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另一邊,穀梁一也在思考臨走前宗校長特意對他說的那句話。
他還以為自己把情緒掩飾得很好。
沒想到,居然還是被發現了嗎?
其實穀梁一很清楚,自己的性格並沒有表麵看上去那麽陽光。
超高的智商和記憶力在兒童時期並沒有帶給他什麽快樂,相反,早慧的他在同齡人都還在為了一塊小餅幹哇哇大哭時,就已經能從福利院媽媽交給陌生人的“奶粉罐”中發現不對勁了。
然而,他什麽都做不了。
隻能在“媽媽們”溫柔的詢問聲中,慌張地低下頭,心不在焉地翻開自己從圖書角裏找到的青少年科普百科,盯著上麵宇宙大爆炸的圖案發呆。
偶爾發現認識的孩子在某天離開了福利院,他也隻能告訴自己,就像是大人們說的那樣,他們一定是被領養了,擁有了一個幸福的家庭。
他不敢去深思,為什麽這些孩子在離開之後,一個都沒有回來看望過他們。
或許是因為對這樣懦弱的自己太過失望,所以當某一天,在腦海中聽到那道救他於水火之中的聲音突兀響起時,穀梁一才會如此的驚喜。
那是另一個他。
一個全新的、完美的、能夠彌補他所有遺憾的“自己”。
毫無疑問,他們是這世上最了解彼此的存在,穀梁一知道這種幻聽在醫學上叫做多重人格症,為此,還在另一個自己的督促下查找了很多相關的專業書籍。
隻不過,他的目的不是為了治愈疾病,而是為了保持現狀。
他天真的以為,這樣就可以不再孤獨了。
可是對方並沒有陪伴他多長時間,就因為自己犯下的一次不可饒恕的過錯,從此徹底消失在了他的生命裏。
自那之後,穀梁一把自己封閉了很長一段時間。
雖然最後因為某位警官的出現,他還是鼓起勇氣決定好好生活下去,但穀梁一內心總有那麽一個地方,是空虛到難以被周遭一切事物填滿的。
就像是遭遇大爆炸後滿目瘡痍的彈坑中,在來年春天又從瓦礫中艱難生長出了一簇小花,隻要一陣風,就隨時都可能夭折。
選擇來到漠北工業大學讀書,是他平生做過最大膽的一件事。
這裏距離他生活的城市很遠很遠,南北直線相差一千多公裏,相當於跨越了大半個國度,無論是氣候環境還是人,對他來說都是完全陌生的。
雖然沒想到,開學第一天就他就跟全校一起穿越了,也完全沒感受到什麽當地風情特色……
但穀梁一做出這樣的決定,完全是出於自己的本心。
還有那個人格消失前殘存下來、留給自己的那一點點勇氣。
他想要改變。
但是,他真的能夠改變嗎?
穀梁一垂下眼眸,望著腳下一直延伸向前的道路,內心有些迷茫。
校園內,高大的行道樹種植在寬闊的道路兩側,明媚的陽光透過交錯的葉片縫隙,在鋪滿落葉的林間小路上灑下點點碎光。
他不禁放緩了腳步,越走越慢。
看著路邊樹叢裏完全不怕人、還特意湊過來蹭他褲腿的狸花貓,穀梁一的眼裏也不由得帶上了一絲柔軟的笑意。
這是自穿越後,他第一次露出如此輕鬆的神色。
“咪咪,過來……你好肥啊。”
他蹲下身,驚歎地看著這隻被學生們喂到跟煤氣罐一樣圓滾滾的狸花貓,本隻想摸摸它光滑的毛皮,沒想到它竟然直接一蹬後腿,跳到了自己懷裏。
它很熟練地將兩隻爪子還搭在穀梁一的肩膀上,還拿頭頂蹭了蹭他身上的毛線背心,求擼毛的欲.望十分強烈。
穀梁一注意到,前麵的草坪上還放著一個學生們用紙箱製作的愛心貓窩,他抱著貓咪略微走近一看,發現上麵寫著幾個大字:
“請勿投喂此貓,體重超標減肥中!!!”
旁邊還貼著一張眼睛瞪得溜圓、偷拍後受到驚嚇的貓咪照片。
……怎麽看怎麽像他懷裏的這隻碰瓷貓,就是似乎又肥了一圈。
穀梁一沉默片刻,伸出手撓了撓煤氣罐狸花的下巴。
“當一隻大學校園裏的貓咪也不錯,”他喃喃道,“一輩子都無憂無慮的。”
但很快,穀梁一就發現這隻狸花是隻被拆了蛋了的公貓,立刻決定暫時放棄這個夢想。
貓生不易,士可殺不可辱。
“好啦,我要去上課了。”他低下頭,好聲好氣地和狸花商量,“自己跳下去好不好?不然我的背心就要被你爪子勾花啦。”
狸花鄙視地瞥了他一眼,又老神在在地打起了盹兒。
穀梁一有些苦惱地歎了一口氣。
不僅是因為他上課快要遲到了,更因為這隻豬……這隻貓真的很重,他的胳膊已經快要撐不住了。
突然,前方的籃球場上傳來一陣響亮的槍聲,他懷裏的狸花貓嚇得當場炸毛,沒等穀梁一反應過來,就頭也不回地躥到了樹叢裏。
但別說是貓了,就連穀梁一的心都錯了一拍——
校園內怎麽會有槍聲!?
他緊皺起眉頭,直起身抬頭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聲音是從一個籃球場內傳來的。
幾名年輕的教官聚在一起,手中拿著本子寫寫畫畫,似乎是在記錄什麽數據。
籃球場的一端豎著幾個用鐵架支成的靶子,而在另一頭,數名學生正雙手持槍,站在劃定的黃線後練習射擊。
但教官們看著看著,就忍不住搖起頭來。
這些學生們的姿勢都還算標準,隻是準頭都還有待提升。
昨天嚴北辰在宿舍開玩笑說教官是要把全體學生培訓成特種兵,不過,以目前校內的彈藥儲備量,肯定是不夠那麽多學生都進行實彈訓練的。
所以在今早第一次集合訓練中,焦教官特意從全校兩萬多名學生裏挑選出了一些勉強符合他心中標準的人選進行體能測試,然後從中又選出了幾十位,打算對他們進行小班化精英教學。
不出他預料,這些被挑選出來的學生,絕大部分都是退伍兵和體育特長生。
除了那一位。
焦教官視線一轉,目光落在了站在隊伍第一排的黑發青年身上。
為了方便開槍,易言幹脆脫掉了外套,上身隻穿著一件貼身的黑色無袖背心,下身則是黑色工裝褲搭配高幫馬丁靴。
射擊時,槍械強大的後坐力讓他的手背青筋畢露,手臂上的肌肉線條也隨之緊繃起來,但他開槍時的動作依舊很穩,每一發子彈射.出,易言的身軀就會狠狠震動一次,周身的肅殺之氣也會更濃一分。
“呯!呯!呯!”
連續三發命中靶子中心,青年額前的碎發被疾風吹起,露出汗濕的白皙額頭。
隻是幾個眨眼的功夫,易言就打完了一整個彈夾。
他換彈夾的速度也快得不可思議,手指靈活的幾乎都出現了殘影。
站在鐵絲網外的穀梁一都還沒回過神來,他就已經重新舉起了槍,用那雙如鷹隼般銳利的眼眸死死地盯著前方的靶子,舉起槍,再次扣下了扳機。
“——呯!”
這種氣勢和命中率,簡直完全不像是第一次摸槍的新手。
焦教官緊盯著易言開槍的動作,內心既有發現好苗子的欣喜,又不禁升起了一絲疑惑的探究——這小子是從前在國外呆過,還是當真天賦異稟?
穀梁一看得也有些眼熱。
他腦海中瞬間閃過昨晚熄燈前,自己在**無意間看到的畫麵:
洗漱完畢的易言表情平淡地用毛巾擦著一頭濕漉漉的卷發,等差不多幹了,就單手一拽上鋪的欄杆,連梯子都不用就直接翻上了床。
全程動作十分輕鬆寫意,卻不小心帥了穀梁一一臉。
如果另一個自己還在的話,見到這樣旗鼓相當的對手,應該會很興奮的吧?穀梁一想,說不定他們還能成為朋友。
但是……
來到漠北工業大學,自己明明也是抱著一切重新開始的想法,如果還是像從前一樣老是困頓於過去的話,那算什麽重新開始?
穀梁一不自覺地往前走了半步,但又停下來,有些猶豫不決。
然而這會兒場內的焦教官已經注意到了他,皺著眉頭喊道:“喂,外麵那個學生,你有什麽事嗎?沒事就不要靶場附近逗留。”
易言也垂下手臂,扭頭望向了他這邊。
穀梁一見狀,也隻能硬著頭皮上前一步,扒著鐵絲網問道:“教官,能讓我和易言說兩句話嗎?”
唐班的專業課難度和其他專業完全不能比,雖然不知道為什麽易言會參加這種選拔,但在經過高強度的體能訓練後,想要再跟上其他同學的學習進度……
就連穀梁一都覺得,實在有些太費人了。
出於對室友的關心,穀梁一好心問了一句:“舍長,下堂專業課,需要我給你帶筆記嗎?聽說課程內容還挺難的。”
易言順手將被汗浸濕的卷發向後捋去,露出光潔的額頭,淩厲的眼神稍稍褪去了些許戾氣。
他朝穀梁一頷首道:
“麻煩了。”
“沒事兒,我本來就有記筆記的習慣。”被焦教官一直盯著,穀梁一有些緊張,“那舍長你加油訓練,我先走了。”
隔著鐵絲網,他握緊拳頭比了個加油的姿勢,然後就匆匆離開了。
焦教官望著穀梁一遠去的背影,片刻後收回視線,問易言:“他是你室友?”
“嗯。”
“嘖,這小身板。”焦教官意味不明地感歎一聲,“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將來就由你貼身保護他了。我會量身給他製定訓練計劃,你沒事也記得多操練操練他,光腦子好使可不行。”
易言沉默了幾秒。
“怎麽,不樂意?”
“不,”他搖搖頭,視線望向遠方,“我就是為此而來的。”
他曾經答應過一個人要保護好他,卻沒能履行承諾。
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主角隻是雙人格而非一體雙魂,不同人格隻是把他性格中的某一部分特質無限放大而已,本質上還是同一個人,所以不存在攻同時愛上兩個人的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