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雪斷斷續續下了一整天。

貧民區的房頂並不算牢固, 如果雪再像這樣繼續下一整夜,也不知道這棟用木頭和稻草灰泥搭建起來的房子會不會坍塌。

拉莫和一家人蜷縮在草席鋪成的床鋪上,寒冷的空氣從四麵八方的細小孔洞鑽進來, 妹妹的哭聲已經漸漸平息下去, 但母親抱著她, 表情卻愈發愁苦起來。

有時候高燒並不代表著麻煩, 當身體想發燒都燒不起來時,那才是真的糟糕了。

這也是為什麽精靈族明明有可解百毒的淨化藥水, 卻仍會對族人的疾病束手無策、隻能選擇和漠大交易一樣。

這個世界的病毒細菌雖然種類和地球有所不同,但還沒有經曆過抗生素的洗禮,如果說它們在地球上的同類等級是lv.9, 它們現在就還處於新手村小兵的階段。

外麵的天還沒完全黑,但一家人已經又冷又餓,明明半小時前才吃完了幹糧, 但那分量連塞牙縫都不夠, 隻能靠意誌力強撐著再熬過一晚上。

拉莫用呆滯的眼神望著天花板, 努力想讓自己忘記饑腸轆轆的感覺。

今天他被哥哥一頓臭罵, 回來還差點挨了打。明天哥哥肯定是不會願意帶他出門了。

但是回想起白天的遭遇, 拉莫還是覺得很興奮。

那些黑袍法師大人, 好像也沒有傳說中那麽恐怖啊, 他想, 不僅會好好和他溝通, 還給了他一塊名字很奇怪的糖,好像是叫什麽巧……巧克力?

拉莫突然想起來自己還有塊糖,他趕緊從口袋裏掏出來, 卻發現因為體溫的原因, 包裝已經變得皺巴巴軟綿綿的了。

“這是什麽?”

哥哥發現了他的不對勁, 立刻詢問道。

“這是法師大人給我的糖。”拉莫喜滋滋地回答道,“法師大人還問了我們家的情況呢。”

沒想到,哥哥卻勃然變色道:“快丟掉!你不想活了嗎?”

“為什麽?”拉莫抬起頭,不理解哥哥為什麽突然變得這麽緊張,“這可是糖啊,說不定妹妹吃了就能好了。之前哥哥你不也被法師大人賞賜過嗎?”

“那不一樣!”

哥哥沉著臉說道:“我當時是因為給他們做了事情,那你呢?衝撞了法師還能得到賞賜,你想的倒是美呢!之前還有個獸人惹怒了法師,當時沒事,結果第二天被人發現一家十幾口全都慘死,連家裏養的畜生都沒被放過!”

拉莫悚然道:“那,那難不成這裏麵的是毒.藥?”

“很有可能,”哥哥說,“趕緊把它丟掉吧,別再想亂七八糟的事情耗費體力了,還有好長時間才天亮呢。”

但拉莫從來不是個會聽話的,他蜷縮在光線昏暗的角落裏,過了一會兒,趁著沒人注意,偷偷把巧克力的包裝撕開了一點,低頭聞了聞裏麵的味道。

甜甜的。

拉莫咽了咽唾沫,這種滋味,對於現在饑腸轆轆的他來說簡直是不能抗拒的**。

他閉了閉眼睛,想起白天穀梁一對他說話時溫和的語氣,把心一橫,伸出舌頭,小心翼翼地舔了舔融化的巧克力。

刹那間,從未體驗過的甜蜜滋味從舌尖席卷神經。

拉莫渾身僵硬,他幾乎要尖叫起來,長期缺乏能量補充的大腦驟然接觸到高熱量糖分,就像是快要渴死的人遇到了一汪清泉,身體內的每一個細胞都在歡慶著想要更多,但岌岌可危的理智卻在告訴他,不行,自己絕對不能把它吃完。

如果它有毒,那就讓它毒死自己一個人好了;如果它沒有毒,拉莫還想讓家人也都嚐嚐它的滋味。

他閉上眼睛,靜靜地等待著時間驗證結果。

不知過了多久,外麵的天已經完全黑了。

拉莫霍然睜開雙眼,顫抖著聲音,把自己的實驗告訴了家人。

哥哥氣得渾身發抖,痛罵了他一通,但當他嚐到拉莫手中巧克力的滋味時,他也和拉莫一樣,徹底被現代工業文明的高熱量高糖分食物征服了。

一家人分吃完了一塊巧克力,包括正在生病的妹妹,母親也拿手指沾了一點巧克力醬抹在她的唇上。雖然治不了病,但肉眼可見的,在嚐到巧克力香甜的滋味後,妹妹的表情也變得舒緩了許多。

“你看,我就說吧!”拉莫迫不及待地為穀梁一和易言正名,“那些黑袍法師大人都是很好的人,根本不像他們說的那樣恐怖!”

哥哥還有些猶疑,但這一次他沒有反駁拉莫,隻是低聲道:“那又怎麽樣,工頭不開工,我們還是沒有活計幹。”

“那我們自己當工頭不就好了?”拉莫天真道。

“說得簡單,我們是混血種,又不會法力,有沒有獸人那樣強壯的身軀,”哥哥歎氣道,“如果能靠別的本事得到法師大人們的青睞,背靠大樹倒也可以成為工頭,但是這種機會少之又少,高高在上的法師們,怎麽會隨便理會像我們這樣的螻蟻?”

“可是……”

“好啦,別做夢了,我們今天已經足夠幸運了,但是不可能一直這麽幸運下去的。”

拉莫閉上了嘴巴,但他心裏有個小小的聲音在反駁:

為什麽不會呢?

黑夜來臨之際,街道上一片死寂,貧民區這裏可不存在什麽夜生活,一旦天黑大家都早早地回家休息了,因為黑暗滋生的不僅是恐懼,還有某些更加可怕的、見不得光的勾當,也都會在他們看不見的角落裏發生。

“嗚……嗚……”

外麵的風聲越來越大,宛如孩童的哭啼,在這樣的環境中,拉莫的眼皮也開始逐漸打架。

突然,一道明亮的光芒自上而下,照亮了整條街道!

原本安靜的左鄰右舍一下子都沸騰了,喧鬧聲打破了寂靜,拉莫一家也不清楚發現了什麽,父親把房門打開了一條縫朝外張望,外麵寒冷的空氣讓拉莫瞬間打了個寒顫。

“怎麽回事,父親?”他問道。

“好像是之前魔神大人的照明機關又啟動了,”父親眉頭緊鎖道,“難道是城裏又出了什麽變故?”

他又觀察了一會兒,突然發現天空中的“星星”們又出現了變化:

原本靜止不動的“星星”開始在夜空中移動,組成了一幅幅圖畫,城中許多居民紛紛跑到街上,望著這堪稱神跡的一幕,已經有不少人開始當街朝天空跪拜起來,以為這是神靈給予他們的啟示。

但拉莫沒有像他們一樣跪拜。

他隻是著迷地望著夜空中這些星星組成的圖畫,它似乎是講述了一位神明誕生的故事,拉莫越看越入神,就在這時,他聽到人群中有人在議論:

“這些圖案是什麽意思?”

“不知道……是神明的旨意嗎?”

“好像是在說某個地方有寶藏啊?”

“寶藏!?真的嗎!”

此話一出,立刻讓所有人都興奮起來了。大家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瞅著天空上的無人機排列表演,想要從中看出寶藏的位置。

拉莫對寶藏倒是不感興趣,但可能是白天剛和穀梁一近距離接觸過的原因,他總覺得畫麵中的神明側影有些眼熟:“這位神明……是不是魔神大人啊?”

周圍瞬間鴉雀無聲,原本渴求寶藏的人都猛地扭頭,用驚恐的眼神望著他,像是拉莫說出了什麽令人難以接受的事實一樣。

寶藏固然有吸引力,但要是把主意打到魔神的寶藏上,那豈不是在找死嗎?

但拉莫卻覺得他們有些大驚小怪了,就算那位法師大人是魔神,他肯定也和傳說中窮凶極惡的神明不一樣。

無人機最後一次變幻圖案,那是一副魔神居於審判庭高處俯瞰世人的畫麵。

一位信徒跋涉千山萬水來到他麵前,為了自己的母親向魔神叩首請求,魔神賜給他一團白色的光暈,信徒歡喜萬分地回到了家,成功救治好了自己的母親。

拉莫心念一動,他瞬間想起了家中還在生著病的妹妹,在其他人都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就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大聲道:

“魔神大人,求求你救救我妹妹吧!”

混在人群中正準備大展身手表演一番的某位特動組成員:“…………”

誰?誰把他的戲給搶了?

他瞪著街道正中這個矮小的小綠皮混血種,心想自己求了易老大好長時間才求來這個職位,都已經排練好台詞了,結果居然被本地土著居民搶先了一步,萬一計劃在他這一環出了岔子怎麽辦?

幸好他反應快,機智地靈機一動,緊隨其後也跪下大聲嚎啕起來:

“魔神大人,求你救救我一家老小吧!我上有八十歲老母下有三歲小兒,老婆前兩年還給我戴了綠帽子跟人跑了,留下我一個照顧一大家子人,我腿腳還不好使,眼睛也快瞎了,天天祈求上蒼保佑也不好使,隻要您能幫幫我,我從今往後就是您最忠誠的信徒!”

這一通賣慘下來,別說其他人了,就連拉莫也愣住了。

……好慘啊。

眾人不約而同地對他致以同情的眼神,見有觀眾捧場,那名特動組成員演得就更加起勁了,他聲淚俱下的訴說著自己的經曆,淒慘程度簡直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不知不覺間,一縷薄霧在街上彌漫開來。

夜空中的無人機刹那間全部熄滅,包括了照亮街道的燈光,黑暗中傳來驚慌失措的尖叫聲,但他們還來不及慌亂,一束光便精準地照亮了那名特動組成員所在的位置。

一片嘩然中,拉莫瞪大眼睛,看到一道人影出現在了光柱下方。

雖然他的身形在濃霧中顯得有些朦朧不清,但拉莫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這位就是白天和自己交談的那名黑袍法師大人!

“想要成為我的信徒,那就向我效忠吧。”

寂靜之中,魔神的聲音仿佛回**在整個城市上空,低沉的嗓音仿佛有著穿透黑夜的力量:

“為我盡心盡力地建造這座城市,全心全意地信奉我,追隨我,然後,我會賜予追隨者他們想要的,食物、財富、健康……那些信仰我的人將獲得一切,而背叛我的人,則會永墮地獄,不得超生。”

“魔神大人,我一直在為您辛勤工作!”

那名特動組成員對著麵前的投影,滔滔不絕地自述著早已背到滾瓜爛熟的台詞,而他的話語似乎打動了魔神,在眾人的驚呼聲中,一顆“星星”從空中緩緩降落在了漆黑的街道上。

別看這出戲看似漏洞百出,但對於一群完全不知科技為何物、甚至大部分都還不認字的愚昧原著民來說,效果那是相當顯著。

宗教的三大法則:獎勵和懲罰,以及最重要的超自然力量,隻要全部滿足,它在信徒心目中就會牢牢紮根。

“魔神居然真的會回應虔誠信徒的召喚!?”

所有人都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眼神,嫉妒地盯著那個好運的家夥從無人機下取出食物和神藥,甚至還分給了在一旁的拉莫一瓶,理由僅僅是“我們是同樣虔誠信奉魔神大人的信徒,自然要互相幫助”。

“我也信奉您啊,魔神大人!”

當即就有好幾個跟風使舵的家夥也撲騰跪在了街道上,想要借此同樣獲得賞賜,但魔神的投影卻連看都不看他們一眼,隻是冷冷一揮衣袖,掀起一道狂風便消失無蹤了。

一群人被風吹得東倒西歪,莫名響起的巨大的噪音宛如地獄降臨的回音,嚇得那幾個投機取巧的家夥臉色慘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漆黑的夜空中。

“辛苦了穀梁,”在剛剛完成俯衝上升、平地裏掀起狂風的直升機上,金萱笑眯眯地遞給穀梁幽一瓶運動飲料,“潤潤嗓子吧。不容易啊,對著我們演了半天戲,不過投影的效果不錯,也算你沒有白演。”

穀梁幽麵無表情地靠在後座上,抱臂一臉冷漠。

“我就想知道一件事,”他指了指自己臉上密密麻麻的黑點,那是用於動作捕捉技術的標記點,“這玩意兒,到底什麽時候能給我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