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那時候藺荷和陸飲空他們剛剛到達,之前的聯係工作已經做好了,他們主動出資,村長樂嗬嗬的找人將村裏幾十年不用的學校除去了雜草,重新修葺。

藺荷和陸飲空開始了村裏村外的招生工作,他們的學校不收錢,不僅如此,還管孩子的一日三餐,藺荷將“蛋奶工程”搬到了鄉村,在每日的早餐都給孩子們一瓶牛奶一個雞蛋。

這對於貧窮的鴞遠溝而言,這簡直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國人向來尊崇文化人,哪怕他們自己沒有文化,隻是很多時候,文化是需要錢的,所以他們隻能被迫放棄文化。

現在,文化不僅不需要錢,還能幫他們養孩子,他們恨不得把家裏的孩子都送來托管。

藺荷也不是真的有教無類的類型。

她會給所有孩子一個試教育期,這其中學習態度好但是成績不好的學生可以留下來,學習態度沒那麽好但是成績好的學生也可以留下來,而那些學習態度不好成績也不好還要影響別人的學生,藺荷會毫不猶豫的把他送回去。

當然,如果對方是女孩兒,藺荷會給對方更長的試教育期,會耐心的勸導她們,會希望她們能認真的好好學習。

農村的女孩兒總是更辛苦,讀書是她們最好的出路,如果她們不讀書,她們隻會在長大後,和村裏人結婚,然後生孩子,繼續生孩子,難以窺見外麵的世界。

藺荷希望她們能走出去,所以她在對待女孩兒時,會更加溫柔耐心。

這樣的思想也決定了她在麵對村裏超出她教學年齡的女人時,能幫一把就會幫一把,希望她們能過的稍微好一些。

周曼就是這些超出她教學年齡的女人中的最特殊的一員。

藺荷初見她,是她帶著寧淵和寧容來報名。

那時的寧淵和寧容還不叫寧淵寧容,叫周淵周容,鴞遠溝多是姓周的,在這裏,一塊磚頭砸下去,十個人裏麵有八個都姓周。

寧淵那時候已經七歲了,寧容五歲。

一個比上一年級多一歲,一個比上一年級小一歲。

周曼小心翼翼的問她,“能兩個孩子都收嗎?”

“可以。”藺荷笑道。

寧容雖然年紀小,但她是個女孩兒,女孩不怕上學早,隻怕不讀書。

所以藺荷在報名表上登記了他們倆的名字。

她看著周曼,問她,“你是他們倆的……?”

身邊立馬有人回答道,“是他們倆的後媽,藺老師。”

藺荷愣了一下,周曼很年輕,甚至太年輕,看年紀應該不超過20歲,她還以為會是姐姐之類的,沒想到竟然已經結婚了嗎?

她當然知道農村有些地方結婚很早,他們不了解法律,也不尊重法律,過了18歲,草草在村裏擺個酒席辦個婚禮,就算是結婚了。

至於結婚證?他們覺得那不重要,事實婚姻更為重要。

如果有需要,等到了年紀,再去領就是了。

她隻是沒想到,她這麽快就碰到了。

她正琢磨著是不是她想多了,周曼其實已經過了20歲了,卻聽到周曼身邊的寧淵氣憤的反駁道,“她不是,她是我們倆的姐姐。”

“你爸都娶了她了,還能不是?”

“那他們也沒領證,沒領證就不算。”

“所以你現在是想當孤兒啊?”

“我就是孤兒又怎麽了。”寧淵瞪著對方,像一匹憤怒的小狼崽。

藺荷聽著他這話,心道他竟然還知道沒領證就不算。

他這個年紀按理是不應該知道,那就隻能是身邊人說了,他聽到了。

會是誰說的呢?

藺荷覺得這幾乎不用猜。

一個年輕的可能連20歲都不到的女孩,嫁給一個有兩個孩子的中年男人,還是在這樣落後的山村,這會是因為愛嗎?

開什麽玩笑。

更何況寧淵明顯不願意承認他父親和周曼的這段婚姻,但他卻一直握住周曼的手,和她說話也滿是親昵,他明顯不討厭周曼,那他呈現出這樣的態度,就有很意思了。

藺荷幫他們做了登記,看著寧淵拉著周曼的手氣呼呼的離開了。

她記下了周曼家的地址,在報名工作結束後,去找了周曼。

周曼正在洗衣服,見她進來,連忙請她進屋裏坐。

她局促的坐在板凳上,有些緊張,“藺老師,您來我這裏,是有什麽事嗎?”

她怕她是來告訴他寧容不能上學的,她到底隻有五歲,村裏沒有這麽小入學的。

“別緊張。”藺荷笑道,“我就是見你文文氣氣的,所以想問你之前上沒上過學?”

周曼點頭,“嗯。”

“上到了幾年級?”

“高二。”周曼回答。

這在農村,已經是很高的學曆了。

“那為什麽沒繼續上下去呢。”

周曼低頭,沒有說話。

藺荷換了個問題,“我看你年紀不大,你今年多大了?”

“19。”周曼低聲道。

她這樣窮困家庭出身的學生對老師有種天然的敬畏,藺荷雖然不是她的老師,但她現在的身份也是老師,所以周曼麵對她,不知不覺就和麵對自己曾經的任課老師一樣,有問必答,不敢多話。

藺荷點了點頭,她果然沒有到法定結婚年齡。

“所以,你後麵沒有繼續上學,是因為和周淵的父親結婚嗎?”

周曼搖頭。

她看著藺荷,似是不知道該怎麽說。

藺荷很有耐心,她溫聲道,“沒關係,你就當和我聊天,慢慢說,想到什麽就說什麽,不用緊張。”

周曼緩了好一會兒,才出於對老師的敬畏,吞吞吐吐的開了口。

周曼自小就算是村裏好學且成績比較好的孩子,她的母親愛她,想讓她有個好的未來,所以攢下的一點錢,全都拿去讓她讀書了。

周曼自己也懂事,寒暑假節假日回家後就和她媽媽一起背著瓜果蔬菜去鎮上賣,再把賣到的錢攢起來,留著交下一年的學費。

後來周曼的母親去了,但她依然堅持著賺錢,攢錢,上學。

周曼的父親其實並不想太她去上學,上學是要占用時間的,有這時間,周曼都可以多種點菜,多做點飯,多縫點衣服,多賺點錢。

隻是周曼是村裏難得的上到了高中的學生,村裏人也會調侃他,“曼曼要是考上了大學,你們老周家就厲害了。”

周曼的父親為著這份虛榮,便也沒有阻攔她,隻是出錢也是不可能出的,畢竟他自己打牌都不夠輸呢。

周曼的哥哥和她的爸的想法差不多,甚至更無所謂一點,又不是他的女兒,他操什麽心。

因此,周曼的求學之路雖然艱難,但也還算平穩。

變故出現在周曼高二的那一年。

周曼的哥哥相了一個對象,兩人看對了眼,談了幾個月準備結婚,對方家提出了九千的彩禮。

這在那時候,對周曼那樣的家庭,無疑是天價。

周曼的哥哥和爸爸翻遍了家裏,也湊不到九千,於是他們把主意打到了周曼給自己攢的學費上。

周曼當然不願意,她爸爸勸他,結婚是人生的頭等大事,說什麽也不能耽誤了她哥結婚。

“可我也不能不上學啊。”周曼爭辯道,“我沒了錢,我怎麽上學呢。”

他爸就說,“就一年,沒什麽的,再說了,這村裏不上學的人多了去了,但是不結婚,你讓你哥當光棍嗎?!”

周曼還是拒絕。

她死守著自己的學費,說什麽也不肯退讓。

她的態度一下激怒了她哥,周先對於她上學這件事,之前是無所謂的,現在則有了所謂。

他覺得周曼就是上了學,聽著別人說什麽她能考上大學,所以現在翅膀硬了,人也傲了,都不知道體諒家人了。

“你就是書讀的太多了,都沒人情味了,這不上學能死嗎?這麽多人不上學不都好好的,就你死活鬧騰著要上,你是真覺得自己能考上大學是吧,做夢。”

他說著就去搶她藏在櫃子的學費,周父幫著他,周曼一個十七歲的女孩兒,怎麽可能搶的過兩個大男人,她就那樣失去了她攢了一學期的學費。

“你也不用等著2月開學去學校了,等我去打工的時候,把你帶著,咱倆一起去打工,正好賺雙份的錢。”

周曼瞪著他,被氣哭了。

她最後還是跟著周先一起去了工地,她沒了錢,她還準備繼續上學呢,她當然得去賺錢。

隻是她這體魄工地也看不上,所以她換了份其他工作,認認真真的賺錢。

她那時對自己的父親哥哥還是有些幻想的,又怕她要是真的一點都不給,周先自己來搶,那她就真的一毛錢都沒了。

所以她每次隻給周先一半的錢,騙周先自己就隻賺了這麽多。

但是隻靠打工哪能迅速賺到那麽多錢,所以周父開始愈發流連牌場,想著他要是能連贏幾把,那他兒子的彩禮錢不就有著落了?

他們父子倆一個忙著打工,一個忙著打牌,倒是讓周曼過了幾天安生日子。

新學期開學將至,周曼辭了工作,準備回學校。

她找一起打工的同村女孩兒借了點錢,寫了欠條。

要回學校就得先回家,她沒有錢住宿,所以隻能走讀。

也就是在回家的路上,周曼遇到了年幼的還沒改名寧淵的周淵。

他是突然衝上來的,攔住了她,問她,“曼曼姐,你能幫我個忙嗎?”

周曼自然是認識他的。

大家都一個村的,村子就這麽大,就算不熟悉也會認識,知道這是誰家的孩子。

寧淵對周曼其實也是這種,他們沒怎麽說過話,他隻見他媽健康的時候遠遠和周曼打過招呼,問她,“曼曼放學了?”

在得到她的回應,見她跑遠後,低頭和他說,“這是村尾老周家的閨女,周曼,一直在上學呢,說不定以後能考個大學。”

說完,她又道,“你以後也得上學,別像你爸那樣,就知道打牌。”

寧淵就吃著西瓜,答應道,“哦。”

可現在,他媽媽病了,他爸把他媽扔在家裏就不管了,飯也不做,隻留兩個饅頭。

寧淵開始的時候還會把饅頭掰碎,泡在水裏給他媽吃。

可後來,他覺得他媽不能總吃這個,所以他去隔壁的嬸嬸家,問她們能不能給他的碗裏盛一碗他們的飯。

他還太小,不會做飯,隻能這樣。

然而被周建恒知道了,狠狠的打了他一頓,說他讓他丟人。

寧淵瞪他,他便拿起笤帚朝躺在**不能動的寧淵母親打去。

寧容著急去護媽媽,被他一笤帚抽在背上,抽得眼淚直掉。

“你再去找別人要吃的,我就打死你這沒用的媽和妹妹。”

寧淵嚇住了,真的不敢再去找別人借飯了。

但是他可以吃的隨便,他媽媽已經生病了,不能和他一樣隻吃饅頭鹹菜,所以寧淵想到了村頭的那家小飯館。

那是村裏一個外出打工回來的廚師開的,接點紅白喜事,朋友宴請,平時也賣點飯。

寧淵翻出了自己攢的零花錢,跑到村頭,讓對方幫他做一碗好消化能有蔬菜的飯,在做好後,端了回去。

隻是兩天之後,老板娘在周建恒來給自己開小灶的時候笑眯眯的和他打趣說他們父子口味還真相同,都喜歡來他們這兒吃。

周建恒這才知道自己的兒子背著他在外麵吃好的,他吃好的竟然不想著他老子?他的錢不還是他給的嗎?!

周建恒一怒之下要搜刮他的零花錢。

他不給他就又要打他媽。

寧淵留了個心眼,零花錢放在了三個地方,他隻給了一個地方的,憤怒的扔到了他腳下。

周建恒沒多想,美滋滋的拿著他攢的零花錢打牌去了。

寧淵不敢自己再去買飯,但又不舍得他媽媽挨餓,隻能站在村頭,想拜托別人幫忙。

他在一個又一個的人中,選擇了看起來最溫柔的周曼。

周曼聽著他的懇求,沒有拒絕。

她拿著寧淵攥在手心皺巴巴的錢,在店裏買了一份湯麵,然後和寧淵一起去了他家。

寧淵的母親已經不是很好了。

周曼問她,“你媽媽什麽病啊?”

“癌症。”

“什麽癌症?”周曼繼續道。

寧淵抬頭看他,一臉懵逼。

他還太小,還不懂癌症是一個統稱,他隻是聽到他爸這麽說。

周曼看著**的女人,心裏憐惜,她不是鴞遠溝的,所以她姓寧不姓周,她的娘家不在這裏,或者她早已經沒了娘家,所以她隻能躺在**,飯都吃不好。

周曼有心想幫她,可是她自己的學費還是找別人湊的呢。

她隻能在第二天的時候,做好飯,給寧淵送過來。

寧淵千恩萬謝,一個勁兒的給她道謝。

周曼搖了搖頭,回了家。

她也不知道她能幫寧淵多久,她收拾起書包,準備回學校了。

可是周父回來了,他看到周曼在收拾書包,就意識到她一定還有錢。

“你沒有把錢都給你哥哥?!”

周曼慌道,“給了,這是我借的!”

“既然借了,為什麽不給你哥哥!”

他剛剛在牌場上輸了錢,輸了一大筆錢,他怕自己的兒子因為自己娶不了媳婦,於是瘋狂的想要將搞錢,想要把一切都變成錢。

他沒有讓周曼去上學,而是要求她把錢交出來。

周曼自是不願意,最後在爭搶中兩人把錢撕成了碎片。

周曼嚎啕大哭,這下她是真沒學費了,真的沒法去上學了。

可周父則愈發恨她了。

恨她寧願把錢撕了也不給他,他氣的把周曼關了起來,堅持不給她任何去學校的機會。

周曼的學校是在鎮上,她在班裏的成績不上不下,這種鎮子每年都有幾個學生會輟學。老師習以為常,也隻以為她是今年輟學的一員,沒有多想。

周曼錯過了報到時間,錯過了開學時間,至此,她徹底離開了她的學校。

而寧淵的母親也終於沒有熬過這個冬天,死在了二月的尾巴。

寧淵和寧容哭得很傷心。

被放出來的周曼來看了他們,摸了摸他們的腦袋。

她是來告別的,她還是打算再去城裏,重新打工,重新賺錢,然後再想辦法重新讀她的高二。

隻是她沒有成功離開,因為寧淵的父親周建恒看上了她。

他在牌局結束後,問周曼的父親,“周先的彩禮準備的怎麽樣了?”

“還在準備呢。”

“那不如這樣,我把周曼娶了,給你們彩禮,這樣周先的彩禮不就有了嗎?”

這要放平時,周曼的父親不可能會答應。

他女兒年輕漂亮,又念過書,周建恒一個剛死了老婆的人,還帶著兩個拖油瓶,那怎麽行?

可現在,他看周曼不順眼,再加上輸的錢太多,他擔心周先回來會怨恨他,所以迫不及待想填上這個窟窿。

但他也不想直接答應周建恒。

他想到了一個好主意,他挨個去問村裏的適婚男性,問他們願不願意娶周曼,能給多少彩禮?

周建恒那叫一個氣,硬生生把彩禮提高了許多,最後“拍賣”成功。

他花了錢,就想趕快享受自己的成果,提出三月就要辦婚禮。

周父看著他手裏的錢,自是沒有意見。

周先也趕了回來,笑眯眯的表示好好好,這是雙喜臨門啊。

隻有周曼覺得離譜且憤怒。

她看著自己的父親和哥哥,冷聲道,“我才17歲,還沒滿18,我沒到法定結婚年紀,領不了證,婚姻無效,他如果侵犯我,我可以告他強…奸!”

周父嘴上說著“誰管這事”,心裏卻有點怕,畢竟,他女兒是真讀過書。

不過這簡單。

“你四月的生日,四月結婚,你不就十八了嗎?”

他真的就這麽把周曼關到了四月。

周曼想過逃,也差點逃了出去。

寧淵聽到了風聲來找他,他之前在周曼第一次被關的時候其實就來找過她,隻是那時候周父騙他她上學去了。

但現在,他知道那是假話,知道周父和他爸爸一樣,不是什麽好人,也知道了他爸竟然想娶周曼。

他趁著周家父子不在,小心翼翼的從樹上翻下來,喊她的名字。

周曼走到門前,叫他:“小淵。”

“姐姐。”寧淵跑到了她被關的屋子,問她,“姐姐你在裏麵嗎?”

“嗯。”

“這外麵掛了鎖,鑰匙在哪兒?”

“在我爸那兒。”

寧淵到底也才是個六歲大的孩子,一下沒了轍。

好一會兒,他搬起院裏的石頭開始砸鎖,但他沒有成功,因為周家父子回來了。

他們把寧淵扔了出去,又告訴了周建恒,周建恒再次打了他一頓,作為警告,還打了寧容一頓。

寧淵簡直恨死了他,恨他不讓他媽住在醫院,恨他不讓他媽好好吃飯,恨他毆打他的媽媽和妹妹,也恨他要娶周曼。

周曼幫過他,她給他媽媽買過飯,做過飯,她還讀過書,他爸這種人渣怎麽能娶周曼呢!

可是他無能為力,他還太小了,他根本打不過周建國。

四月的時候,周曼出嫁了。

周建恒在家裏的院子擺爛酒席,請了自己的朋友,周曼穿著紅色的新娘服,卻不肯正眼看他,周建恒冷笑著把她拽回房,狠狠給了她一巴掌告訴她,“老子在你身上花了那麽多錢,你要是伺候不好我,我就打死你。”

他羞辱一般的把酒潑到了周曼的臉上,出去和他的朋友繼續喝酒。

寧容跑了過來,拿著自己的小毛巾給她擦臉。

周曼一下就哭了,她抱著寧容,不明白自己怎麽成了這樣。

寧容聽著她哭,也忍不住默默掉著眼淚。

寧淵站在一旁,沉默的,冷靜的,轉身出了門。

他要去找一根棍子,或者鐵楸,總歸是能幫助他的東西。

他很快就在灶台那邊找到了。

他默默地走到門口,看著他的父親和他所謂的朋友還有周曼的父兄吃吃喝喝,他安靜的等著,耐心的蟄伏著。

他早已經受夠了這樣他的父親,他想,他不能讓周曼和他的媽媽一樣,他不能成為自己的後媽,自己的新媽媽。

這樣子,她會和她媽媽一樣,臨死都不能閉上眼睛。

他盯著他的父親,等著他們吃完飯,人一個個的離開,他很快找到了機會。

他的父親似乎有些喝醉,懶得去衛生間,他就站在院子的一顆幼苗前,拉下拉鏈,開始放水。

“啪”的一聲,身後有重物襲來。

周建恒想回頭,卻感覺後腦勺挨了重重的一下,阻止了他回頭的動作。

寧淵手都在抖,但卻牢牢的握著手裏的棍子。

他隱約記得誰說過不能打頭,所以在阻止了他父親回頭後,他手裏的棍子狠狠的打在了他的身上。

周建恒喝醉了,一下被他打的栽倒在地。

寧淵就不停的一下又一下的朝他打去。

等到周曼聽到動靜鬆開寧容出來時,剛走到門口,拉開門簾,就看到了這樣的一幕。

周曼嚇了一跳,連忙走了過去,握住了寧淵的手。

寧淵的身體還在顫抖,他似是很慌,很害怕,卻又異常的冷靜。

他和周曼說,“沒事了,姐姐,沒事了。”

周曼彎下腰抱住了他,順著他的背,感受著他的戰栗,安撫他道,“沒事了,沒事了。”

她扔開了寧淵手裏的棍子,帶著寧淵進了屋。

寧淵一進屋就去拿自己藏在一處的零花錢,他把錢拿出來,交到了周曼手裏,和她道,“你走吧姐姐,你去上學吧。”

周曼在這一刹,哭了出來。

她的父兄為了錢把她賣給了寧淵的父親,可是寧淵卻為了她向他的父親舉起了棍子,並拿出了自己的錢。

她失去了父親和哥哥,卻又好像得到了新的親人。

周曼這個人,說她柔軟,她可以一次次為了上學而堅持,說她堅韌,她又其實過於柔軟。

就像現在,寧淵把錢塞到了她手裏,讓她走,周曼當然知道,自己如果這時候走了,一切或許都會好起來。

可是她走了,寧淵和寧容怎麽辦呢?

周建恒肯定會覺得她的離開和他們有關,他花了那麽多錢,他必然不會輕易放過他們,到時候寧淵和寧容,能挨得過嗎?

他們倆還這麽小,天天活在周建恒這樣的父親身邊,他們會長成什麽樣呢?

他們能好好的正確的活著長大嗎?

周曼心軟了,她擦了眼淚,把錢還給了寧淵。

她走到門外,將倒在地上的周建恒扶了起來,——也虧得他個子不高,不然,寧淵不一定能拿著棍子打到他的腦袋。

她把人扶回了家,放在沙發上。

寧淵著急,“你這是做什麽?”

“沒什麽。”周曼看著他,“你爸爸喝多了,不知道誰打了他,他摔倒了,我們把他扶了進來,記住了嗎?”

寧淵愣住了。

周曼看向寧容,“記住了嗎?”

寧容點頭,“嗯。”

周曼懶得照顧他,拉著兩個孩子洗漱完,躺在了**。

“你不走了嗎?”寧淵問他。

周曼笑了笑,哄他道,“今年報名時間已經過了,得等明年了。”

寧淵還沒有上學,對這些都不了解。

他隻是覺得,“那你也應該離開我們家。”

“沒事。”周曼認真道,“隻有這種婚禮,沒有結婚證,再加上我不同意,這算什麽夫妻,而且我才剛剛成年,他要是敢碰我,我就去告他,那樣,他就能被抓起來了。”

寧淵聽不懂。

周曼摸了摸他的腦袋,和他道,“睡吧。”

周建恒在第二天才悠悠轉醒,他的身體和頭疼的厲害,需要臥床修養。

他氣憤道,“昨天是誰偷襲我?”

周曼瞪著他,“你看我們幹什麽,我們三個誰能打得過你,誰知道是不是你贏了別人太多,別人不開心了。”

周建恒打量著他們三個,也不覺得他們有這本事,便把賬記在了他的牌友頭上。

他指揮著周曼做著飯,自己躺在**養傷。

也就在這養傷期,他驚奇的發現,也不知道是不是當時他在放水,沒把東西收回來就直接栽了下去,結果傷到了,以至於他竟然沒了感覺。

他試了好幾次,發現都沒有感覺,一下子急了起來。

他這會兒也不敢再勉強周曼同床,怕她發現,傳播出去,那他可就真抬不起頭了。

他拿著他醒來時要周曼上床伺候他,周曼和他說的話來遮掩。

“我知道你不願意,你覺得自己念過幾年書就了不起,覺得你和我沒領證,我們不算正經夫妻,你也不用威脅我我碰你你就告我,不就是兩年嗎?我等得起,我等你兩年,到時候我們領了證,老子名正言順的睡你,看你還能說什麽。”

周曼沒理他,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周建恒則開始找各種偏方,開始吃藥,吃著吃著,就把自己吃出問題來。

等到醫生讓他回家好好休息,保持好心情時,周建恒的身體已經不太好了。

他躺在之前寧淵母親躺過的**,寧淵就給他一個饅頭,有時候他心情好,也給他放杯水。

周建恒罵他不孝,揮舞著雙臂想要打他,卻拖不起自己沉重的身體。

他在周曼到達20歲之前,吃藥把自己吃死了。

周曼發現他沒有呼吸的那天,愣了好一會兒,她把寧淵和寧容叫了過來,告訴了他們這件事。

寧容眨了眨眼,沒有說話。

寧淵也很沉默。

他的臉上沒什麽表情,他並不快樂,卻也不悲傷。

他對他的父親,早已經沒了感情。

周建恒死了,周曼就獨自帶著兩個孩子。

周曼的父兄找到她,勸她甩掉寧淵寧容嫁給另一個男人,“不然你一個女人帶著兩個孩子怎麽過日子。”

他們琢磨著周曼現在自由了,可以賣第二次了,畢竟周先的孩子出生了,孩子還等著吃奶粉呢,自然需要錢。

周曼冷聲道,“我剛和周建恒結婚就克死了他,再結一次,那也是克死下一個,你不在乎,他也不在乎嗎?”

這話還真把對方的念頭打消了,和周家父子說算了吧,他害怕。

可周曼卻擔心了起來,她到底隻有19歲,寧淵和寧容也沒長大,他們三個在體格上不占優勢,而且寧淵這個年紀,該上學了,可寧淵卻死活都不願意去,非讓她去上學。

他們這樣的條件,哪能讓兩個人都去上學呢?那誰來照顧寧容呢?

而且都去了學校,錢從哪來呢?

她能去打工賺錢,寧淵和寧容能去嗎?

周曼琢磨著給寧淵找學校,隻是這學校並不好找。她小時候上的是隔壁村的學校,但是這麽多年,隔壁村的學校也早都沒了。

鎮上的學校又過了報名的時間,而且錢也是問題。

周建恒死了,卻沒留下什麽錢,隻留下了幾張欠條。

他的錢都用來娶她和打牌了,後期還要買藥,錢都被霍霍完了。

也就是都是村裏人,看著周曼一個年輕女孩和寧淵寧容兩個孩子相依為命,活得確實不容易,這才沒著急催債。

這種情況,她拿什麽送寧淵上學呢?

周曼快急死了,因此,藺荷的到來可以說是一場甘霖降在她的頭上。

她太開心了,寧淵有學上了,寧容也可以一起去上學,他可以利用他們上學的時間去鎮上賣點東西,掙點錢,也能讓家裏稍微好過一些。

所以她是真的感謝藺荷,也是真的害怕藺荷和他說寧淵和寧容有哪裏不合適,暫時不能進他們的學校。

藺荷安靜的聽完了她的故事,她看著麵前年輕又稚嫩的女孩兒,問她,“那你呢?你還想上學嗎?”

周曼當然想,隻是這一年多,她早已經和寧淵寧容處成了親姐弟,所以她下意識的想要承擔起照顧他們的責任。

“我不去了。”她道,“等他們去學校,我就去想辦法賺錢。”

“不著急。”藺荷笑道,“你以後的人生會有大半輩子要工作賺錢,所以現在還不著急。”

周曼“啊”了一聲,“可……可……”

可過日子總需要錢啊。

藺荷當然知道她的想法,她道,“這樣吧,明天寧淵和寧容來學校的時候,你也一起來。”

“為什麽?”

“我看看你現在的水平,你已經離開學校兩年了,得看看你還記得多少,現在的水平是高二還是高一。”

周曼連忙道,“藺老師,我不行。”

“有什麽不行的?”藺荷很堅持,“你這個年紀,不上學還想幹什麽?”

“賺錢啊。”

藺荷點頭,她覺得自己差不多已經摸清楚周曼的性格了,她道,“反正明天你要是不來,我就也不收寧淵和寧容了。”

“這怎麽行?”周曼驚訝道。

藺荷微笑,“我說行,那自然就可以。”

她站起身,“明早見。”

說完,她瀟瀟灑灑的離開了。

隻留下周曼一個人待在寂寥的院子裏。

“姐姐你去吧。”好一會兒,寧淵終於從屋裏走了出來,他在藺荷來的時候,就注意到了,躲在門內聽著他們的談話。

現在聽到藺荷讓周曼也去學校,他高興道,“你不是本來就想上學嗎?我們一起去上學吧。”

周曼看著他,最終也隻能答應了。

她在第二天帶著寧淵寧容到了學校。

藺荷把她帶去了單獨的一間屋子,給她拿了個本子,上麵全是手寫的題。

那個時候的科技和通訊遠沒有現在這麽發達,藺荷想要測測周曼的水平,又沒有現成的卷子,高中的內容她倒是記得,隻是哪些是高一的哪些是高二的哪些是高三的,她無法準確的篩選出,所以便聯係了曹婕,讓她幫忙買了習題卷子,讀給她的保鏢聽,讓她的保鏢記錄下來。

“坐。”藺荷輕聲道,“我先去上課,你先做題,回來我給你批改。”

周曼端端正正的做好,乖乖點頭。

半個小時後,藺荷又來了一次,給她送了牛奶和雞蛋。

周曼舍不得吃,想要留給寧淵寧容。

藺荷道,“他們有。”

寧淵和寧容確實有,寧淵監督著寧容喝了牛奶又吃了雞蛋,卻沒舍得吃自己的牛奶雞蛋,準備留給周曼。

藺荷看著,覺得他們三個倒是有趣。

她讓曹婕托人給她送了高二的教材和試卷過來,開始輔導周曼。

周曼到底脫離學校兩年,有些知識難免忘記,好在藺荷在教書方麵確實很有天賦,周曼底子又好,因此,很快撿了回來,甚至比她之前的成績更好。

夏天到來的時候,藺荷找了人,把周曼送去了市裏的一所高中。

“轉學手續什麽的我已經給你辦好了,市裏離這裏遠,你肯定不能每天回來,所以你就住校吧,好好學習,一年後,考個好大學。”

周曼怔怔的看著她,有些反應不過來。

“寧淵和寧容這邊,我和你陸老師會幫你照顧,所以你不用擔心。”

她說到這兒想起來了,拿了個信封和手機出來。

“這裏是你的生活費,這個手機是我之前用舊的,你遇到任何事情都可以聯係我,同樣我也會定期聯係你,檢查你的成績。”

“如果你去了後想買學習資料但錢不夠,你也可以拿手機聯係我。”

“你隻要記住一點就好,那就是你是去學習的,你的未來可以很輕鬆,但高三這一年必定很沉重,所以,千萬千萬,要好好珍惜這一年。”

周曼望著她,一瞬間紅了眼。

這是她從未感受過的善意,不同於當時寧淵舉起棍子朝周建恒打去,寧淵對周建恒是有恨的,一直都有,可藺荷於她素不相識,她隻是偶然路過她,將光照在了她的身上。

周曼在這一刻產生了一種臌脹的蓬勃的熱烈的情緒,她想,她怎麽會這麽好?

她竟然能遇到這麽好的老師。

她該怎麽回報她呢?

有什麽是她能為她做的嗎?

她想不到。

藺荷年輕漂亮,有錢有能力,她是周曼見到的最成功和優秀的女人,是她做夢也不覺得自己可以成為的女人。

所以她隻能真摯的望著她,真心道,“謝謝你藺老師,等我考上了大學,我一定好好報答你。”

藺荷輕笑,“那就等你考上大學再說。”

“我會的。”

周曼堅定了信心,無論如何,她都不想讓藺荷失望。

八月末的時候,周曼離開的村子,被藺荷送去了市裏。

那是她從未見過的繁華,也是她從未踏入過的大到看不到邊際的學校。

她珍惜著自己這得來不易的重返學校時光,一心隻撲在學習上,上課聽講,下課寫作業,晚上上完晚自習回去,還要多背半個小時的單詞。

班裏有人喜歡她,想約她出去玩,周曼毫不猶豫的拒絕了。

她不交朋友,不想談戀愛,她隻想學習。

藺荷給她的生活費,她花的很省,有時候藺荷打電話過來,問她錢夠不夠,她就高興的說還有很多呢。

她在每次的月考和周考後給藺荷報告自己的成績,總結自己的問題所在,然後在得到藺荷的肯定後開心的笑著。

藺荷像什麽呢?

像她的老師,像她不敢奢求的姐姐,像她憧憬的渴望成為的人,像一個美好的意向,又偏偏真實的存在在她的麵前。

藺荷不是神,但對於周曼而言,她遠比神更溫柔更隻得被敬愛。

周曼在市裏學習,寧淵和寧容則正忙著照顧新來的弟弟。

藺星沉三歲了,他從出生後大部分時間都和自己的外公外婆待在一起。

藺荷覺得山村的條件不好,不舍得自己的兒子受苦,所以並沒有把他帶在身邊,而是留給了自己的父母照顧。

藺荷的父母當然能理解,隻是現在,孩子長大了,問她媽媽呢?

藺老太太想了又想,覺得男孩子皮糙肉厚的,吃點苦也沒什麽,而且三歲的小孩兒,也不像一兩歲那麽嬌氣了,所以她和藺老爺子在藺荷和陸飲空結束了暑假,重返學校時,把藺星沉也交給了他們。

藺荷看著藺星沉明亮的眼睛,終究沒舍得,帶著他一起去了鴞遠溝。

他們倆是村裏的紅人,也因此,藺星沉一出現,立馬就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覺得自己一家都備受藺荷陸飲空幫助,同時因為周曼離開,吃住在學校的寧淵和寧容見此,立馬承擔起了藺星沉的保護和照顧工作。

藺星沉洗手,他們接水;藺星沉走路,他們牽手;要不是藺星沉已經習慣了自己吃飯,他們倆都恨不得拿著勺子喂到他嘴裏。

藺荷見他們三個玩得開心,也就隨他們去了。

倒是寒假周曼回來,聽說了藺星沉的事,又見寒假到了,藺荷和陸飲空帶著藺星沉回去過年了,心裏十分遺憾。

“那你們一定要好好照顧弟弟。”她叮囑道。

“嗯嗯。”寧淵寧容毫不猶疑,“放心吧,姐姐。”

他們也確實是這麽做的,下雨天,寧淵怕藺星沉踩到積水弄髒他的鞋,就讓他打好傘,自己則抱起他跑回了學校後麵藺荷的住所。

藺星沉沒有淋濕,他卻濕淋淋的。

藺荷幫他擦了擦臉,和他說,“下次不要這樣。”

寧淵高興道,“弟弟沒有淋到。”

“那你也不能淋到啊。”藺荷失笑,給他衝了一包預防感冒的藥,“誰生病都是不好的。”

寧淵仰著頭問他,“藺老師,星沉弟弟是和你姓嗎?”

“嗯。”

“那我也可以和我媽媽姓嗎?”

“可以啊。”藺荷道。

“我怎麽改呢?”寧淵疑惑道。

“你把戶口本給我,等過幾天,我帶你去。”

這事並不難,藺荷隨隨便便找了關係,自此,世間再無周淵周容,隻有寧淵寧容。

周曼再聽到寧淵寧容改姓的想法後也想改,但是她的母親和她的父親一樣,都姓周,所以她隻能在心裏將這個姓的來源進行替換,明麵上,名字毫無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