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穀梁一到操場不久,後麵又陸陸續續來了不少人。
易言早就歸隊了,也不和他們一起,後來的諸葛逍隻能無聊地去找其他認識的人打招呼。
穀梁一望著他被層層疊疊人群包圍、卻仍一副如魚得水左右逢源的模樣,忍不住問旁邊一瘸一拐走過來的嚴北辰:“咱們應該才入學不到一個月吧?”
諸葛逍怎麽就能和這麽多不同年級專業的同學打得火熱了?
他連唐班同屆二十來號人的臉都還沒認清楚呢!
嚴北辰捂著被揍腫的腮幫子冷笑一聲:“誰知道,可能這就是交際花吧。”
穀梁一從他話裏品出了一股子陰陽怪氣、咬牙切齒的酸味。
但他看著諸葛逍笑眯眯地三言兩語就把身邊一群女生逗得笑顏如花,覺得自己還是能理解昨天嚴北辰偷摸上論壇爆室友黑料的舉動的。
沒辦法,諸葛逍這小子無論是長相性格還是說話方式,都太太太拉仇恨了。
就這樣等了一會兒,終於等來了宗校長他們到場。
宗秦遠還是一如既往的穩定發揮,一通慷慨激昂的演講說得在場眾人熱血沸騰,然後就來到了最振奮人心的升旗環節——
穀梁一默默立正站好,餘光注意到操場上的其他人也都露出了肅穆的神情。
隨著國歌響起,操場上的人們不約而同地開始了大合唱。
說他們是單純熾熱也好,一腔熱血也罷,就像那些末日災難大片裏所上演的那樣,第一批敢踏出安全區拓寬人類生存邊界的英雄們,永遠都是值得敬佩的。
這一刻,他們放飛的不是旗幟,而是人類的勇氣和信仰。
在升完國旗後,應某些國家的強烈要求,考慮到國際影響,學校又在旁邊豎起了一根旗杆,把聯合國旗幟也一起掛上去了。
這一次,大家的神情就要輕鬆很多。
過程中,不知躥到哪裏去的諸葛逍又神出鬼沒地冒了出來,手裏還煞有其事地捏著三炷香,神情異常虔誠地朝著一個方向擺了擺。
“……你幹嘛呢?”
諸葛逍直起身,一本正經道:“我托人打聽過了,今天易哥他們小隊就是往這個方向走的,這不是替他們拜拜土地神求保佑嗎。”
嚴北辰覺得他在胡扯:“異世界也有土地神?”
“咱們學校裏肯定有,”諸葛逍道,“而且這麽幹的又不止我一個,你看那邊。”
他往一個方向一指。
穀梁一順著那個方向看過去,那邊是一座關公像,有不少學生都圍在那裏為先遣隊祈福上供,希望武神保佑他們旗開得勝,平安歸來。
同學們的心意都很誠懇,貢品也是琳琅滿目。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不知道武神他老人家喝不喝得慣瑞幸了。
除了拜關公的,穀梁一還看到一個穿著道士服的中年人正盤膝坐在操場跑道上閉眼打坐,身邊擺了一圈法器,一手掐訣,一手拿著個拂塵,嘴裏還在不停地念念有詞。
這是在幹什麽?
穀梁一腦袋發懵地想,魔法大戰玄學,術業有專攻?
嚴北辰肅然起敬道:“早聽說學校基建處招聘要求之一就是精通風水,八字克校長的統統不要,這位又是何方神聖?”
“什麽亂七八糟的,咱們學理工的都要信仰唯物主義,那些風水八字統統都是封建迷信懂不懂?這位是咱們漠大的2025屆校友,明塵道士。”
這才剛拜完土地神,諸葛逍就又開始滿嘴跑火車了。
他不愧自己校園百事通的名號,對明塵道士的生平事跡是如數家珍,用一種吾輩當自強的敬佩口吻說道:“他是咱們漠大探測製導與控製技術專業畢業的,隻是人到中年,決定放棄內卷,另辟蹊徑,發家致富。用通俗一點的話來說,就是看破紅塵了。”
“看到操場外停著的那輛帕拉梅拉了沒?那是他的車。”
穀梁一:“…………”
槽點太多,他真的不知道該從哪裏吐比較好。
而且你們真的還記得,咱們大清從**爬早起來其實是為了給易言送行嗎?
從升旗開始,諸葛逍和嚴北辰就一直一左一右站在他身邊,跟門神似的。眼見著這兩人的對話越來越離譜,一唱一和都快講上相聲了,穀梁一趕緊加快腳步遠離他們。
他四處環顧一圈,在操場邊緣發現了已經準備出發的兩支隊伍。
周圍送行的人也很多,他拚了老命才擠到前排,期間還夾雜著數道“臥槽,你是穀梁一嗎?可不可以給我簽個名?”“哎呦別擠,我男朋友在裏麵!”之類的抱怨聲。
好不容易看到了隊伍,穀梁一喘著氣站穩身體,艱難地扶正被人群擠歪的眼鏡,抬頭卻一下子傻眼了。
先遣隊全員都清一色的黑袍銀麵打扮,這是為了偽裝潛入要塞。
可問題是,他怎麽分得清誰是誰啊?
但這會兒隊伍已經走到校門口了,眼瞅著最後告別的機會即將錯失,穀梁一無力地張了張嘴,突然聽到諸葛逍響亮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易哥!還有其他人!要平安回來啊!”
他猛地轉過身,看到單眼皮的俊美青年站在人群裏朝他笑眯眯地wink了一下,不等穀梁一阻止,就上前一步一手摟住他的肩膀,另一隻手放在嘴邊大聲喊道:“除了我以外,還有嚴老二和我們的小吉祥物,也都在等你們回來!”
“聽到沒有,我們在漠大等著你們呢!”
穀梁一的臉刷地漲紅了:“誰,誰是小吉祥物?”
諸葛逍不理他,笑嘻嘻地還想繼續喊,被惱羞成怒的穀梁一一把捂住了嘴巴。
聽到喊聲,走在隊伍靠後位置的一名隊員腳步微頓。
但礙於隊紀的原因,他並沒有回頭。
焦教官看著校門口亂糟糟的景象,狠狠皺眉,突然高喝一聲:
“安靜!”
“全體都有,立正,敬禮!”
這段時間穀梁一已經被訓出條件反射.了,聽到命令便下意識遵從。
不過,他並不是一個人。
周圍的所有同學也都和他一樣,在焦教官話音落下的瞬間,便齊刷刷地抬起了手。
沒人說話,剛才還喧鬧沸騰的校區靜得針落可聞。
烈陽當空,無數道目光匯聚在前方的背影上,穀梁一的鼻子漸漸開始發酸,異樣的表現也引來了旁邊諸葛逍的側目。
單眼皮青年臉上輕浮的笑容如雪融般淡去。
因為他注意到,穀梁一的指尖在微微顫抖。
看著易言挺拔的背影,恍惚間,穀梁一竟覺得自己又看到了當初那位把自己從黑暗中一步一步背到陽光下,肩膀比山海還要寬闊的傅警官。
“哭什麽,都是老大不小的小夥子了,好好洗把臉,振作一點!”
“……可,可是我找不到他了。”
“誰?監控裏麵一直被關在地下室的孩子隻有你一個啊。”
良久的沉默後,是孩童崩潰的啜泣聲:
“我弄丟他了……都是我的錯……”
“是玩具嗎?還是別的什麽?唉,我果然不會哄小孩子。”
眼底青黑、滿臉胡茬的警官撓了撓頭,從口袋裏掏出一塊半融化的奶糖塞到男孩的掌心:“這個本來是給我兒子買的,他喜歡吃甜的,不過接下來我估計也沒法回家了,就先給你吧。”
“我不要,我不愛吃甜的。”
“真是難伺候的小鬼,”警官嘖了一聲,“腦子比大人好用不代表你就是成年人了,將來有的是你不想喝咖啡也得喝的時候呢,在該吃糖的年紀就多吃點糖,否則你這輩子就要從頭苦到尾了。”
“……這是該對小孩說的話嗎?”
男孩吸了吸鼻子,紅著眼睛抗議道。
“嗬,”警官笑了,“不是說了嗎,我不會照顧小孩。現在想來,我這種混賬當初就不該結婚的,孤獨終老還差不多。對了,記得把這幾天發生的事情保密啊,那個逃跑的毒.梟我們還沒抓住,福利院要查封,檔案也全部要封存保密的。”
其實穀梁一從第一眼看到易言起,就覺得他的五官長相有點神似那位警官。
……如果警官的兒子還活著的話,應該也差不多考上大學了吧。
畢竟他說過的,自己的兒子成績很好,尤其是文科相關的幾門,基本隻要高考不失誤,國內大學隨便挑。
說來也巧,這輩子對穀梁一影響最大的兩個人都姓傅。
隻不過,傅警官是將他從暗無天日的地獄中拯救出來的英雄,而另一個人,卻毫不猶豫地辜負了他的信任,將他推入了無邊深淵。
——穀梁一永遠不會忘記,自己的半身是如何消失的。
就在臨來漠大報道的前一天,他又去郊區的烈士公墓看望了一次傅警官。
因為職位特殊的原因,那座墓碑上刻的甚至都不是傅警官的真名,不過墓前擺著的一束快要幹枯的花和一盒皺巴巴的紅塔煙盒,還是讓他內心稍稍感覺到了一絲慰藉。
至少,還有人記得這位警官。
他一向缺乏勇氣,所以非常敬佩那些敢於在危難時刻挺身而出、拯救世人的英雄們。
他能做的不多,唯有記住而已。
因此,穀梁一也是人群中最後一位放下手的。
全程,他隻是執拗地看著那個在自己呼喊時似乎想要轉身的隊員背影,在心裏默默地祝福他們一路平安。
一定要活著回來!
校門大開,十餘架微型探測無人機集體起飛,在高空中為先遣隊隊員們探路。
前方列隊之中傳來一聲嘹亮的號令:
“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