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穀梁。”

靠在床頭的易言臉頰上仍沒有多少血色, 他的神情看上去十分疲憊,手指一直在揉著自己的額角緩解身體的不適。

但那雙漆黑的眼眸,仍一眨不眨地盯著僵在原地的穀梁幽。

穀梁幽的表情很不好看。

不僅是因為易言的視線實在是太有存在感, 熾熱得幾乎讓他覺得麵頰發燙, 更是因為自己剛才的行為, 簡直就是在告訴所有人“我在乎他, 而且還不止一點”!

穀梁一小聲對他說:“可這是事實呀。”

穀梁幽咬牙切齒道:“你有點出息行不行?”

最後,穀梁幽還是選擇了無視易言, 他不顧穀梁一小心翼翼地“要不和他談一談”的建議,直接擼起袖子,冷著臉對校醫說道:

“抽血。”

校醫被他豪邁的動作震了一下:“哦……好。”

在做完身體檢查, 確認身上除了一些小傷口外沒有大礙之後,穀梁幽就直接把易言扔在了校醫院,自己一個人回了宿舍。

今天發生的事情太多, 穀梁幽簡單洗漱了一下就準備上床睡覺了。沒過多久, 他聽到宿舍的門被打開, 似乎是諸葛逍和嚴北辰他們回來了。

看到他在睡覺, 兩人原本咋咋呼呼的聲音一下子矮了下去。

穀梁幽沒有理會他們, 自顧自地翻了個身繼續睡。

又過了幾個小時, 宿舍外的天已經徹底黑了。

迷迷糊糊間, 他感覺到有人爬上了床。

穀梁幽困倦地睜開眼睛, 看到易言正踩在梯子上, 垂眸安靜地看著他。

“抱歉。吵醒你了?”他低聲問道。

穀梁幽沉默了幾秒鍾,混沌的大腦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這是怎麽回事。

“你……”

他忍耐地吐出一個字,卻又不知道該和易言說些什麽。

穀梁幽其實很想問他為什麽不在校醫院多呆幾天, 但這麽一問, 感覺又顯得他像是在關心對方似的。

嘖, 煩人。

沉默片刻,他幹脆把枕頭換了個方向,被子一卷,麵朝著牆側躺著,身體力行地表達了對某人的排斥。

易言看著他巴不得遠離自己的動作,表情並沒有太多變化,臉上反而多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晚安。”

他說著,順便隨手關上了床頭的小夜燈。

黑暗中傳來的聲音顯得格外低沉溫柔,穀梁幽躺在**,緊緊閉著眼睛,憋了半天才把到嘴邊的那聲“滾”咽下去。

穀梁一覺得這樣下去也不太行:“畢竟是室友,平時還是好好相處比較好吧。”

穀梁幽陰沉道:“我明天就去找輔導員換宿舍。”

雖然嘴上這麽說著,但第二天穀梁幽到底還是沒有付諸於實踐。

因為早上起床後,他在自己的桌子上發現了一個嶄新的眼鏡盒。

打開後,裏麵是一副熟悉的黑框眼鏡。

框架上的劃痕和裂紋都被人用黑漆一點一點細致地補上了,根本看不出來修補的痕跡,就連折斷的眼鏡腿,也都完全複原到了之前的模樣。

——但那個小小的“U”字刻痕,卻被人特意留了下來。

穀梁幽捧著眼鏡盒愣了一下,下意識抬頭往衛生間的方向望去。

易言正在裏麵洗漱,早上他什麽都沒說,還是和往常一樣,坐在座位上啃麵包喝牛奶當早餐,也沒有再向穀梁幽要咖啡喝。

穀梁一:“我們是不是該說聲謝謝?”

穀梁幽哼了一聲:“謝什麽謝,就當你之前天天給他打水的報酬好了。”

但在臨出門前,他還是把那副眼鏡戴在了鼻梁上。

由於易言是一隊的隊長,他們今天要一起去找宗校長開會。

在校園裏同行的時候,兩人一前一後地走著,穀梁幽挺直脊背大步前行,腳下帶風,全程板著臉一言不發;易言倒還挺自覺,一直保持在他後麵兩三米的位置,不遠不近地跟著。

這次會議的召開,主要是為了解決阿爾法的問題。

當初穀梁一和特動組的人進入高塔時,剩下擁有出城資格的幾名同學就帶著他先行離開了莫頓城回校,也因此,他們得以避開了魔神的襲擊。

指揮部那邊想要和魔法公會合作的最主要原因,就是想要關於魔神和他創造的機關造物的詳細資料,阿爾法現在急於回到魔法公會掌控局麵,因此兩方溝通的進程很快,隻用一個上午就確定下了合作的具體事宜。

穀梁幽聽得百無聊賴,唯一能讓他提起興致的,就是在宗秦遠提到的關於城內商鋪的話題:

因為商鋪已經被炸上了天,他們現在又有了穩定的情報來源,所以除了平時駐紮城內定期換崗的一批特動組成員外,自己也沒有必要離校了。

穀梁一沉思道:“看來指揮部已經做好打算了,比起收集文明點數,還是直接幹掉魔神來得一勞永逸簡單快捷。”

穀梁幽心不在焉地轉著筆,這是兩個人格都會的操作,細長的筆杆在修長的指尖來回翻轉,幾乎轉出了花來,惹得周圍的校領導們頻頻矚目。

但他本人卻絲毫不在意,在聽到和自己無關的議題時連眼也不抬一下。

——他們的區別就在於,開會的時候穀梁一從來都是認認真真記筆記,而穀梁幽出來時隻會光明正大地摸魚。

“我也覺得。”他懶洋洋地說。

光是用重機.槍突突了一番,可不能讓他解氣。

雖然穀梁幽對漠大的同學也沒有太多感情,但是主人格在乎他們,而且魔神當初對主人格幹的那些事,他可都一筆一筆記在賬上呢。

不把對方的骨頭一寸寸打斷碾成灰揚了,都難消他心頭一口惡氣。

“合作愉快。”

會議結束,宗秦遠在和阿爾法握手的時候,阿爾法的視線注意到了站在他左手邊的穀梁幽身上,不禁問道:“這位是您的學生嗎?”

這個學生自然不是指普通的學生,阿爾法的意思是想問,他們之間是否就像是緹娜老師和自己一樣的關係。

“是的,”宗秦遠笑道,把手搭在了穀梁幽的肩膀上,“穀梁同學是我最引以為傲的學生。”

雖然宗秦遠一向是這麽稱呼他的,但無論是穀梁幽還是穀梁一都有種感覺,宗校長的這句話是對他們兩個講的。

盡管穀梁幽的性格和主人格差別巨大,但校方似乎並不想把他們區別對待,宗秦遠在會議結束後就讓他和易言回去休息了,也沒有提到任何關於穀梁幽的事情。

對此,穀梁一還挺高興的:“我就說宗校長是個好老師,幽你也別成天板著個臉了,多對大家笑笑不好嗎。”

穀梁幽一陣惡寒,他可想象不出來自己像穀梁一一樣天天衝人傻笑的畫麵。

“算了吧,我沒有這種愛好。”

但路過情人坡的時候,看著滿坡的大白菜和土豆,還有在田地上忙碌的隔壁農學院同學們,一直神色懶怠的穀梁幽也不禁停下腳步,盯著這一幕有些怔怔出神。

不知不覺,他們已經來到異世界這麽長時間了。

“我記得,今年過年挺早的。”他忽然對穀梁一說道。

“對,再有幾個星期就過年了。”穀梁一也想起來了,“學校裏應該會搞點活動慶祝一下的吧,宗校長之前也提過這件事。”

“我對搞聯歡不感興趣,”穀梁幽撇嘴,“你不也是嗎,到時候咱們就去圖書館找個地方坐一晚吧,漠大的圖書館還是不錯的,天文方麵的書籍很齊全。”

“好啊,”穀梁一並不覺得這樣孤單,因為這麽多年下來,他早就習慣了自己陪伴自己,“正好我也有想借的書,這段時間太忙了,一直沒機會去看。”

“同學!能不能拜托你幫個忙?”

忽然,坡下方傳來一個聲音。

喊他的人是個滿頭大汗的女生,正費勁地把一袋土豆扛上推車,但因為力氣不夠大差點滑倒。現在她正努力顫顫巍巍地用雙手撐住推車,但也隻能勉強保證它不倒而已。

雖然對其他人的事情毫不關心,但看到這一幕,穀梁幽還是下去搭了把手。

“謝謝你……啊,你是穀梁同學吧?”

那女生抬頭看到他,頓時眼前一亮。

穀梁幽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他低下頭,看著一推車沉甸甸的土豆問道:“這是要送到食堂?”

“對,今天和我一起負責這塊田地的兩個農學院男生都生病了,”那女生苦著臉說道,“我這邊可能忙不過來,穀梁同學,你能找幾個認識的男生來幫幫忙嗎?我一個人真的搬不動這些東西,地裏的土豆還要人收呢。”

穀梁幽剛想說自己也不認識什麽人,穀梁一就說道:“反正我們下午也沒課,要不就幫幫她吧,反正食堂也離這邊不遠。”

穀梁幽歎了一口氣:“一共有多少土豆要送?”

“不多,也就三推車吧,”那女生看了一眼那邊成堆的土豆,表情不太滿意,“這裏的地皮都被小情侶踩壞了,這批土豆的產量連預計的一半都沒達到。”

穀梁幽嘴角一抽,心道情人坡本來就不是種菜的,能高產才有鬼了,但表麵上他隻是沉默地搭了把手,幫她把推車一起推了上去。

別說,這推車還真的挺重,怪不得剛才那個女生會差點翻車。而且雖然單輪在田地裏比較方便,但對於初學者來說卻很不好掌控平衡。

幸好這時候旁邊有人及時扶了他一把:“我來吧。”

穀梁幽下意識道:“謝……你怎麽在這裏!?”

他扭頭瞪著易言,易言一臉無辜地回望過來:“我一直在你後麵,我以為你知道。”

穀梁幽:“…………”

他確實知道,畢竟他們是一起從會議室裏出來的。

但是他都在情人坡邊上站了那麽久了,這人居然還不走嗎?他難以置信地想,難不成易言還陪著他一直站在那裏?

“你是易言吧?”那女生看到他卻很興奮,“謝謝謝謝,太感謝你們了!這下我輕鬆多了——放心,到時候我一定和我導說給你們加學分,把最大的土豆送給你們!”

易言失笑道:“土豆就不用了。”

他們宿舍已經有一位大德魯伊了,光是種植雜草都能讓諸葛逍如癡如醉,要是再來一盆土豆……別到時候宿舍裏真成植物園了。

這些土豆都被他們送到了一輛三輪車的後座上,就是那種才菜市場經常能看到的三輪,一共五個大竹框,都裝得滿滿當當的。

穀梁幽長籲一口氣,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塵土,正準備離開,就聽易言在他旁邊問道:“你來蹬還是我來蹬?”

“……什麽?”

“她還有兩塊田要收,都是同學,就幫忙幫到底吧。”易言說,“我一個人送不了這麽多菜,土豆太多了容易滾,得需要一個人幫忙在後麵看著。”

穀梁幽覺得他就是在設套給自己鑽,他扭頭就想走:

“我找別人來幫忙。”

“穀梁!”

易言突然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穀梁幽腳下一個踉蹌,後腰重重抵在了三輪車上。他疼得眉毛一擰,抬頭怒視麵前的青年:“你幹什麽?鬆手!”

“你可以不原諒我,”易言死死地盯著他飽含怒意的麵容,五指幾乎要掐進穀梁幽的胳膊裏,用一種極其壓抑的語調說道,“但是,別躲著我。”

穀梁幽和易言對視了幾秒鍾,猛地甩開他的手。

“離我遠點。”他冷冷道。

易言沉默片刻,終究還是沒有再說什麽。

望著穀梁幽毫不猶豫離開的背影,他咬緊牙關,忍耐地閉了閉眼睛。

突然,迎麵砸來的一個異物讓他猛地睜開雙眼,易言下意識抬手,一把抓住後才發現,那居然是自己當初交給穀梁一長命牌。

那天穀梁幽出現在校醫院時並沒有戴著它,易言還以為他已經把它扔到了哪個垃圾箱裏,沒想到他居然還沒丟。

“你不是……”已經走了嗎?

易言看著去而複還的穀梁幽,微微睜大了眼睛。

“少廢話,我是來掙學分的!”穀梁幽推了推眼鏡,惡聲惡氣道。

實際上他是因為受不了穀梁一一直在旁邊的叨叨了,傅敬言這混蛋,到底是怎麽用兩個多月的時間把主人格迷得神魂顛倒的?

“我才沒有被他迷得神魂顛倒!”穀梁一大聲抗議道,“同學之間互幫互助是應該的,而且你不是也覺得他幫我們修好了眼鏡,應該還這個人情嗎?”

“那是因為我不想欠他的!”

穀梁幽對主人格怒其不爭:“你就是太好脾氣了才會被他拿捏,等送完這車土豆之後我立馬找輔導員搬宿舍,再跟他在一起多呆一秒算我輸!”

穀梁一提醒他:“你昨天也是這麽說的,幽。”

“……你煩死了!天天背刺自己有意思嗎?”

“人要對自己誠實。”穀梁一實話實說道,“因為我能感覺到幽你也是這麽想的啊,為什麽不肯承認呢?”

穀梁幽一字一頓道:“你感覺錯了。”

他一把將想要去蹬車的易言推開:“病秧子別暈倒在半路上了,到時候還要連累我送你去校醫院,起開,我來!”

易言整了整被他拽歪的衣領,從善如流地繞到後麵給他當輔助。

新任魔神大人化憤怒為動力,踩著三輪車一路風馳電掣,都快把車鏈子蹬出了火星。後座的易言努力扶穩那幾框土豆,明智地沒有趁機出聲和穀梁幽搭話,不然他怕自己被穀梁幽當成土豆一起削了。

中午,正剔著牙從食堂走出來的諸葛逍突然呆住了。

好半天,他才用手肘捅了捅身旁嚴北辰的腰子:“嚴老二,我出現幻覺了?”

他怎麽看到老四蹬著三輪,載著易哥和一車土豆在學校裏狂飆呢?

嚴北辰:“……沒有,我也看到了。給錢吧。”

諸葛逍咬牙切齒地給他轉了二百過去。

他倆昨晚在宿舍外麵的走廊裏打賭,說看老四和易老大能冷戰到什麽時候,諸葛逍賭起碼一個星期,因為穀梁看上去真的很冷淡很生氣;嚴北辰對此嗤之以鼻,說他太小看易哥的手段了,能撐到第二天中午算他輸。

“賭狗終將一無所有,”嚴北辰用力拍了拍他的背,笑容滿麵道,“你還有著學呢,少年!”

諸葛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