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真相
夜色正濃, 孔雀山莊燈火闌珊。
少年修長的身影在明亮的燭火中清晰可見。他又把刀拔出來了,緊緊地握在手中,若不是夜風吹拂著他的發絲和衣擺, 一定會有人誤以為眼前站的是個雕像。
王鏢頭憤憤道:“折花仙就是操刀鬼!”
藍衫公子篤定道:“操刀鬼就是折花仙!”
奚真夫人拔劍道:“證據確鑿!”
眾人先是左顧右盼, 議論紛紛,最後似乎在得出了一個統一的結論後,屏氣凝聲,紛紛亮出武器與少年對峙。
烏雲越積越厚, 氣氛也越來越焦灼。
歐陽虹的歎息聲打破了現在的沉默, 他緩緩走向前, “我實在沒想到自己會引狼入室,更沒想到之前會幫折花仙說話,慚愧!”
“歐陽莊主不必自責, 折花仙狡猾, 易容術高超, 在江湖上又送外號千麵狐狸,這都是人盡皆知的事。”陸知弈搖著扇子笑道,“莊主之前被蒙蔽, 幫折花仙說話是為仁,現在真相大白, 莊主若能帶領眾人手刃折花仙,還江湖太平,那便是義。”
此時又有人接過陸知弈的話茬諂媚道:“歐陽莊主仁義兩全,不愧是一代大俠。”
“好,取我劍來!”歐陽虹大袖一揮, “諸位便隨我一起,活捉折花仙, 撕下他的畫皮麵具,讓他懺悔這麽多年來所犯下的罪行!”
士氣瞬間被點燃,呼嘯的風吹得更大,打起一個旋兒,將一片花瓣從地麵上高高地向空中拋起。
花瓣是從陸知弈手上掉下來的,他正輕輕搓撚著之前別在耳朵上的那朵薔薇花。
上官恒愁眉苦臉,這時,他心慌意亂地用手肘碰了碰上官莘,顫聲道:“我們是小輩,能不打架就不打架,要是渾身是傷躺著回去,爹該生氣了。”
似乎覺得說這些話還不夠,他又偷偷摸摸地指了指被眾人團團圍住的少年,壓低聲音說:“況且,你哥之前在擂台上被他揣過一腳,差點沒把你哥給疼死!而且,我猜那一腳他根本沒用力,不然我肯定一命嗚呼了。”
上官恒幾乎用含情脈脈的眼神在暗示著上官莘——其實是因為快哭了,泛著水光的眼睛看上去很含情脈脈。
上官莘渾身起雞皮疙瘩,她瞥他一眼,“你想趁亂溜走?”
上官恒捂著嘴點點頭。
上官莘頓了頓,“其實……我也有此意。”
上官恒眉目瞬間舒展,“那走?”
上官莘:“走!”
因折花大會而趕來孔雀山莊的人很多,所以即使少了幾個人也看不出來。而繼續留下的,則鐵了心要致他們所認為的折花仙於死地。
被眾人包圍的少年神色依舊平靜,他睥睨著眼前的人,嘴角勾出一抹冷笑。
他並不為自己辯解,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在事實證據麵前任何話語都會顯得無力。
所以他要把證據擺出來。
天上有水滴滴落,仇野用掌心接住一滴水,在手握成拳的瞬間一躍而起,踩著屋簷上的瓦片朝山莊深處奔去。
“追!”歐陽虹發號施令道。
可惜少年輕功極好,步伐輕盈,身姿靈敏,在場的所有人,竟然連一個能追上他的都沒有。
孔雀山莊處處機關,仇野早就在之前調查完全,他將這些機關一一觸發。
於是,巨石從天而降,密密麻麻的銀針飛鏢短箭如蝗蟲過境般襲來,刹那間已有好幾人中箭,銀針紮進手腕裏,拔不出來,手一軟,再也拿不動武器。
有人驚呼,“這小子是想跟我們同歸於盡不成?他瘋了?”
仇野沒瘋,他冷靜得很。
正因為冷靜,他才能在周密地思考後,毫不猶豫地觸發機關。
他跑在最前麵,當然知道,萬箭齊發後,自己會是第一個被攻擊的人。
隻不過他不在乎,因為能擋去大部分暗器,所以即使被射中也不會危及性命,更不會讓他的刀變慢。而且,不管這暗器上淬了什麽毒,睚眥閣的藥都能解。
在機關被挨個觸發後,追他的人已經少了一半。
終於,仇野來到一處石門前,停下腳步,轉身睨著跟來的人。
歐陽虹、王鏢頭、奚真夫人、藍衫公子……現在隻剩十幾個人了。
仇野受了傷,一支短箭刺穿琵琶骨,另一支短箭刺穿胳膊,還有幾根銀針刺進了大腿。
見狀,歐陽虹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因為他沒有受傷。
他們人多,他被人群簇擁在最中間,即使有暗器,也得穿過重重人牆才能傷到他,況且他功夫並不低,所以身上連個針孔傷都沒有。
隻不過那少年輕功太好,他一路追著趕來著實費了不少力氣,以至於連他這樣功夫高強的人,在落地之時都難免氣喘籲籲。
但即便如此,現在這種狀況想要捉拿“折花仙”,那不是易如反掌麽?
然而,歐陽虹的笑容很快就僵在了臉上。
少年沒有倒下,他飛快將兩支影響行動的短箭斬斷,將尖銳的金屬箭頭留在身體裏不再去管。
他一躍而起,手起刀落時,機關觸動,石門上的黑/火/藥被點燃,在下雨之前將石門全部炸開。
隻聽轟隆一聲巨響,天邊驚雷同火藥一起爆炸。
雨淅淅瀝瀝落下,空中塵埃散盡,隻見石門中幾個女孩子瑟縮地抱在一起。
方才的聲音巨響,震耳欲聾,可這些女孩子都沒有捂住耳朵。
原因隻可能是一個,她們都是聾子。
奚真夫人在看到其中一個女孩子時瞳孔驟縮,她不可置信地衝上前去捧著那女孩子的臉細細查看,最後沙啞道:“徒兒?你怎會在此處?”
女孩子噙著熱淚,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她不僅是個聾子,還是個啞巴,隻差一雙美麗的眼睛還未被戳瞎。
雨下得急,越下越大。
女孩子的頭發被雨淋濕,她顫顫巍巍地舉起手,指向站在人群中央的那個人。
仇野不站在人群中央,他站在一塊巨石之上。
他從腰封中取出一張紙簽,打開將裏麵的三個字展示給眾人看,三尺長刀指向歐陽虹,“歐陽莊主,你才是真正的折花仙吧。”
彼時深空中一道閃電,少年站在電光下,漆黑的眸子冷酷逼人。
眾人雖然驚訝,但卻沒開口反駁,他們似乎都隱隱約約地察覺到整件事的怪異之處。
歐陽虹沉著臉,怪聲怪氣地笑道:“操刀鬼果然名不虛傳,江湖上都說,凡是請操刀鬼殺的人,就絕不會失手。”
仇野將紙簽收回腰封,“雇用我殺折花仙的也是你。”
“不錯,這招叫做打鳳牢龍。”
“你想讓我替你頂罪。”
“是這樣的,同時殺了操刀鬼和‘折花仙’兩大江湖惡人,於我而言隻有好處。”
“你現在卻承認得很爽快。”
歐陽虹隻能苦笑,他望向那些被囚禁,用來當做玩物的女孩子,“人證物證俱在,我還能怎樣?”
雨水淋濕他的頭發和衣裳,陰謀被戳穿,他仿佛在一瞬間老了十歲。
二十幾年前,歐陽虹也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從入江湖的那一天起,他就發誓要做個名揚江湖的大俠。
可後來他發現,大俠並不好當。
他不夠光明,也不夠磊落,他隻不過想要名氣而已。
名氣?好名是名,壞名也是名。好名難養,但壞名,幹一件壞事就夠了!不然怎麽說,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裏呢?
然而被太多人罵總歸是不好受的,他既想要名氣,又想要眾人景仰,還想要富可敵國。
既要又要還要,天下哪兒有這種好事?可他就是想要。
隨著虛偽的內心逐漸膨脹,他用一個名字作惡,一個名字行善。行善的名字專門用來對抗作惡的那個名字。
因為惡事都是他自己做的,所以行起善來也變得格外容易。
是以,短短幾年間,折花仙人人喊打,而歐陽大俠人人景仰。
他本想著這樣響亮的名氣已經夠了,想要金盆洗手,在鮮花和掌聲下安度餘生。
然而他又發現,江湖上的名人太多,若生平不是轟轟烈烈,很難被人長久地記住。歐陽大俠的名氣已經一年如不一年。
可能再過十幾年,待他垂垂老矣,江湖上能再記住歐陽大俠的人已經很少很少了。
越想心越亂,夜間,他躺在**輾轉反側。
不,他不能就此被遺忘!他要再幹一件大事名震江湖!
他滿頭大汗地從**坐起,終於找到陸公子,想出了一個絕妙的辦法。
陸公子是除了受害者外,唯一一個知道他真實身份的人。他們是互相合作的關係。
當今江湖上名聲最旺的是睚眥閣,而睚眥閣裏有個絕不會失手的操刀鬼。
先花重金聘請操刀鬼去殺折花仙,再辦折花大會引操刀鬼進孔雀山莊。
第一場比武的真實目的不是為了以武會友,而是為了試探操刀鬼的功夫到底有多深,再根據他功夫的深淺在山莊內埋伏機關。
然後,戳破操刀鬼的真實身份,讓來孔雀山莊對抗折花仙的賓客對其懷有芥蒂。
接下來,設計汙蔑,直到所有人都完全相信操刀鬼就是折花仙,合力將其就地正法。操刀鬼以一敵多,勢單力薄,縱使功夫再高也撐不了多久。
隻可惜……
歐陽虹打算破罐子破摔。
他是家裏的老二,從來都是被忽視的那個。他的夢想總是被人嘲笑,可他從不甘心當個放牛娃。
既然不能流芳百世,那就遺臭萬年吧,隻要有人記住他就好了。
折花仙若能殺了操刀鬼,江湖上又會怎樣評價折花仙呢?歐陽虹不禁開始期待起來。
他望向站在高處的少年,譏諷道:“江湖上說,操刀鬼絕不失手。”
“是,承蒙信任,托我來殺你。”
“可我擔心,你這次會失手。”
“不會。”
“你如今身受重傷,而我卻毫發無損,你覺得你還能贏嗎?”歐陽虹的語氣忽然變得激動又狂熱。
“我不會失手。”仇野的語氣則一如既往地平靜冷漠。
暴雨如注,狂風勁吹,少年站在高處,如蒼竹般挺拔,刀尖般銳利。
他手中長刀一橫,砍斷連綿不斷的暴雨,也砍斷了歐陽虹的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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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陸知弈已經離開孔雀山莊,他望著窗外被風吹斜的樹,不由驚呼,“好大的雨。”
花無葉**背趴在榻上,本就傷痕累累的後背現在又多出一道醜陋的刀痕,血淋淋的刀痕上蓋著碾碎的草藥。她額上一層冷汗,渾身的疼痛使她淺淺吸著氣。
“小七八成認出我了。”她說。
“你害怕他認出你麽?”陸知弈將窗戶關緊,回頭衝花無葉冷笑道,“既然打算跟我合作,那背叛睚眥閣的事總有一天會暴露,你早該想到這一點。”
“我隻是感歎一句,你說這麽多做什麽?”花無葉也冷笑起來,“你還是不了解小七,他隻會殺人,從不管閑事。就算我把仇漫天殺了他都不會管。”
陸知弈挑眉,“也對,他是刀。”
話鋒一轉,陸知弈又笑著問:“你覺得這回死的會是誰?”
花無葉疼得迷迷糊糊,幾乎快要睡過去,隻能勉強動唇道:“反正死的不是你。我會做到我的事,還望太子殿下不要忘記對我的承諾。”
陸知弈臉上笑意更甚,“放心,幫我把事做好,該給你的,一樣都不會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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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後,江湖上傳出幾個重大消息。
最炸裂,拍在第一的消息當屬歐陽大俠就是折花仙。
排在其後的,是操刀鬼殺了折花仙。
驟雨初歇,天轉晴。
此時,驛站旁的一家酒肆裏,眾人正針對這幾件事展開熱火朝天的討論。
有人說:“操刀鬼殺了折花仙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有人回複道:“他這哪兒是做好事?隻不過是收錢辦事罷了。”
“誰有那閑錢雇用操刀鬼是殺折花仙?我聽說要操刀鬼出手殺人至少要準備萬兩黃金,這得是又富又善的大好人啊。”
“是青蓮仙子,她散盡家財,為的就是讓他們黑吃黑。”一個少年說。
“誒,你這消息不對,我怎麽聽說,是歐陽虹為了洗清自己的罪責,故意用打鳳牢龍的手段,雇用操刀鬼來殺自己的?”
“嘿,你這消息才不對,你是聽說的,而我當時就在折花大會的現場,親耳聽青蓮仙子說的。”他兩隻手指著自己的兩隻耳朵強調道,“兩隻耳朵都聽到了!”
“你說你在現場,可有證據?”
“證據?你知道我是誰嗎?居然不信我的話,還想問我要證據?”
“你是誰?”站在旁邊倒酒的賣酒的小夥忍不住問。
“上官恒!”他說著挺起胸膛。
賣酒小夥撓撓頭,“不認識,沒聽說過呀。”
“嘖,我爹是錦繡山莊的上官三爺。”
“哦——!”賣酒小夥恍然大悟,“我知道了,那你的話肯定是真的!”
“哎呀呀,沒想到我一介莽夫,居然也能在這種破落酒肆裏碰到能去那場折花大會的豪傑!”
因著這個身份,不僅賣酒的小夥信,酒肆裏喝酒的酒客也信。
上官莘單是用手已經遮不住臉了,她隻好默默戴上帷帽。
看不見我看不見我,哥又在外邊丟你人了啊爹!
江湖上的消息一傳十,十傳百,不到一個月,全國各地,大大小小的茶館酒肆裏都開始說起青蓮仙子的光輝事跡。
“她長得好看!”
“她家財萬貫!”
“她功夫高超,使得一招極強的‘劍氣化刃’!”
“她還跟操刀鬼有一腿!”
然而,傳說歸傳說,他們永遠不知道,真正的青蓮仙子此時正苦兮兮地跪在祠堂,連嬌嫩的膝蓋都跪得紅腫不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