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六月, 夏季的熱度上升到巔峰。
考場考生們奮筆疾書,教室新裝沒幾年的空調忠實地運轉著,為考生們提供室內清涼。
考點校門口有江市衛視的主持人, 翹首以待最早離場的考生,摩拳擦掌準備采訪。
黎漴讓鄭存給他調了三天假期。
他在考場校門口, 喝著從便利店買來的礦泉水, 心不在焉地聽著周圍家長交流著孩子考後的感想。
“我兒子說語文還行, 他作文寫了四十分鍾,出考場查解析, 沒偏題。”
“我家的成績不行, 校考過了,希望文化分能上本科線,就有學校讀。”
黎漴不了解妹妹的考試情況, 隻能靜靜聽他們說話。
望眼欲穿的家長們在收卷後半小時, 總算等來自家孩子。
黎漴在人群中看到黎潼。
她走近一個中年女性, 垂眸溫聲說了什麽。遙遙似有所覺,年輕女孩朝著他相近的方向望來,黎漴立刻鑽進榕樹下,沒敢讓她瞧到,生怕影響到她的心情。
他屏息靜氣許久,人散大半, 這才敢轉身。
黎潼已經離開考場。
他喝光瓶中最後一口水。
手機提示音響起。
楚朱秀發消息問他:【兒子, 潼潼考得怎麽樣?明天是最後一天了吧?】
炎熱夏季,他汗如泉湧, 為了在家長群中沒那麽突出顯眼, 特意換了常服。
頭上還戴了一頂從前不會選擇的遮陽帽,便於遮掩。
黎漴看著信息, 麵無表情地熄屏手機。
他沒有回她,隻在後幾個小時,楚朱秀喋喋不休追問的時候,輕描淡寫地應了一句:“我沒問。”
聊天框中,楚朱秀顯示[正在輸入中]很久。
最後,發來一句明顯是醞釀過措辭的語音,溫和低柔,飽含歉意,“兒子,我知道這是在難為你,潼潼沒那麽好相處……”
黎漴在輸入框裏敲了幾行字。
還是刪除。
他一鼓作氣將那一串為了發泄,說出自我感受的內容全部清空——【她根本不難相處,你要是想當個合格的家長,不如自己去找她問】
黎漴生怕這句發泄讓楚朱秀找上黎潼。
高考剩下最後一天。
不應該為了私欲影響到潼潼的考試狀態。
“我知道你的意思。”
“你也別找她去問,等忙完考試再談。”
黎漴發語音給楚朱秀,他將聲調高低控製在過往對母親說話時的口吻腔調,聽不出任何壞情緒。
楚朱秀:“好,謝謝兒子。”
黎漴回家後不久,手機各大平台APP都彈出與高考有關的新聞。
不管是準考證沒帶,聯係交警前往家中取,還是身份證丟失,臨時補辦身份證,亦或是其他地區暴雨,導致考場考生延遲到場,被迫啟用B卷等。
黎漴像個擔憂孩子高考的家長,不肯漏掉一條高考消息,被迫接收許多無效信息。
他查過高考科目安排,知道第三天是黎潼的最後兩場。
化學、政治。
距離他的高考早已過去七年,彼時的高考分科是最傳統的文理分科——黎漴在理科上天賦不錯,當年超過本一批分數線幾十分,他得知黎潼選了物理類加化學、政治後,蠢蠢欲動想說自己可以幫她一塊複習——然而,事與願違,他沒來得及說出口,家中事務繁重,將他的生活日程充滿,留不出空餘。
等到稍閑,黎潼的複讀早已有了自己的節奏。
他再多嘴,隻怕影響到她原定的學習計劃。
以及,黎漴遲遲不敢承認,可又擺在麵前的事實:
潼潼並沒有很喜歡他,他沒有機會借著輔導功課接近她。
……
直到高考最後一天結束,黎漴才敢出現在黎潼麵前。
他捧了占滿一懷的向日葵,生澀緊張地遞給她。
楚清許匆匆趕來,看到黎潼一副冷淡模樣,年輕男人低聲說話。
她發愣,大聲問:“黎潼,這是誰?”
擔憂是陌生男性糾纏,楚清許麵色嚴肅,半攬著黎潼,厲目望去。
黎漴抹了一把汗,他苦笑一聲,低聲喚道:“姨媽。”
楚清許:“……”
她分辨一會,認出他是楚朱秀的兒子。
“你在這做什麽?”楚清許嚴厲道,“黎潼有讓你來接她嗎?”
黎漴被她質問得失魂落魄。
他說:“沒有。”
“那你來做什麽?”見他樣子可憐,楚清許仍不心軟,她道:“黎潼讓我來接她,可沒說讓你來。”
“……”
黎漴的眼型狹長,琥珀色瞳孔顯得柔和溫吞,抵消眼型帶來的銳利。
沮喪低落時,他垂著眼睫,給人的滋味難言。
他懷裏的向日葵沒能送出去。
黎潼看著他一腔熱情,波瀾不驚。
她聽著他說:“爸媽不在國內,隻有我和潼潼在。”
“姨媽,我也沒敢高考打擾……隻是看今天是考試結束,想給潼潼送一束花。”
“慶祝她高考結束。”
楚清許瞥見黎潼臉上的冷漠,她不緊不慢繼續道:“未經過同意擅自做出決定,你的家教就是這樣嗎?”
黎漴尷尬到手都沒地方放,摟著向日葵的手微顫,另一隻摩挲著長褲側麵布料,小心翼翼地看了黎潼一眼。
她全程漠然,眼睫濃長垂直。若不是楚清許在,恐怕就要直接翻個白眼給他。
黎漴低下頭顱。
他說:“對不起。”
楚清許依舊不留情麵,她擰著眉頭,護崽極了,頭一次這樣刻薄直言道:“你做事很沒分寸。”
黎漴如遭雷劈。
他不敢頂嘴,隻能訥訥無言——楚朱秀並沒有正式介紹楚清許給他認識,但他知道決不能和長輩強,有失臉麵,還會讓潼潼對他惡感更深。
“是我的錯。”
楚清許擰著眉,打量他一番,最終,悄聲與黎潼交流幾句。
她們耳語,黎漴進退無措。
很快,商量後,黎潼平靜說了一句:“把向日葵放車裏,別在這當顯眼包。”
黎漴怏怏,點頭答好。
周圍考生家長們早已投來奇怪的目光,也就是他們動靜小,沒吵嚷起來,路人沒有上前圍觀。
夏季帶來的燥熱,被榕樹蔭蔽攔了大半。
江市考生運氣好,荷花台風原定會在這三天途徑路過,形成暴風雨。
該台風中途轉道,兜兜轉轉,隔了幾天,擦過江市邊緣。
地方台天氣預報顯示6月10號,江市部分地區降雨。
黎漴的車停放在考點附近的公共停車場。
楚清許輕聲問黎潼這幾天的安排,“台風天,待家裏休息,還是先估個分,看下報考誌願?”
黎潼:“不估分,反正再過十幾天就出成績。”
她看得很開,全然是準備瘋玩一通的架勢。
楚清許笑了,眼角紋路深深,“行,不估分也挺好,省得現在煩心。”
青年在前大步走著,半心半意地關注身後動靜。他像個窺探他人溫存片刻的竊賊,懷著羞恥與渴望,豎起耳朵悄悄聽。
夏風自翠綠榕樹枝葉中竄過,即將台風天,天邊攢著幾朵陰雲,隱隱有悶雷響過。
他聽到黎潼說話。她的聲線清冷含笑,透著夏天少有的清淩,碩大皓月般皎亮,一如最初見麵,她穿著深藍吊帶裙,冷眼瞥他時,撲麵而來的涼,“我打算先去學車,學完後,趁著暑假,帶我家貓出去旅居一段時間。”
楚清許讚同她的決定。
“學車好,你成年了,駕校這方麵要不要姨媽幫你聯係?”
“好,謝謝姨媽。”
這一句應得溫柔,黎漴轉頭,倉促間,望見她的笑眼。
他怔怔。
到達公共停車場,楚清許的suv恰好在黎漴車位附近。
百萬級別的豪車與落地不到30萬的普通代步車,黎漴打開後備箱,將向日葵花束塞進去。
他手足無措看向黎潼,近似哀求地道:“潼潼,哥想請你吃頓飯。”
黎潼不遠不近地瞧他。
她像是看出什麽,忽然間,凝住眼神,詫然問:“他們多久沒回國了?”
這一句疑問,猛然讓黎漴眼眶灼熱。
他故作無所謂:“反正這半年就是我和你在國內。”
“回也回過一兩次,留的時間都不久。”
高考時,考生不能穿校服,黎潼穿著一身純棉布料製成的夏衫。
公共停車場裏幾頂蔭蔽大棚印出陰影,透過綠化帶的陽光稀碎,光斑耀眼,襯著她一雙眼又亮又深。
她若有所覺。
年輕女孩穿著矢車菊般鮮豔明亮的藍色短袖,她的皮膚白得像月光,像盈盈一汪的湖水。
黎潼並沒有為他的脆弱心軟。
她平靜說了句:“你應該把你的感受說給爸媽聽。”
這當然不是什麽友好善意的提議。
不過是黎潼趁著自己考完試,閑得不行,興致盎然,極想看熱鬧。
她衝黎漴露出一個明亮的笑。
黎漴受寵若驚,他緩慢地眨動眼睫,想說什麽,耳根有點紅,為妹妹難得展露的笑靨慌張不已。
“說起來,黎婭最近沒有聯係你嗎?”
他們的距離依舊不遠不近。黎潼沒有上前,朗聲問著,她想著上一世黎婭與黎漴滾上床的時間,掰著手指數數,貨真價實睡一塊要在黎婭大學畢業後,可他們早在這之前曖昧湧動,彼此情意濃厚。
黎漴皺眉。
他的眸色冷了下來。一股子誰都能窺到的厭倦煩悶勁兒蘊藏在瞳孔中,仿佛一提到黎婭,他就陷入情緒化的漩渦。
“沒有。”
“她還在國外進行康複訓練,預期今年年末回來。”
楚清許已經在用喇叭鳴笛示意。
黎潼聳了下肩,不對他的表情做評價。
很快,她想到什麽,隨意道:“有空幫我盯著點陳芳。”
黎漴愣怔,這還是黎潼第一次向他提出這樣明確的要求——對象還是陳芳。
他還沒開口問,黎潼快言快語道:“出成績後有提前批報考,萬一她幹點蠢事,影響到我——”
黎漴如同被交代了什麽神聖任務般,他嚴肅應下。
“我知道了,我不會讓她影響到你。”
頓了下,黎漴忿忿道:“潼潼,你都回我們家了,憑什麽她在法律上還能影響到你?”
黎潼對於“提前批”沒有執念,能上最好,不能上,普通批同樣是奔向光明前途的選擇——隻不過,就像江華說的那樣,在誌願提檔時,法律意義上的父母要謹言慎行,避免影響到考生報考。
她隱約察覺出黎漴對待她時的“特殊”。
這種特殊,她暗自嗤之以鼻,同時還要坦**光明地利用上。
——不用自己動手,省了一堆事兒,何樂而不為?
她坐上楚清許的車,聽著她溫聲說一會去餐廳吃飯,慶祝高考順利結束。
黎潼心花怒放,甜甜地應好,謝過姨媽。
……
黎婭是在楚朱秀和黎漴視頻通訊時,得知陳芳近況,並聽到那一句:“潼潼說,讓陳芳安靜點,別搞事,不要影響她報考學校。”
黎漴的聲音不再像是此前聽到的那樣,鬱鬱沉寂,泛著倦意。
他說時昂揚,語氣高興,一點也聽不出不樂意的樣子。
黎婭疼痛的骨關節,猶如寒氣侵襲,她忍不住伸手去摸。
楚朱秀也聽出他的雀躍來,猶疑不決道:“兒子,你好像對陳芳沒那麽……反感了?”
黎漴:“嗯,之前看陳芳挺煩的。”
“但一想到有幫到潼潼,現在想來也沒有很煩了。”
楚朱秀沉默。
黎婭忍著酸澀,她嬌聲想喚“哥哥”,誰料,黎漴說自己有事,啪的一聲掛了視訊。
她嘴唇剛張,不得不局促、尷尬地合攏。
好半天,黎婭咽下話,她問楚朱秀:“媽媽,我能提前回國嗎?”
楚朱秀蹙眉,她看向她,“你的腿還沒完全康複。”
黎婭仰著臉,乖巧地道:“我覺得回國康複訓練也可以的——而且,媽媽,我記得您好久沒和朋友們喝下午茶了……”
她極力勸著,終於,楚朱秀動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