久大人便能澄清嫌疑。”

“禦史台那幫人起初還義憤填膺,可這些日來他們自己也覺得沒趣,畢竟沒證據彈劾個屁?”

“楊大人昨日上折子彈劾你,才說了個開頭,皇帝一句‘楊愛卿可有證據’頓時把他堵得啞口無言,想來皇上這段時日也聽膩了。”

宋縕白在朝為官多年,自有自己的黨羽和同盟。這種事,無須他主動打聽,每日都會有人來與他說。

至於他們口中的證據,當然是查不出來的。一來他確實未參與舞弊,二來,他早有防備,提前堵死了旁人作假證的可能。是以,大理寺再怎麽查他都是幹幹淨淨。

宋縕白不緊不慢地品茶,麵色自始至終從容溫和:“本官的事讓諸位大人費心了。”

“哪裏哪裏,同朝為官,應該的。”眾人說。

過了會,小廝進來,悄悄在宋縕白耳邊低語。

宋縕白聞言,煩躁地蹙了蹙眉。

他起身告辭:“本官今日還有事,改日再請各位吃茶。”

宋縕白徑直來到柳陽街,才下馬車,便聽得院子裏吵得熱鬧。

婢女采荷見他來,忙請安說:“宋老爺總算來了,您快勸勸我們夫人,夫人死活鬧著要走,可她腿傷還沒好呢,能走哪去?”

宋縕白走到正屋門口,見李秀蘭在裏頭哭啼。

“是我不好,怪我不爭氣偏偏遇上這檔子事,若是能早早回邵河縣去,宋大哥和嫂嫂也不至於如此。我實在沒臉待下去了,你們別勸我。”

“采荷,”李秀蘭在裏頭喊:“我叫你收拾的東西你收拾了嗎?快些!”

采荷沒應,李秀蘭氣怒:“你反了不成,我竟是使喚不動你了?罷了,我自己來。”

說著,李秀蘭掙紮下床。

下一刻,她像是站不穩,眼看就要栽倒,宋縕白一個箭步衝過去,將人扶住。

正巧,李秀蘭栽進了他懷中。

“宋大哥?”李秀蘭詫異:“你......你怎麽來了?”

實際上,她早就知道他來了,適才餘光瞥見宋縕白就站在門口。

宋縕白欲扶她坐起,可這時,李秀蘭突然緊緊抓著他的衣袍,像是委屈又像是恐慌似的,貼在他懷中沒肯起來。

她哭著說:“宋大哥,你就讓我去吧,送我回邵河縣去,免得嫂嫂她心裏不舒服。”

宋縕白些許不耐煩,正欲開口說話,外頭突然有人喊:“二夫人來了?”

他心下一跳,轉頭看去。

戚婉月不知何時來的,站在門外,冷眼瞧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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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婉月頭也不回地上了馬車,直接讓車夫駕馬回府。

等宋縕白追回府時,發現妻子正在收拾行李,頓時頭疼。

“婉月,你聽我解釋。”他跟在妻子身側忙進忙出:“我跟李秀蘭不是你想的那樣。”

“是嗎?”戚婉月心底怒氣滔天,麵上卻出奇地平靜。她冷笑:“難道適才你跟李秀蘭摟摟抱抱是我看岔了?”

“我並非與她......”宋縕白說不出那種話:“你的確誤會了,她當時下榻站不穩,我隻是去扶一把。”

“啪——”

室內突然一聲脆響。

宋縕白愣住。

戚婉月也愣住,她緩緩看向自己的手,掌心還火辣辣地疼。

室內婢女們紛紛停下手裏的活兒,驚得說不出話。

夫人跟老爺雖然時常鬧矛盾,可從未動過手。竟不想,今日夫人扇了老爺一耳光。

“事到如今,你還拿這種騙小兒的話哄我。”戚婉月氣得發抖:“她站不穩要你去扶?伺候的婢女和婆子是死人不成?”

宋縕白動了動喉嚨,想解釋,卻又覺得徒勞。

他有些失望。

無論他怎麽解釋,妻子就是不聽。他曾說過無數遍李秀蘭隻是義妹,可她卻對李秀蘭醋意不止。

她並不理解他的孝義,不理解他為何將李秀蘭留在京城養傷。

他分明也承諾過,等李秀蘭養好傷了再送她們回去,可戚婉月仍舊不領情。

“婉月,你變了。”他疲憊地說。

戚婉月無聲地掉下淚來。

“是啊,我變了。”

“宋縕白,我們和離吧!這一回,我真的不想跟你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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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婉月走了,當天收拾行李回了國公府。

她不是回靖水別莊,若是回靖水別莊說明還有挽回的餘地。可這次,她毅然在眾目睽睽下,帶著行李回了國公府。

襄陽侯府所有人都清楚,二房鬧了這麽久和離,這次恐怕要成真了。

阿黎從學堂回來時,就感受到了沉重的氣氛。

“凝霜姐姐,我娘親呢?”她問。

凝霜麵色心疼,卻不得不故作輕鬆道:“姑娘別擔心,國公府有事讓夫人回去一趟。”

“那我娘親什麽時候回來?”

“興許過不久就回了。”

“過不久是多久?”

“是.......”凝霜麵上的笑快撐不下去了,索性拐了個話頭:“姑娘,您去長椿堂看看吧,老夫人又病了。”

宋老夫人是被氣病的。

她將宋縕白訓了一頓,之後氣得一病不起。宋縕白以孝為天,母親因他病倒,他跪在長椿堂不肯起來。

因此,阿黎來到長椿堂時,瞧見父親跪在祖母的床榻邊。

“爹爹?”阿黎走過去,悄悄問:“爹爹被祖母罰了嗎?”

“爹爹別怕,”她說:“祖母最疼我了,我去幫爹爹求情。”

“阿黎乖,不必求情。”宋縕白摸了摸女兒的頭發,說:“你祖母病了,別擾她。”

阿黎走近看了眼,宋老夫人戴著抹額闔眼躺著。許是聽見動靜,她緩緩睜開眼。

“阿黎來了?”

“祖母,”她端正行禮,然後道:“阿黎聽說祖母病了,祖母吃藥了嗎?”

“吃了,阿黎才下學?”

“嗯。”

“阿黎今日在學堂學了什麽?”

“背書呢。”

宋老夫人瞧見孫女,滿目慈祥,然而轉眼見不成器的兒子跪在那,臉色頓時又不好看。

她斥道:“你也別跪著了,我看見你就心堵。你若是還存著半分孝心,就去把你媳婦接回來。旁的不說,你忍心讓阿黎......”

“娘,”宋縕白忙阻止:“莫在阿黎麵前說這個。”

阿黎看了看祖母,又看了看父親,雖不知發生了何事,但她清楚,定然是爹爹和娘親又鬧了。

她突然難過起來。

“爹爹,適才我聽說娘親回外祖家了,娘親什麽時候回來呀?”

宋老夫人心疼:“你看看,你們吵吵鬧鬧,苦的卻是我的乖孫女。”

說著,她忍不住抹眼淚。

宋縕白忙上前磕頭,百般承諾務必接戚婉月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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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後來,宋縕白一直沒能接回戚婉月。

戚婉月鐵了心要跟他和離,宋縕白去國公府連妻子的麵都見不著,幾個舅兄更是將他當仇人看。若非他是朝廷命官,差點就要往他臉上招呼拳頭了。

連著好些日,宋縕白早出晚歸,回來時,總是一身酒氣。

這日傍晚,他醉醺醺回府,走到正院屋子,見朦朧暮色下坐著個小小的身影。

阿黎捧著臉安安靜靜坐在門檻上,見他回來,迅速起身跑過來。

“爹爹,娘親今天還沒回來嗎?”

宋縕白動了動喉嚨,心頭苦澀。

他蹲下去:“阿黎,爹爹......爹爹對不起你。”

阿黎癟嘴,聽他這麽說,肯定是娘親又沒回來。

她強忍著淚,“哦”了聲,兀自回了屋子。

凝霜見她回來,問:“姑娘,廚下做了綠豆羹,加了蜜糖呢,奴婢去給您盛一碗來可好?”

阿黎說:“不必了,我要睡了。”

“姑娘今日睡這麽早?”凝霜看了看天色,這會兒才酉時剛過。

阿黎進屋,徑自蹬了鞋上榻,小小的身子在軟衾上趴成一團。

沒過多久,床幔內發出小動物般嗚咽的聲音。

容辭過來時,就見小姑娘肩膀一聳一聳的,哭得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