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老話說得好,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宗秦遠在會議上詢問道,“所以, 在各位看來, 我們漠大最關鍵的科技結晶是什麽?”

一片沉默之中, 有人試探性地出聲道:“是飛行器技術嗎?”

立刻有人提出了異議:“不止吧, 咱們的火箭助推器燃料研發也是全球數一數二的。”

宗秦遠點點頭:“大家說的都對,但是我個人覺得, 魔神最感興趣的,肯定還是我們在航天領域的成就。他在這片大陸上呆了三千年,唯一的夙願不就是想要返回母星嗎?”

“所以如果我們拿這個出來**他的話……”

穀梁幽轉著筆, 漫不經心地聽著校領導們商討關於誘餌計劃的步驟。

他想起之前,還有人提議把魔神引誘到校內,不過這個建議很快就被否決了, 因為基地中樞的位置就在圖書館前方, 雖然有著層層把手, 但為了杜絕安全隱患, 宗校長還是堅決反對任何校外人士靠近它超過十米範圍內。

現在他們有了莫頓城作為根據地, 上上策自然是在城中解決掉一切問題。

“幽, 你確定那個冒牌貨就是魔神嗎?”穀梁一有些擔憂地問道, “或者說, 魔神真的會親自來嗎?”

“當然。”

對於這一點穀梁幽相當有自信, 他反問道:“你感覺不到身體的力量在日漸充盈嗎?這個世界除了魔神以外,已經不存在法力比我們還高的種族了。換句話說,那具木乃伊已經沒有時間了, 除非他想日漸衰竭而死。”

穀梁一努力感受了一下, 但幽能輕易掌控的澎湃力量對於他來說, 就像是隔著一層薄薄的透明塑料薄膜一樣,明明觸手可及,卻怎麽也無法真正觸碰到。

“還是不行,”他沮喪道,“我可能就是在這方麵沒有天賦吧。”

穀梁幽哼道:“說什麽呢,你就是我。大不了以後我保護你就是了,反正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做的。”

“幽,你真好。”穀梁一眼淚汪汪地說。

說完,兩人同時都沉默了。

下一秒,意識內外的兩個人格同時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下次還是少說點這種肉麻的話吧,”穀梁幽嫌惡道,“我倆應該都沒有自戀的愛好。”

“……同意。”

太過知根知底的結果就是這樣,穀梁幽會把保護主人格作為自己理所當然的責任,但是一旦主人格為此而感動,那感覺就太奇怪了。

——就像是看到一個人走在路上,突然對著鏡子說“今天你真棒”一樣奇怪。

“穀梁同學。”

聽到自己的名字,穀梁幽抬起頭:“什麽?”

“因為不太了解魔神的法力水平,所以接下來需要你協助我們測試一下城內的防禦武器強度。”宗秦遠對他說,“就當是提前實戰演練一遍了。”

這個完全沒問題,穀梁幽無可無不可地點點頭:“什麽時候開始?”

“今天下午。”

漠大執行的效率驚人的快,在會議結束後不久,一輛輛沙漠坦克、地空導彈發射車就排隊開進了莫頓城的主幹道內。

看著這些塗著迷彩、森冷肅殺的重火力武器,主幹道附近的居民連家門都不敢出,隻能躲在窗戶和門縫後小心翼翼地向外張望,還以為是城裏有出了什麽變故。

雖然他們仍不知道這些武器的原理,但幾天下來,原住民們已經對這些來自魔神的恐怖機關造型有所了解了,也知道當黑袍法師們從腰側掏出那把漆黑的機關時,一定要表現得溫順乖巧一些——

否則的話,那些抱著胳膊大腿在街道上翻滾哀嚎的鬧事者,就很有可能是他們之後的下場。

“這才是男人該開的車嘛!”

嚴北辰坐在坦克駕駛座上,一臉的意氣風發。

但聯絡器裏的金萱比他還興奮,她一邊清點著到達的武器數量,一邊豪情萬丈仰頭地望著前方的高塔,想起不久前他們一群人還保護著穀梁緊急從城中撤離,隻能說此一時彼一時,心情舒暢得簡直要飛起來了:

“易隊,我……唉,人呢?”

“隊長去拿狙了,”雅羅斯拉夫老實說,“說是接下來有任務。”

金萱一愣,接下來除了針對魔神的模擬演戲,還有什麽任務?

“等一下,易隊不會是要拿那把大狙瞄小吉祥物吧?”她突然想起了什麽,頓時露出一臉大驚失色的神情,“這可使不得啊!萬一出事了人類就全完蛋了,易隊豈不是謀殺親夫?”

“……呃,應該不會吧?”雅羅斯拉夫一時半會還沒反應過來金萱在講什麽東西,畢竟他的中文再好,距離母語者的理解水平也還差了一截,“這些指揮部肯定都會考慮到的,輪不到我們擔心。”

“也是。”

金萱漸漸冷靜下來,但她還挺好奇易言到底拿狙幹什麽用的,想了想,她幹脆對雅羅斯拉夫說道:“這邊一個人就夠了,你幫我看著,我去演習場看看。”

正有同樣打算的雅羅斯拉夫:“…………”

回來,別溜號啊!

然而金萱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街角,演習場所在的位置就是之前溫.壓彈爆炸的地點,現在那裏已經坍塌成了一個直徑近百米的巨坑,更遙遠的空地上,正站著一群舉著望遠鏡和捧著筆記本記錄數據的二隊技術人員。

“金副隊,你怎麽來了?”

宮明第一個發現了金萱的到來,見到笑眯眯衝自己招手的男人,金萱猶豫了一下,還是邁步朝他的方向走了過去。

“演習什麽時候開始?”她問道。

“大概十五分鍾後吧,”宮明煞有其事地看了一下表,“金副隊長來這兒有什麽事嗎?”

“直接叫我金萱就行了,宮老師。”金萱說,“你知道易隊在哪兒嗎?”

宮明伸手往某棟小樓上遙遙一指:“那兒呢。”

“不會吧?”金萱瞪大了眼睛,“他真的要對穀梁開槍嗎?就算指揮部同意,易隊本人能願意嗎?”

“你在想什麽呢,”宮明哭笑不得地看著她,“想象力別太豐富了,金同學,這麽危險的事情指揮部不可能同意的。而且你是不是理解錯了什麽,我們要穀梁同學協助我們測試武器數據,並不是讓他親身上陣啊。”

“……嗯?”

金萱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但不等宮明解釋,平地裏就掀起了一陣狂風。飛沙走石之中,熟悉的龐大骨龍從天而降,它似乎很久沒有得到主人的召喚了,興奮得仰天長嘯一聲,就像是等待主人一整天後終於獲得出門資格的狗狗一樣,哪怕渾身隻剩下了一把骨頭,光從那眼眶裏晃動著燃燒的幽冥火焰都能清晰感受到它的快樂。

狂風減止,金萱慢慢放下遮擋眼睛的手,看到穿著黑袍的瘦削青年獨自站在巨坑的邊緣,朝那具骨龍伸出了手。

恐怖的怪物溫順地朝他俯首,穀梁幽的用五指撫摸著它眼眶附近的白骨,似乎是在和它溝通著什麽,期間,巨龍的尾巴還有些老大不樂意地甩了甩,直接把一棟原本就在爆炸中岌岌可危的小樓砸成了一堆亂石磚塊。

金萱聽到周圍不少人都“臥槽”了一聲,然後開始低頭拚命記錄起數據。

能夠做到這一點,足以證明這頭巨龍的骨骼強度,比起地球上的某些金屬也差不離了!

“所以,你們是想讓這頭骨龍來測試武器?”金萱轉頭問宮明。

宮明點點頭:“上次實戰中幹擾因素太多,穀梁也說了,魔神召喚的那頭骨龍並不算完全形態,因為魔神本人還處於虛弱的狀態。所以這一次我們想測試一下,完全形態的骨龍究竟能硬抗住多少當量的炸.藥。”

他們根本沒考慮過,骨龍能夠完整在攻擊中存活下來的可能性。

以人類目前的科技發展水平,任何碳基生物——包括魔法生物,都沒辦法在一枚氫.彈的攻擊下存活,如果直接命中的話,甚至連保存一具完好軀體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僅僅隻是演習的話,靠著一些普通武器和骨龍軀體的受損度,就可以大致計算出完全消滅這些亡靈巨獸所耗費的武器水平了。

“它同意了,”穀梁幽走過來對他們說,“順便,你們記得別朝它的腦袋開火,這頭龍脾氣還挺大的。”有點難哄。

金萱咋舌:“它都死了還有脾氣?”

“鬼才是怨氣最大的。”穀梁幽理所當然道。

眾人紛紛陷入了沉默:“…………”

感覺還挺有道理。

“易言在哪兒?”

黑發青年四處環顧一圈,沒看到熟悉的人影,不禁問出了和金萱剛才相同的問題。

金萱學著宮明的姿勢,朝屋頂上方一指。

“對了,你現在身邊是不是沒人跟著?”她問道,“你要去找易隊嗎?我陪你一起吧。”

“不用。”

金萱皺眉:“可是……”

“咳。”站在她身後半步的宮明突然咳嗽一聲,不動聲色地拉了拉她的衣袖。

金萱猛地閉上嘴巴,立刻換了一副表情,笑容燦爛地對一臉莫名其妙的穀梁幽說道:“沒事沒事,我剛才什麽都沒說。”

穀梁幽心道特動組這些人真是越來越莫名其妙了,也沒說什麽,扭頭就自顧自地離開了。

他準備去看看易言狙擊的現場。

無論是他還是主人格,對於會玩重狙的人都抱有一個相同的態度——帥到家了。

但當那個人是易言時,穀梁幽必須要加上一個前提:

雖然他不怎麽待見這個人,但是僅就這個行為而言,還是帥到家了。

穀梁一忍不住笑了:“幽你真的很不坦率,易哥確實很帥啊。”

穀梁幽正上著樓,腦海中突然閃過易言當初翻身上床、T恤被風吹起露出衣料下方緊實腹肌的畫麵,頓時惱火道:“我不在的時候你一天天的都在看些什麽?非禮勿視懂不懂!”

穀梁一覺得很冤枉:“可是我們都是男生,還在一個寢室,我想非禮勿視也得有這個條件啊。”

“男生又怎麽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對我們……咳。”

穀梁幽說到這裏時,又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次在宿舍裏自己拎著易言領口的尷尬經曆,立馬被主人格抓住了小辮子:“你看,你明明自己也有在想!”

“閉嘴,我們共用一個意識和大腦,你也跑不掉!”

兩個人格一邊拌嘴一邊上了樓,樓頂的風很大,易言和另一位觀測手正呆在天台上。他們沒有關門,觀測手在看到穀梁幽時露出了驚訝的神情,但黑袍青年卻隻是掀起自己的兜帽,朝他輕輕比劃了一個安靜的手勢。

觀測手了然地收回視線,繼續幫易言測算起了風速。

這次的任務其實並不需要觀測手也沒問題,因為目標足夠大,也沒有一擊斃命的硬性指標,所以他的神色相對來說還是比較放鬆的,甚至還能分出一絲精力去觀察穀梁幽和易言的狀態。

黑袍青年在來到天台後,並沒有弄出太大動靜,隻是抱臂靠在牆邊安靜地望著他們,似乎真的隻是來觀摩的;

身為狙擊.手的易言趴在天台上,重狙已經架好了,因為戴著靜音耳塞,所以他並沒有注意到後麵有人到來,隻是隨手拿起旁邊小桶裏的一塊冰含在嘴裏,防止在寒冷天氣中哈氣會影響視線。

從穀梁幽的角度,他隻能看到易言趴在地上起伏勁瘦的背部線條,和一頭漆黑茂密的黑色卷發,就跟海藻一樣,被風吹得亂糟糟的。

“真的好帥。”穀梁一感歎。

這次穀梁幽沒反駁。

因為無論男女,任何一個對軍事稍微有些熱情的人,在看到易言這樣聚精會神全神貫注瞄準目標的狀態時,甚至都不用看臉,都會由衷覺得,他現在的樣子真的是帥爆了。

每個狙擊.手身上都有一種令人膽寒的氣勢,哪怕他們混入人群中,在直視著那雙眼睛時都會清晰地感受到身為頂端掠食者的壓迫感。

穀梁幽咬了咬腮幫子,發自內心地感覺到了一股興奮之意。

不知道是不是被魔神的信仰影響到了,他現在竟然有點遺憾,遺憾自己當初沒有親手給易言的脖頸上種下烙印。

穀梁一:“……幽,你是變.態嗎?”

“怎麽會,我隻是隨便想想,”穀梁幽說,“別說你沒有這種想法,我記得很清楚,當初在莫頓城易言出任務回來之後……”

“夠了夠了!”

穀梁一紅著臉打斷他的想法:“但是我跟你不一樣,我隻是想想而已,你是真的有這個本事的!別真的走上違法犯罪的道路啊,易哥好不容易才擺脫死囚奴烙印的影響。”

在從魔神那兒掠奪了大量信仰後,為了以防萬一,穀梁幽就把易言脖子上的印記解除了。雖然當時易言沒說什麽,隻是低頭摸了摸光潔如新的脖頸,但不知道為什麽,穀梁一總覺得,他的眼神好像還有點遺憾的感覺。

“知道了,我又沒有折騰人的愛好。”

穀梁幽滿不在乎地說。

他直起身走到觀測手旁邊,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儀表盤和數據,用手勢示意讓他來。

觀測手也樂得輕鬆,而且易言和穀梁的關係在特動組裏基本是人盡皆知了,他也沒有夾在中間當電燈泡的愛好——事實上,他們還專門為此開了個盤,就賭這倆人到底什麽時候挑明在一起。

但他們誰都不知道,其實兩人早就在宿舍裏挑明過了,隻是一直沒有下一步進展。

穀梁幽其實就是心血**了想嚇一嚇易言,他壓低了聲音,一麵繼續幫易言計算著數據,一麵注意著子彈的消耗量,等到最後一發子彈打完時,早就等到迫不及待的黑發青年勾起唇,半跪下來,猛地低頭出現在了狙擊.槍的瞄準鏡內。

“喲。”

他打了聲招呼,眼神中帶著一絲挑釁的笑意。

易言還沒發現子彈已經用完了,因為一般來講狙擊.手都是一發命中脫身就走的,今天這次演習算是特殊情況,需要他把子彈全部耗盡。

看著瞄準鏡內青年熟悉的臉龐,毫不誇張地講,他的心髒瞬間停跳了一拍,按在扳機上的食指刹那間僵硬,被冰塊凍得蒼白的唇緊緊抿成了一條線。

“怎麽,被我嚇到了?”穀梁幽直起身,還在為自己這個天才的惡作劇洋洋自得,不料下一秒就被突然從地上暴起的易言拎起領子,一把抵在了牆上。

“這是能開玩笑的事情嗎!!?”他衝青年咆哮道。

穀梁幽卻像是沒注意到易言的憤怒和後怕一樣,隻是好奇地盯著他毫無血色的冰冷唇瓣,問道:“一直含著冰塊,你的舌頭不冷嗎?”

易言:“…………”

就算是有再多怒氣,麵對這個完全不在狀態的人,也沒辦法發火了。

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慢慢放開手,轉身一言不發地整理起了槍.械。

“生氣了?”

“…………”

“喂,好歹給個麵子吱一聲吧。”

易言依舊一聲不吭,隻是在穀梁幽逐漸開始不耐煩的時候,對他說了一句:“下次別再這樣了。”

他轉頭看著愣住的穀梁幽,深深地望著黑發青年的雙眼:

“我不希望在瞄準鏡裏看見你,永遠也不。”

說完,他就背著狙擊.槍,越過穀梁幽下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