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周輕子醒來時, 已經是午後時分了。

入目所及,是一片晃眼的潔白牆壁,周輕子迷迷糊糊地眨了一下眼睛, 勉強回籠的記憶還停留在視野被一片催眠瓦斯煙霧包圍的階段。

直到他聽到身邊傳來微不可查的呼喚聲:“師父?”

這聲音……是周明?

周輕子登時就清醒了, 他猛地從**坐起身, 扭頭朝著自己的右手邊望去, 驚喜的表情卻瞬間僵硬在了臉上——

躺在**全身傷痕累累的,不是他的好徒兒周明又是誰?

“徒兒, 你怎麽成這樣了!!!”

周輕子痛呼一聲,起身撲到床邊,十指顫抖著扒著欄杆, 看著周明這副大麵積燒傷的慘狀,他顧不得思考自己現在究竟身在何處,怒意衝天地問道:“是不是那群魔修幹的好事?師父這就去為你報……”

“不是, 師父。”“你還是安生點別碰他吧。”

病房裏同時傳來兩道聲音, 周輕子霍然扭頭, 看著抱臂靠在牆邊的易言, 瞳孔微縮——他剛才居然大意到沒發現房間裏還有另外一人!

“你居然還敢出現在我麵前?”他咬著牙直起身, 但礙於受傷的徒兒, 周輕子暫時沒有在房間裏動手, “出去打, 我給你留一條全屍!”

“不是, 你們師徒兩個,腦回路還真是一模一樣,動不動就打打殺殺的幹什麽?”諸葛逍從門外探進頭來, “算了, 周明, 還是你自己跟你師父講吧。”

周輕子狠狠皺眉:“講什麽?”

十分鍾後。

敘述完全部過程的周明體力耗盡,已經支撐不住睡著了。外麵的校醫又進來給他換了一次藥,看著周明的傷勢,他搖搖頭,瞪了站在旁邊發呆的周輕子一眼,語氣頗有醫生碰到聽信偏方家屬的恨鐵不成鋼:“真是,你徒弟都傷這麽重了,還不知道讓他好好休息嗎?”

周輕子沒說話。

他的臉色慘白,還在消化剛才周明告訴自己的事情,再加上嚴北辰又把投影給他放了一遍,現在周輕子和當初的周明一樣,完全陷入了對世界觀的自我懷疑之中。

但他活得時間比周明要久得多,相比起一個剛入仙門的築基期修士,修為和道心也要堅固得多。

所以,在感覺到心浮氣躁的時候,周輕子下意識就從懷中掏出了清心丸服下。

男人的喉頭滾動,短短幾秒後,臉色肉眼可見就好看了不少。

“這個什麽……視頻,”他盯著一直呆在房間裏的易言,質問道,“怕不是你們故意製造出來迷惑人心的吧?魔修一貫善於花言巧語動搖修士的道心,而且你在逃跑的路上使的那些小手段絕不是普通修士的仙術,居然還敢說自己不是魔修?”

“是與不是,這個問題對現在的你來說很重要嗎?”

易言反問道。

周輕子剛想說那當然重要,但看著躺在**奄奄一息的徒兒周明,他的腦海裏又閃過了視頻中那條惡心的血紅色生物的殘影,頓時啞口無言。

“我不相信你們。”

他搖搖頭,戒備地退後一步。

盡管在這麽近的距離下周輕子百分百有信心將房間內的所有人瞬間一擊斃命,但此時此刻的周輕子卻仿佛成了最弱勢的那一個。

他道:“那個東西究竟是什麽,我自然會去考證,但你們如果不是魔修的話,突然出現在這荒郊野嶺之地,又是何人?”

“當然是漠大的人!”

諸葛逍笑嘻嘻地搭著易言的肩膀,用大拇指指了指易言左胸前刻著漠大校徽的金屬護胸鏡,語氣不無自豪。

但在感覺到胳膊下方易言時刻緊繃的肌肉後,他的視線不禁往門外移了移,頓了一秒才繼續說道:“我說這位大爺,你還是別管我們了,先回你們宗門想想辦法吧。”

“什麽?”

“嗨呀,你怎麽不明白我意思呢,”諸葛逍無奈道,“我是叫你回宗門看看能不能救你徒兒一命!雖然我們把他從鬼門關搶救回來了,但是這樣一直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啊,你們修仙者不應該都有個什麽活死人肉白骨的靈丹妙藥嗎?現在肯定是救人要緊,再拖下去,別又弄成傷口感染了!”

周輕子瞪大了眼睛:“還靈丹妙藥……怎麽可能有這種東西?你話本看多了吧!”

諸葛逍噎了一下,很失望地“啊”了一聲:“不會吧,儲物戒指都有了,居然沒有神藥嗎?”

周輕子剛想說當然沒有,突然心念一轉,想起了前宗主飛升前,在自己洞府內給宗主留下的那瓶丹藥。

當時宗主獨自一人在洞府之中看完師父留下的遺書後,便一聲不吭地將它燒成了灰。周輕子知道,能被師父特意留給小師弟的肯定是好東西,但他和幾位長老都修煉了這麽多年,早就過了為外物所動的年紀,本性也都不是貪心之輩,所以也就沒有多問。

但是林神宗家大業大,說不定,那就是一瓶能夠救他徒兒的靈丹妙藥呢?

到了他們這個修為,最忌諱有過多的情感波動,尤其是各種負麵情緒,很容易就會造成心魔。若這次是周輕子自己受了重傷,他肯定不會多此一舉去拜托宗主,大不了一死便是,但是誰叫周明是他最疼愛的小徒兒呢?

將來他可是要繼承自己衣缽的!

易言看著周輕子站在原地,臉色反複變化幾次,知道他是被諸葛逍說動了。但他一直呆在這裏自然也不是為了和對方寒暄,在確定了修仙者有很大概率存在“神藥”的前提下,他便代替指揮部開始和周輕子談判了。

“既然我們接受了周明這個病人,那我們就要對他負責到底,”易言看著周輕子說道,“你如果要回宗門給他找藥,記得送到我們這兒檢測一下。”

“憑什麽?”

周輕子瞬間回過神來,瞪著他問道。

“不為什麽,隻因為那個血紅色生物我們一直在研究,目前已經有了一點眉目。”易言淡淡道,“而且它之前一直寄生在周明體內,說不定會對他的身體造成什麽影響,入口的藥自然要謹慎一些。”

這話乍一聽很有道理,就連周輕子也被忽悠住了,原本驚怒的神色漸漸變成了猶豫不定。

但實際上,在場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都知道,這就是指揮部想要一點樣本分析而已。

不過易言並不覺得自己有錯,他可是差點就被周輕子用上百把飛劍紮成篩子了,學校又為了救周明付出了那麽大代價,校醫院一棟樓都被炸塌了,不討點利息回來怎麽行。

周輕子沉默了許久,才緩緩問道:

“你們,當真不是魔修?也不是和魔教沾邊的凡人?”

“我連魔教是什麽都不知道。”

易言坦****地直視著他的雙眼。

周輕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緊繃的身體終於漸漸放鬆下來。

“好吧,暫且相信你們一回。”

他說著,又憐惜地望向躺在**的周明,半晌,從喉嚨深處發出了一聲沉重的歎息:“我徒兒這種情況,我也沒法帶他回宗門了,就麻煩你們先照顧一段時間,我先回宗門看看有沒有什麽對症的靈藥。”

他正色道:“當然,我周輕子有恩必還,等我徒兒好起來,不會少了你們的報酬的。”

一聽到有報酬,諸葛逍頓時喜笑顏開:

“那感情好,您慢走啊!”

他朝周輕子招招手,孩子氣的動作讓今年已經兩百歲的周輕子輕哼一聲,倒也沒跟諸葛逍計較,隻是掐了個訣,從天外招來飛劍,靈巧地踩在劍身上,打開窗戶揚長而去。

“酷啊,”諸葛逍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果然男人不走尋常路的時候最帥,“不過易哥,他剛才跟你說了什麽?”

臨走前,周輕子踩在飛劍上居高臨下地望了易言一眼,還特意丟下了一句話。但諸葛逍注意力全都放在了他腳下的飛劍上,根本沒注意對方說了些什麽。

易言的神色仍有些微微的愣怔,直到身旁的諸葛逍再三呼喚,他才勉強回過神來。

“沒什麽。”他說。

但實際上,周輕子對他說的是:“看在你們救治我徒兒的份上,好心提醒一句:我觀你相,是有過往心結之人,勸你早日解開,別到時候發展成心魔,那可就追悔莫及了。”

他有心結……嗎?

易言和咋咋呼呼的諸葛逍一起走出了周明的病房,看到了一直依靠在走廊上發呆的穀梁一。

黑發青年隻穿著一身白襯衫,窗外的光透過襯衫,隱隱勾勒出其內瘦削的腰部輪廓。從易言的角度,隻能看到穀梁一的一小部分側臉和一點鼻尖。

他似乎是在發呆,但易言知道他一直在聽著病房內的動靜,防止周輕子突然對他和諸葛逍動手。

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們之間的角色顛倒過來了呢?

易言垂眸掩去眼底的複雜情緒,但一股無力感卻還是將他包裹了起來,胃裏卻沉甸甸的像是在往下墜,四周熟悉的環境又讓他想起了當初父親在病房外對他說的那番話。

“我們欠他的,不是一句對不起可以償還的。”

和上個世界不同,至少易言還有著“被需要”的使命,為了穀梁的安全,他可以毫不猶豫地將青年推向陷阱之外,再心無波瀾地對著自己的太陽穴按下扳機。

但在這個高魔的仙俠世界,作為一個普通人,哪怕是經過嚴苛的訓練,易言也清晰地感覺到了他與那些修仙者之間鴻溝般的差距——這不是說他不強,事實上,假如易言和周輕子的角色互換,他絕對能把修仙者的能力開發到極致,發揮出令周輕子本人都震驚不已的作用來。

就算這次的戰鬥中,他依然是贏家,可易言還是控製不住地去想,但凡周輕子再謹慎一些,或者修仙者的人數再多一點,特動組真的還能在對決中占據優勢嗎?他真的還能保護好穀梁嗎?

而且,易言也從來沒告訴過任何人,他其實並不討厭那個控製自己的詛咒烙印。

因為在他看來,這是將他們身心聯係起來的、世上獨一無二的枷鎖。他很樂意被穀梁掌控著生死,即使知道自己這樣的想法大概率會讓對方惱羞成怒,罵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變.態之類的。

但是現在,就連詛咒也已經消失了。

“他怎麽一副霜打了的茄子樣?”

穀梁幽在意識空間裏問主人格。

穀梁一也發現了易言自打出病房後就不太對勁,一直抿著唇緊盯著自己,穀梁一差點就要問他自己臉上是不是有什麽東西了。

雖然神色沒什麽變化,但他就是覺得,易言現在的情緒十分低落。

“……可能是累了?”他猜測道。

“易哥,你先回宿舍休息吧,我和諸葛逍一起去宗校長那邊匯報一下情況。”

穀梁一本意是好的,誰知道易言聽完這句話之後,眼神愈發晦澀了。

是啊,諸葛逍也是法師,雖然實力不如他,但至少他們還能有共同語言。

“知道了。”

他攥緊拳頭,聲音低啞地說了一句,轉身離開了。

“確實不對勁。”穀梁幽望著他莫名沉重的背影點評道,“難不成是大姨夫來了?”

穀梁一沉默片刻:“幽,你這個冷笑話把自己都冷到了。”

但穀梁幽頗有些樂在其中:“哈哈,你這個也不差。果然精分係列的冷笑話永不過時。”

穀梁一:“…………”

諸葛逍摸著下巴,他倒沒察覺到易言有什麽不對,但看到穀梁一一直盯著易言離開的方向,卻笑眯眯地湊了過來討打:“嘿,我還在這兒呢,別看了!”

黑發青年臉上溫和的神色一秒消失,他連頭都懶得抬,直接冷冷抬手打了個響指。

“啪!”

被突然竄起的火苗撩到的諸葛逍登時發出一聲慘叫,連忙退後半步拚命朝上吹風,手忙腳亂地拯救起了自己的劉海。

“我說老四,你下手也太狠了吧?而且你不是風係法師嗎?”他哭喪著臉問道。

不用照鏡子都能知道,這下燙出來的造型肯定時髦絕頂了!

“這種程度還需要管什麽係的法師嗎。”穀梁幽理所當然道。

自然係·大招也隻能小範圍人工降雨順便催生雜草的諸葛逍:“…………”

……手癢了。

“滴滴——”

突然,隨身攜帶的聯絡器顫動了起來,穀梁一和諸葛逍對視一眼,麵色稍稍嚴肅起來。

他接通了通訊,裏麵立刻傳來了宗秦遠急切中帶著欣喜的聲音:

“穀梁同學,辛苦你們再來一趟研究室這邊。我們有大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