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黎婭盯著銀行卡上的數字, 嘴唇咬得緊緊。她胸膛起伏,大腦渾濁,思考自己手頭上的錢還夠生活多久。
前二十年裏, 黎家的闊綽養成她大手大腳的習慣。倘若她的生活沒有變動,富貴未曾流逝, 這樣的消費水平不會讓人產生任何困擾。
然而, 黎婭的賬戶上已有半年沒能收到家人的轉賬。
自陳芳入獄後, 她再沒得到黎家人經濟上的支持。
她慌裏慌張地點開賬戶明細查詢,看這些年楚朱秀轉來的錢。
江藝複學後, 楚朱秀保持著過去二十年給黎婭的生活費水準, 隻在平日裏的“名牌奢侈品”消費上進行苛扣。楚朱秀不再帶著黎婭出門購物,不肯為她支付更多,隻願意提供江市上流圈子裏大部分家長給孩子的日常開銷額度。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陣。
後來, 楚朱秀不知道受了什麽刺激, 開始縮減她的生活費, 從一個月近10萬到5萬,到3萬、2萬……最後的最後,黎婭必須得主動找她要。
覥著笑臉,掌心向上,攤手要錢。
黎婭煎熬不已,脖頸滾燙, 麵頰漲紅, 柔聲喚著“媽媽”,懇求她及時將生活費打到賬上。
這樣的日常持續很久。
第三次高考複讀前, 黎婭圖一時快活, 買了隻二十萬的dior包,賬戶大幅縮水, 她還沒來得及找楚朱秀要生活費,便因“夢境”陷入癲狂,神誌不清地聯係上黎漴,說了一堆陰森森的話。
緊隨其後,是她殷切緊張地撥給黎振偉、楚朱秀,試圖尋求認同。
得來的是父母態度一致冷淡的掛斷。
至此,她徹徹底底斷掉了黎家這一條資金鏈。
銀行卡的餘額隻減不增,放在尋常家庭能用上起碼十年的百萬餘額,被黎婭揮霍一空。
她不得不變賣自己買的名牌包、首飾等,以此盡力維持她過去習慣了的富貴生活。
眼珠滾動,凝視手機屏幕。
黎婭神經質地呢喃:“個十百千萬——”
“隻剩下三十幾萬了。”
她憂心忡忡,發自內心地覺得這點錢還不夠她用上半年——爸媽還在乎她時,單月消費百萬是常有的事,楚朱秀曾說女兒要富養,這樣出門在外才不會被人哄騙。
作為母親,楚朱秀的本意或許是好的。
隻可惜,黎婭沒法擁有長久穩定的富貴。她被養得嬌縱,吃不了苦,即便是現在,出門在外還是要海鮮大餐、空運和牛等,人均三百起,一天三餐吃下來起碼五百。
她想過賣掉過去媽媽給她買的名牌包包等,可惜,放在家裏的已被收起,黎婭沒有合理明目向楚朱秀討要。想也知道,她絕不會同意。
黎婭壓抑不住的恐慌焦慮,呼吸急促,咬住手指甲。
十根指甲蓋在高壓焦慮下,被咬得坑坑窪窪,十分難看。
與此同時,久未聯係的黎家堂姐在微信裏問她怎麽沒來參加黎家家宴。
黎婭看著聊天框,遲遲不敢敲字回複。
黎家家宴的聚會時間在上周,她得知時,家宴早就結束。
黎振偉撥來電話,警告她不要在外胡說八道。
“你要是聽話懂事點,我給你的那些房子,不會收回。”
黎振偉給兒女買房產時走的是贈予流程。
誠然,目前情況與撤銷贈予的法律依據並不吻合,即便真要撤銷贈予,必定要糾纏擰巴上好一陣,打官司也不一定是黎振偉占理。
但是,“陳芳”的例子實在叫黎婭膽戰心驚,她堅信父親有這個能力把她名下的房子弄回去。
“還有,房子別想著倒賣換錢,”黎振偉意味深長道,“這都是黎家的財產。”
黎婭訥訥應下。
她徹底熄了“賣房換錢”的想法——要知道,黎振偉贈予給她的兩套房產,市場價千萬,都是黃金地段的房。
如果不被黎振偉攪掉買賣交易,黎婭可以拿到千萬直接潤了。
她沒這個膽子。
黎家事業這幾年雖然頹敗,在江市仍是說得上話的有錢人家。他一句話出口,房產中介都要急哄哄地下架房源,不敢再介紹買家來看房。
隻要人在江市,黎婭逃不出黎家的掌控。
她深深呼出一口氣,厚著臉皮發消息給楚朱秀:“媽媽,這個月你還沒給我生活費。”
楚朱秀已讀不回。
黎婭再度啃起指甲,她原地繞住走了幾圈,眼眶濕紅,嘴裏呢喃。
忽的,她想到什麽,靈光一閃。
曾被黎振偉無意提過的老舊城區拆遷計劃,她的生父林建剛的房子。
按道理,該有她這個親生女兒的一份。
黎婭情緒高昂,她急匆匆地找了陳芳獄中的聯絡方式,得知這個月的探視機會已經用掉,緊張追問是誰來探視她。
監獄負責聯絡的工作人員沒有告知她個人隱私。
黎婭氣餒,決定等下個月。
她等到下個月探視機會,在監獄裏和陳芳兩兩相望,隨後,問起拆遷款。
陳芳聽完她提出的要求,一時間竟也被她的無恥震驚。
“房子拆遷款隻有我和黎潼有份,跟你有屁關係。”
“我是你親生女兒!”
賬戶上的錢越來越少,黎婭心如刀絞,恨不得馬上用拆遷款填滿。
她打探過消息,政府拆遷款按照江市拆遷辦最新條款規定進行賠付,林建剛那套房子室內麵積加上公攤,應該能給到快兩百萬的拆遷款。
已知拆遷方案有兩種,其一是直接拿錢,其二是選安置房,根據麵積大小增多少補。
今時不同往日。
黎婭沒能預料到自己會為了二百萬拆遷款和陳芳爭執得麵紅耳赤。
探視時間隻有半小時。
陳芳在玻璃那頭說:“我問過懂法的人了,雖然當時醫院抱錯有報警記錄,黎潼認回黎家走過流程。”
“但你沒走認回林家的流程,”和黎婭無比相似的杏眸,說時皺紋翻卷,老態畢露,她道,“親子鑒定也沒做。”
黎婭愣住。
她聽到陳芳趕在探視最後幾分鍾,匆匆說完剩下的話。
“你爸他早死了,骨灰做不了親子鑒定。”
“我當時不在,你們這抱錯的事還是過了大半年才到我耳朵裏。我沒和你做過親子鑒定。”
她道,“大家都知道是抱錯了,警察也這麽說。可你又沒過明麵,就是上法庭和我、和黎潼打官司,恐怕還得扯上好一陣。”
她如今人在監獄,真要鬧上法庭,黎婭肯定要走上一波繁瑣流程。
這樣的流程,足夠黎婭心生怯意。
陳芳撇了下嘴,很顯然,並不想把林建剛的財產分一份額給她。
拆遷款兩等分都不夠她用,三等分讓一份給黎婭——憑什麽?
上個月黎潼探視,協助處理拆遷委托書事宜後。
陳芳從她那得知自己出獄後還得還錢,情緒大崩,後來在獄警的定期心理輔導下,逐漸冷靜下來。
她隻能無奈接受現實,讓拆遷款填上“敲詐勒索”黎振偉的空缺。
獄警勸她道,改造出獄後,但凡想好好做人,肯定還要再還錢,屆時,用拆遷款填補後,她的還款壓力沒那麽大。
這個月,陳芳寢食難安,本來都已經勸自己想通。沒料到,又來了黎婭這個覬覦她拆遷款的人。
獄警提前告知,讓她在探視時情緒不可過分激動,以免影響服刑人員的積極改造。
陳芳強忍厭惡,瞧了親生女兒一眼,嗤嗤甩出最後一句:“反正這錢和你不沾邊。”
黎婭失魂落魄,離開監獄。
她坐在公交站旁的長椅上,打開手機銀行APP。
這個月流水支出快一萬,已經是她省吃儉用後的消費。
嬌生慣養長大,這樣的消費水平堪稱磋磨。
黎婭開始後悔,自己沒能在楚朱秀還願意給錢時攢下一些。
金秋時節,風吹樹搖。
她開始流眼淚。脆弱的眼珠虹膜被吹得通紅,水珠止不住地往下掉落,淌在臉頰上,風吹幹,鹽分讓臉皺巴巴地疼了起來。
黎婭埋掌嗚咽,後悔莫及。
她的人生,將在此後的無數年裏,不斷地重複著“後悔”“懊惱”“痛苦”的情緒,死也不能掙脫。
……
12月3日。
黎家妯娌在淩晨於她們三人的群聊中發了一條消息:“黎漴現在都沒結婚,聽說是因為黎婭?”
晨起的楚朱秀看到這條消息,心髒砰砰,慌得手指都在抖。
她回了一個問號,故作茫然:【什麽?】
過了十幾分鍾,另一個妯娌回複道:“我也聽說了。”
“該不會是黎漴對黎婭有意思吧……”
這種猜測正好與不久前黎振偉在黎家家宴中的說辭一致——所謂將黎婭剔除黎家戶口,自立一戶,興許就是為了名正言順地讓這對“過往兄妹”結為夫妻。
三人群聊裏,另外兩位妯娌不斷彈出八卦問詢。
“我也覺得,說不定真是這樣,@楚朱秀,弟妹,你說說看?”
楚朱秀喉中滾動著劇烈嘔意。
她麵色青白,手指顫抖,敲字回複:【一派胡言,我兒子怎麽會看上黎婭。】
她恨黎婭恨得要死。
黎漴多年男科未愈,至今不願配合相親,甚至連試管都不想去做。
黎振偉多次和他吵架,聲稱要是再不去做試管dy,他一定要他好看。
關係暫緩時,黎振偉唉聲歎氣地說,要是實在不行,將來黎家的財產給潼潼的兒子。
黎漴全程無所謂,冷得像塊石頭,輕飄飄地回了一句“隨你”。
“軟硬兼施”的招數並未起效。
楚朱秀為此愁得生了幾根白發。
鏡中窺見鬢白,她當天就約了發型師,將那灰白用染色劑蓋去,仿佛這樣就能欺騙自己,她年華仍在,美貌依舊。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黎婭這個禍害。
楚朱秀怎麽能容許他人隨意揣測,說黎漴和黎婭有一腿?
她在群裏解釋著,發著文字。
她的說辭裏隱瞞細節,摻雜真實,“黎婭對黎漴有不好的念頭,我和振偉已經警告過她,不讓她再接近我兒子。”
“這種心思純壞的人,我家兒子怎麽會喜歡?”
妯娌們似乎相信了。
轉而,她看著群聊裏,妯娌最後道:“唉,世事無常,怎麽也想不到當年的婭婭會變成這樣……”
“當初她跳舞那麽優秀,要是好好跳下去,也不至於變成現在這樣,一腔壞心思。”
她們沒有正麵提到楚朱秀在“教育”上的失敗,隻隱晦地說起自“真假千金”事件爆出後,黎婭的狀態非常不對勁。
楚朱秀看著“跳舞”幾字。
驀地,想到那個夢境中——並未摔傷的黎婭畢業後考進江市舞團,年紀輕輕成為首席,期間贏得青舞金獎,登上舞蹈綜藝,成為備受關注的青年舞者。
她渾身雞皮疙瘩。
在這一瞬,不免想起另一種可能,如果是那樣的黎婭,她能接受她和兒子黎漴在一起嗎?
楚朱秀不敢再想下去,她深呼吸幾口,胸膛起伏,迅速將群聊信息截圖發給黎振偉,尋求丈夫幫助:
“老公,出事了。”
=
江市上流圈子裏,豪門八卦向來是人們關注的焦點。
曾經引起一陣熱議的“真假千金”的主人公黎家,再度踏入他人視野。
某天,有人扒出黎婭曾經爬上黎漴床榻的重磅特大消息。
一時間,所有人目瞪口呆。
震驚過後,人們的關注點落在這對兄妹現今情感糾葛上。
黎漴出門在外,都能感受到旁人打量他的不懷好意。
要麽是暗戳戳著說著他心思不純,和共同生活二十年的非血緣妹妹曖昧不清,要麽是笑話他一個大老爺們還能被女的占了便宜。
諸如此類的閑話,不斷加重他的精神壓力。
黎婭不在上流圈子裏的八卦漩渦中心,黎漴一人承擔了所有。
他在短短半個月裏,食不下咽,難以入眠,痛苦到極點。
楚朱秀曾引以為傲的“完美家庭”“優秀教育”亦被無數人恥笑:“養出這樣的女兒兒子,居然還有臉說自己當媽的教育好,養大的孩子聰慧優秀。”
“說起來,真正本事出息的黎潼,她不是被楚朱秀養大的,沒受到她的荼毒,這才有現在的成就。”
“聽說今年她在省廳又立了功,很快就能提拔上去。”
這樣的竊竊私語並非少數。
更多人說,“難怪黎潼從不和他們出席重大場合。”
“真丟人。”
黎家賴以生存的精神需求,他們迫切需要的“體麵”“完美”“幸福”外表,在這一場浩浩****的八卦中,被扯破撕碎。最終,狼狽不堪地委落在地,再無修複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