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宋婉月一步分成兩步走, 恨不能直接走到下班時間,然後以此躲過一劫。
她原本以為自己手頭的工作,遠不夠格出現在段柏庭跟前。
卻不想這人居然點名要了過去。
她心亂如麻, 從電梯出來,恰好碰到正要下樓的秦秘書。
擋到人前套近乎,笑容熱情:“秦秘書中午好呀。”
秦秘書停下腳步, 看了眼她扭身的方向:“宋小姐這是要去總裁辦?”
宋婉月點頭,欲言又止。
知道她有話說問,秦秘書站在原地等了一會。
雖然還有段總交代的要事在身,但宋小姐顯然與眾不同一些。
至少在段總那兒,宋小姐高於一切, 更何談工作。
宋婉月支支吾吾好久, 方才啟唇開口:“段總他......心情怎麽樣?”
想到了她有話要問, 卻沒想到會是這個問題。
連遊刃有餘的秦秘書都被問住了, 仔細回想:“好像......也沒有什麽特別之處,今早來公司之後接了通工作相關的電話,兩個小時前剛結束完一場會議, 這會人在辦公室, 親自審查過目了幾張合同。”
宋婉月捕捉到最後一句話。
——親自審查過目了幾張合同。
看來就是她交給訴哥的那些了。
宋婉月笑容苦澀,道了句謝。
秦秘書愣了愣,見她神情忐忑地推開總裁辦的大門。
背影猶如赴死的一般的絕望。
辦公室內,靜到針落有聲。
宋婉月站在這兒有一會兒了, 段柏庭除了在她剛進來的時候抬頭看了一眼之外, 其餘時間都在忙自己的。
很多事情他並不會親曆親為, 有相關的負責人。
但最近的會議一場接著一場, 他翻看秘書整理好的會議資料。
宋婉月手指掰著手指,腦袋垂著。
有點像讀書時期上課不認真聽講, 在課後被老師單獨叫到辦公室,結果被冷落的場景。
她抿了抿唇,心思開始飄遠。
段柏庭昨天醉成那樣,他肯定不記得發生了些什麽。
雖然交上去的文件內容和自己平日的工作水平不太相同,但也證明不了什麽。
她大可一口咬死是自己進步神速。
反正她臉皮厚,撒起謊臉不紅心不跳。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段柏庭終於處理好手頭上的事情。
他摘下眼鏡,側了側身子,目光平放在宋婉月的身上。
沒了鏡片做遮擋,他那雙並不多情的桃花眼天生自帶寒意。
仿佛生在寒冬臘月的桃花,實在不應景。
宋婉月被看的有些心虛,又強撐底氣:“段總找我來是有什麽事嗎?”
段柏庭的眼神又在她身上多留了幾秒,並不作聲。
宋婉月至今都沒辦法隨時隨地看穿他真實的內心。
古井不波的一個人,與其說是喜怒不顯,倒不如說是情緒少有波動。
平靜死板的一灘湖水。
段柏庭將那份文件放在桌上,推至她麵前:“你做的?”
宋婉月抿了抿唇,不敢回答。
宋婉月不回答,段柏庭便不開口。
他很擅長等待,也擅長使氣氛變得凝重。
並不催促她,而是不緊不慢地沏了一壺茶,還貼心地給她也倒了一杯。
武夷山產的金駿眉。
“喝口水,潤潤嗓子再答。”
他下顎微抬,示意她。
宋婉月遲疑地上前,端起茶杯,小口小口地喝著。
段柏庭問她:“怎麽樣?”
宋婉月放下茶杯,如實回答:“茶的味道。”
對茶沒多少了解,平時都是靠咖啡來提神。對她來說茶和茶之間沒什麽太大的區別。
除非十分劣質的那種喝起來會有一股酸味。
段柏庭的問題算是難住了她,但她又隻能乖乖回答。
在自己一無所知的領域裏,越是認真,就越有種惹人憐惜的嬌憨感。
或許是答完之後連自己都覺得有些愚蠢,她又喝了一口,仔細回味。
“還有......還有......”
她結結巴巴,半天說不上來一個詞。
段柏庭的目光放在她又嚴肅認真,又為難痛苦的表情上。
唇角的弧度有些難壓,但他還是按耐住了。
麵上淡然平穩,語氣也帶著幾分漫不經心:“我應該沒說過,我喝酒不斷片。”
宋婉月還沒從茶的味道裏抽身,緩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話裏的意思。
愣在那裏,眼睛瞪的像顆圓葡萄:“啊?”
段柏庭將文件封翻開,一頁一頁讓她去看裏麵的內容。
都是他昨天醉酒後,宋婉月抱來電腦讓他做的。
他的目光自然審視:“公司招你來就是讓你投機取巧,搞這些歪門邪道的?”
宋婉月慣會審時度勢,見風向調轉,完全在不利於自己的這一方,她毫無掙紮,素手就擒,主動認錯。
“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我下次不敢了。”
他冷聲:“還有下次?”
“沒有了沒有了。”宋婉月搖頭如抖篩,“再有下次我主動卷鋪蓋走人,絕不占用公司的五險一金。”
段柏庭公私分明,在家是夫妻關係,在公司就是上司和下屬。
這不是什麽小錯誤,以他平時的挑剔程度,往輕了說是降職調任。
往重了說,自己去財務結算工資,下個月不用再來。
“你覺得你口頭道個歉,認個錯,這事能這麽算了?”他屈指叩了叩桌,情緒淡,語氣也淡。
以至於辦公室內的溫度都變冷不少。
宋婉月大氣不敢出一下。
如果是在家,段柏庭再怎麽嚴肅她都不怕。
可這是在公司,自己就是低他一等,啊不......是低好幾等。
加上的確是自己有錯在先,她隻能乖乖認罰。
神情沮喪,肩膀和腦袋耷拉著,有氣無力地回話:“那段總想怎麽處罰,我都沒有異議的。”
嘴上說著無異議,段柏庭卻從她犯慫的語氣中聽出了幾分不情不願。
心裏估計對他一百個不滿。
他不動聲色地壓下上揚的唇角,從抽屜拿出紙筆:“放水也不能放的太明顯,檢討總要寫吧。”
宋婉月“哦”了一聲,委屈巴巴地過去。
待她聽完所有的話後,瞬間抬起了頭,恢複生機:“寫檢討?”
“怎麽。”他平靜反問,“檢討也不願意寫?”
“寫!”宋婉月拚命點頭,將紙筆拿過來,唯恐他反悔,“我寫!”
這種幼兒園老師一般的處罰,甚至還沒批評她一句來得重,她一口一個庭庭叫的格外親熱:“還是庭庭對我最好了。”
她正打算在段柏庭對麵坐下,段柏庭指了指旁邊的桌椅:“去那裏寫。”
很快,有人在外麵敲門,秦秘書帶著一位西裝革履的男人進來。
年過半百的年紀,兩鬢染白霜,但氣質儒雅清朗。
一看就知身份不凡。
他稱段柏庭為小庭,言語帶著長輩的慈愛。
段柏庭對他也滿是尊敬。
聊的話題都是工作層麵上的事情,最近上頭大力推動生物醫療。
段柏庭回國後著手的第一個項目就是這方麵相關。
男人找他也是為了這件事。
專業詞匯太多,宋婉月聽不懂,隻能打著哈欠繼續寫她的檢討。
臨了,男人的視線放在她身上。
隻是一個背影,低著頭,馬尾垂在肩上。
纖細而窈窕。
他笑著問道:“這位就是婉月了?”
從剛進門時就注意到了她的存在。聊的話題比較敏感,算是商業機密。段柏庭卻並沒有讓她事先回避。
以他的戒心和警惕,對她卻毫無防備。
很容易就猜到她的身份。
宋婉月聽見自己的名字,愣了愣,好奇回頭,正好對上男人帶著善意的打量眼神。
與此同時,她聽見段柏庭輕嗯一聲。
他說:“婉月,這位是吳伯伯。”
宋婉月乖乖起身:“吳伯伯好。”
小姑娘長得甜,聲音也甜。
穿著一條淺藍色的魚骨吊帶連衣裙,微卷長發束成高馬尾。
飽滿光潔的額頭,鵝蛋臉圓潤流暢。
很有福氣的一個長相。
先前隻是聽說段柏庭結婚了,但那場婚禮舉辦的太過低調,受邀到場的人數太少。
男人沒能親自前去,本就倍感遺憾。
如今親眼看到,倒是了卻了一樁心事。
小姑娘長得討喜,一顰一笑甚為生動。
先前還總擔心,段柏庭這個沉悶的性子沒多少女孩受得了。
宋婉月自來熟,很快就和男人套上近乎。
拎著紫砂茶壺,裏麵是段柏庭剛泡好的茶。
倒了一杯,雙手遞過去:“吳伯伯喝茶。”
倒是很會借花獻佛。
男人接過茶杯笑道:“謝謝婉月。”
宋婉月在麵對長輩時,又是另外一副嘴臉。
乖巧懂事,善解人意。
“這是婉月應該做的。”
茶喝完了,是好茶,畢竟是段柏庭親手泡的。
本來這壺茶就是為對方準備的。
宋婉月一口一個馬屁拍著,偶爾還在話裏話外暗暗拉踩一下段柏庭:“庭庭也真是的,吳伯伯來了這麽久,也不知道早些上茶。隻知道聊工作,一點也不懂得心疼長輩。”
吳常懷和段柏庭的父親是至交,又是段老爺子的學生。
與段家往來密切,早年段柏庭隻身一人待在國外,也隻有他時常致電過去關心。
偶爾工作不忙時,也會遠赴海外探望他。
段柏庭在一旁眼底含笑,默默看著。
這人倒是會尋人為自己撐腰。
長輩都喜歡乖巧懂事的,恰好宋婉月兩樣都占了。
雖然是裝出來的,但也裝得有模有樣。
吳常懷看了眼她方才坐過的椅子前,放在桌上的紙筆。
好奇問道:“這是寫的什麽?”
宋婉月委屈的癟了癟嘴,一副我見猶憐的動人神情:“是我犯了錯,所以庭庭罰我在這裏寫檢討。”
“寫檢討?”吳常懷眉頭微皺,顯然不太理解。
宋婉月從小在她爸媽麵前扮可憐扮習慣了,哭戲比一般的演員還要好。
三秒眼眶泛紅,五秒眼中含淚。
她努力忍著:“沒關係的,是我的原因,庭庭罰我也正常。”
段柏庭好整以暇的看著她,眼底帶著看穿一切的了然。
她的幼稚把戲,旁人皆信以為真。
吳常懷臉色凝重,批評起段柏庭:“雖然這是在公司,可婉月到底是你妻子,你應當對她多些包容。”
宋婉月在男人身後衝段柏庭比了個鬼臉,洋洋得意。
段柏庭收回視線,點了點頭,說知道。
吳常懷今天過來主要是為了聊公事,借職務之便,給他開一條便捷之路。
之後還有其他工作,便沒有在這裏久待。
走之前還特地交待過宋婉月,改天有空了,就和柏庭一起去家裏吃飯。
宋婉月乖巧點頭,甚至還主動代勞了秦秘書的工作,親自將男人送至電梯。
段柏庭脫了外套,隨手搭在椅背上。淺藍色的襯衫,下擺整齊妥帖地斂收進褲腰之中。
腰線緊實內收,黑色西褲下的雙腿修長。遠勝於T台模特的身材比例。
他閑適站於桌前,手指在紙頁上輕輕敲了敲。
洋洋灑灑的兩頁紙,全是不相關的內容。
宋婉月開門進來的時候,段柏庭已經將她的那封檢討看至第二頁了。
她笑嘻嘻地過來,主動伸手去挽他的胳膊:“庭庭哥哥不會生氣吧?”
他似笑非笑:“我生什麽氣?”
“也是,庭庭這麽大度,怎麽可能舍得生我的氣。”
宋婉月做戲做全套,哄完長輩又來哄段柏庭。
段柏庭有時感歎她的活力,是怎麽做到無時無刻都保持在這個狀態。
做個戲都滴水不漏。
他撥開她耳邊碎發,按在她耳後的乳突骨。
不緊不慢的揉了揉。
她有種經由脊骨傳遍全身的酥麻感。
令她不由自主地顫了顫睫。
耳後那塊骨頭,是她最不能碰的部位之一。
因為極度脆弱敏感。
她像是一隻被拿捏命門的幼獸,毫無自保能力,隻能楚楚可憐的抬眸。
企圖喚醒他冷漠內心裏為數不多的那點良知。
段柏庭視若無睹地移開視線,將那兩頁紙拿起來,遞到她麵前:“讀出來。”
宋婉月看著上麵的內容愣住:“這.....這怎麽讀。”
“自己寫的,讀不出口?”
他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將宋婉月之後要說的所有話都給堵了回來。
段柏庭給了她最後的機會:“把它讀一遍,之前的所有事情,我可以不計較。”
聽他這麽說,自己好像非讀不可了。
她深呼一口氣,心裏埋怨自己剛才怎麽寫的這麽肉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