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難逃

文/慕吱

霍南笙一度非常討厭自己名字裏的“霍”。

後來她萬分慶幸,如果不是因為她姓霍,恐怕這輩子都無法靠近霍以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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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城。

維多利亞港。

遊客們站在岸邊欣賞著夜色淪陷下的港灣,周遭摩天大樓裏的霓虹燈光糅雜成片,鎏金掀起海麵翻湧,交織出維多利亞港的繁華夜景。

約莫過了十五分鍾。

遊客們的視線莫名集中,人群中,驚嘖聲連連。

隻見一輛巨型遊輪撥開層層漣漪,遊輪巍峨壯麗,透著一股紙醉金迷的奢靡氣息。

不明所以的遊客們見狀,俱表示羨慕。

然而港城本地人,對此見怪不怪,他們都知曉這艘遊輪的主人是誰——當今港城四大豪門家族之一,李文城李家的小女兒,李夕霧。

李夕霧是港城出了名的驕矜大小姐,喜愛社交,常年混跡於party與宴會之間。

今晚遊輪偌大的宴會廳裏,舉辦著規模龐大,極盡奢華的一場慈善晚宴。

李夕霧作為主辦方,舉著高腳杯遊刃有餘地與各方人士聊天。

晚宴開場前有場談話會,眾人紮堆聚在一起,李夕霧被簇擁在人堆中。半晌,經理給她示意了一個眼神,李夕霧找了個借口,怡怡然走出人堆。

“誰來了?”她一時難以置信。

經理清了清嗓,用不甚標準的粵式普通話,說:“霍大小姐。”

又補充說明:“載她的直升機還有五分鍾到。”

遊輪頂部配置了直升機停機坪。

蝕盡月光的夜,風嘯風鳴,直升機旋翼破空聲貫穿天際,掀起狂風。

李夕霧站在觀察室裏,觀察室三麵玻璃牆,能夠看清不遠處停機坪裏的一切。

待直升機挺穩後,旋翼轉速漸慢,起的風漸小。

李夕霧才走出觀察室。

甫一走到直升機旁,艙門打開,裏麵出來個人。穿著尤為簡單的淺灰色運動套裝,低馬尾,鼻梁上架著副墨鏡,身材高挑清瘦。暗夜下,冷調的膚色瓷白。

墨鏡摘下,是一張美豔到近乎妖嬈的臉。

含情目,瀲灩唇。

視線交錯,對視幾秒。

“表姐。”她出聲問好,尾音卷著慵懶的笑,滌**在空中,搖曳生姿。

“南笙,你怎麽會在這兒?”李夕霧問,“我記得,利茲的畢業季在七月。”

霍大小姐名叫霍南笙。

霍南笙就讀於利茲大學的公共關係專業,利茲大學的畢業儀式在每年的七月,現在才是六月底,按理說,霍南笙應該在英國利茲市的高檔公寓裏,而不是出現在落地遊輪的直升機裏。

霍南笙不答反問:“今晚的慈善晚宴之後,是不是有場慈善拍賣會?”

“對,怎麽了?”

“拍賣會最後一樣拍品,你知道是什麽嗎?”

“一條鑽石項鏈。”

李夕霧看過拍品資料,自然知道最後一樣拍品,她疑惑:“你家裏的鑽石項鏈都有數百條了吧,怎麽還會為了條鑽石項鏈,大老遠從英國過來?”

“不是鑽石項鏈,”霍南笙轉頭,沉在長睫下的眸,清冷,平靜,“是一副失傳多年的山水字畫。”

-

由頂樓去往宴會廳的路上。

霍南笙已經換下身上穿著的休閑套裝,此刻的她,衣著來自今年巴黎時裝周剛亮相的高定禮服,全球首穿。各名媛都有價值高昂的高定禮服,但是像她這般衣櫃裏全是價值成百上千萬的高定禮服的,放眼全國,大概隻有她一個了。

李夕霧習以為常地撇撇嘴,視線卻還是不由自主地瞥向霍南笙。

時間有限,霍南笙隻來得及化淡妝。簡單幾筆勾勒的臉,因由一個眼神而風情瀲灩,濃稠似色彩濃鬱的中世紀油畫。

好在她的注意力很快由霍南笙說的一句話拐回來。

“你講咩?沈老生嘅山水畫?”

李夕霧一著急就說粵語。

今晚最後一件拍品,不出現在拍品資料裏。它是出自我國近現代書畫家沈老先生的一副山水字畫,沈老先生以往的山水字畫,成交價在三個億到九個億不等。

李夕霧急切又急躁:“你係邊度知?”

——你怎麽知道?

“一個朋友講嘅。”霍南笙也用粵語回她。

“真的假的?”

“不確定,我就來看看,畢竟,眼見為實。”

“你要是空跑一趟呢?”

“那也沒事兒啊,當做和你見麵了。”霍南笙語速放緩,唇邊溢出抹淡笑。

李夕霧纖眉一挑,慢悠悠地調侃:“我好大的麵子,能讓堂堂霍大小姐大老遠從英國跑過來,隻為見我一麵,你說,要是被那誰知道……”後麵的話,不言而喻。

“不能讓他知道,”霍南笙說,“我是偷跑過來的,而且還撒了個謊,他要是知道,會生氣的。”

“也是,他要是知道你撒謊,你的下場……隻能說,希望你四肢健全吧。”

二人避而不談那人的名字。

隔牆有耳,那人的名字,不方便被提及。

並非那人見不得光,而是他地位高不可攀。但凡與他攀上一丁點兒關係的,都能成為豪門圈內數一數二的人物。所以他近些年行事作風越發低調,身邊親近之人更是配合著他。在外麵時,連他的名字都成為禁忌詞。

因為關係太親密,所以旁人眼裏遙不可及的人,在二人眼裏不過是——

“不過,笙笙,”李夕霧腦海裏閃過吉光片羽,她略顯艱難地開口,“哥哥好像會來這個晚宴。”

“……”

“什麽?”

霍南笙停下步子,聽到這話,如同條件反射般,脊背瞬間僵直。

李夕霧依稀記起:“我上個月去南城出差的時候,遇到了表哥,提到過這個晚宴。當然,這種問話是走個過場,他鮮少出現在這種人多的場合。”話語一頓,她接著說,“但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他當時沒有拒絕,並且還說……那個時間他正好在港城,要是有時間的話,他會過來,讓我給他留個角落位置。”

“那你給他留了嗎?”

“沒有。”

“……”

已經走至宴會廳的迎賓處。

暗紅色地毯吸納了周遭細碎聲,李夕霧招來宴會廳的負責人,用粵語與他溝通。

她的聲音很輕,霍南笙沒聽到她說了些什麽,也無暇去聽。她四目張望,在人群裏逡巡,萬幸的是,並沒有看見那道熟悉的身影。

而另一邊,李夕霧也詢問完畢。

“放心,表哥沒有過來。”李夕霧說,“我讓工作人員注意著,要是表哥來了,他們第一時間就會通知我。”

工作人員都是李家的人,自然認得李夕霧的表哥。

霍南笙稍稍鬆了一口氣。

李夕霧又說:“而且他最討厭這種場合了,我感覺他就是隨口說說,壓根沒放在心上,也不會來。”

霍南笙:“希望如此。”

-

宴會廳裏,衣香鬢影,交織著滿室星光。

李夕霧和霍南笙隨意說了幾句後,便攜著高腳杯紮進人堆裏,享受著眾人的吹捧。霍南笙無心於這種阿諛場合,又怕被人認出後,傳到……他耳裏,所以她找了間房間休息。

良久,晚宴結束。

重頭戲來了。

慈善拍賣會開場。

拍賣會的座位按照身份地位高低依次排列,以防突**況,李夕霧在前後排都留了位置。霍南笙這趟出行以低調為主,所以挑了個後排角落位置。

隔著人群,李夕霧朝她比了個“ok”的手勢。

霍南笙收到訊息——他沒過來。

這回,她終於放心了。

霍南笙理了理裙擺,安心在位置上坐下。

剛做定,餘光裏有道人影閃過。她漫不經心地抬眸,而後,視線被那道熟悉的冷峭身影所牽引,途徑晦暗處,光影輾轉期間,最後,定格在她這個位置的第一排。

隔著憧憧人影,他坐著,身形依然料峭清雋。

單單是背影,都透著少寡疏冷的遙不可及。

恰這時。

拍賣會開始。

霍南笙咬咬牙,招來工作人員。

工作人員知曉她,應她的話坐上霍南笙的位置,接過她手裏的牌。

……

拍賣至尾聲。

如霍南笙所說,本場慈善拍賣會最後一件競品不是鑽石項鏈,而是沈老先生的山水畫作。拍賣師介紹完畢,引來台下議論紛紛。

不過眾人喜歡這種驚喜。

霍南笙出了拍賣會場,站在會場門外,靜等拍賣結果。

隔音效果很好的拍賣會場,聽不到裏麵到底發生了什麽。

霍南笙麵色平淡,仿佛預料到了最後的結果。

十五分鍾左右。

會場門被她推開一小道縫兒,她聽見拍賣師說:

“——恭喜三十六號先生。”

成交槌落下沉悶聲響。

三十六號。

是他手裏的牌。

這就是她預料到的結果。

霍南笙能得到的消息,他肯定也能得到。所以他今晚特意過來,應該是為了這幅山水畫。

他一門心思撲在這幅山水畫上,連往日最討厭的人多的場合都親自出席,應該,也不會注意到這裏會有個她……吧?

霍南笙如此安慰自己。

安慰著安慰著,她轉身往外走,想趁早搭乘直升機離開遊輪,然後坐最快的一班航班飛回英國。當今晚的一切,沒有發生過。

隻是一轉身。

離她約有五米處的地方,站著兩位身著黑色西裝的男人。

身形高大健碩,麵容熟悉,是跟在霍以南身邊的私人保鏢。

此刻,兩位保鏢走到她麵前。

一位保鏢微低垂頭,姿態恭敬,“大小姐,先生讓我們帶您過去。”

霍南笙嘴角掛起的笑,略顯牽強。

腦海裏在某個瞬間浮現了個逃跑的念頭,下一秒,就被她否決。且不說她身上穿了件束縛人的禮服,腳下還踩著雙絲絲縷縷纏繞著腳踝的高跟鞋。就麵前兩位訓練有素的保鏢,想抓住她,易如反掌。

插翅難逃。

霍南笙沒辦法,隻得硬著頭皮跟過去。

過去的路上,霍南笙在想對策。

霍以南大她七歲,眾人眼裏,他是南城隻手遮天的霍家掌權人,是二十二歲便接手霍氏,並將霍氏發展為南城龍頭企業。霍家的產業覆蓋珠寶、房地產、醫藥、酒店、物流、金融等各領域,旗下數百家公司遍布全球。

她很小就知道,哥哥和她是不一樣的,哥哥和任何人都是不一樣的。

但哥哥對她,也是和對其他人不一樣的。

霍以南狠戾,嚴肅,冷漠,不近人情。

但他私底下對霍南笙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哥哥希望你能夠成為一個有原則,有底線的人。”

昨晚二人還打了個電話。

電話裏,霍南笙提及今天的行程安排,她說要去倫敦看演唱會。

結果本應該出現在倫敦的人,出現在了港城,出現在他的麵前。

——說謊。

徹徹底底的將原則踐踏於腳底。

霍家規矩眾多,霍以南已然將君子禮法刻在骨子裏,墨守成規。對他而言,人情冷暖遠在規則和教條之下。壞了規矩,勢必要受到責罰。

思緒遊離間,身前的兩位保鏢突然停下腳步。

“先生。”

“大小姐帶到了。”

驀地,大腦停止運行。

霍南笙抬眸,視線徐徐一瞥,定在不遠處的男人身上。

男人穿著剪裁得體的黑色西裝,身形筆直落拓。

他眼瞼慵懶地垂下,本就擅於藏情緒的人,神情更顯隱晦不明。他往前走了兩步,光在他身後,挾著陰影寸寸覆蓋過霍南笙的身體,直至,將她徹底藏於陰影中。

霍南笙越發惴惴不安。

她雙唇翕動,正準備說話時。

——“見到哥哥就跑?”霍以南聲線平滑冷淡,勾著點兒似有若無的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