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黎漴沒有錯過楚朱秀的色變。
他垂著眼睫, 不看黎婭,徑自坐在沙發一旁。
黎潼說完話後,沒太注意他們的表情, 看他落座,想了一下, 挑了個距離黎漴還算近的位置。
她坐下, 明顯感受到黎漴鬆了口氣。
黎婭無聲地關注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瞧見黎漴的緊繃轉為鬆弛後,臉色微變。
黎家主宅沒有其他“外人”, 話題終於可以開始。
楚朱秀組織語言, 她忍著前一刻的憤怒、羞惱,平心靜氣開口:“婭婭,你和你哥的事, 你自己說說看。”
“你究竟是抱著什麽想法?”
黎漴、黎婭做錯事時, 楚朱秀會用這種口吻質問。她極少會對孩子發雷霆大火, 往往選擇一個看似柔和、實則冷硬的態度開口。
貴婦人有著一張雪白美麗的臉龐,瞧人時視線柔和,壓迫感十足,她緊緊看向黎婭,黎婭頂著這樣的目光,背後冷汗涔涔。
黎潼饒有趣味, 托腮看這對母女劍拔弩張的架勢。
黎漴一言不發。他情緒緊繃, 無意看到潼潼的表情,愣了下, 先是濃重無奈籠罩心頭, 旋後掠過幾分哭笑不得。
黎婭咬著下唇,她抖著眼睫, 輕聲細語道:“媽媽,你想聽我說什麽呢?”
她的聲線柔軟甜美,無辜極了。
“我一個女孩,能對成年男人做些什麽呢?”
黎漴冷下臉。青年放在膝上的手指微顫,他難以控製席卷而來的痛苦,壓抑住喉中那句“難不成還是我主動對你做了什麽?!”的話,重重地閉上眼。
楚朱秀左右環顧,她先看黎漴,後看黎婭。
期間,目光瞥見黎潼臉上的興味,心中難堪,強壓下去。
“……”
沉默浸沒夏季深夜,別墅外庭院的蚊蟲振翅聲趨近,住家阿姨不在,一樓大廳的幾扇窗未關。
鑽進室內的蟲影嗡嗡,煩人癢麻。
楚朱秀的小臂被叮了一口,迅速腫起紅包。
她伸手去觸,忍著螞蟻爬過般的癢意,回黎婭道:“你的意思是,你沒想對你哥做什麽?”
說到後來,已經有些嘲諷冷笑的意味。
“你哥告訴我,你大半晚爬上他的床——”這種話說出口,頗為醃臢,楚朱秀吐出口都覺得汙了自己,說到後來,竟罵了髒話,“黎婭,你發什麽癲,好好的兄妹不做,非要上你哥的床?”
黎婭強撐著臉。
她前幾刻剛哭過,眼眶、鼻尖泛著潮紅,說話時腔調柔軟甜蜜,楚楚可人,這是上一世黎潼見過許多次的技倆,回回都起效,可惜她此次沒能如願。
“我和他又不是親兄妹!”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嬌柔天真,她迷惘看向兄長,好似情竇初開的少女,“哥哥,我們沒有血緣關係……我喜歡你,不可以嗎?”
黎漴胸膛起伏。
前一刻他還在驚訝於母親居然是為他說話,後一刻就被黎婭開口所說的話驚嚇到想吐。
他臉色蒼白,吞咽幾下,抑製洶湧惡心,重複道,“沒有血緣關係。”
“黎婭,爸媽從小是這麽教你的嗎?”
教育問題是楚朱秀不願意在此刻提及的話題,她沒能攔住黎漴,隻能擰眉聽他憤聲道:“我當了你十多年的親哥,你究竟是瘋了還是被鬼上身,非得做這種——”
說到後麵,黎漴眼眶都紅了。
“亂=·倫的事?”
黎婭被他的厲聲喝止嚇了一跳。
很快,她雙眼濡濕,喏喏輕語:“所以我不是在想解決的辦法嗎?我是真的喜歡哥哥,想要……之後單獨立一個戶口,不會影響到我們家的。”說到最後幾個字,她簡直是委曲求全,迫不得已,“這樣還不行嗎?”
所謂“脫離黎家戶口本”的事宜,上輩子是她和黎漴已確定下關係,彼此兩情相悅的情況下,全家商議,得出決定。
如今,黎婭爬床失敗,被黎漴深厭,楚朱秀迭聲質問。
一切大為不同。
黎婭能想到這,可以說是行了一步極其愚蠢的招數。
如果順利脫離黎家戶口本,一定意義上代表著黎振偉、楚朱秀默許她將來對黎漴的“追求”;可黎婭忽略了一點,脫離黎家的戶口本後,主動權就握在黎家人身上,她會陷入被動境況,她將無法名正言順地享受到來自黎家女兒的優待。
黎潼目光落在楚朱秀身上。
她顯然被黎婭這席話嚇到失語,回過神時,盡失血色,恨鐵不成鋼道:“你是真的被鬼上身了吧?”
“你今年才多大,20歲生日剛過,就把自己的身子當作籌碼,要和人上床——找的對象還是你哥?”
她氣到眼前發黑,深感黎婭的所作所為不可理喻。
這是楚朱秀親手養大的女兒。
自繈褓喂養至今,她看著她從小小一捧,長到現今如花似玉,眉眼清純的俏麗模樣。
前十幾年,楚朱秀與友人提起黎婭時,麵上笑意盈盈,無不驕傲,“我家女兒漂亮極了,在舞蹈上很有天賦。”
“將來可是要成為大舞蹈家的!”
現在她對外一句都不敢提!
楚朱秀暈頭轉向,她心髒砰砰,耳膜脹痛,緩了半天,厲喝:
“你簡直和你親媽一樣!滿腦都是靠身子睡男人!”
楚朱秀的痛恨上升到巔峰,她無法容忍黎婭以這樣的姿態——肖似陳芳,委屈深藏,惹人憐惜地說著話,還一副她已經是退讓後的模樣。
她更無法忍受自己前途光明的兒子被這樣一個垃圾沾上!
美麗婦人揚起手,本能地甩向黎婭。
她狠狠給了她一個巴掌。
從沒有打過人的楚朱秀,在這一刻終於體會到當初黎潼伸掌給她一耳光時,年輕女孩臉上似笑非笑,極其暢快的爽意源自什麽。
手掌灼熱生疼,大腦快意陣陣,甚至還趁著黎婭躲避不及,又給她重重一下。
黎婭眼中搖搖欲墜的淚水瞬間傾灑,她捂著臉,看向楚朱秀,張口結舌道:“媽、媽媽?!”
黎潼驚訝挑眉,她從客廳的茶幾上摸了幾顆招待客人的巧克力糖。
拆開金箔皮,將甜蜜的巧克力塞進嘴裏,圍觀熱鬧。
黎漴臉色難看到極點,他無視眼下發生的一切。
前幾分鍾的言語宣泄根本無法緩解喉中洶湧嘔意。
青年踉踉蹌蹌地起身,衝向廁所。
一旦提及“親媽陳芳”,黎婭的恨意就轉移到黎潼身上。
她高聲喊:“還不都是黎潼你的錯!要不是你找來陳芳,我壓根不會摔斷腿,根本不會這樣做——”
楚朱秀順著她的目光看向嚼著糖的黎潼。
與她五官相似的女兒攤手聳肩,笑了。
“關我屁事。”
“你那親媽又沒死,難不成我還能攔著不讓她來找你啊?”
“就跟你爬床一樣,你想做什麽,黎漴他能控製得了嗎?”
黎潼舌尖泛甜,她抱著手臂,居高臨下地睥睨著黎婭,惡劣道:“說起來,媽說的也沒錯。”
“你和陳芳確實很像。”
“勾男人這方麵,青出於藍。”
黎婭慘白著臉。眼淚控製不住地奪眶而出。她求助般想讓楚朱秀替她說幾句,當看到媽媽陰沉表情時,驚覺自己早已不是那個靠著撒嬌賣乖獲取母親關注、愛意的女兒。
她驟然捂著胸口,喘不過氣來。
過往黎婭的一舉一動都被家人關注著,生一點小病都要被當作小嬰兒,幾天不準下地。
楚朱秀看到她都是柔聲細語,耐心問她藥苦不苦。
現在,黎婭臉皺得難看,唇色慘青,沒能得到楚朱秀一句關心。
黎婭肖似生父生母的智商,沒法兒支撐她像黎漴、黎潼那樣靠普通本科批的方式考上大學。
她唯一的天賦隻在跳舞,腦子並不聰明,從前靠的是父母、兄長的偏愛,有恃無恐,自以為萬事順遂。
黎潼說完,幽幽看著她,又拆了一顆巧克力。
她沒有絲毫憐憫,隻是不期想到一句話:
當一個人陷入孤立無援的情況時,就很容易做錯事。
一步錯,步步錯。
上輩子的黎潼亦是如此。
彼時她還有無法割舍的親情軟肋,就像是麵前黎婭心中無法舍棄的——
“你瞎說!我才不像陳芳!”
黎潼的話深深刺痛著她,黎婭那張天真嬌嫩的臉蛋上反應強烈,她尖聲道:“我什麽時候像她了!”
“這都是媽媽教我的!”
楚朱秀本還在為黎潼的辛辣刻薄話,暗自鼓掌,心想不愧是她的親生女兒,站在母親、兄長的統一戰線上。
她渾然忘卻一年前擊打在她臉頰上那個熾熱、疼痛的巴掌。
隻會暗自高興潼潼為她和黎漴出頭。
楚朱秀自作多情的時刻沒沉浸多久,就被黎婭的這句話拉回現實。
優雅美麗貴婦人滿目震驚,她望著黎婭濕漉漉的臉,簡直要被氣笑。
“黎婭,你說什麽?”
黎婭嚎啕大哭。
她無法理解發生的一切。
就像是她無法理解黎漴為什麽能坐懷不亂地拒絕她的癡纏,就像是她不明白為什麽事情會發展到這地步。
這一切壞的開始,源自於“楚朱秀要求的親緣鑒定”,源自於“黎潼的回家”。
她又恨又怨,眼眶潮濕地看向楚朱秀。
“媽媽,你當富家太太過得不是很快樂嗎?”
一聲振聾發聵的反問,叫楚朱秀愣住。
她遲遲沒張口回答。
黎婭抽噎,痛斥著過往受的所有委屈:“我一點也不喜歡學跳舞,拉伸壓腿那麽痛,要不是你給我安排老師,我去國外念個普通水本不也一樣嗎?”
“是你強迫我跳舞,說什麽讓我進舞團當首席。”
“可你自己怎麽沒有工作?你在家裏當有錢人的老婆,天天去購物瀟灑——”
“然後,你告訴我,我要有自己的舞蹈事業。”
年輕女孩眼中怨懟,她胸脯起伏,臉色漲紅,“我想成為像你這樣的人,我錯了嗎!”
父母的教育是一麵鏡子。
黎潼自幼學到的是林建剛的髒話連連。
早些年,她為了不被校園霸淩,衝著那些黃毛精神小夥、小妹兒狂飆髒話,罵得過路貓狗都要小心翼翼地抬起肉墊,不敢吱聲。
她至今還改不掉這個壞習慣。
生氣時,麵不改色心不跳地掃射全家戶口本,罵到對方麵如土色,再不敢來糾纏。
黎婭從楚朱秀那學到的是,開始渴望擁有上流富貴夫人的舒心生活。
她並不知道楚朱秀為了維持住現在的生活付出多少——隻看見她手上的大顆鑽石,湖綠翡翠鐲,保養得當的美麗臉龐,以及那鬆弛幸福的日常行程——出門和友人們做美容、喝下午茶,閑時點評一番近期專櫃新品,相邀著去商場購物……
楚朱秀頭一遭露出這樣的木訥表情。
她眼神空白,唇瓣發抖。
“你那麽幸福,為什麽不讓我也幸福?”黎婭尖叫道,她眼中懷著恨意,幾秒後,她恍然大悟。
“我知道,媽媽,你自私。你不想看到女兒比你幸福,對不對?”
黎婭的視線落在黎潼身上。
她狀似好意,陰森警告道:“潼潼,你可要小心點,媽媽可不願意看到女兒過得比她好——”
黎漴走出廁所,他舌根發苦,聽到黎婭這句話時,又想吐。
黎潼托著腮,笑盈盈,輕描淡寫道:
“婭婭,我可不會像你一樣。”
“我考上一個很好的大學,我有我的光明前途。”
她的目光輕飄飄地滑過楚朱秀、黎婭,還有不遠不近的黎漴。
黎潼驕傲地翹著鼻子,那樣漂亮,神氣十足。
“我可不會和你們爛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