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火苗

當鹹安宮的大門打開那一刻,對於太子來說恍如隔世,紅色的宮牆刺眼到他需要抬手遮住眼睛。

門口的看守原本都是大阿哥胤禔的人,在四阿哥胤禛揭發大阿哥隱瞞不報之後,外麵的人已經換成了包衣驍騎營的人。

換人之後,太子在鹹安宮中的待遇便漸漸恢複到普通水平,雖然他並不在意,但是那些待遇好歹能改善他手下奴才的生活環境。

胤礽從來都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最狼狽的時候也不過是在乾清宮中因為瑣事被皇阿瑪訓斥,可是那種父子之間的訓斥,康熙是不會叫外人知道的。

這是第一次,胤礽體會到了人走茶涼是什麽感受,或許不叫老大看守他,他還不會深刻意識到這個問題。

除了老大之外的任何人得到看守廢太子的差事都是絕對不敢放縱手下虐待欺辱太子的奴才。

即使是被廢的太子,那也是曾經的儲君,太子的黨派還沒完全散,他的太子妃依然保留太子妃的頭銜,兒子也依舊是皇上最寵愛的皇孫。

可是老大胤禔敢做這件事,或許有人對於太子的奴才被虐待這件事是體會不到實際感受的,冷漠者甚至會道,不過是奴才而已,又沒有對太子做什麽。

可是宮裏麵長大的孩子懂得這都是什麽意思。

是胤礽不能坐在房間裏,必須站在院子裏,看著貼身伺候自己的熟悉麵孔被那些人毆打,他們按住腦袋用力磕在地上,嘴巴也要堵住,因為宮中不得隨意喧嘩。

有甚者發現了奴才中有幾位對胤礽的忠心選超他人,他們會特意把這幾個挑出來,叫他們跪在他麵前,不堵住嘴,叫他親眼看著這些忠心的人被拳腳加身。

忠心的奴才被虐待對於胤礽來說是更大的衝擊,因為這些人不願意開口求饒隻能是咬緊牙關忍住,更不願意自己忠心太子殿下在自己麵前被如此羞辱。

胤礽深刻的明白自己是砧板上的魚,他甚至開始思考,叫一向和自己不和的大哥來看守自己,這是不是皇阿瑪自己不放便親自出麵羞辱他,所以才拐了一個彎兒叫大哥來做。

邁出鹹安宮的那一刻,胤礽看到了自己的太子妃帶著他的兒女站在門口迎接。

太子妃瘦弱了很多,眼眶都凹下去去了。

弘皙也精幹不少,已經是個穩重的少年人了。

他抬起頭,看著這四四方方的天兒,他什麽都做不了卻能出來,重新被立為太子,這是一個信號。

從此刻開始,他能不能做好一個太子已經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皇阿瑪想要他發揮的是什麽作用。

可是胤礽心中下定決心,他絕不會成為用過就丟的工具!

朝野上下幾乎所有人都對太子的恢複位置抱著樂觀的態度,他們覺得從古至今從未有被廢之後又再次複立的太子,可是本朝有了,再如何也就是這樣了。

不會更離譜的。

可是隻有懷揣著野心的皇子們才明白,太子的位置原來全都在皇阿瑪一念之間啊!

曾經太子用多年時間壘起的壁壘就此被打破,皇子們已經能夠用審視的眼光看待這位太子殿下了。

太子似乎是和老八胤禩有天生相克,太子被廢,老八就迅速崛起,老八被打擊,太子就被複立。

如今太子出來,胤禩卻是被打擊到了。

胤禩幾乎是流著眼淚不敢相信皇阿瑪竟能如此批判他,他發出不甘的聲音,“為什麽!”

胤禟坐在他對麵嘴巴開開合合,到底是閉上,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八哥,說什麽都是徒勞。

漢語言博大精深,其中帶有侮辱意味的詞匯眾多,罵人的時候帶出來的市井髒話更是數不勝數。

大部分分為兩種,一種是羞辱本人的,一種是羞辱母親的。

也不知道是何時形成這樣的一種文化,罵人親娘,那就是不共戴天,每年京兆府伊都要接收幾個因為罵人親娘而導致的流血事件。

胤禩更加悲催,他是被父親罵了親娘,指著鼻子在大殿之上,眾多大臣麵前羞辱他,他如何能夠釋懷啊。

回府之後胤禩就病了一場,他身子骨不算強健,每逢換季都容易惹上病,如今正是換季的時候,加上每日忙碌,他又受到了來自父親的精神打擊,直接就一病不起。

與他有相同境遇的是在宮中的良嬪,被罵的胤禩,可是被當作羞辱他的工具的是良嬪啊!

延禧宮後殿最大的屋子是屬於良嬪的,伺候的宮女小鵲捧著食盒進去,她小心的探頭叫良嬪。

“主子,晚膳取回來了。”

良嬪紅著眼睛從裏間出來,拍著胸口緩解疼痛。

小鵲有些擔心,不忍的問道:“主子,要不咱們叫太醫吧。”

良嬪擺擺手,“不妨事,你先下去吧。”

小鵲欲言又止,最後隻好退出去。

良嬪深吸一口氣,胸口的疼痛似乎更加重了,但是她竟然升起一種歡喜,她好像有辦法了。

她雖然容貌不錯,但是性子不夠討喜,同皇上也沒什麽話講,這才在生了胤禩之後就默默無聞起來。

相比於得寵的那些妃嬪,良嬪實在是不顯眼,能夠封嬪也不過是胤禩長大後在前朝做事得到不少讚賞,為了兒子麵子好看,康熙才給她提的。

細細一算他,她們母子的好日子也就過了十年不到。

她出身雖然不好,但是並非罪人之後。

辛者庫是滿語,漢意為內管領,辛者庫包衣管領之下的一種建製,多數是因為被罰進入,但是也有部分是因為家族人少被編入,當官等都是正常的。

不過不同之處在於,例如宜妃等包衣出身妃嬪均是上旗包衣,幾乎是從來沒進過內務府做事,家裏人幾乎都是帶兵的將軍,亦或者如德妃祖父那樣是禦膳房總管。

良妃不同,她是內管領的女兒,出身就要低了許多,她也是第一個出身內管領的妃嬪。

她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她的出身竟然會成為胤禩被皇上羞辱的理由。

因為她出身卑賤,所以她的兒子品行就不好,如此豈不可笑!

可是良嬪毫無辦法,她做不了任何事情,甚至哭泣都不敢大聲,若是傳出去便是對皇上心懷怨懟。

她的胤禩已經那麽辛苦了,那麽努力才走到今天這步,她絕對不能拖後腿。

良嬪一貫柔弱沉默,如今麵對兒子的困局卻是為母則剛,她打定主意要赴死。

妃嬪自戕是大罪,她不能做的明顯,她真能更是一點一點,叫自己死的快一點,又要不能太快被人瞧出來。

她一日隻用一餐,隻用一點點東西,晚上入睡的時候掀開被子,早上再蓋好,她打定主意一點一點消耗自己的命。

如此半月下去,良嬪已經是骨瘦如柴,她越發的恨自己身體太好,叫她覺得幸運的是她趕上了第一場春雨,如願以償的發熱。

她不敢死的太快,每日雖然喝藥但是隻喝一半,剩下的倒在不顯眼的各種地方。

良嬪生病,作為兒子的胤禩是應該進宮來探望的,但是不巧的是胤禩也病著呢,隻能是八福晉進宮來侍疾。

“額娘千萬要保重身體,八爺也惦記著您的病呢。”

八福晉伸手給良嬪端來藥碗,喂給她喝。

良嬪臉色蠟黃嘴唇蒼白,一雙眼睛已經看不出曾今的柔婉多情。

她握住八福晉的手問道:“胤禩怎麽樣了?”

八福晉看著良嬪的眼睛,心裏顫動,“八爺也是生了病症,太醫過去開藥之後就喝下了,隻是睡的不大安穩。”

良嬪點點頭,又虛弱的靠回去,咳嗽了幾聲後自己拍著順氣,然後對著八福晉叮囑道:“胤禩身子骨不算健壯,你作為福晉要好好照料,天氣一變就吩咐奴才準備好。”

“奴才們伺候的到底不夠細心,隻有咱們娘倆才是最惦記他身體的,你說是不是?”

“他從小就是個倔強的孩子,能夠吃苦,不怕吃苦,他七八歲的時候就每日苦讀,那麽多年從來不曾停歇,即使是上書房放了假,他也要自己在書房裏學習。”

“我知道他什麽都做的好,唯一不好就是太愛為難自己,你以後要勸著些,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胤禩最愛吃牛舌餅,但是不喜歡棗泥,我知道他偶爾愛喝酒,你也勸著些。”

良嬪絮絮叨叨的說,八福晉也就低下頭認真的聽,她已經察覺出良嬪的想法,但是她也認為如此才是正確的。

隻要良嬪存在一天,辛者庫賤婦所生這句話就會一直伴隨著胤禩。

八福晉回府後將一切隱瞞,並未把自己猜測同胤禩提起,隻是說良嬪一切都好。

胤禩明明自己還病著,卻撐著精神囑咐奴才派人進宮小心照顧良嬪,萬萬不可疏忽。

胤禩逐漸好轉,良嬪卻越病越重。

翊坤宮。

宜妃渾身發冷的看著地麵發呆,宮人送過來良嬪的消息,說是估摸著時日不久了,要早早準備著。

或許是同為母親的直覺,她已經猜到良嬪是故意放任自己死去的。

過來做客的平妃也忍不住歎息,“良嬪也夠可憐的。”

宜妃看看她,卻道:“意料之中罷了。”

良嬪被稱呼為辛者庫賤婦,那就是把臉皮撕碎了放在腳下踩,不僅要踩,還要說你的卑賤也連累了你兒子。

如此一句,良嬪如何還能活下去,連死都得細細謀劃才可以。

康熙四十八年四歲初二,良嬪薨。

皇上追封為良妃,並且恢複胤禩的貝勒爵位。

聽聞死訊的那一刻,胤禩隻覺得天旋地轉,直接昏死過去,太醫施針之後才轉醒,扶著侍衛的手臂才堪堪爬上馬車。

皇上現在還帶著太子在外出巡,其餘皇子均是留在京城,紛紛進宮祭奠良妃。

良妃的棺槨移出紫禁城周還要在五龍亭停留年,胤禩也就在留在阿哥所繼續守孝。

倒不是因為他不願意回府,隻是良妃的死對他打擊過大,他連起身都困難,皇子們不敢輕易移動。隻好是輪流進去送飯。

胤禟到阿哥所的時候正好碰見剛剛送飯出來的四哥,“四哥。”

胤禛點點頭算作打招呼,“九弟。”

胤禟的憂心都掛在臉上了,他直接問道:“八哥如何了?”

胤禛抿唇,想起那副情景就有些不忍,老八太慘了,慘到他已經說不出寬慰的話語,“還是那樣,老九你跟老八關係好,你勸勸他吧。”

“唉……”

胤禟看著四哥泛紅的眼睛,心下有些感觸。

其實在四哥那日前來試探他暴露自己野心之後,他就想好了計劃要回敬回去。

畢竟四哥把他當作競爭者防備試探甚至說可能被背後算計,他也不是好欺負的自然要還回去。

計劃已經在進行中,甚至前幾天的行動已經完成,他隨時能夠給四哥一個小教訓。

但是因著良妃的死,他便把停止了計劃。

不論別的,八哥不招皇阿瑪待見是明擺著的,如今是這樣的境地,別人躲都來不及呢。

每日過來給八哥送的隻有個人,一個是他,一個是老十,還有一個就是四哥。

無論怎樣,他得承四哥這份情,便吩咐人撤回來,上次是事情就不計較了。

“四哥,你先回去吧,我去看看八哥。”

“好。”

胤禟眉宇間是鬆不開的擔憂,他走進去,抬手敲門,篤!篤!篤!

門裏麵沒有任何聲音,他直接推開門,滿是藥味的屋子味道並不好聞。

胤禩呆呆的抱著牌位坐在地上靠著床榻,他的眼睛哭的甚至快要睜不開了,衣裳已經幾日未換,全是藥的味道,從未如此狼狽過,猶如一個乞丐。

胤禩獨自一人在這住了半個月,他不願意見自己的福晉,他覺得福晉去看過額娘就應當能猜出額娘的想法,卻不告訴他,無非也是樂見額娘死去,他暫時沒法麵對福晉。

胤禟一看他這樣就紅了眼睛,趕緊上前把人拉拽起來扶到**,“八哥,你這樣頹廢下去,良妃娘娘在天之靈也不會安穩的。”

胤禩聲音暗啞,嗓子艱難的發出聲來,“安穩?額娘還能有安穩嗎?”

人啊,不能太聰明,若是不聰明,胤禩就不會發現良妃是故意折騰自己把自己生生熬死的。

能夠進太醫院做事太醫沒有一個是廢物,一搭脈就知道是怎麽回事,可是人都得懂事,隻能是閉緊嘴巴不出聲,不出聲就不會出錯。

良妃如願以償的死了,甚至還能夠因為死了,皇上追封了一個妃位,八阿哥的貝勒爵位恢複,這是賺了啊。

隻有胤禩不這樣想,如果他的起複需要額娘用命鋪路,那麽他這麽多年的謹小慎微又有何意義呢,他算什麽東西!

額娘沒因為他過任何好日子,即使前幾年他風光的時候,額娘也為了叫大哥信任他,對著惠妃公^_^恭恭敬敬。

他手裏緊緊抱著牌位,嗓子刺痛幹澀,他用嘶啞的聲音說出了壓在心裏的話,“我怎堪為人子……”

他蜷縮著躺在**,胤禟就蹲在床邊看著他,聽到這句話,眼淚猛的湧出,“八哥……”

“八哥,你……”

“我竟然是如此的可悲可笑……”

胤禟說不出話來,他低下頭,眼淚砸在地上,為何要這麽對待八哥啊,難道當皇帝就能如此隨意嗎?

他心中不敢說出的那個怨恨的人,可惜,他還沒有完全意識到那個人究竟有多冷酷

但是第二天侍衛帶來的消息就叫他明白,那是皇上,不是他們的父親。

侍衛低下頭拱手,幾乎不敢看定親王的眼睛,“皇上說,禦駕即將回宮,命八貝勒即可出宮。”

胤禟難以置信,而最先出聲的卻是胤祉,他訝異問道:“老八病的起不來身體,哪能隨意挪動!”

侍衛一咬牙,直接跪下了,“爺,你別為難小的們。”

胤禟眼中帶淚,握緊拳頭,“八哥病的這樣重,輕易移動,出了事情怎麽辦!”

侍衛砰的磕了一個想響頭,這是皇上的吩咐,絕無轉囿的餘地。

聽到這件事的皇子們渾身發冷,那種冰冷的恐懼壓都壓不下,皇父如此無情,誰能夠坦然麵對的!

這還沒完,或許是覺得這句話太冰冷,隨後又有太監過來傳皇上的話。

“皇上說,八阿哥病的沉重,若移回家中,斷不可推諉是朕令其回家。”

這話怎麽說呢,朕嫌棄他生病晦氣,趕緊在朕回家之前挪出去,但是他挪出去,不能說是我讓挪的。

在場的皇子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 五阿哥胤祺、七阿哥胤祐、胤禟和胤俄,以及趕過來的十二和十五。

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同的立場,其中幾位甚至是敵非友。

但是此刻,他們隻有一個共同想法,這樣也配做父親?

人一走,胤禟抬腳就踹翻了花盆,狠狠跺腳碾碎花瓣。

十五原本跟幾個哥哥都不算親近,這這時候也突然紅了眼眶壓抑著抽泣起來。

胤禟腦子裏隻有一個想法,皇阿瑪再不退位,他們兄弟幾個真的會被逼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