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私事
胡大娘的家有些出奇地大了。
穿過遊廊, 還有一個小花園,就算跟國公府比起來也毫不遜色。
花園很漂亮,就跟胡大娘一樣漂亮。圓內有大大小小的樓台, 紅欄綠瓦, 雕梁畫棟,滿院垂絲海棠花掛滿枝頭,院內蜂蝶翩飛。
寧熙一進門,門就緊緊地關上了, 吱嘎吱嘎的關門聲攪得她心裏慌亂。
“胡大娘, 你真的有跟我一樣大的女兒麽?”
母親也是個美麗的女人, 眼角幾條細微的紋路讓她多出幾分歲月沉澱的韻味,可是胡大娘沒有細紋,她的皮膚依舊緊致, 像緞子一樣光滑。
胡大娘用團扇遮住半張臉柔媚一笑, “你猜我今年多少歲?”
“二十一……二?”
聞言, 胡大娘笑得更加開心,“兩個二十一二加起來,才是我的歲數!”
寧熙黑溜溜的杏眼眨了眨, “真的?我不信。你看起來最多最多三十歲。”
胡大娘用團扇輕輕扇風,“每天過的舒坦當然就老得慢咯, 況且我又會化妝,妝粉一敷,就什麽細紋都瞧不見啦。”
是這樣嗎?
寧熙往花園裏望了望,雨剛停,院子裏很安靜, 水滴從垂絲海棠的花瓣上緩緩滴落。
“那你的女兒們呢?這裏是後院,應該是能到後院來的吧……”
“她們都在睡覺。”
“睡覺?”
寧熙望了望天, 剛下完雨雖然還有烏雲,但太陽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出來了。
“現在最多才剛到酉時,她們都睡得這麽早麽?”
胡大娘笑著攬過她的肩,湊到她耳邊柔聲道:“睡得早,醒來後才有精神啊。若是從清晨開始睡,睡到黃昏才醒,那一整晚都會很有精神。”
“為什麽要在晚上有精神?”
“哎,這我也很頭疼。她們都太調皮了,喜歡在晚上跟客人做遊戲。等天黑的時候,她們也一定很喜歡跟你做遊戲。”
“什麽遊戲?幾個人玩?”
“最少得兩個人,最多嘛……人再多都可以一起玩。我保證你會喜歡的。”
胡大娘的聲音就像是一杯酒,光是在寧熙耳邊一說,她就快要醉了。不知不覺間,她已經被胡大娘帶著走進房裏。
這間房很精致,但也很花哨,裏麵甚至還有一張床,**罩著緋紅色的紗帳。
照常理來說……她是客,招待客人怎麽能在有床的房裏招待呢?
寧熙有種不好的預感。
“喝杯茶吧。”胡大娘將茶杯推過來。
看著杯中清亮的茶水,寧熙不太敢喝。她站起身,“大娘,我看雨已停,若是還留在這裏叨擾你,那就太厚臉皮了。”
“姑娘可是嫌棄我這裏寒酸?”
“不不不,這裏很漂亮,隻是我得回去了,我兄長要是找不到我,會給你帶來麻煩的。”
“你兄長?”
“對啊,我兄長他有這麽高——這麽寬——”寧熙比劃著,“而且他還很蠻不講理,他要是找過來,肯定會把這裏弄得雞犬不寧。”
“哼,豈有此理,等你兄長來了,阿叔一定幫你好好教訓他!”
說話的不是胡大娘,而是一個臉很圓,肚子也很圓的男人。男人挺著肚子走過來笑得十分友善。
“阿叔?你,你們……”
寧熙張了張嘴,但卻被眼前的場景震撼到說不出話。
她看見駕馬車的青年人、肩膀上有黑貓的仙風道骨中年人、酒樓的胖老板、當鋪的山羊胡老板、賣梨的老頭,以及胡大娘這六個人在她周圍圍成一圈。
胖老板笑道:“姑娘,不是早跟你說過要吸取教訓了嗎?知人知麵不知心,你怎麽就是學不會呢?”
他的臉依舊圓圓的,笑起來像是一尊彌勒佛,任誰看了都會覺得喜慶。
可現在寧熙隻覺得膽寒。
駕馬車的青年憨笑道:“介紹一下,我叫金頭獅,中原六怪排第四。”
仙風道骨的中年人輕輕撫摸著黑貓,“我叫黎貓子,中原六怪排第五,我跟老四騙了你的包裹。”
酒樓的胖老板笑個不停,“我叫高大球,中原六怪排第三,那個當鋪裏的山羊胡子排第二,名字叫招財手,我跟他騙了你頭上的金蝴蝶。”
胡大娘一把扯掉賣梨“老頭”的白胡須,痛得那駝背的“老頭”瞬間直起腰。
“他叫陳不六,名字裏有六排行也在第六,他雖然看起來最老,其實是我們中年紀最小的。”胡大娘丟掉手上的白胡子指了指自己,“而我叫胡非囡,是中原六怪之首。我跟老六騙了你整個人。”
她像水蛇一樣纏到寧熙身上,用一張手帕捂住少女的口鼻,“所以這局,我贏了。她這個人賣出去的價錢,可比你們騙來的都貴。”
寧熙覺得渾身都變輕了,眼皮卻無比沉重,她好困,好困。
眼前的人,桌椅床帳都變得模糊,她聽到貓叫的聲音,打鈴的聲音。
外邊的天快黑了,有個破鑼嗓子跟著鈴聲後高喊道:“樓上樓下的姑娘們,下來接客啦——”
燈,一盞盞亮起,寧熙也一點一點失去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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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怡樓燈火通明,夜裏的閣樓比白日更加璀璨。
仇野在用一塊黑布擦刀上的血。他比貓還愛幹淨,刀沾上血會生鏽,衣服沾上血會發臭,所以不管是衣服還是刀,他都不喜歡沾血。
屋裏很安靜,因為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不會說話,更不會呼吸。僅有的一盞燭火越來越暗,最後隻剩下從窗外透進來的皎白月光。
霧靄朦朧,月色淒迷。
鋥——長刀入鞘。
仇野推開門出去,再若無其事地將門關上,好像他就是這間房的主人一般。
屋外跟屋內是兩個世界,屋內全是死人,屋外全是活人,屋內死寂,屋外熱鬧。
為了顯得自己更像是會逛心怡樓的人,仇野用手指往眼尾抹了一小塊胭脂,就像是被哪個多情的姑娘吻過一般。上揚的瑞鳳眼被胭脂一修飾,顯得不那麽清冷,倒有些**昳麗。
他隨意勾起一隻酒壺,時不時對著壺嘴喝一口酒,然後“醉醺醺”地朝另一間房走去。
他雖沒喝醉過,但見過的醉鬼可真不少,有脫衣服跳舞的,有吐得睡大街的,有喝醉後撞牆的,醉得千奇百怪。
哦不,還有一個,微醺的時候會咯咯笑,還會突發奇想跟他打賭。
仇野忽地煩躁起來,對著壺嘴悶喝了一口“酒”。
沒有酒,他嫌心怡樓的酒太難喝,給換成水了。
更煩了。看來他得早點解決完最後一張紙簽,然後離開這個地方。
一樓比三樓更熱鬧,靠著三樓的圍欄上往下一望,隻見台上有張被緋紅紗帳遮住的床,**似乎躺著個人,隔得遠又有紗帳遮著,看不清楚。
老鴇的模樣倒是看得很清晰,她正搖著扇子笑道:“姑娘的樣子你們也看過了,怎麽出價還不積極些?這可是**。”
“一千兩!”
“張員外出一千兩,還有沒有更高的啊?”
“一千五百兩!”
“李員外一千五百兩,一千五百兩一次……”
“三千兩!”
……
仇野隻是輕飄飄地往樓下掃一眼,便冷漠地移開視線。他是一把刀,刀有刀的任務,不可能去管閑事。
他推開一扇門,門內此刻正熱火朝天,在合上門的那一刻,房中人甚至還未來得及出聲,猩紅的血便已將門染紅,這裏不再熱火朝天,而是陷入死寂。
這間房沒窗戶,等他不染一滴血推門而出時,樓下的叫價已經喊到了三萬兩。
最後拿下的是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人。
孫老爺滿臉紅光地走上台,心花怒放地掀開緋色紗帳,用短粗的手指捏了把帳中人的小臉。
仇野餘光瞥見帳中人慘白的麵容,眸中一震。
原來這不是閑事,而是私事。
一隻酒壺被高高地拋起,再重重地落下,最後砸在孫老爺的額頭上。孫老爺的頭還沒有酒壺硬,酒壺砸破了孫老爺的腦袋,最後摔下去,碎了一地。
猩紅的鮮血順著孫老爺褶子密布的臉蜿蜒流下,孫老爺捂著自己的額頭大喊,“誰?哪個小兔崽子,給老子滾出來!”
仇野當然沒有滾出來,他是飛出來的。
他敏捷地踩上圍欄,毫不猶豫地往下一躍,足尖點在樓與樓之間懸空的魚燈上輕輕一點,便似野貓般在魚燈間穿梭。
燭火左右搖晃三下後,他穩穩地落在孫老爺麵前。
“有人花錢買你的命。”仇野說。
孫老爺正在氣頭上,“誰,誰敢買我的命?”
“沒人樂意買你的命,除了你自己。”
“你是說我出錢買自己的命?”孫老爺氣笑了,“那我該出多少錢買自己的命?”
“三萬兩。”
孫老爺冷笑,“你這是謀財害命!”
“嗯,是的。”
仇野沒有笑,連冷笑都沒有。下一刻,他的刀就橫在了孫老爺短粗的脖子上。刀很鋒利,脖子上挨著刀鋒的皮肉已經開裂,滲出鮮血。
孫老爺感到一陣惡寒,“三、三萬兩就三萬兩,你先把刀拿開。”
他指向用來買少女**的三萬兩白銀,“全在那兒了,放、放我走吧。”
“滾。”
見到一收回,孫老爺就真的滾了,屁滾尿流地跟著心怡樓大半的客人一起滾了。
胡非囡抱手環視著四周,姣好的容顏變得扭曲,“喲,哪兒來的野小子,竟敢在中原六怪的地盤造次!”
六個人將仇野團團圍住,高大球依舊笑得像個彌勒佛,“原來那姑娘說的兄長就是你啊,高倒是很高,隻不過,怎麽一點也不寬?還沒我一半寬。”
金頭獅憨笑道:“你那個身高寬一點是球,他那個身高要是再寬一點,那不得成熊啦?”
兩人笑成一堆。
蓄著山羊胡須的招財手向來不愛笑,他細細打量著少年,長腿窄腰,一看輕功定是極好。
招財手最擅長的是偷襲,他那雙手除了招財外,還招命。隻要兩根手指這麽輕輕一戳,跟他對上的人就會變成瞎子。
趁著旁人還在說話,他果斷出手。可是,瞎的不是仇野,卻是高大球,而那隻招財手也再也不能招財了,因為它在手肘處被整齊地切斷,像隻菜市場的豬手一樣,掉落在地。
兩個人麵對麵互相瘋狂地哀嚎。
中原六怪,沒人看清仇野方才是怎麽出刀,又是怎麽收刀,速度快得甚至連刀上都沒沾一滴血。
仇野負手站在他們跟前,背挺得很直,“還來麽?”
江湖上的道理有時候不需要用嘴說,刀就能講明白。
“操!”能屈能伸的黎貓子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他肩上的黑貓似乎受了驚嚇,往黑暗中逃走了,也不知還會不會回來。
“操刀鬼……”胡非囡看著這近乎詭異的刀法嘴唇已經開始發抖,她已經站不住腳,像麵條似的軟下去,“操刀鬼怎會隻是個少年?”
中原六怪,兩怪在哭,四怪在發呆。
仇野撩開簾子,將寧熙扶起來,他輕輕搖了搖少女柔軟的身體,“寧熙?”
許是因為觸摸,所以藥效發作,寧熙蒼白的臉瞬間變得紅潤,嘴唇也鮮豔如血。
豐潤的嘴唇微微張開,發出破碎的聲音,她像條滾燙的滑溜小魚一樣往仇野懷裏鑽。
那裏涼,她需要這個。
仇野凝著眉,將她推開,可是根本推不開。
太用力怕把她撕碎,不用力她就過分得鑽得更深。
最後,仇野的目光定在少女白皙的脖頸上,他抬手往那裏一劈,少女終於軟軟地倒在他懷裏。少女燙得出奇,仇野的手微微發著抖,此刻隻能攥緊拳頭來緩解。
胡非囡擠眉弄眼地往床那便伸脖子,她看到少年的蒼白的耳朵從耳尖開始,一點一點變紅,直到紅透整個耳根。
謔,胡非囡的腦子裏炸開一朵煙花,劈裏啪啦地響著。快瞧瞧,讓她發現了什麽大新聞!到底是哪個大聰明說操刀鬼沒有弱點的?這不就是了嘛!
方才還驚恐萬分的眼尾逐漸上翹,最後終於忍不住,噗嗤笑出聲。
少年聽到聲音朝她這邊一瞪,她便又驚恐地捂住嘴巴不敢發出聲音了。掌心下的嘴角卻無論如何都下不去,嘿嘿,因為她要把這個消息賣出去。這個消息值好多好多好多好多錢呢!
陳不六拉了拉胡非囡的衣袖,“你瘋了,笑什麽?”
胡非囡仍舊在微笑,她封住唇不再說話,因為她怕自己笑出聲。
陳不六喃喃自語,“瘋了,看來真的瘋了……”
那少年又掃視過來,“她頭上的金蝴蝶呢?兩隻。”
她頭上的金蝴蝶是兩隻嗎?陳不六心裏驚訝,他們從幾天前就開始盤算著該怎麽把這姑娘騙得幹幹淨淨了,那幾天操刀鬼也沒在她身邊,怎麽連人家頭上有幾隻金蝴蝶都記得那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