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嗯。”他勉強應道。
“怎麽今天沒見？”
“他去工作了。”藺星沉道，“三個月內都不會回來。”
“我聽你舅媽說，他也是演員？”
“嗯。”
聞苑點了點頭，“那倒是可以讓小容幫忙照看一下。”
“不用。”藺星沉下意識拒絕道。
他拒絕的太快，太不假思索，以至於聞苑聽到後目光再次移向他。
藺星沉有些尷尬，掩飾道：“我室友比較要強，喜歡自己奮鬥，不太喜歡別人幫忙。”
聞苑靜靜的看著他，許久，才緩聲道，“那好吧。”
藺星沉鬆了口氣，低頭吃飯。
聞苑看著他低垂的腦袋，有些沉默。
在聞苑和周曼結婚前，聞苑曾經帶著藺星沉去見過周曼和寧淵、寧容幾次。
初次見麵的那天，聞苑介紹道，“這是你周阿姨的弟弟妹妹。”
周曼比聞苑小九歲，人長得也漂亮，不顯年紀，按理說是可以直接叫姐姐的，隻是考慮到她未來是自己的妻子，聞苑不想亂了輩分，這才介紹她為阿姨。
他看著藺星沉，和他道，“你以後也可以叫他們舅舅、小姨。”
藺星沉有些驚訝，他從小到大，一直都是叫聞苑舅舅的，突然讓他叫其他人舅舅，他有些開不了口。
也莫名有些怪異——尤其是他和寧淵的年紀相差並不多。
寧淵也是這麽想的。
他當然知道聞苑讓藺星沉叫自己舅舅時因為聞苑把藺星沉當自己的孩子，所以他理所當然的覺得他的孩子，自然該稱呼妻子的弟弟為舅舅。
這沒什麽問題，問題是他不習慣，藺星沉明顯也不習慣。
所以寧淵主動開口，他說，“不用這樣，我和小容還有星沉差不多幾歲，星沉如果願意，可以叫我哥哥，叫小容姐姐。”
這對於藺星沉而言，確實是更合適的稱呼。
所以藺星沉很客氣的叫了一聲“哥哥”和“姐姐”。
那時的一切都很正常。
聞苑在回家後問了藺星沉的看法，問他是否能接受自己結婚，是否願意婚後他們住在一起，在確定了藺星沉都能接受後，聞苑這才和周曼結了婚。
可以說，但凡這其中，藺星沉有稍微一點的不願意，聞苑都不會和周曼走進婚姻的殿堂。
他自從自己的妹妹和妹夫離開後，就一直撫養著藺星沉，甚至因為藺星沉，和自己的初戀女友和平分手。
對於聞苑而言，藺星沉不是他的兒子，卻已然已經是他的兒子。
所以即使他和周曼結婚，他也依然沒有讓藺星沉搬出去。
可後來，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聞苑突然發現，藺星沉好像並不喜歡寧淵、寧容。
最開始的時候，聞苑以為是自己想多了。
然而他觀察了一陣兒，發現事實好像確實如此。
他會避開寧淵、寧容來訪的日子，出去玩或者住在學校。
他會刻意不提起他們，如果聞苑提起，他也會盡快結束這個話題。
最明顯的是，藺星沉不再稱呼他們為“哥哥”“姐姐”，——即使他之前因為見麵次數少，也很少這麽叫，但是婚後，他幾乎沒有這麽叫過。
寧淵和寧容大概是感受到了他的疏離，來家裏的次數日益減少。
剛結婚的時候，聞苑體諒他們倆年紀小，一個剛剛大學畢業，一個還沒畢業，在他眼裏都是孩子，再加上他們倆又一直和周曼這個姐姐相依為命，姐弟/姐妹情深。他自己不舍得和藺星沉分開，也將心比心的覺得周曼或許不舍得和寧淵、寧容分開，便提議反正他的別墅空間大，房子多，可以大家住在一起。
周曼雖然很樂意，但怕藺星沉習慣了和聞苑兩個人的生活，突然變成五個人，不太適應。
更何況，誰家姐姐結婚了，還帶著弟弟妹妹住過去，便主動拒絕了。
聞苑到底愛她，見此，時不時邀請寧淵和寧容來家裏玩，時間晚了，就在家裏住下。
寧淵和寧容自是答應。
那時，聞苑甚至在家裏給他們準備了相應的臥室。
可後來，藺星沉開始回避他們，寧淵和寧容也就漸漸減少了來的次數。
到了大學畢業，藺星沉從家裏搬出去，寧淵和寧容更是幾乎再也沒踏進過那兩間曾經給他們準備的臥室。
聞苑一直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問過藺星沉，主動的，溫和的，有商有量的，問他是不是不喜歡寧淵和寧容。
藺星沉一副不想多聊的樣子，“沒有。”
他道，“真沒有，舅舅，你別瞎想。”
“那你為什麽不叫他們哥哥、姐姐？也不和他們來往。”
藺星沉沉默片刻，問他，“一定要來往嗎？”
他說，“我們都是成年人了，之前不認識，現在認識了，大家知道有這麽個人存在就行，一定要來往，要和對方親近嗎？”
聞苑聽著他這話，想起來之前他看過的一些報道，說現在的年輕人不喜歡人際往來，不喜歡走親戚，不喜歡社交。
他琢磨著藺星沉或許也是這樣。
他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親人，他不能因為自己和周曼結了婚，自己接受了對方的親人，就強行要求藺星沉也去接受。
說白了，藺星沉和寧淵、寧容隻是因為他和周曼的婚姻相識，他們並沒有太多感情，可能也沒有共同話題，年齡相仿並不意味著能談得來，還可能你喜歡的正好是我討厭的，你討厭的正好是我喜歡的，所以更加無話可說。
隻是，他總覺得事情似乎沒這麽簡單。
偏偏藺星沉一口咬定他就是和對方沒什麽可說的，也不想社交，聞苑沒辦法，又舍不得拗著他，隻得隨他去了。
他看得到的，周曼當然也看得到。
周曼對此也很困惑，她甚至一度懷疑藺星沉是不是不喜歡她，不想她和聞苑結婚，這才引發了現在的局麵。
可聞苑卻否定了她這個猜想。
這個問題他問過藺星沉，藺星沉當時聽到的反應和他聽到寧淵、寧容的反應完全不一樣。
他似是生怕聞苑下一秒就準備為了他和周曼離婚，嚇得連連道：“沒有沒有真沒有。”
“舅舅你別瞎想。”
“我沒有不喜歡舅媽，我就是有時候不知道該怎麽麵對她。但我真沒有不喜歡她，我發誓，你千萬千萬不要因為這個做什麽不該做的事啊。”
聞苑失笑，“什麽叫不該做的事？”
藺星沉就看著他，一副“你懂得”的樣子。
聞苑哭笑不得，他看著自己麵前的孩子，想著他那句“我就是有時候不知道該怎麽麵對她”，他想了又想，最終將這句藺星沉無意識脫口而出的話，歸結為這麽多年，這個家一直都隻有他和藺星沉，藺星沉早已經習慣了隻有一個舅舅的生活，突然多出來一個舅媽，他一時接受不了。
也因此，當藺星沉大學畢業提出要搬出去，聞苑怎麽勸都無法勸服他後，他勉強答應了。
他幫藺星沉買好了房子，又送了他車，還幫他找了負責打掃做飯的阿姨，生怕他一個人在外麵住不習慣。
周曼對此很是無措，失落的問他是不是她哪裏做的不好。
聞苑安慰她道，“當然不是。”
“那為什麽他要搬出去呢？”
“因為他還是個孩子。”聞苑溫聲道，不管藺星沉多大，對於他而言，他始終都還是一個孩子。
“孩子從理性上可以接受父母結婚，接受自己的家庭從兩個人變成三個人，但是他到底習慣了兩個人的生活，所以在感情上難免有一段時間的困頓期，會尷尬、迷茫、不知所措。”
“我雖然不是星沉的父親，但他從小就和我生活在一起，看我也難免和單親家庭的孩子看待獨自養育自己的爸爸相同，他希望他爸爸幸福，所以他希望我能結婚，能和我喜歡的人結婚。可是他到底和你不夠熟悉，所以他沒辦法很好的在你麵前表達自己的想法和心情。”
“他拿捏不好與你相處的尺度，又怕你誤會他不喜歡你，更怕因此影響到我們的感情，所以他選擇搬出去。”
“等到這段尷尬期過去，他想明白了，那時候，他自然會回家的。”
周曼覺得他說的似乎有道理，這才稍稍安心了一些。
可從藺星沉搬出去到現在，也差不多三年了，藺星沉好像還是沒有度過那段尷尬期，還是下意識的不想和寧淵、寧容有過多牽扯。
“你真的不是不喜歡寧淵和寧容嗎？”聞苑問他道。
藺星沉沒想到他竟然會再次問出這個問題。
他當然不喜歡寧淵和寧容，對方既然不喜歡他，那他為什麽要喜歡對方？
他又不是一定要和對方交好。
“沒有。”藺星沉裝模作樣道。
他雖然不喜歡寧淵、寧容，但那也是因為寧淵、寧容先不喜歡他。
周曼又沒有不喜歡他，他自然也對周曼沒意見。
更何況他舅舅喜歡周曼，那他就不想因為自己影響他們夫妻之間的感情。
如果他說不喜歡，他舅舅該怎麽對寧淵、寧容呢？
到時候依照寧淵、寧容還有周曼的親密關係，他和周曼之間，難免會因為他們而起摩擦。
藺星沉不想這樣。
如果他願意，早在最開始他就說了。
他就是不想他舅舅這麽多年，好不容易又有了自己喜歡的人，卻要再次因為他而失去。
藺星沉一直都記得，記得自己還很小的時候，那時候，聞苑是有女朋友的。
他們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可就因為他的父母出了意外，聞苑將他接了過去，之後不久，他們就分手了。
聞苑沒有告訴他這件事，還是和以往一樣，每天晚上回家和他一起吃飯，檢查他的作業，帶他出去玩。
還是有一次家族聚會，他聽到身邊有親戚在說，說聞苑分手了，短期內應該結不了婚了，說他竟然舍得，這是他的初戀，談了三年了，就為了他分了。
藺星沉聽著，慢慢的心情就像是下墜的鉛石。
他隱約聽明白了，是他害的他舅舅失去了自己喜歡的人。
他不甘心，在之後的一次宴會上，找到了剛剛和聞苑分手不久的李栗。
對方很漂亮，他之前見過，在他爺爺奶奶家裏。
那時候聞苑帶著她來吃飯，陪他玩的時候，他小聲和他道，“好不好看，你未來的舅媽。”
藺星沉就很捧場的表示：“好看好看，超好看！”
藺星沉還記得她說話溫聲細語的，很是和善。
他走了過去，輕聲道，“姐姐。”
李栗低下頭，發現是他，笑了起來。
“你也來了。”她摸了摸藺星沉的腦袋，問他，“想吃什麽嗎？我幫你拿。”
藺星沉搖頭，他說，“姐姐，我想和你說說話。”
“好啊。”李栗笑著將他帶到了一旁的小沙發上。
她將手裏沒喝過的飲料遞給他，問他道，“你想和我說什麽？”
藺星沉聲音低低的，“你和我舅舅分手了嗎？”
“嗯。”她回答道。
“是因為我嗎？”藺星沉望著她，清澈又純潔的眼裏焦慮不安。
李栗沉默了片刻，搖了搖頭，和他道，“不，準確來說，是因為我。”
藺星沉不明白。
李栗歎了口氣，他說，“星沉，大人的世界是很複雜的，我和你舅舅分開，是我們深思熟慮之後的結果，和你無關，你不要多想。”
藺星沉愈發不明白起來。
他皺著眉，問她，“如果我不和我舅舅住在一起，我和我爺爺一起住，你們還能結婚嗎？”
李栗搖頭。
“那我去和許叔叔他們一起住呢？”
“星沉，這和你和誰一起住沒有關係。”李栗耐心道，“你是他的外甥，不管你和誰一起住，他都會無條件愛你、在乎你、始終為你著想。”
李栗喜歡聞苑，這毋庸置疑，可同樣，她也很清楚，當她和聞苑結婚，擁有了屬於他們的孩子後，她會理所當然的去愛她的孩子，希望她的孩子獲得一切。
可聞苑明顯不這麽想。
對他而言，現在的藺星沉也是他的孩子，甚至因為他是他妹妹遺留下來的唯一骨肉，聞苑會不自覺去偏愛藺星沉。
這對她的孩子不公平。
本來，她的孩子可以不需要競爭，——他生來就應該獲得屬於他父親的所有的愛與財富，可現在，他卻要去和藺星沉爭。
甚至藺星沉可能會得到更多。
李栗問過聞苑，“如果未來，星沉和我們的孩子都對昂徠感興趣，你會把昂徠交給誰，在他們倆各方麵條件都一樣的基礎上。”
那時的聞苑沉默了良久，最終他開口道，“星沉。”
他會永遠優先保障藺星沉的利益。
“我們分手吧。”聞苑平靜道。
他沒有權利要求一個母親去愛別人的孩子超過自己的孩子，可他也很清楚，他不可能不替藺星沉著想。
如果連他都不替藺星沉著想，這世上還有誰會替藺星沉著想呢？
所有的孩子都有父母，都有會替他打點好一切的父母，可藺星沉，卻隻有他了。
李栗的眼淚無聲的落了下來，這是她預料之內的結果，可她依然抑製不住的難受。
她喜歡聞苑，她是真的很想和他結婚。
可是她也很清楚她的性格，現在的他們即使結了婚，婚後也會麵臨一次又一次的爭吵，最終走向離婚。
她點了點頭，和他道，“好。”
她站起身，最後抱了抱她喜歡了許久的男人。
聞苑摸著她的腦袋，哄她道，“別哭了，今天打扮的這麽漂亮，哭了就不好看了。”
他將她送上了車，看著她坐車遠去。
他想，或許有一天，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會深切的懷念李栗，懷念他愛了三年的戀人，但他永遠不會後悔，不會後悔今天的決定。
他沿著街道慢慢走了回去。
那天日落的時候，聞苑做了一個決定，在藺星沉長大之前，他都不會再談戀愛。
或許這輩子，他都不會再談戀愛。
也沒什麽關係，他談過一次，感受過戀愛的美好，這就可以了。
他踩著夕陽，靜靜的往回走去。
夜空墜滿星辰的時候，聞苑到達了家。
他推開門，看到了坐在沙發上正看著動畫片等著他的藺星沉。
“舅舅。”藺星沉聽到聲音，蹦下了沙發，高興的朝著他跑了過來。
聞苑一把抱起了他，蹭了蹭他的額頭。
“你怎麽這麽晚才回來啊？”藺星沉問他。
“和朋友說了點事，下次不會了。”他道。
就仿佛什麽都沒發生一般。
李栗現在回想起那天的聞苑，還不由有些動容。
她很少能遇到這麽讓自己喜歡的人，隻可惜，他們有緣無分。
“我送你回去吧。”李栗笑著戳了戳年幼的藺星沉的額頭，“你現在還小，很多事還不懂，等以後你長大了，你就會明白的。”
那時候的藺星沉確實不懂，不懂他們為什麽一定要分開。
他住在他舅舅家，他們要分開。
他搬去和爺爺奶奶住，他們也要分開。
甚至他搬去許亞家住，他們依然還是要分開。
可後來，當他慢慢長大，他終於明白了，因為重點從來不是他住在哪裏，重點是他，是他舅舅對他的感情。
所以他其實還是因為自己，失去了他的愛情，失去了他喜歡的人。
也因此，當周曼出現，當藺星沉知道聞苑喜歡周曼後，他小心地，努力的，謹慎地去維護著這難得的屬於聞苑的愛情。
生怕聞苑再一次因為他，失去自己的戀人。
他已經耽誤了他舅舅太長時間了，他該擁有自己的幸福，誰也不能再破壞他的幸福，包括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