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荒唐

天將明, 月色漸淡。

仇野長身立於屋頂,手裏捧著一隻精致的木盒。

另外也有一人站在屋頂下,那人朝他躬身行禮道:“七護法。”

仇野擰了擰眉, 最終還是跳下屋簷, 穩穩地落到那人身前,“何事?”

“閣主讓我給您帶話。”

薑武說著話,視線就落到了仇野手上捧著的那隻木盒上。

木盒很精美,上麵鑲嵌著玉石和珍珠。裏麵裝著什麽呢?薑武不由好奇起來。因為他知道, 七護法尋常是不會買這些東西的。

他的思緒很快被仇野打斷。

“什麽話?快說。”

見七護法顯然已有些不耐煩, 薑武連忙說道:“他讓我來問問, 七護法最近在忙些什麽?”

“他是催著我回去了?”

“大概……是這個意思。閣主後半句話說,要是紙簽上的人已經處理幹淨了,就趕緊回去給他個說法。”

“他想要什麽說法?”

“這……閣主沒細說, 隻說, 您自己心裏清楚。”

“嗯, 知道了。”

仇野淺淺應了聲,就要轉身離去,卻又被薑武叫住。

“七護法, 您什麽時候能回去?”

“不清楚,在忙。”

“可是, 閣主說……”

還未等薑武說完,仇野便一躍而起,輕盈地跳到屋脊上。他扭頭看向留在原處呆愣的人,冷冷道:“回去告訴他,不管他說什麽, 我現很忙,回不去就是回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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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明, 旭日東升。

寧熙醒來的時候,床邊擺著一雙翹頭珍珠繡鞋,鞋麵上還綴著顆圓潤的珍珠。她眼睛亮了亮,連忙踩上去一試,不大不小,正好合腳。

這鞋跟府裏做的鞋不一樣,鞋底要稍厚一些,但踩上去仍舊柔軟,所以穿上也算舒服。

因她之前常年不出門,所以府中工匠在製鞋時,隻管精致舒服,也不管是否耐用,反正破了線頭就換,髒了鞋麵也換,一點都不珍惜。

最近她走的路多,所以府裏的鞋被她穿出來,沒幾天就壞了。繡線穿著的珍珠七零八落,鞋麵也變得髒兮兮,估計再穿一陣,鞋麵和鞋底就會分家。

寧熙穿著這雙新的翹頭珍珠軟履左右走了走,跳了跳,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等出去見到仇野時,她還特地撩起裙擺給仇野看鞋,“這家客棧簡直想得太周到了!連客人的鞋壞了,都會給準備新的!”

仇野垂眸看向少女腳上的鞋,霜色裙擺下,雪白的腳踝若隱若現。

“嗯,是挺周到,你可以去跟掌櫃道謝,他應該會很高興。”他別開臉,聲音有些悶悶的。

“那是自然!”寧熙興奮地拍手道,“我還要把這家客棧寫進小冊子裏,以後住的每一家客棧我都會評定一番。”

然而,等兩人快出發的時候,寧熙找上仇野試探性地問道:“我問過掌櫃了,你猜他怎麽說?”

“他說什麽了?”

“你猜嘛,你先猜!”

啊……猜謎遊戲。仇野好像從來沒跟人玩過這種你問我猜的遊戲,他總是忙著去劃掉紙簽上的名字,閑下來也是自己獨處。

“他有沒有說你很糊塗?”仇野問。

“糊塗?人家掌櫃可沒說過我糊塗。”寧熙轉了轉眼珠,“他誇我來著。”

“他誇你什麽?”

“他誇我聰明。”

仇野不語,看著她微微挑眉。

寧熙也不再賣關子,“他誇我啊,隻要一眼,就能看出這鞋是跟我同行的少俠送給我的!”

仇野垂眸,看向別處,“我是怕你鞋壞了走不快,影響進程。”

“那你挑這麽漂亮的鞋,就不怕我太愛惜新鞋,走一步路擦一次灰,然後也走不快,影響進程麽?”

仇野深吸口氣,“我趕時間,隨手拿的,你恰好覺得漂亮而已。”

“隨手拿的?仇野,你運氣真好,我要是隨手拿,肯定拿不到這麽合腳的鞋。”寧熙瞥他一眼,接著說,“下次該帶我一起去的,萬一你沒拿到合適的尺寸,咱們還得再跑一次。”

仇野無奈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光看一眼,就知道你該穿多大尺寸的。”

“隻看一眼麽?會不會為了準確性多看幾眼?”少女的杏眼亮晶晶的,嘴角微微上揚。

仇野長睫顫了顫,他別過臉,聲音卻很冷,“你不是趕著去江南麽?快走吧。”

少年先一步往前走,等兩人拉開一段距離再扭頭示意身後人趕快過來。

寧熙隻好提著裙子小跑著跟上前去。

她心裏納悶,剛才難道不好笑麽?她自己都快忍不住笑噴了,結果仇野卻連嘴角都不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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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開始的時候,兩人的行程還十分安全。

在路上看看水,賞賞花,然後吃點當地特色小食。一路上,寧熙在小冊子上記下了許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

可是,最近路上開始變得很不太平。

比如現在,寧熙麵前就站著一個看上去足足有七尺高,三尺寬的壯漢,這頭像熊一樣壯實,手持流星錘的壯漢自然有一雙很大的腳,估計得用八尺的布才能做好一雙合腳的鞋。

壯漢沒看寧熙,倒是死死盯著仇野。

“誒,小子,你是不是操刀鬼?”

壯漢看上去十分狂妄,從來沒有哪個人在聽到操刀鬼的名號時還不謹慎的,即使是來挑戰操刀鬼的人也會做好渾身的防備。但這個壯漢沒有,流星錘在他手裏晃來晃去,使他看上去胸有成竹。

所以,這是誰啊?

寧熙擰了擰眉,直接問,“你姓甚名誰?是不是認錯了人?這裏沒有你說的操刀鬼!”

那壯漢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女人滾開。”

流星錘在空中畫圈,攪動著空氣呼呼作響。

寧熙手裏滲出冷汗,她湊到仇野身邊,小聲問:“那個人是不是瘋掉了?跟他說認錯了人他還不信。”

“寧熙,”頭頂傳來少年清冷的聲音,“從今天開始,你會明白我之前為什麽會說,我跟你想象中的其實不一樣。”

寧熙心裏納悶,想扭過頭去看少年,可是一隻結實有力的手卻從她身後環過來,捂住她的眼睛。

“仇野?你怎麽,又蒙我眼睛?”寧熙開始掙紮。

“別動,一會兒就好。”

少年冷冰冰的聲音像是有某種不可抗拒的魔力,寧熙隻好乖乖地站在原地。

眼睛被蒙住,現在寧熙的聽覺就格外靈敏。她聽到身後少年平穩的心跳和呼吸,還有風在沙沙作響。

一片樹葉被風吹落,仇野伸手捏住那片樹葉。

壯漢看他沒有要拔刀的意思便怒了,大吼道:“你瞧不起老子?拔刀啊!讓老子見識見識操刀鬼的刀術能出神入化到什麽地步!看看你現在的刀術,還能不能護得住兩個人!”

仇野懶得廢話,也沒透露出任何情緒,他單手將那片樹葉卷起來,然後將那卷起來的樹葉像小箭一般射出去。

小箭正中喉心。壯漢想躲,隻不過比起那小箭的速度,他實在太慢了。

不過一瞬,那壯漢的流星錘便再也不能在空中旋轉,正如他沉重的身體一般,轟然倒下。

他無法說話,也無法在站起,隻是死死地瞪著仇野。

仇野冷笑道:“跟你比,根本無需拔刀。”

壯漢幾乎目眥盡裂。

仇野挪開目光,推著寧熙往前走。

被少年推著往前走了幾步,寧熙聞到風裏有血的味道。

“仇野,剛才那個人……”

“啞了。”仇野說。

既然不會說話,那也就不必再會說話。

仇野的聲音依舊平靜而清冷,“他大概會在那地方躺一陣子才爬得起來。”

“仇野,其實我一直很好奇,你是做什麽的。之前問六姐姐,她沒告訴我。”

“我麽?”仇野頓了頓,“我是一把刀。”

“刀?刀要做些什麽?”

“幫人清理障礙,解決恩怨。”

“那刀自己呢?”

這個問題,仇野沉默了。

寧熙抿了抿唇,她還想問些什麽,可卻覺得現在不該開口。這不是個問問題的好時候。

被推著往前走了很長一段距離後,放在她背後的手已經放下,寧熙扭頭望向少年,少年的眉目依舊清冷。

仇野說,“前麵是開封府,如果你想跟我分路而行,盡快提出來。否則,你可能會看到更多,讓你無法接受的東西。”

寧熙卻搖搖頭,“為什麽要分開?不管是陽關道還是獨木橋,不是說好都要結伴同行麽?”

“你明明已經能猜出來……”

“猜出來什麽?”

明知故問。

仇野的手這時已經按上刀柄,他別過臉,“行,那你到時候別後悔。”

寧熙撅起小嘴,“我為什麽要後悔?我才不後悔。當時被人騙的時候,我都沒後悔從府裏逃出來過。你真的好奇怪,又對我好,又時刻想把我趕走。”

“你覺得我對你很好?”仇野漆黑的眸子顫了顫,他看向寧熙,聲音悶悶的。

“你救了我兩次!”寧熙在他麵前比出兩根手指,“其他的小事就不提了,我又不是沒心沒肺。”

仇野不說話了,他不停摩挲著刀柄上的花紋。

奇怪麽?他也覺得自己最近很奇怪,奇怪得讓他覺得自己有些荒唐。

“走吧,去吃點東西。”仇野說著,也將刀柄握得更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