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解圍
九成宮,獸苑。
媚娘正眉頭緊鎖站在一處圍欄前。
晨起,媚娘記得今日是薑沃的休沐,原要去宮正司的,誰知到了門外,正巧遇見文成公主帶了個侍女進門。
媚娘想了想,便避開了。
後妃裏頭,想用關懷文成公主在聖人跟前刷賢惠分數的不在少數,但文成公主深居簡出,不太肯見嬪妃。
除了奉聖旨替她置辦嫁妝的韋貴妃,文成公主去親謝了兩回,其餘娘娘們,哪怕是主動邀請,文成公主都婉拒了。
後宮中就此頗有微詞,比如媚娘就聽劉才人替陰妃娘娘不忿過:“不過是個外四路的宗室女,要和親才封了公主,娘娘好心關懷,是可憐她無依無靠的,她卻避著,不識好歹。將來孤零零去了番邦之地,若是過得不好,內廷裏能為她說句話的人也沒有。”
媚娘倒覺得文成公主挺聰明有骨氣的:她這一去和親吐蕃,所經曆的榮辱悲歡,都絕不是後宮女子們幾句唇舌能改變的。
正如她回答徐充容那句話,要是吐蕃再起歹意犯大唐國土,她作為和親公主,便是首當其衝,性命也難保。
既如此,何必把留在故國的最後光陰,浪費在這些無用的社交上,還不如多探聽些吐蕃的文化人情,多了解些高原水土來的實惠。
於是媚娘就避開了。
免得此時進去,文成公主把她也誤認做刷分的嬪妃。
既不能去宮正司,媚娘想了想就往獸苑來。
她是特意去看五十九號猞猁的——就是她初次到獸苑騎馬,坐在她馬背上的那一隻。
猞猁性子並不是親人的,但這隻卻格外親近媚娘,在媚娘身後坐了一回,竟就記住了她。後來媚娘有日閑悶,再逛到獸苑時,小猞猁依舊認得她,伸出爪子輕輕扒拉她的裙角,還拿毛茸茸的頭去蹭媚娘的手。
媚娘被毛茸茸拱的心軟。
兼之她素日無事,近來就常去獸苑看小猞猁。
這段時日,已經有不少猞猁被跟來九成宮的王孫公子們預定,放到了更寬大舒適的獸欄裏,掛上了牌子不允許外人接觸。
但五十九一直沒被挑走。
它年紀小,體格還沒有徹底長開,是一隻弱小的猞猁,排名也很靠後。俱馴獸倌兒看來,五十九今年被貴人挑走的可能性,本來就不大。
所以當時媚娘想試試帶著猞猁騎馬,獸苑的人才挑了五十九號給她玩一會。
畢竟那些能夠討好聖人和王爺勳貴們的精英猞猁,都會被更好也更嚴的飼養觀察著,不會輕易給宮女和後妃們賞玩。
當然,不夠精英的小五十九,過得日子也不如精英猞猁們。
已經被貴人們預定的猞猁,每日會有活物投喂,既保證充足的營養,也保持它們捕獵的野性。
但像小五十九這樣的猞猁,就隻能吃獸苑配的飼料和邊角肉。
於是媚娘每回過來,都會自己拿錢,向膳房買一包鮮肉專門來喂五十九。
這是她的偏心。
然而這次過來,媚娘完全沒有了喂肉的心情。
小五十九不在原本的獸籠中。
媚娘到的時候,隻見一個十二三歲的養獸倌兒正在來回搬草,將新鮮的幹草鋪在地上。
獸苑裏除了幾位大管事,下頭便是馴獸倌兒和養獸倌兒。
這兩樁都是苦差事,一般剛分過來的十歲出頭的小宦官,都隻能做養獸倌兒,負責獸類的投喂和清潔工作。直到年紀大些,力氣足了,腦袋也夠機靈,才能從養獸倌兒升做馴獸倌兒。
媚娘對這小養獸倌兒有印象,他瘦小的似乎風一吹就能刮跑,做事倒是很勤快。他是專門負責五十九到六十一這三隻猞猁的。
這三隻猞猁,一隻比一隻小,明顯今年都沒什麽被貴人挑走的前程,但這小養獸倌兒依舊勤快的很,把獸籠收拾的幹幹淨淨。
聽到腳步聲,那小養獸倌兒回過頭來,堆笑道:“武才人。”
媚娘便問道:“五十九是被人挑走了嗎?”
小養獸倌兒臉色一白,他動了動嘴想要說話,卻又有些害怕似的。他將手用力擦了擦,然後弓著腰道:“我帶武才人去瞧瞧吧。”
媚娘跟著他來到馬場旁邊的一處圍欄旁。
越往這走,媚娘心越涼:馬場旁邊的這處獸欄一般都是空著的,唯一的用處,就是那些貴人們來試豹子猞猁時,不肯空試,需要些黃羊野兔等獵物下場。
這處圍欄就是專門用來裝這些送死獵物的。
媚娘站到了圍欄前。
向來空著的木欄圍就的籠中,她熟悉的小猞猁奄奄一息趴在裏頭,前爪鮮血淋漓,還露著骨頭。
媚娘忙走近幾步,貼著木欄,想要看的更清楚些。
小猞猁依舊認識她,抬了抬頭似乎想要去蹭她的手,可惜沒有力氣,很快又臥了下去。但就這樣微弱的一動,牽到了它受傷的腿,又湧出鮮血。小猞猁腿下的土地,原本浸潤又風幹了血後暗紅色的土,重新染上觸目驚心的鮮紅。
她忙叫住想要離開的養獸倌兒:“這是怎麽了?”獸苑的人都是從小與獸類為伍,從不會虐待動物的。
那養獸倌兒也露出不忍之色,見周圍無人,便低聲道:“放在這裏的猞猁便是已經銷了牌號了,隻好扔在這裏等死。”
“今日一早,魏王帶了幾個親兵來選豹子。說是下月聖人要帶著皇子們圍獵,他要選一頭最矯猛的豹子。原本管事們是放出幾隻黃羊讓豹子撲食,好讓魏王擇選的。”
“魏王卻覺的不夠好,吩咐管事們道‘猞猁才最靈活精巧的獸類,若是有豹子能抓到猞猁,才是好豹’……這不就挑了兩隻猞猁扔進了馬場。”
“五十九還算運氣好的,隻斷了條腿。另一隻猞猁被咬斷了脖子,當場就沒了。”養獸倌兒說完,又覺得不對:與其扔在這兒等死,還不如痛快被咬斷了脖子呢。這樣說來,倒是那一隻猞猁運氣比較好。
見媚娘臉色煞白,小養獸倌兒就勸道:“好在才人來得晚,沒親眼見到,不然隻怕更難受了。”
媚娘這才曉得,小猞猁原來是被豹子生生咬斷的腿。
其實放在草原叢林中,豹子未必抓得到靈活迅捷的小猞猁,可馬場就那麽大,四周圈的牢固固的,放上好幾頭凶悍的豹子,小猞猁無處可逃。
魏王已然挑了一頭滿意豹走了。
養獸倌兒也有些心疼地看了眼趴在‘廢棄籠’中的小猞猁:這隻猞猁前腿骨已經被咬斷了,就算花費大力氣,浪費許多銀子上藥給治好了,也隻能是瘸腿猞猁。
再沒有用的了。
所以獸苑的管事們就將它‘銷了號牌’,單獨關起來等死,免得發起熱病來倒是傳給別的猞猁。
他說完就想走,媚娘忙跟了兩步,將他攔住:“若是我出錢給它治腿呢?我知道,你們獸苑有治傷的良藥。”
媚娘聽說過,聖人就有一頭極心愛的黑豹,從前跟著聖人獵熊的時候傷了後腿。聖人就令獸苑給豹子好生診治,一直養到終老。
養獸倌兒年紀小,被媚娘一攔一問,慌得哎喲喲跺腳道:“不成的!別說那藥貴,隻說這猞猁是……反正不成的!”
藥難得是一樁事,最要緊的是,這是魏王吩咐要當做獵物的猞猁,當時就賞過銀子,讓獸苑記了折損了。
若是這會子獸苑人私下救治過來,魏王這般人物大約不會回頭再計較禽獸之事,但萬一呢,萬一惱了,哪怕是魏王的一點兒唾沫星都是他們承受不起的,很容易把小命兒送了。
在宮裏當差的小宦官,再不敢冒險的。
再者,這武才人來多了,他們也漸知道了,她不過是不得寵的低位嬪妃,來去都不由自己說了算。
便是這會子掏了銀子給這猞猁治了傷救了命,可這猞猁都銷了名牌,以後再領不到口糧的,哪怕活下去,將來吃什麽呢?武才人難道管這猞猁一輩子?
就算她想管,到時候聖駕回長安,她也走了,獸苑上哪裏要這份銀錢去?
於是養獸倌兒覺得管不起惹不起,隻想溜走。
而媚娘方才挪步攔這養獸倌兒,倒讓小猞猁誤以為她也要走,不知怎麽生出一股力量來,用沒有受傷的那支前腿伸出欄杆扒拉媚娘的裙角,間色裙飄動之際被它一伸頭咬在嘴裏,再不肯撒口放媚娘走。
半睜的眼睛濕漉漉的,像是流著淚。
媚娘蹲下身來,伸手去摸它的尖耳朵,忽然覺得心都要碎了。
她入宮來,受過的委屈不少,但她都能挺過來。可今日這種,純粹的無能為力,卻是令她心碎。
那養獸倌兒原怕武才人強求,左顧右盼想要跑路的,然而見媚娘不再吭聲隻低下頭來輕輕摸著猞猁,倒是不忍心走了。
他們日夜飼養這些豹子猞猁,有時候天冷的厲害,他們甚至會溜進籠子裏靠著這些大貓們一起睡覺,也是有感情的。
於是在旁抓耳撓腮了一會兒,方才下定決心道:“武才人,你若有閑錢,拿出來半吊,我偷偷去大獸房求人,買些藥來合了它吃——那藥吃下去很管用,不受罪,很快就走了。”
不是每隻獸都能享受藥物安樂死的,都得是貴人們的靈寵生了病好不得了,不忍見其受罪,才花錢配藥送走愛寵。
這小養獸倌兒已經挺厚道了——要幹脆地毒死這樣一隻大貓需要的草藥必得半吊錢,還得他去作揖打轉兒求人,擔著風險——毒物在宮廷裏是查的最嚴的,誰知道你拿去毒死的是不是貓。到時候還得拿了死去的猞猁對賬。
他也是擔著風險又白勞碌一趟的,甚至連一點錢也沒有多要武才人的。
媚娘沉默下來,沒有拒絕。
她溫柔的沉默的眷戀地撫摸著小猞猁的絨毛。
如果沒法讓它好好活下來,那就盡量短的減少它痛苦的時間。
“辛苦你了,我多給你幾百錢……”
就在媚娘要開口買下藥物的時候,身後傳來溫和的聲音:“咦,這隻猞猁怎麽了?”
*
晉王其實是最先看見媚娘的人。
自打崔朝離京,起初李治還能隔兩三天就接到一封信,可漸漸信就到的越來越慢了,可見崔朝逐漸行遠。
晉王算著,等過了敦煌,隻怕私人的書信的就無法通傳了,隻有使團的文書,才能通過朝廷的驛站代送。
李治讀書生涯失了伴,而妹妹們也漸漸長大,不再是一團孩子氣跟他鬧著玩,反而有了女孩子們的小天地,他摻不進去。
同時他又要躲著為了儲君位,鬧得朝中氣氛古怪的兩個同胞哥哥,其餘兄弟對他則是敬而遠之,生怕惹了他令父皇動怒——李治便越發孤悶起來,書堂不上課時,便也幾次假托要選豹子,往獸苑來轉轉散心。
跟著他久了的兩個小宦官,頗為知道王爺心裏低沉苦悶的,因此也不敢勸王爺什麽獸苑人雜不潔,隻好由著他逛。
他們心裏比任何人都期盼崔郎君回來——跟慣了晉王的聰靈下人都知道,晉王才不是軟耳朵,什麽都能包容的軟心人,他若是冷淡下臉來,是極令人畏懼的。
而李治心底還有點說不出的隱秘期盼。
這九成宮這樣大,能讓他躲清靜的並非隻有獸苑這裏,但他還是常來這裏逛,是為了——
果然也就遇到了。
人的感官是很神奇的,若是有格外留心的人,就會比旁人發現的快些。
李治餘光看到媚娘背影的時候,兩個小宦官還在後頭蒙頭走路,一無所覺呢。李治便不好出聲,隻好繼續往前走,直到媚娘那邊似乎鬧出了什麽動靜,其中一個宦官轉頭過去,李治才恰時問道:“那邊發生了何事?”
小宦官剛要跑了去問,就見王爺已經親自舉步過去了。
他們隻好愁眉苦臉跟上:哎喲看崔郎君走了,把我們王爺孤成啥樣了,獸苑裏的微末小事也要親自去看!
能有什麽大事呢?瞧這樣子,多半不過是又有手欠的毛獸們抓了宮女的裙子,或是手欠的人抓了獸們的毛毛,反被撓的哭爹喊娘——宮正司已經出了條陳,該怎麽處置這些獸苑小糾紛了。
這種事,真屬於是宦官們都懶得看的小熱鬧了。但見王爺去了,他們隻好趕緊跟上。
晉王走到跟前,看到了血肉模糊的小猞猁與背影都透著傷感的武才人。
他腦海中立刻就騰然冒出那日武才人縱馬的樣子,身後正蹲著一隻猞猁,神采飛揚。
“見過晉王!”
那小養獸倌兒今早剛見了魏王的威風,對這些王孫公子怕得要死。一回頭見了晉王立馬跪下磕頭。
媚娘聞聲,也起身行禮。
李治還了半禮。
養獸倌兒爬起來後,按晉王吩咐將今日的事兒又說了一遍。
李治並不是隻會在屋裏讀書的文弱人,他也會跟著父兄出去騎馬打獵,也曾見過斷腿的馬和各類小獸,走近低頭觀察了片刻後,便聲音輕柔,不知說給誰聽道:“倒沒有那樣凶險,還有救的。隻是傷了前腿前爪,沒傷到內髒,包紮好了能熬過夜便保住命了。”
他轉頭道:“將這隻猞猁記在晉王府下,一應草藥供給要好的。”
小養獸倌兒一個磕絆都不敢打,立刻應下來。然後點頭哈腰,陪著小心請晉王身邊的宦官,與他去前頭獸房管事處記一筆。
媚娘心下大鬆。
她似乎忘記了晉王還在身側,隻是複伸出手去,摸著猞猁的耳朵,輕輕道:“夜裏敷了藥,不要亂動。會好起來的。”
“小九兒要聽話。”
小猞猁的牌號是‘五十九’,五通武,媚娘覺得自己跟它挺有緣分,便省掉‘姓’,隻管它叫小九兒。
似乎聽懂了媚娘的話,小猞猁睜了睜眼睛,鬆開了叼住不放的媚娘裙角,發出了輕微的嗚聲。
媚娘沉浸在看小猞猁上,沒注意到晉王身邊剩下那個小宦官,差點跳出來說些什麽,隻是被晉王一個眼風給製止了。
小九……
小宦官好懸沒暈過去!
晉王排行正是第九,聖人喚晉王,不是喚小名兒雉奴便是小九兒。連帶著太子殿下和魏王都是這樣喚弟弟的,當然除了同胞的兩位哥哥,旁的皇子還是稱呼一聲晉王弟弟的。
如今這‘小九兒’居然被武才人拿來稱呼一隻猞猁!
他嚇了一跳,倒是李治已經留意到,猞猁脖子上掛了一個被朱砂打了叉號的牌牌,上麵正寫著五十九。
想來武才人是按這個稱呼的,並非冒犯自己。
估計她也不知自己序齒。
是的,媚娘真不曾留意晉王在皇子裏的排行。
皇帝兒子那麽多,如今還活著的就有十多個,再加上有幾個年幼夭折的有的序齒,有的不序齒,這排行怎麽排實在是個問題。
且大唐諸皇子封王都早,比如李治就是三歲封了晉王。宮中也沒人稱呼皇子排行,都是稱呼封號。媚娘辛辛苦苦背過各位皇子(包括高祖留下的幾十個皇子)並公主們的封號,再要求她去記個人的年紀排行,實在是強人所難了。
況且此時的排行,本身隻有親密人才能稱呼。
比如崔朝,哪怕他的出身和家族故事都已經被掖庭中人八卦的明明白白,但至今還沒人知道他在崔家是崔幾郎——畢竟世家大族裏,分不分家,分到那一層家,按什麽序齒都有講究。
這會子隻有親密的人,會稱呼對方的姓氏加排行。
就像薑沃從前看唐詩,有些題目是‘祭十二郎’‘送十三郎’的,其實都是很親近的親人朋友才會這樣稱呼。
媚娘不知道自己用晉王的‘郎號’稱呼了猞猁,見小猞猁有了著落,便收拾了心情,向晉王行禮告辭。
然媚娘還未出獸苑大門,就見獸苑的大管事一手按著帽子,一手托著一瓷瓶一路狂奔過來。
隻見他奔到晉王跟前,立馬跪了,努力克製著不喘粗氣,將藥瓶托舉起來。
媚娘隔了這麽遠,都聽見這管事帶著點顫音大聲道:“回王爺,這是獸苑最好的獸藥。”
就見晉王很隨意地點點頭,自有身邊的宦官接過瓷瓶,核對了下上麵貼著的封條,然後還給管事,聲音略有些尖的催促道:“那還不快給這隻猞猁上藥。”
那管事點頭如搗蒜。
媚娘不再看下去。
*
晉王點名要治好的猞猁,獸醫官自然是拿出壓箱底的本事來。上完藥包紮過後,獸苑管事還特意派了兩個資深的養獸倌兒,令他們通宵達旦守著這猞猁,睡覺也得睜著一隻眼,求神拜佛祈禱它熬過重傷的第一夜,可別死了惹得晉王不高興。
好在獸苑的人也有經驗,這種外傷,隻要傷口不發爛,猞猁精神頭不錯,能吃能喝,夜裏再照顧的好些,避免高熱起來,撐過頭兩天,一條命便保住了。
尤其現在天氣還偏冷,傷口不會腐爛,勤加照看會好的更快。
晉王聽獸苑人保證了一番後,見那小猞猁奄奄臥著,便也俯身,像方才武才人那般揉了揉它的尖耳朵。
這才離開了獸苑。
*
下晌媚娘到宮正司與薑沃說起此事,也驚了薑沃一下,想起那隻漂亮的小猞猁就很是不忍,聽說晉王接手才安心。
這一晚,陶姑姑便隻令她們隻能吃清淡的湯麵。
因媚娘進門的時候,臉上還帶了些擔憂傷痛神色,正好讓陶枳撞上。
陶枳問明了原委,便直接安排了晚膳,還讓媚娘先喝一碗寧神的湯:“你今日見了血肉模糊的衝了眼不說,又有驚、憂、傷攻心,後又轉喜——這般心緒起伏,極易損五髒六腑的,今日再不能吃什麽刺激油膩的飲食,難克化。”
“你們兩個都隻吃一碗薄湯麵,就趕快睡去,好好養一養神,免得造出病來。”
媚娘乖乖應了,薑沃在旁,聽聞自己的晚膳也變成了一碗湯麵,便試著抗議下:“姑姑,我並沒有親眼見著血,更沒有嚇著……”
被陶姑姑無情鎮壓:“你這些日子為了文成公主之事,耗了多少精神?如今一下子鬆了神,正是內虛之時,也不能刺激脾胃,放肆吃喝。”還立刻叫個小宮女去告訴李廚娘,今晚隻許給兩人各煮一碗子孫麵吃。
薑沃頭一回聽說子孫麵,還尋思這是什麽湯麵,等端上來一看,原來是鋪著一層雞肉絲和雞蛋的麵——合著是雞的一家子子孫。
陶枳發了話,媚娘和薑沃都乖乖吃了麵,又早早洗漱,熄燈躺下。
“姐姐睡不著嗎?”薑沃能察覺出媚娘一直沒有睡意,她在昏黑一片中,能模糊看到媚娘的側顏,被染成一片起伏陰影。
這樣的晦暗,讓媚娘覺得,有些在日光下說不出口的話,現在也可以吐露。她聲音輕飄飄的:“小沃……這話說來或許有些沒良心,但今日晉王輕描淡寫就救了小九兒的時候,我心裏湧出的居然不是感激,而是——”媚娘反複去剖嚐自己複雜的情緒,感激和慶幸自然是有的,但更多是無能為力的不甘,還有,那近乎嫉妒的極度渴望。
“——要是我是他就好了。”
薑沃抱著被子,安靜聆聽。
其實這幾年,她有意無意會去觀察媚娘的性格。
就像世界首富,會被采訪者反複問起小時候的事兒,好似一個卓絕的人,小時候也必有不同一樣。薑沃有時候看著這史上唯一的女帝,也會忍不住想找不同,是否真的如史書上描寫的那般,很多皇帝天生異象,特殊的好像打小就不是個人。
是,媚娘很好學,精力充沛,對新鮮事物充滿好奇——但這些特質,許多大唐的姑娘都有。甚至用陶姑姑的話說,媚娘還比許多姑娘更‘乖’‘穩’‘喜人’。
但這些都不是未來女帝的特征。
直到媚娘說起對朝政的見解,才讓薑沃看到她似乎天然帶著的政治家素養和眼光。
而今夜,更讓薑沃看到了她的不同。
比起愛慕一個強大的男人,媚娘更希望成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