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七月盛夏, 旅遊中途,黎潼接到黎漴的電話。
她正咬著一根冰棍,和易安頭挨頭看接下來的旅遊路線, 心不在焉滑動屏幕接通時,壓根沒注意到備注信息。
等那頭傳來黎漴的聲音, 她詫異揚眉。
“潼潼, 你還在外地旅遊嗎?”
易安機敏地看她, 無聲張口詢問:‘我回避一下?’
沒等回答,她自己先溜走, 跑到房車後半截的貓爬架附近。
同行司機在高速公路服務區裏休息, 車程將在半小時後出發。
黎潼:“有事?”
手上的平板還停留在行程界麵,小紅書的旅遊攻略貼逐一翻閱,她沒怎麽把黎漴當回事, 半心半意地回著。
黎漴覺察出她的漫不經心。
他輕聲道:“擔心你一個女孩出行, 會不會遇到危險。”
黎潼敷衍極了:“哦。”
頓了下, 她矛頭直轉黎家,好奇問:“家裏的事怎麽說?”
轉移矛盾的法子向來有用。
黎潼懶得應付黎漴過分廉價的關心嗬護,隻想看熱鬧。
青年的聲線壓低,能聽出他興致不高。
“爸生了好大的氣,說讓黎婭更名換戶口。”
黎潼眉頭一挑,她知道這隻是黎振偉的威脅恐嚇之詞——真要讓黎婭脫離了黎家的關係, 那她再做“爬床”的事, 黎家人在道德層麵上就沒法像現在這樣占據至高點。
原因簡單易懂,黎婭完全可以借口說自己已然脫離黎家。
既然不再擁有黎家女兒的名頭, 那更不需要維護世俗倫理。
解除親子關係、彼此沒有親緣關係等前置操作齊全, 黎婭順理成章地擁有與黎漴“戀愛結婚”的權利。但凡她選擇不要臉皮,像陳芳那樣使點手段, 再次爬床,指不定就被她達成目的。
她笑了。
黎漴聽出她的幸災樂禍,一時間有點酸澀難言。
下一刻,黎潼笑說:“嚇唬人的招數,她信了沒?”
語氣稍揚,說得清醒。
黎漴訝異她的敏銳,不由想到黎婭在聽到這句話時驚恐萬狀的表現,一時心緒沉沉。
一眼看透黎振偉心思的黎潼,與蠢笨如豬的黎婭,兩相比較,很難不讓人心神恍惚。
“……她信了。”
這儼然是牽製黎婭的手段之一。
黎漴緩聲慢語,將之後發生的事逐一道來。
楚朱秀提出的“退學計劃”,黎振偉的讚同附和,黎婭的陡然崩潰。
黎潼聽到房車貓爬架上,三花甜甜發出咪嗚聲,橘貓煙嗓變夾子音,渴求著向易安討要貓咪零食。
房車外的烈日晴朗,天空蔚藍,風景怡人。
黎潼垂下眼睫,不期間,冷笑一聲。
“退學”才是黎家人目前牽製黎婭最有用的手段。
舞蹈專業畢業後,許多學生的就業方向清晰——要麽開舞蹈室,要麽考編製,要麽進娛樂圈。此外還有不少轉行做其他事業的選擇,暫且不提。
黎潼清楚知道,倘若按照上一世的發展,黎婭將來有九成機會出現在熒屏之下。
她參與的綜藝錄製,隻有兩期,好評如潮。
剪輯上映後不久,娛樂圈裏舞蹈方向的綜藝製作人甚至有意邀請她參加另一檔正在招標的綜藝項目。
黎家後來在新舞蹈綜藝中投了廣告,以作對黎婭的支持。
……
楚朱秀吃過陳芳的虧。
新媒體時代,人人都可以做自媒體賬號,分享記錄生活。
陳芳借著直播賬號,立於不敗之地,黎家不敢公開對她動手。
她不可能讓黎婭再走上輩子的路。
舞團首席尚且有軟肋,出了醜聞,舉報後會被警告清退,隻要還想在體製內,自然小心翼翼夾著尾巴走。
摔傷腿後的黎婭沒有機會再當舞團首席,她失去這個桎梏自我品德的身份,對黎家的威脅性極強。
看重黎家體麵的楚朱秀絕不會讓她有機會登上高台,借著媒體痛斥黎家父母、兄長的“惡行”——她將黎婭培養至今,費盡心血,自認問心無愧,可惜互聯網受眾層次不一,看熱鬧吃瓜的人居多,丁點惡評都會對黎家產生負麵影響。
為了黎家,楚朱秀遠謀深算。
黎漴顯然明白母親的心思。
他輕聲道:“我本以為媽會偏向她。”
這一句,有著慶幸,有著恍惚。
黎潼聽著他說,譏諷地翹了下嘴角。
她笑話他身為既得利益者,還裝無辜。
“哥,你可是爸媽悉心培養出來的繼承人,她就是再愛女兒,也不會越過你。”
“潼潼,爸媽沒有重男輕女過——”黎漴聽她這句話,身上刺撓,覺得不適,他試著辯解。
黎潼但笑不語。
沉默讓黎漴慌張起來,他著急道:“沒認回你以前,從小到大家裏都是公平對待我和黎婭,我有一件樂高,她有一個芭比。”
“爸媽對兒子、女兒的愛都是一樣的。”
好久,黎漴聽到黎潼輕飄飄地笑問一句,她就像是看著電視裏的狗血劇情那樣,高高在上地以戲外人身份點評:“誰信呢?”
黎漴錯愕。
他陷入久久的靜默,竟不敢再回。
錢在哪裏,愛在哪裏。
黎家從不缺給兒女的零花錢,房子豪車輕易送出——隻因這不過是黎家財富中的九牛一毫,不值一提。
公司可不一樣。
黎振偉秉持著“兒子繼承家業”的傳統念頭,對黎漴諸多要求,對黎婭隻要求貼心懂事。
很難說,黎婭走到如今這地步,除了一念之差外,背後有沒有黎家對待兒子、女兒的不同教育方式影響。
父親的角色在教育時總是隱藏在母親背後。
好似整個家庭裏隻有母親具有教育的能力,但凡孩子出錯,就是母親教導無方。
黎潼無聊想,楚朱秀的教育手段確實有錯,可黎振偉也沒表麵上那麽無辜。
“……”
黎潼毫不同情黎家經曆的一切。
她笑意深深,輕鬆道:“行,掛了。”
黎漴語塞,他忐忑阻止,“潼潼,之後我可以再打你電話嗎?”言外之意,是希望她不要拉黑他,能讓他了解她的近況。
黎潼歪著臉想了一會,她到底想知道黎家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於是,答:“可以。”
“哥,下次來電,希望你繼續說點有趣的事。”
啪的一下掛斷電話。
黎漴看著手機屏幕上不到10分鍾的通話時長,失落難堪。他麵皮赤紅,總覺得方才的對話掀開黎家光鮮亮麗的表皮,露出腐爛發臭的內裏。
他為黎潼隻想看家裏熱鬧,不關心家人而心酸。
情緒輾轉幾瞬,黎漴揉了下鼻子,安慰自己:“潼潼從小不在家裏長大,沒什麽感情也很正常。”
“以後多聯係就好了。”
黎漴依舊抱有指望。
黎婭被他拋出“妹妹”行列後,黎潼成為黎漴心中的第一順位——無需多加關注的父母,和仍在上學,獨立生活的妹妹,後者本能地奪走他更多注意力。
幾小時後,黎漴還在耿耿於懷著黎潼那句輕描淡寫,嘲笑他既得利益者嘴臉的“重男輕女”言論。
他忍不住給黎振偉打了個電話。
撇開那些提到黎婭近況的對話,黎漴步入正題,他試探著問黎振偉:
“爸,我之前就在想,如果公司的事你我忙不過來……潼潼可以幫忙搭把手嗎?”
他不提已經被黎家人一致同意放棄的黎婭。
隻說有親緣關係的黎潼。
黎振偉語氣微沉,他徑自發問:“潼潼說要家裏股份?”
口吻不算柔和,中年男人毫不客氣:“她一個女孩,要管公司的事做什麽?”
黎漴怔怔。
他強撐著臉,生澀道:“爸,你這都什麽時代的老思想,現在生男生女都一樣。”
黎振偉皺眉。
他不笨,聽著兒子這語氣,覺出點微妙意思:“潼潼沒提,是你自己這麽想的?”
黎漴含混不清的“嗯”了下,他聲音喑啞,“是我自己。”
黎振偉恍然,旋後大笑,他笑話兒子的天真。
黎漴一聲不吭。
直到掛了電話,他仍在出神,腦子好像被塑料袋罩住,一切環境音都朦朧不清。
呆若木雞的狀態持續了半晌。
黎漴苦笑,他找到黎潼的微信,猶豫好久,敲字道:【潼潼,你是對的。】
這一刻,他醍醐灌頂,驟然明白黎家光鮮亮麗、體麵優雅的外在下,為何這般糜爛不堪、陳腐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