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喂藥
生病讓她的腦子分外遲鈍, 連同感官也變得遲鈍似的。她分明感覺到了唇被堵住了,可那被咬住的觸感緩了會兒,才慢慢清晰。很陌生的感覺, 貼在一起的唇瓣是軟的, 卻又像是硬的。
她用遲緩的腦瓜子試圖思考這一切, 但無能為力。
片刻之後, 她感覺自己的唇齒被撬開, 她在心裏想的是要反抗, 不讓他得逞,可整個人都暈乎乎軟綿綿,根本使不上勁, 隻能任由他**。緊跟著,是清苦的**渡入口中, 她不由得吞咽下去, 熟悉的苦味頃刻間占據了她的味蕾。
她本就難受不已,這下更難受了。眉頭當即皺成一團, 發紅的眼眶不住地往下掉小珍珠,怎麽也停不下來。
她覺得自己肯定是在做夢, 好可怕的噩夢,一個接著一個, 好像根本醒不過來似的。
那清苦的**終於被盡數吞咽下去, 臨春被苦得眉頭緊皺, 可憐巴巴。她好想努力從夢裏醒過來,想到上一次自己也曾做夢夢見吃藥,是打碎了碗之後便醒了過來, 遂努力地抬起手,想要把謝明崢手上的藥碗撞倒。
感受到懷中人的掙紮, 謝明崢劍眉微壓,將雙臂收得更緊,控製住她,小聲斥道:“別動。”
他將藥碗送到嘴邊,飲了一口,而後再次俯身,含住她唇,將清苦的藥渡給她。
臨春討厭吃藥,她嗚咽著,軟綿綿的手臂抬高,試圖推開謝明崢。可他的胸膛那麽堅硬,仿佛一堵牆似的,根本推不動,反而推得她自己手疼。最後變成她抓著謝明崢的衣領,低聲啜泣。巴掌大的小臉因為藥太苦,皺成一團,實在可憐極了,任誰看了都要不忍。
但謝明崢卻仍舊冷著臉,將那碗藥盡數渡給她。
一次又一次,一口又一口,不知道過去多久,臨春感覺自己仿佛已經給整個人被泡在苦藥裏,從舌根開始,一直苦到心裏。
終於,他鬆開了她的唇。
最後一點藥也順著喉管吞咽下去,刑罰終於結束。
臨春哭得更厲害,往他懷裏一埋,背影顫抖著。謝明崢輕拍著她背脊,溫柔安撫,待她哭得沒那麽厲害了,才拿來一旁的糖丸,要喂給她吃。
“阿寶,吃顆糖丸就不苦了,乖。”
可方才吃了虧,吞了一肚子苦藥,臨春這回怎麽也不肯張嘴。她死死咬著牙,眼淚從兩頰往下掉,落在他手心裏,哭得人心都要化了。
謝明崢心底發悶,還是選擇了老辦法,將糖丸自己含住,而後俯身,強硬地撬開她的嘴,將糖丸送進去。臨春意識到他想做什麽,不肯配合,便將一條軟舌堵在前麵,不停地將糖丸往外推。
可她連舌頭都軟綿綿沒力氣,不像在推拒,反而像嬉戲,勾得謝明崢無名火起。他將糖丸送進她嘴裏,而後退出她唇舌,眸色微冷。
臨春似乎終於意識到這回不是苦藥,而是甜滋滋的糖丸,甜味慢慢從味蕾滲透散開,將她的心安撫下來。她的哭聲漸漸止住,意識也再次昏睡過去。
謝明崢看著懷中人的睡顏,伸手仔細將她有些亂的碎發撫順,而後將她送回**躺下。
隔著象牙落地屏風,碧雲看不見裏頭的情勢,陛下一個人在裏麵守著,碧雲有些不安心。
陛下是大男人,又在軍營中廝混久,怎麽會照顧人呢?可她家主子的性格她們再清楚不過,不愛喝藥。她們用了各種辦法,那碗藥就是喂不下去,急得她們像熱鍋上的螞蟻。已經一天兩夜,太醫說了,若是這熱再退不下去,身子空哦啊要出大問題。
終於,裏間傳來動靜,碧雲忙不迭低下頭來。
玄色靴履停在視線裏,帝王低沉的嗓音從頭頂傳來:“藥她已經喝下,你們仔細照料,若發生任何事,先來稟朕。”
“是,奴婢知道了,恭送陛下。”
年輕的帝王極有威壓,除卻與他們主子在一起時,沒那麽駭人,其餘時候都令人敬畏。待謝明崢走遠,碧雲才趕緊繞過屏風,進裏間查看臨春情況。
少女安然躺著,眉目舒展不少,似乎已經沒那麽難受了。床頭小方幾上,漆金托盤內的那碗藥,曾讓她們都束手無策,此刻卻已然空得見底,藥碗旁邊的糖丸也少了一顆。
碧雲鬆了口氣,趕緊去告訴朱弦這個好消息。
朱弦聽罷亦鬆了口氣,道:“喝下藥真是太好了,隻是不知陛下如何喂下的那碗藥?”
她們試過幾次,臨春皆是不肯吞咽,最後盡數喂了枕巾。
碧雲咳嗽了聲,想到什麽小聲道:“我懷疑陛下是嘴對嘴喂的。方才陛下從我身邊經過時,我聞見他身上的藥味了。而且從前那些話本裏不也常這樣寫麽?女主角受傷喝不了藥,男主角便嘴對嘴喂。”
她們貼身伺候臨春,自然也跟著臨春看過不少話本。但到底是姑娘家,說起這種事還有些不好意思,碧雲又咳嗽了聲,道:“陛下定然喜歡我們娘娘。”
喜歡她家主子也很尋常,畢竟她家娘娘除了腦子有點笨有點嬌氣有點愛哭,以及偶爾有點小脾氣之外,全是優點。
至於優點,那可海了去,論美色,她家主子那可是玉京數一數二的,身段也是,她家主子還會跳舞,聲音也好聽,又很善良,還很可愛。
就是不知道陛下是什麽時候喜歡上她們主子的,是一年前陛下回玉京那次?還是兩年前陛下打了勝仗回京領賞那次?亦或者,其實陛下對主子是一見鍾情?!
一見鍾情應當不可能,那會兒主子剛與陛下結仇呢,那就是結了仇之後,陛下對主子不打不相識,因恨生愛。
碧雲有些大膽地想著,有些傻笑,朱弦無奈搖頭,轉身出去請太醫了。
走的路上,謝明崢還是有些放心不下臨春。
那天夜裏,她便不大對勁,但謝明崢當時頭腦昏昏,心仿佛膨脹到從未有過的程度,他腦子裏不停地回憶起她柔軟的足與自己堅硬的,那種觸覺。
別說當時身臨其境的他如何歡愉難止,就連後來回憶起來,都歡愉難止。因而他並未竟未注意到她的不對勁。
謝明崢壓根毫無睡意,到後半夜,都未曾睡著。而身側的人,卻睡得那般安穩,他甚至有些挫敗,覺得她竟沒心沒肺至此。
她忽然翻了個身,整個人鑽進了他懷裏,熱得像個火爐。
那一刹那,謝明崢先是有些無措,而後才意識到她身體溫度高得異常。他後知後覺地抬手探她額頭,很燙,加上白天她曾落水,他終於緊張起來,命人傳太醫。
太醫診治過後,說是風寒入體,又受了些驚嚇,還有些心思鬱結,恐怕是先前高貴妃出事時,便一直心裏想著事,到如今借這風寒一並爆發。這一病,來勢洶洶,臨春又一向不是身子強健的人,從那天夜裏後,高熱發了整整兩日,也不見退。
藥也喂不下去,她根本不肯喝,急壞了碧雲她們。太醫也是著急,若是這熱一直退不下去,人遲早會出問題的。再拖下去不是辦法,謝明崢隻好以嘴渡藥。
方才她醒了一回,又將藥盡數吃了,想來不會有什麽大問題。謝明崢捏了捏眉心,收回思緒,回去處理政務。
他這兩天一直在臨春身側照顧,夜裏也沒睡什麽,眼下烏青十分駭人。幾位大臣並不知,還當陛下憂思為民,十分感動。
謝明崢與他們商討著政事,心裏卻頻頻走神,想到臨春。不知她醒了沒有,不知她熱退了沒有。
他垂下眉目,輕捏眉心,收心與他們交談。
“陛下,新令的推行一直不順利。臣以為,陛下自然一心為百姓考慮,隻是百姓們習慣了從前的政策,恐怕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新令。此舉費心費力,不若陛下……”李尚書道。
“無妨,接受不了便慢慢接受,任何新事物都是需要時間的。朕心意已決,愛卿不必多說,隻管盡力去做。”
李尚書聞言臉色變了變,維持著體麵:“是,微臣明白。”
心中卻對這位新帝愈發厭惡。
謝明崢一坐上這位置,便大刀闊斧地改革,先是命人廢除殉葬之祖製,隻將那些妃嬪都送去皇陵守陵。這種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到殉葬是祖製,幾百年的規矩傳下來,一向沒人說不是,到謝明崢這裏,卻偏生要改。
世家大族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在官場混跡多年,從新帝這個舉措裏便瞧出了他的心思。謝明崢出身不顯,在這論出身的大楚被許多人瞧不起,不僅如此,他竟還妄想動搖世家的權力,自然他們更有危機感,不會叫他如願。
前些日子,謝明崢頒了新令,於世家而言並非好事,因此新令推行一直不順利,是因為他們世家根本不願配合。
李尚書心中不屑,並不認為這位新帝能堅持多久。
謝明崢這幾年皆在北境打仗,於朝堂上並無接觸,他雖借著兵權得了皇位,可他若是以為官場上的事兒,也像行兵打仗一般簡單粗暴,那可就大錯特錯了。他以為憑借自己的實力便能動搖世家,簡直是癡心妄想。
李尚書對謝明崢的不滿不止來源於這一件事,還有前些日子他罷了自己兒子的官的事。李家也是大族,謝明崢竟這般輕狂,不將李家放在眼裏,實在可恨。
放眼望去,曆代大楚皇帝哪個不是尊敬世家,他以為他謝明崢是個什麽東西?不過一介卑賤歌姬之子,能坐上帝王之位,便該萬分慶幸,竟還敢如此大膽。
謝明崢坐在太師椅上,手垂在扶手旁,將李尚書的反應盡收眼底,勾了勾唇。
他們認為他對玉京朝堂一點不了解,實際上,大錯特錯。他在玉京一直有探子,盯著玉京朝堂的局勢,與皇城的一舉一動。
謝明崢幾歲時,並不知自己的生父是誰,他由母親撫養大。而母親身份卑賤,帶著他更是受人欺淩,那時他便想,他勢必要出人頭地,將那些看不起他的人都踩在腳底下。
後來母親告訴他,他的生父其實是當朝皇帝。隻是母親一貫不爭不搶,不愛榮華富貴,又明白皇帝對她並未有情,不過一夜春風,隻教謝明崢安分守己。但從知道自己身份的那一刻起,謝明崢便想要這皇位。
認回皇帝之後,謝明崢便已經在著手為皇位準備。他想要做的事,從來隻有成功這一個選項。
謝明崢眼神肅殺,指節在桌案上輕叩了兩聲,發出“篤、篤”的聲響:“對了李尚書,衛閣老,若是有人不願配合新令,無論是誰,殺之。”
他們那些人,貪圖享樂,把自己的性命看得比什麽都重,絕不會願意拿自己的命冒險。即便殺一個他們無所謂,殺得多了,自然也就怕了。
傳聞說謝明崢手段狠辣,殺人如麻,的確如此。但那些殉葬的妃嬪是女人,是無關緊要的,他們打仗便是為了保護老弱婦孺,所以不願見她們白白葬送性命。但那些世家大族,是他路上的絆腳石,是餓狼,他可不會手軟。
“此事便由李尚書與衛閣老全權負責。”謝明崢又道,“兩位愛卿為過大楚盡心盡力,為百姓為社稷盡心盡力,實乃我大楚之幸啊。”
李尚書抬眸,臉色已經變得很難看。這種得罪人的事情,讓他們去做,一來讓別的世家以為他們站在皇帝這邊,二來又能削弱世家實力,好一個一箭雙雕。
衛閣老與李尚書對視一眼,倒是小瞧這個毛頭小子。
與他們商討完政事之後,天色已經不早,將將入夜,灰藍暮色慢慢侵襲。懷文見謝明崢一下午勞累不止,問了句:“陛下可要用晚膳?”
謝明崢搖頭,起身往外走,去了甘露殿。
他心裏掛念著臨春,步子極快,沿庭階而上時已經聽見些微少女聲音。
心下稍安,想來是醒了。太醫說過,隻需人醒來,病也就沒什麽大礙了。
他快步走入門廊下,衣袍掠過台階,進了殿中。
臨春的確已經醒了,正倚著床頭,與朱弦她們說話。她頭還昏沉沉的,重得厲害,人也軟綿無力,聲音都比平日裏沉悶幾分。
“生病可太難受了,我都有一年沒生病了吧?”
朱弦道:“興許正是因為太久沒生病,所以一病便來勢洶洶。”
“都怪那個衛美人,要不是她,我也不能夠掉水裏。要是沒掉水裏,就不會生病了。”她嘟著嘴,鬱悶不已。
話音落地,聽見一道低沉的男子嗓音:“醒了。”
碧雲與朱弦看向來人,矮身行禮:“陛下晚安。”
聽見這一聲,臨春心咯噔一跳,腦子裏冒出了自己那個荒唐的夢境。
甚至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唇。
待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時,謝明崢已經到了她身側坐下。
殿內安靜不已,刻桃紋的窗牖半敞著,陽光落在窗下的盆景上。臨春染了風寒,按理說不該吹風,可這大夏天的,若將窗戶盡數關上,太過悶熱,遂折中開了半扇。
檀色帷幔用倒金鉤懸掛在床邊,經風一吹,微微晃動。朱弦和碧雲知情知趣地退了下去,殿中霎時剩下他們倆。
臨春半垂著眸子,不知說些什麽,索性沉默,細嫩指腹來來回回撫弄著軟被上的金絲繡蓮紋樣,睫羽顫動著。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做那樣的夢,實在太奇怪了。想來定然是因為碧雲那丫頭說什麽謝明崢喜歡她這種話,才叫她做這樣離譜的夢。
哦,還不隻有那個離譜的夢,還有那天晚上離譜的事。
他可太壞了,騙她用腳踩他。想起來都覺得羞憤。
好不容易退下去的熱度,好像又爬上了臉。臨春用手心貼了貼自己臉頰,她才剛醒沒多久,太醫來瞧過一回,說是已經沒有大礙,隻要好生休養,按時吃藥,便能好起來。
藥碗在床頭的方幾上擱著,她是不打算喝的,原本的計劃是把碧雲她們支開,然後把藥倒進盆景裏。但沒想到,謝明崢過來了。
聽碧雲她們說,他還挺關心自己的,對自己的病很上心。對此,碧雲又擠眉弄眼,扯到謝明崢喜歡她這件事上去。臨春認為不可能,謝明崢對她的病緊張,不過是因為他如今隻對自己有反應,若是她出了什麽事,他恐怕要一輩子不舉了。
哪個男人能接受自己一輩子不舉呢?更何況他還是皇帝,日後後宮佳麗三千人,總不能隻看不碰。
不過不管怎麽說,他關心自己的病是事實,還是得道一句謝的。
臨春清了清嗓子,帶著濃重的鼻音開了口:“謝謝你對我的照顧。”
“不用謝,畢竟你還得給我治病,不是麽?”
看吧,她就說。
謝明崢沉默瞬息,目光移向幾上的藥碗,都已經沒那麽熱了,想來她借口太燙不肯喝,正要想法子倒掉。
他不動聲色:“太醫可來瞧過了?怎麽說?”
臨春吸了吸鼻子,將太醫的話告訴他:“太醫說,已經沒什麽大礙了,隻要好好休養,按時吃藥,很快就能好。”
謝明崢嗯了聲,隨後端起了藥碗,拿著瓷勺攪動碗中黑咕隆咚的藥,頓時散發出一股難聞的苦味。臨春皺眉,聽見謝明崢說:“那喝藥吧。”
……
臨春盯著那藥碗,仿佛看見什麽洪水猛獸似的,臉色難看。謝明崢已經舀起一勺,送到她嘴邊。
她艱難地張開嘴,在即將碰到勺子的時候,還是沒能下嘴。
“……還有點燙,再當會兒吧。”
謝明崢鼻音疑問了句,竟是直接拿勺子送到了自己嘴裏,以實際行動證明:“不燙,剛好,再放就要涼了,會更苦。”
……
臨春深吸一口氣,視死如歸一般,“我自己來。”
她接過藥碗,仿佛端著什麽燙手山芋,一點也不想喝,怎麽辦。可是謝明崢就這麽盯著她,大有她不喝不罷休的架勢。
“不想喝?”謝明崢問。
臨春很想答當然了,誰會愛喝這種東西?可是她還是違心地搖了搖頭,說:“當然沒有,不喝藥病怎麽能好呢?”
她攪動著勺子,勺子與碗壁不時磕碰到,發出清脆的響聲。
好煎熬啊,真要喝這個東西嗎?
可是好苦,聞見這個味道她就受不了了。
她再次試圖逃避,“你……不忙嗎?要不你先去忙吧,不用擔心我,我自己會喝的。”
她試圖將碗放回去,動作很小心翼翼,一點點地挪著,仿佛做賊一般。還未能將碗放回幾上,謝明崢先開了口:“你想把我支開,然後偷偷把藥倒掉,是嗎?”
被戳穿了。
臨春臉色有些尷尬,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藥碗停在半空,微微晃**著。
“我沒有這個意思。”她悻悻笑著,不知道為什麽他會猜到自己想幹什麽。
“你若實在自己喝不下去,我可以幫幫你。”謝明崢接過她手中的藥碗,手指握住她指尖,她體溫高,感覺謝明崢的手涼涼的。
她收回手,睜著渾圓的眼睛疑惑:“怎麽幫?”
她半仰下巴,露出修長的脖頸,盯著謝明崢的臉。卻見謝明崢仰頭將藥碗中的藥喝下,而後那微涼寬厚的手掌掌住她後腦勺,強迫她將頭仰得更高了些,在她愕然的眼神裏,再次貼上了她的唇。
臨春瞳仁震顫著,不可置信,他他他他……
所以,那根本不是夢……
他真這麽給她喂了藥。
……
……
……
清苦的**從他口中輾轉渡入,臨春太過震驚,牙關鬆開,讓謝明崢輕而易舉入侵她的唇舌。她不自覺地吞咽,被苦得皺眉,後知後覺地想要推開謝明崢。
但她那點力氣,根本不夠用的,根本推不動謝明崢也就算了,反而被謝明崢抓住指尖,不得動彈。臨春掙紮不得,被他強硬地桎梏住,直到那口藥盡數咽下。
臨春有些缺氧,指尖被他攥著,一雙眼中水霧氤氳,濛濛靄靄。她被嗆到,輕聲咳嗽起來,謝明崢壓低眉頭,大掌落在她單薄的背脊上輕輕拍著。
臨春拂開他的手,不由得嗚咽起來,她蜷至一側,抱著膝蓋,眉目愁苦,看著謝明崢:“你……你……你……”
你了半天,也沒你出個所以然來,隻是嗚咽得更大聲了。
“嗚嗚嗚嗚嗚……”
謝明崢眸色沉沉,濃得像化不開的墨色,清冷嗓音裏夾雜了些許笑意:“不喝藥,病怎麽可能好呢?既然你不願喝,我隻好幫你一把了,不必言謝。”
臨春抹了把眼淚,吸了吸鼻子,她差點要相信碧雲說的話了,聽他的話,又打消了自己的念頭。
“可我都說了,我自己會喝的……”她為自己辯解,眼神充滿怨念。
“還有,我生病的時候……你怎麽能這樣給我喂藥?難道不能用別的辦法嗎!”
嘴對嘴……
還是她的第一次呢。
姑娘家的第一次……多重要……
她嘴一撇,擦掉的眼淚又開始流。
又想到自己的腳,腳不清白了,現在嘴也不清白了。
她有些惱恨地擦了擦嘴唇,用了很大的力氣,可見嫌棄之意。
難怪她覺得那個荒唐的夢境裏的一切感覺都那麽真實,原來根本就不是夢,是真實發生的!
謝明崢原本還有些欣喜,見她大病初醒,可她那麽嫌棄地擦嘴,心情頓時跌至穀底。
就這般嫌棄自己?
他拿過藥碗,攪動著勺子,聲音肉眼可見地冷淡幾分:“你若是再不想喝這藥,那隻好都由我喂你了。”
臨春還在抽泣,聞言抬頭,很想討厭地瞪他一眼。他就這麽輕易地奪走了她的第一次,還這麽無所謂的態度,討厭死了!
碧雲還說他喜歡自己,他怎麽可能喜歡自己!哪有人這樣喜歡人的?
她深吸一口氣,止住哭聲,乖順地接過藥碗:“……我自己喝。”
不敢瞪他,也不敢表露自己的怒氣,隻敢慫慫地妥協。俗話說得好,大丈夫能屈能伸,小女子也是。而且不知道為什麽,他看起來又好生氣……
他還生氣,該生氣的難道不是自己嗎?
她捧著藥碗,慢慢攪動著,難聞的藥味再次衝進鼻腔,臨春露出嫌棄的神色。可覷到帝王的視線,還是慢吞吞地舀了一勺,送到嘴邊,淺抿了口。
真的好苦,世界上怎麽會有藥這麽苦的東西。
謝明崢目光灼灼,仿佛要把她腦袋盯出一個洞來,令人後背發涼。她不敢停下手中動作,隻好慢吞吞地一點點強迫自己喝下去,全程眉頭都蹙著,一邊喝,一邊越想越委屈,忍不住又哭起來。
眼淚啪嗒啪嗒地砸進藥碗裏,還不敢出聲,嗚嗚嗚嗚嗚,她好委屈。
一點一滴都十分難熬,一碗藥終於喝到見底,臨春帶著哭腔弱弱開口:“喝完了,可以了嗎?”
謝明崢沒答,隻輕哼了聲,卻是答她先前的問題:“若是能想別的辦法,我又何至於此?你高熱不退,人都燒得開始說胡話,太醫說了,若是再這麽燒下去,腦子都要燒壞。
你那兩個貼身宮女,想了各種辦法喂你喝藥,可你就是不願喝。我若是不這麽喂?你是打算日後做個傻子?還是……想死?
不論你是成了傻子,還是死了,我的病,又當如何?”
他漠聲講述,似乎極為嫌棄她,嘴對嘴喂她喝藥也是逼不得已。
臨春不說話,沉默著,又覺得他好凶。再怎麽說,她都還是個病人不是嗎?至於對她這麽凶嗎?
她撇嘴,再次委屈不已。
嘴巴裏都是藥的苦味,苦得她想哭,她往下縮了縮,蜷進軟被裏,側過身背對著謝明崢,甕聲甕氣道:“我有點累,想睡覺了。”
謝明崢沒再說話,不久之後,她聽見腳步聲出了殿,珠簾碰撞的聲音昭示著人走了。她抱著被角,漸漸地困倦起來,本來腦子也重,就這麽睡了過去。
走出甘露殿,謝明崢又有些後悔。
方才他說話的語氣是不是重了些?她如今還病著,又逼她喝了苦藥。
他抿唇,回頭看了眼她寢殿的方向。
想到她方才的神情,又收回視線,斂下有些黯然的眸。
他心道,自己分明是個極為沉得住氣的人,分明明白應當一步步來,引誘獵物最忌沒有耐心。但是一麵對臨春,又實在難以克製地失去耐心。
她仿佛是他命中劫數,從相遇起,便叫他失去本性。
他本該恨她,卻生出愛慕之心。
總事與願違。
暮色四合,宮燈早已經亮起,謝明崢悠長的影子晃在庭階上,緩步出了甘露殿。
-
之後幾天,謝明崢也會來瞧臨春,盯著她喝藥。臨春不敢違抗他,隻好逼著自己喝,也因此怨念謝明崢,每日並不與他多說話,喝完藥就說自己要睡覺。
就這麽吃了睡睡了吃地過了幾天,這病終於是好了。
得到太醫診治結果的那一刻,臨春隻覺得自己如獲大赦,終於不必被迫吃那苦兮兮的藥了。
“隻是娘娘大病初愈,還是得仔細些。”
“本宮知道,勞煩太醫了,碧雲,送太醫出去。”臨春語氣都歡快幾分。
隻是碧雲走後,殿中又隻餘下臨春與謝明崢。朱弦去小廚房看煨的湯好沒好,這些日子她吃得清淡,嘴巴裏仿佛隻有藥的苦味,早就想吃些好吃的。朱弦自然了解她,早早命小廚房煨著雞湯。
今日天氣晴好,明媚的陽光透過月影紗,頓時柔和不少,仿佛百煉鋼化作繞指柔,落在美人榻上。
兩人都沒說話,氣氛尷尬。
臨春忙不迭從手邊摸了本書卷,這回是正兒八經的書,所以壓根看不進去,那密密麻麻的字在眼前轉了一圈,又繞出去了,看得人心煩。
謝明崢也沒說話。
這些日子他過來一向如此,興許是知道臨春不願與他多說,所以他一般也隻往那兒一坐,看著她喝完藥便走。
她在鬧脾氣。
謝明崢最先發現這個事實的時候,對她的沉默與抗拒並不感到厭煩,反而有些欣喜。
畢竟小性子一向隻會和親近的人使。
臨春有些好奇了,她偷偷拿眼瞧謝明崢,隻見謝明崢也拿著一本書,不似她裝模作樣,他看得全神貫注。
他指節分明,拿著書卷,袖扣的雲紋嵌了金線,在光下泛著淡淡的光。陽光從他身後灑來,半明半昧的光影裏,襯得他輪廓英朗,鼻梁像一座小山似的,眼神又像一汪海,山山水水的都齊全了。
目光忽地停在他唇上。
那天唇貼著唇的畫麵就這麽措不及防從腦子裏冒出來,縱然不是“吻”,可她也難以裝作無事發生。畢竟他們確實嘴巴貼著嘴巴,甚至還舌頭貼著舌頭了,還不止一次。
她不由碰了碰自己的唇,那天分明病著,按理說腦子應當不好使的,可也怪,關於那會兒的記憶,清晰地刻在腦子裏。忽然又想,以當時的情況,她豈不是吃到了謝明崢的口水……
頓時有些難言。
還是別想了,忘掉,都忘掉。
臨春垂下眼,繼續百無聊賴翻著手裏的書頁。她無心看,咻咻翻過去十幾頁。
書頁翻動的聲音裏,謝明崢的目光克製地落在她身上。他自然知道她在偷窺自己,故意配合,裝得一無所知。
謝明崢這張臉盡揀著先帝與他母親的長處長,從小就被人誇讚,他一向不屑。後來到了玉京,又因這張臉吸引了不少姑娘的芳心,他也不屑。
這會兒心裏卻為她那片刻的偷窺而慶幸起來,倘若他生得凶神惡煞,醜陋不堪,她還會偷看他麽?
他微不可察地勾唇,在她不曾看見的角落,將手中的書卷正過來。
-
朱弦從小廚房回來時,隻見這兩人一人坐在一側,手中各拿著本書。雞湯已經好了,旁的幾道菜也都已經預備好,不那麽清淡,但也沒那麽重口味,她問道:“娘娘可要現在用膳?”
眼下剛過巳時,還未至用午膳的時辰,但臨春嘴饞,迫不及待。
朱弦道:“那奴婢去傳膳。”
臨春嗯了聲,餘光瞥見了一旁的謝明崢,客套道:“你要留下來一起用膳嗎?”
她以為他會像前幾日那樣離開,但沒料到,謝明崢怡然頷首:“可。”
臨春頓時有些失望,“你不用忙嗎?”
“你不想與我一道用膳?”謝明崢卻直白地反問。
臨春否認:“沒有呀。”
謝明崢又道:“是因為那天我以嘴渡藥的事?”
她都在心裏告訴自己忘掉了,可他還這麽直白地提及,搞得某些畫麵某些感覺又冒出來。臨春還是搖頭,其實是,但這不能承認吧。
“我承認,我那天是有點生氣……畢竟,我再怎樣也是個姑娘家,姑娘家的第一回 ……還是挺重要的。可能你會覺得很矯情,但我就是這麽想的,我覺得第一回親親這種事,應當與自己兩情相悅之人做。”她大著膽子開口,聲音卻一句小過一句,到最後又聲如蚊訥。
臨春自然不知,她的第一回 早在更久之前,便已經被人無情擷取。現在是被她知道的第一回。
“不過你放心,我知道,那隻是你要喂我喝藥的迫不得已之舉。我已經不放在心上了。”臨春指腹抵著書頁角落來回摩挲,暴露了她的緊張。
“至於逼我喝藥,我也理解,是為了我的身體嘛。雖然藥真的很不好喝。”最後一句是小聲嘟囔,“你放心,我如今既然好了,會努力想辦法幫你治病的,不會懈怠。”
謝明崢哦了聲,並未多說什麽。
二人說完,那廂膳食已經擺上來。朱弦與碧雲有條不紊地將菜布好後,退到一側。
臨春與謝明崢對麵而坐,視線抬頭不見低頭見。她方才說自己已經不放在心上,是假的。就像現在,她目光從謝明崢身上掃過時,不由自主便注意到他的唇。
他的唇形很好看,邊緣清晰,線條流暢。有些薄,人家說,薄唇的人一向也薄情。臨春不知道旁人是不是,但她覺得謝明崢應當是。
他總是凶巴巴的,好像對女子都沒什麽興致,估摸著心裏隻有他的大業吧。何況做帝王的,一向薄情。譬如父皇,縱然世人都說他寵愛母妃,可並不影響他還有好多寵妃,今日寵愛這個,明日寵愛那個,母妃犯了錯,他便一點情麵都不念了。
臨春不由想到自己做的那個夢。夢裏父皇掐著母妃的脖子,亦掐著自己的脖子,麵目猙獰可憎,充滿了恨意。她光是回憶起來,都覺得自己脖子痛似的。
謝明崢剛回京那會兒,她也怕謝明崢掐斷她的脖子,還怕他要吃了自己……
其實現在看來,謝明崢倒也沒那麽可怕。都是那些傳聞誤人,把他傳得像個活閻王地獄修羅似的。
謝明崢頂多有些喜怒無常,有些凶巴巴,還有些不近人情罷了。但他也有好的時候,譬如說,替她懲治了李遠,雖然是順便,又給她在衛美人麵前撐腰,還跳下水救她,還記著她的傷給她請太醫,又怕她死了給她喂藥……
雖說有些好是順便,是不得已,但不管怎麽說,那也是好的。畢竟她實打實獲得了一些幫助與好處。
臨春胡思亂想著,眼神一直忘了收回,就這麽被謝明崢抓個正著。
他就這麽看著她。
臨春慌亂地收回視線,低頭喝眼前的雞湯。雞湯早已經晾涼了,她咕嘟咕嘟地喝著,分明雞湯鮮美可口,與那苦藥一點也不同,卻讓臨春無端想到那清苦的藥從她喉口滑下去的感覺。嘴巴裏濕漉漉的,軟唇被壓著,牙關被抵開,以及柔軟的舌頭碰觸糾纏。
……
她被自己的想法驚到,繼而被雞湯嗆到,因生病而略顯蒼白的小臉頓時有些發紅。
朱弦趕緊上前,替她拍了拍背,遞來一杯水。她握著杯盞,好一會兒才緩過來,覺得自己太過大驚小怪。
謝明崢就什麽反應也沒有嘛,他都討厭她,跟她嘴對嘴了,還能這麽坦然。她應該學習一下。
隻是一對上謝明崢的目光,她心裏又不平靜起來。
罷了,有些事情大抵是學不來的。
一頓煎熬的飯吃完,臨春終於能送走謝明崢。隻是他臨走前,撂下一句:“我晚上過來。”
又讓臨春小臉耷拉下來。
她……才大病初愈……
就不能偷懶一天嘛?
雖說是她自己說會努力,不會懈怠,但也不至於這麽急吧……
她低頭了眼自己藏在湖色繡桃紋襦裙下的腳,不由得在鞋襪裏蜷了蜷腳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