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程植的父親決定不和黎家合作商業項目, 這並非偶然事件。
淮市段家結束上個合作項目後,迅速收尾,而後親自拒絕負責人黎漴拋出的橄欖枝。
段暄山:“我對這個項目的專業度了解不高。”
“其中利害, 需要專業人士詳細解說。目前,我沒有時間來處理這件事。”
清冷聲線, 淬著專注, 態度鮮明。
“我認為你還是另尋他人比較合適。”
黎漴沒有再說。
電話末尾, 他隻多問一句:“潼潼和段先生關係還好嗎?”
段暄山平靜開口,冷淡回答。
“這是我和她的私事。”
言下之意十分明顯。
段暄山拒絕與黎家合作的動因, 亦有程植父親窺見的細節作祟。
當然, 更多的是他對黎氏企業當前狀態的冷視與不看好。
商業敏銳度極高的段暄山,自細枝末節中洞悉黎家的破碎支離——一個家族想要發育、發展得茁壯良好,勢必需要家族上下齊心協力, 為同一目標奮鬥。
黎振偉長期出國, 回國後項目不便轉權, 仍交給黎漴管理。
黎漴的狀態早有不對。此前幾次出差路過江市,段暄山發現這個小他幾歲的青年眼下青黑,時常走神,疲色倍顯。
此後,他從江市其他商業夥伴私下閑聊時,無意聽見黎家逸聞, 恰與黎振偉、楚朱秀有關。
這對夫妻過去恩愛非常, 他們是典型的傳統家庭模式,男主外女主內。
近期, 黎振偉因某些事在公開場合對著楚朱秀發火甩臉色。
極不符合這對夫妻往常塑造的“恩愛人設”。
尋找合適、穩定的商業夥伴時, 段暄山常常會將對方的家庭情況納入考量——他偏向處事作風-優良,人品道德過關的合作者。
兩家初次合作前, 黎家在外家風不錯。再加上該項目風險低,收益高等諸多因素加成,正麵積極地促成項目聯合。
遺憾的是,簽約不久,黎振偉出國將項目全數丟給兒子黎漴。緊隨其後,便是黎漴狀態異常。好在,該項目終究完美收官,帶給他的困擾不多。
段暄山凝視報表,滿意項目收益之餘,平靜地將黎家剔除未來合夥人的清單。
他不願意涉入風險過大的合作項目。
特別是在發覺黎家現在處於看似完美無瑕,實則岌岌可危,即將步入離析分崩的境況之中。
思忖片刻,段暄山聯係黎潼,友人間關切尋常的問候語結束。
他輕聲道:“黎潼,我剛結束和你家公司的項目合作。”
前因後果,清晰吐出。
青年輕描淡寫地略過江市商人們私下聊天的話題,著重於黎家現狀:“我不確定你家裏人有沒有和你談過公司的事——”
段暄山知道大部分豪門父母不會將公司事宜、家族產業等具體內容告知女兒。
電話那頭的黎潼含混不清地哼了一聲。
段暄山猜出她的意思,是要他繼續說下去。
他無聲地笑了下,聲色清冷,溫吞緩語:“你家公司近期丟了幾個項目合夥人。”
話完即止,聰明人都能聽出他的意思。
段暄山從沒在黎潼麵前提起生意上的事。
他本能地壓抑著自己作為年長她幾歲、混跡社會多年的成年男性的一麵,盡量保持著在年輕女孩麵前的純澈,將彼此的社交圈控製在毛絨絨的小動物身上。
異性相處時,年齡並不如老酒那般越老越醇香。
直至事情關乎黎潼將來家庭狀況,可能會使她的生活受到影響。
段暄山斟酌言語,選擇開口。
黎潼的回複簡單:“我知道了。”
段暄山不掩關懷:“會影響到你嗎?”
黎潼提起另一個話題:“你知道我是這兩年才回到黎家的吧?”
江市上流圈子中沸沸揚揚的“真假千金”豪門八卦,段暄山必定有所耳聞。
段暄山尚未作聲。
黎潼語氣輕鬆道:“他們的事和我沒多大關係。好壞不管,我都無所謂。”
漂亮青年烏睫低垂,他聽出黎潼對黎家的厭惡和反感。
他驀地有些緊張,生怕自己貿然提及的舉動惹人生厭。
他沉默得有點久。
黎潼有所察覺。
她失笑一瞬,立刻安撫他:“謝謝你的提醒。”
轉而聊到下個話題,“貓貓們這幾天乖嗎?”
“過兩天我要飛淮市,給你帶點地方特產。”
段暄山受寵若驚。
他低聲答好,電話掛斷,波瀾未平,凝神望向窗外雪景。
霜雪覆地,遠處高鬆綴著皚皚雪色。風忽掃動,搖下大片雪團。
段暄山伸手開窗,呼吸著鬆雪交融的冷意。
直到鼻尖凍得微紅,胸腔沉浮湧動的情緒被寒冷暫時抑製。
這才撥回窗戶。
段暄山眸中含星,他已經開始期待後天的到來。
=
春節假期後,黎振偉和楚朱秀吵了一架。
兩人爭論的內容,無非是家中亂麻一團的現狀。
黎振偉認為她作為母親沒將孩子教育好,是重大失職。
她反駁黎婭本性如此,與她無關。縱使她教育有問題,可為什麽黎漴並不如此?同樣教育下,沒道理兒子、女兒品行不同!
楚朱秀內心深處蘊著巨大委屈,思量自己養育黎婭至今的生活,反省後,仍覺得問心無愧。
楚朱秀已經將自己能給的、最好的一切給到黎婭。
她盡職盡責,無愧家庭。
恩愛夫妻罕見的爭鋒相對,喧囂沸騰過後,是彼此的心灰意冷。
楚朱秀負氣來到娘家。
父母熱情招待後,她鑽進沒結婚前自己住的房間裏,躺在**小憩。
無意中,手機滑落到床底。
楚朱秀擰著眉頭,下床翻找。老式木製床下有著幾個陳舊的木箱,用鎖牢牢扣著。
鬼使神差下,她搬出箱子,憑借記憶,在屋內犄角旮旯處找到她藏起的鑰匙。
箱子裏是一摞筆記本。
楚朱秀盤腿坐下,開始翻閱。
最上邊是少女時期的心事,而後,是婚後生活記事。
懷黎漴時,她初為人母,恰逢黎振偉事業發展期,丈夫無從顧及到孕期妻子,常年奔波在外。
那段時間的日記本裏,文字書盡委屈與煩躁。
後來,黎振偉事業穩定,她生下黎漴,找了個時間將日記本全數收拾回娘家,沒讓他窺見她在懷孕期間對他不承擔丈夫責任的指責、抱怨。
十幾年前,楚朱秀再度收拾了一摞私人物品回娘家。
……其中就有,懷潼潼時的日記本。
彼時,黎家事業如日正天。黎振偉意氣風發,她跟著丈夫在外,夫妻感情深厚,財富寬裕自由。
仿若天上的星星想要摘取,都能輕鬆得到。
楚朱秀怔怔地看著日記本上,二十八歲那年的孕期日記。
記憶侵襲而來。
她迎來二十年前看到測孕紙上兩條紅線時,欣喜若狂、快樂美好的情緒卷撲。
上麵寫著:
【寶貝,媽媽試過了。媽媽覺得這個世界很好,你會過得很幸福,所以我邀請你來。】
【爸爸媽媽和哥哥,會一起來愛你。】
父母輕輕敲門,詢問她:“朱秀,在屋子裏倒騰什麽呢?今天留下來吃頓飯吧?”
她置若罔聞,眼眸潮濕。
此時此刻,楚朱秀每一個呼吸都含著痛意,翻攪肺腑,叫她不得安寧。
她沒有回答父母的話,隻是恍惚地望著那正被淚水浸透的紙頁。
懷著愛意與期待而生的潼潼,陰差陽錯被鳩占鵲巢,奪走她本該擁有的人生。
“她是杜鵑。”
“是竊賊,搶走我的孩子的人生。”
好久,楚朱秀喃喃。
驟然醒悟,往往一霎。
靈光一閃,如飲醍醐。
隻是,遲來兩年的徹底清醒,是否能夠得到女兒的原諒?
楚朱秀無從得知答案。
她將那本日記抱在懷中,嗚咽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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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結束,黎潼的生活恢複如常。
她忙著上課、訓練,瘋狂地汲取著專業知識,參與學校安排的各項活動,將日常塞得緊緊滿滿。
隻有周末時分,有空去一趟淮市,見見能緩解壓力的貓咪……以及,段暄山。
段暄山穿著淺色襯衫,手臂線條清晰,漂亮臉蛋,眼神清冷。與她對視,肉眼可見的放鬆下來。
見麵時彼習慣先問問對方近況,友好溫和的交談過後,是盡情放鬆的擼貓。
貓貓們已經熟悉身邊有男性鏟屎官的存在。
老大三花不再像從前避開他的撫觸,它在他伸手時,會懶洋洋地甩兩下尾巴,高高仰著下頜,矜持地望他一眼,放縱他的接近。
無論多少次觸摸,段暄山都保持著從始至終的偌大熱愛。
他從下巴摸到肚皮,將胖貓哄得高高興興,嗲聲咪嗚幾句,跳上貓爬架準備睡覺,這才收手。
黎潼坐在沙發上,半心半意地打電話。她抬頭看向不遠處,不忘回複校內同學:“好的,半小時內把文檔發給你。”
電話未掛,同學聽到貓叫聲,好奇問道:“你在擼貓啊?”
黎潼笑了一聲。
她說:“不是我在擼貓。”
同學:“男朋友……還是家人?”
男性同學說時,有著試探。
黎潼眼睫微動,她將腳邊的毛絨球輕輕踢到段暄山的腿邊,青年敏銳察覺,本能地困惑輕語:“怎麽了?”
他的聲音低沉悅耳,泛著柔軟與親近。
耳力不錯的男同學沉默了。
毛絨球被橘貓精準捕捉,它一躍而下,哐當一跳,沒落穩,砸在段暄山的大腿上。
胖哈基米的信仰之躍實在沉重,段暄山悶哼一聲。
她對電話那頭的同學緩聲道:“現在還是朋友。”
“先掛了,有學校的事再聊。”
段暄山聽到她掛斷電話,側身看她。胖橘貓銜著毛絨球跑上她的膝蓋,尋求嘉許,用爪子將毛絨球推到她手邊。
被貓悍然一跳的後坐力震得略有茫然的段暄山,沒有注意到她方才說的話。
他如同被毛絨球輕易吸走注意力的貓,情難自禁,想要看她。
冬末春初,枝頭乍綠。
日光澄淨,透進室內。
光線傾瀉,落在段暄山烏睫末端,黑色鵝絨毯子般閃閃發光。
他問:“剛才出聲,有影響到你嗎?”
黎潼笑著搖頭,她將那顆毛絨秋丟向遠處,敏捷迅猛橘貓如尋回犬般撲向目標。
“沒有。”
她的動作行雲流水,手臂微抬,捏指擲遠。
段暄山像貓一樣目不轉睛地看她。
他露出粲然笑意,慢吞吞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