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裹挾 05【正文完】
聞晏和梁音夜的戀情, 始終沒有得到當事人的一個準確回應。
而此刻。
劇組裏的人眼睜睜地看著聞導大步朝男女主的方向走去。
梁音夜還陷在戲裏,被阿拙抱住的時候,她閉上眼, 任由眼淚滾落。等它淌盡,就好了。
他們穿著厚棉襖, 緊緊相貼, 偎在一處。
她身上太冰了,他就是一個暖烘烘的熱源,她不斷感受著從他身上傳來的熱量。這股熱量好似也成了叫他們貼得更緊的一個聯係。
他們的情感被調動得太厲害, 濃鬱的情緒在被翻攪。
撲進了戲裏,一往無前地繼續走下去。
雖然已經喊了哢, 但是無人打擾他們,一時間, 他們都還沒有抽離。
他的頭發上也落滿了雪,心痛至極地抱住了他的愛人, 阿拙的愛人。
所有人都在眼看著他們的這場相擁,即使知道是戲, 都要被這個畫麵震到動容的程度。
直到有人闖進了這一幕。
那人一身黑衣, 如同流進這鋪天蓋地的雪白裏的一滴墨。他一步一步,沉穩地行至他們
身邊,嗓音冷冽如冰湖上結的冰:“放開。”
塗恪沒有動。他用力地呼吸著, 像是想找回自己的靈魂。
聞晏動手,將她從他懷裏掙出來,緊緊握住她的手。
冰冷到快要感受不到溫度。
卻也能在瀕死之際, 隱隱捕捉到一絲火光。
梁音夜睜開眼看他, 睫上還有淚。
聞晏單膝蹲下,將手裏的厚外套展開, 裹住她的身體,朝後麵來的人伸手,“熱水。”
這些都是早就準備好的,桃桃連忙遞給他,而她也眼睜睜地看著他接過水壺後,喂到夜夜的嘴邊,輕哄著:“喝一口,暖暖身體。”
他規規矩矩,極盡克製。
不過是因為現場人太多,所有人都在看著。
他自己不在乎,但是他得在乎她,她是女明星,而且他們之間在公眾眼裏也沒有落定。
他為她想著,保持著這段距離,即使他的情緒已經快要從眼中流瀉。
梁音夜的目光從落在他身上後就沒有再撤走,她吸了吸鼻子,看上去委屈又可憐。
想抱住他,又被灼熱的萬千視線所逼退。
芋芋也回過神一般,連忙跑上前去攙起她姐,拂去她身上的霜雪。
聞晏很想在她唇上落下一吻,細細親吻,喚她“肆肆”。手撫過她麵頰、耳廓、腰間,他將她擁入懷中,他們是最親密的愛人。
可他不能。
他喂她多喝了幾口熱水,陪她緩和著。
而他們之間,猶如一體,好像誰也無法進入。
塗恪被棄在旁處一般,目光深深地看著這一幕。厚重的棉襖使步伐變得笨重,他隻是兀自起身,去準備下一場。
等梁音夜的狀態恢複得差不多以後,在無人看到的暗處,他的手輕一摩挲她的手背。她抬目望他,他們好像無聲地在用眼神私語。
他溫溫一笑,往後退去,示意下一場準備開拍。
他一旦投入工作,麵色難免嚴厲些。接下來的場,主要是阿拙的戲份,隻在末尾時還有梁音夜的一場。
她在旁邊休息、看劇本,慢慢地恢複到正常狀態。
細嫩的麵頰被寒風刮到通紅。
到她那場時,聞晏說話可能冷漠了些,說出口便顯得有些凶。與他私下裏的反差太大,梁音夜愣了一下。但她很快反應過來,輕輕頷首表示自己知道,便轉身準備開拍。
聞晏皺了下眉。
還是吩咐準備開始。
桃桃和芋芋圍在一起研究:剛剛夜夜的表情是不是生氣了?
桃桃猜測:“被聞導凶到了?”
芋芋說沒關係:“反正,他白天使勁凶,晚上使勁哄,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桃桃憋著笑,差點憋不住。
收攤時時間已經是深夜,但塗恪還是跑來和梁音夜商量了會兒明天的一場戲。
有一個地方他卡住了很久,與她聊了一會後,慢慢的,竟是開始找到了感覺。他一笑:“梁老師,我仰慕你很久,我很喜歡你的電影。”
從接觸開始,他們好像就直奔了工作,沒有說這些的機會。
乍一聽,難免意外。
梁音夜攏緊披肩,笑著道了謝。
聞晏經過旁側時,腳步略有一頓。
明明隔了有數米,但每一個字,就是那麽精準地落入他的耳中。
回到小屋時,已經是淩晨。
梁音夜提前與何昭雲說過,叫她先睡,所以這會子四下闃靜,她不免也放輕了腳步和動作。
這裏的條件有限,到底比不上在申城的家裏舒服,她快速洗完澡從浴室出來,掀開被子要上床。
點開手機一看,發現裏麵躺了條微信消息。
簡單而幹脆。
梁音夜咬了下唇,改變了腳步,走向門口。
那道原本緊閉的門,悄悄開出一條縫。
而那道人影捉住這個機會,從那條縫中闖入。
細縫被拉大,外麵風雪的聲音簌簌,寒風是恨不得闖進屋中的囂張。
不過兩三秒,那道門又再度被關緊,隻灌進一點寒風。
與此同時,他貼吻上她的唇,手落在她的腰側。
細得隻手可握。
他描摹著她的唇線,細細地親吻。
連開口的機會都不給她,便拽著她沉溺。
他似乎是要將今天所有的醋意都化在這個吻中。
梁音夜被他親得迷迷蒙蒙,直到耳畔突然響起一句:“我也仰慕你很久。”
低低啞啞的聲音叫這句本很普通的話充滿深情與撩人的味道。
梁音夜背脊都起了一小陣顫栗。
她一秒便知道他這是在說什麽。
原來、原來,他聽到了啊。
他的動作隨著這一句落下而加重,她蹙緊眉,指尖都繃緊。
聞晏輕笑聲,詢問她意見:“我今晚同你睡好不好?”
“為……”
“因為他們說,白天使勁凶,晚上使勁哄,我哄你來了。”
這話真是好聽得叫人眩暈。
梁音夜受不住他陣陣攻勢,她感覺她的指尖抓攀得都要無力。
她並沒有覺得他凶……
認真工作起來時的聞晏,她認得的。
他溫柔地親吻聽話的女孩,“還想告訴告訴梁老師,我到底有多仰慕你。”
一整天的賬,這是要清算呢?
可是日子還長遠,這麽清算起來……梁音夜覺得她會很忙。
她推了下他,想要客氣一下,但是被他以食指封唇,“小聲點,何姨睡著了。”
她的麵頰都漲紅。
若是知道何昭雲睡著了、知道得小聲點……那你這又是在做什麽?
/
時間過去得很快。
浸入深山中拍攝,時間便更加過得沒有實質。
可梁音夜沉浸入戲裏,也沒有覺得這偏遠的地方有多難待。
冬天在消逝,春天邁著腳步在到來。
期間周霓來探了一回班。
那時候,寒冰在消融,正是最冷的時候。
天氣原因——這段時間的天氣大多都不是聞晏想要的,不貼合場景,所以這幾天拍攝也不多,難得清閑。
與前段時間高強度的拍攝、恨不得利用好每一個極其難得的天氣情況,形成了鮮明對比。
周霓這時候來也合適,梁音夜才有時間陪她。
拍完當天的戲份後,她便會回到小屋來尋等候她的周霓。
周霓懶懶往她身上賴,“怎麽感覺我像是等待你寵幸的妃嬪?在這伸長脖子苦等,好不容易等到皇上駕臨。”
梁音夜揉揉她臉,“今晚朕寵幸你,不去別的宮裏了昂,乖。”
何昭雲不知去了哪裏,小月亮也在她屋裏,周霓想抱它,可它躲得飛快,搞得周霓好鬱悶:“一點都不像是你的孩子,你的孩子怎麽會躲我呢!”
她想到什麽,又吐槽:“怎麽不躲聞晏?我難道不比他親切可愛嗎?”
梁音夜忙了一早上,倒了杯熱水喝,問她:“你怎麽知道它不躲聞晏呀?”
“看到他發的朋友圈了,傲嬌地曬了下貓,曬得老開心——他跟這貓一樣傲嬌,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親生的。”
梁音夜快要憋不住笑,連連笑起。
周霓找到聞晏的微信,點出那條朋友圈,隨口問她說:“你沒看呢?”
“還沒有。”
周霓順手將手機遞給她看,然後便耐心地蹲著哄貓去了:“乖哦,小月亮,來姐姐這裏,抱一下,就抱一下——”
聞晏很少發微博、朋友圈,次數少得可憐。這段時間轉發了《逢春》官宣後,又發了那條曖昧不清的微博,比得上他從前半年的量,她倒是沒想到,他連朋友圈都發得勤了起來。
劃拉了下,就能看到在這條之前他都已經有小半年沒發過朋友圈,而且從前發的不是電影內容就是電影相關的內容,難免顯得這次行為很是突兀,像是天邊冷月被拽進了世塵那般的突兀。他一連拍了好多張小月亮,各種形態都有,配字:【那隻貓。】
就是他經常與她聊天時說的,總用“那隻貓”來形容它,很少好好地叫過人家的
名字。
染著點散漫,染著點隨意,可偏偏又是這麽喜歡,喜歡到發朋友圈。梁音夜想,周霓說的“傲嬌”果然沒形容錯。
周霓一邊引誘小月亮一邊說:“連那三個字都透露著滿滿的寵溺感是怎麽回事?”
梁音夜也覺得。
她笑了笑,退出他的朋友圈,隨手點著點著,退到了聊天框。
——她的指尖倏然一頓。
眉心微微蹙起,目光凝在了上麵的聊天記錄上。
這是,周霓和他的聊天記錄。
他們沒什麽接觸,也沒有聊天的機會,雖然有微信,但是平時的交集僅限於刷朋友圈的時候刷到對方。
而他們兩個人,唯一的交集可能也隻有梁音夜——都是對她來說很重要的人。
聊天框上顯示,已經很久沒有聊過天,上次聊天是在……三年多前。
而這聊天,也與她有關。
梁音夜指尖輕動,往上滑著,將這部分消息看完。
眼眶裏生出了濕熱感。
周霓說著話,沒得到她回應,轉頭來看她,隨意一眼卻是發現了不對勁,愣愣地問:“怎麽了?”
她也不逗貓了,連忙走過來,眼睛落到手機屏幕上時,整個人都呆住,一下子明白了原因。她踟躕著,說話都結巴,“唔……那時候我也不知道他從哪得到的消息,突然來找我……”
“我一直覺得初星不好,你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要解約,那我肯定是要支持你的,隻是我當時手頭也沒多少錢,我們倆加起來都不夠補那個窟窿的,這時他又主動送上門來……我就、就收下了嘛。”周霓與她解釋著,有幾分慌亂。畢竟當時他們關係那麽僵硬,若是明著告訴,梁音夜就算遲點解約也不會肯接受這一筆錢的,她算是背著好姐妹收下的這錢,別說現在他們怎麽樣,反正放在當時她肯定是不對的。“後來你一把錢打我我就轉給他了,早就還清了。他轉的時候說不用讓你知道,還的時候他還說不著急,讓你先周轉,等有更多富餘再還也不遲。我哪裏敢應呢?欠著他這筆我心裏不踏實著呢,趕緊就給還了。”
雖然是兩害相較取其輕,但是周霓背著梁音夜做這事,心也不安。就算他是自願的,可梁音夜要是知道她收了他這錢,也一定會生氣。
沒想到的是,當年有驚無險地度過了,沒有被發現,在幾年之後,卻是毫不設防的,還是叫她給知道了。
周霓晃了晃她的手臂,“生氣了嗎?不要生氣好不好?當時也是沒有辦法嘛,我保證,絕對沒有下次了。而且你們現在也在一起了嘛,也算是好事?”
梁音夜搖搖頭。
不是這個道理。
知道周霓背著她收下他的幫助是一回事,主要是……
她在心裏算著時間,那個時間、應當也是他最艱難的一段時間。是他負債深重,肩擔重任到難以前行的一段時間。
他當時恐怕自身都難保,一睜眼就是負債累累。他當然需要錢,需要錢還債、需要錢拍電影,在那種情況下,他連一絲縫隙都騰不出。可她不知道他是從哪得到的消息,怎麽會知道她缺錢,又是怎麽做到,什麽都不同她說、也不叫她知道,隻輾轉找到周霓,通過周霓將那麽一大筆錢借給她應急。
借給她以後,那他呢?
他的路是不是又更難走了一點?
本就已經那麽難走了,她不太能想象,又加上了幾分艱難?
她一直以為那五年他不在,卻在經年之後,倏然得知,她隻要回頭,就會發現他一直在她的身邊。
他從來沒有舍得放手叫她一個人過。
那五年的難過,被一股洪流用力衝刷了一把,衝去了泥沙,洗去了塵埃。
可是,如果叫她知道的話,她不可能會收下這筆錢。她可以晚一點解約,可以慢慢攢錢掙錢,她可以晚一點再出來闖,就算成名慢一點也無所謂,就算會錯失許多機會她也不可惜。或者,她會回家去和爸爸媽媽求助,拋卻那些自己心裏的自尊,去示弱、去求助,借來一筆錢,叫他前行的路略略坦行一些。
她如何舍得,叫他本就滿是荊棘的路更加難行?
梁音夜抱住了周霓,心頭的鈍痛一陣一陣地在上湧。
她太對他不起,她太對他不起。
上天啊。
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叫我回到那個時候,好好地去愛他一回……
眼淚無聲淌落,要將她整個人都漫過。
“周霓,怎麽辦,怎麽辦。”她無助地呢喃著。
周霓像拍小孩子一樣地拍著她的背,輕聲:“什麽什麽?不著急,不著急。”
萬千情緒在胸腔裏翻湧,將她攪得極亂。她攥緊手,任由指甲掐進手心裏,想要痛覺來恢複一點理智。
“我想愛他,像他愛我一樣,好好地愛他,可我不知——”聲音裏染了哭腔,她痛苦不堪,“我不知該怎麽做。”
她已經很糟糕,可她不知該怎麽讓這股糟糕好轉。
“夜夜,你聽我說。”周霓輕撫她的背,想穩定一點她的情緒,“你想愛他,那你就好好地生活,生活下去。你要長至百年,與他白頭偕老,你就能好好地愛他。”
周霓的話像是將她亂成一團的思緒稍稍理清,在一片迷蒙之中,注入了一縷光亮。
她摟緊了周霓,越摟越緊,像是溺水的人想從海麵上抓住一葉扁舟。
是那般無助又彷徨。
“夜夜,記得嗎?他說的,你對他而言,是‘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你生命的墜落,對他而言,會是難以承受的磨難。所以你更不能叫他失去你的。”周霓扳過她的身體,與她對視,神情很認真,“收下他隱晦又熱烈的愛意,好好地活著,好好地去愛他,好嗎?”
淚水斑駁了整張精致雪白的臉,她痛得哭聲破碎,隻知點頭。
擦幹了眼淚,隻剩下通紅的一雙眼,她去外麵吹會風,想借由冰冷的寒風散些頭痛。
卻在經過廚房處,聽見了裏麵有一道熟悉的聲音。
——是何昭雲,和劇組裏的廚師在說話。
梁音夜不由駐足在小屋外。
何昭雲熟稔地切著菜。在梁音夜上次病發之前,她在家裏很少下廚,隻偶爾小女兒回家來,她會親自下廚做上一頓。
夜夜生病後,胃口差得厲害,她也騰出了工作,不再像以前那麽忙,便經常下起廚來,給夜夜做吃的。哪怕折騰幾小時她也沒吃多少,但能多吃上幾口也是好的。
這段時間做得多了,現在動作很是嫻熟。
她和旁邊的師傅閑聊著:“我家夜夜就愛吃這麵的。做別的她都沒能吃多少,但是做這個她能吃掉一碗。”
梁音夜拍了一早上的戲,又哭了一通,走了一段,確實有些累。她忽然失力地靠在這個屋子的外壁上,仰臉朝著微弱的曦光,閉了閉眼
。
師傅說:“女演員都吃得很少哦?她好瘦,真人比網上瘦多咯。”
“是啊。”何昭雲感覺自己像是在喂小貓,精細地喂養著。可她覺得,小月亮吃得都比夜夜多。何昭雲憂愁地一蹙眉。
梁音夜直起身子,繞了一圈,走回自己的屋子去。
她一直將心門緊閉,不曾朝人所示。而被主人關緊的大門,即使是最好的心理醫生,也難以撬動。她很心疼顧醫生,因為她覺得自己很難治。
心底的症結擺在那,是無人知道的一片荒地。荒煙蔓草,貧瘠荒涼。
可是這一次,她自己願意的,想打開那扇門。
用力地在拉動門栓,想要將它推動。
白茫茫的雪地裏,那點人影忽然加快了腳步,跑了起來。
閉上眼、埋頭跑,好像前路就是終點——等待她已久的終點。
/
那天的事情,梁音夜沒有和他說。
眼淚擦幹、情緒緩好,他見到她時,她已經如常。
拍攝照常在進行,《逢春》劇組用盡了這裏的冬天,迎接它的春天,還要繼續使用。
前段時間還能捧起一抔純白潔淨的雪,現在也都化作了春水。
殺青的最後一場戲,是逢春要走向她的下一站點。
忽然意識到什麽,她回頭望了望。
——滿目的春天。
她走過的那條路,長滿翠綠的新芽,隻是她趕路匆匆,剛才一路趕來,竟都沒能發現沿途有這般盛大的風景。
當這一大片的春天映入眼中的時候,她的眼眸裏好像也長出了草芽——是那般充滿生機與希望的眸光,她好像得到了複蘇。
春天複蘇。
逢春複蘇。
遠處枯了一整個冬天的枯木,不知於何時長出嫩芽。
枯木逢春,也是複蘇之景。
“殺青了!”
周遭嘈雜,有很多聲音在耳邊跳,但是一直沒能真正進入她的耳廓。直到這一聲響起,她才晃然回神。
梁音夜看向了遠處的聞晏。
她輕輕眨眼,好像看見了屬於她的生機。
她粲然一笑。
聞晏也在看她,而令他沒想到的是,他看著看著,竟是眼看著她朝自己奔來。
——劇組裏的人都知道,尤其是小池和桃桃芋芋最清楚,梁老師是最避嫌的人。幾個月拍下來,不管私下裏怎麽樣,在公開場合從不與聞導有任何親密接觸。就算狗仔在這邊跟上四五個月,恐怕都拍不到一點有價值的照片。
就算在所有人眼裏,都認為他們是情侶,但是當事人就是沒打算承認。
可是今天,在場的所有人,竟是都慢慢睜大眼——眼睜睜地看著剛剛殺青的梁老師撲進了聞導的懷裏,撲了個滿懷。
準備去給梁老師送花慶祝殺青的人頓住了、小池頓住了、桃桃芋芋頓住了……
別說他們,就連被抱的某個人,動作都是猝不及防的僵硬。
塗恪遠遠地看著,原打算給梁老師送上一句殺青祝福,但是現在來看,好像插不進去話了。
他的雙手插在兜裏,看了一會兒熱鬧後,平靜地轉身離開。
他是早上殺的青,比梁老師稍早了會兒。
但反正,這場電影結束了。
這場戲,結束了。
聞晏握住她的腰,手掌顛了顛她,微微笑道:“這麽高興麽。”
“聞晏,我有個事情想跟你說。”她聲音輕揚著。
可是他卻是一滯。
剛剛升起的歡騰雀躍,於這一刻卡頓住。他很熟悉這個套路,大喜之後,再揭露大悲。
她剛剛的這個擁抱太反常,叫他驚喜到,他不敢聽接下來的消息。
周圍還有很多人,可是她全都當做了不存在,從他懷裏跑出來,小臉上的神色十分認真:“《逢春》拍完了,後續製作還需要一段時間,距離它上映,也還早……”
他微凝起眉眼看著她,心中隱有不安。
她鼓起勇氣繼續道:“這段時間,我想去國外散散心,我想試著,讓自己好起來。”
國內大好河山,自然也可以散心,但是隨著她知名度的提高,出行變得不便。而她隻想純粹地走走逛逛,不想要太多的注意力,所以她想出國去靜靜心。
這是她從得知他借錢的那日起,便一直在思索的事情。
也是她想做了很久的事情。
她想拋下這一切,拋下她前二十二年、後五年的所有身份、所有事情,輕輕鬆鬆地去走上一遭。
她想要繞出那個困境,走出所有的陰影。
她確實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下。稍作修整,是為了更好地前行。
他的目光很深遠,沒有立即給出回複。
他不答,她不安地去握他的手,“如果你有空的話,我們就一起去玩,然後你要忙的話,你就回來……我每天都會和你保持聯係,會經常給你發信息……”
“肆肆。”
他頓了下。
原本是想說什麽,可是在念起這兩個字時,想到當時起這個名字的原因時,他忽然頓住了。那些話語凝結在喉中,再說不出口。
他的手掌輕撫過她的麵頰。他指腹有薄繭,她的臉又太細嫩,即使是在這呼呼刮了幾個月,也沒有粗糲分毫,是以他的手撫過時,帶起輕刺感,卻又是讓人眷戀上癮的那種觸感。
他溫聲問說:“我能放心你嗎?”
“你要放心我的。”她見他當真是在考慮這件事,態度也鬆軟下來,不由彎唇輕笑,“我想好好的,來愛你。我還想愛你很久很久。”
他的喉結滾動,在那一刻,喉間澀到難言。
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滴蠟油滴在他心口,滾燙烙下印,可他心甘情願,甚至,還想要滴落更多下來。
他想,他成功了,她借著逢春在複蘇。
她在變好。
可是他沒想到她會提出這個要求。
他心中喟然。
他的肆肆主動朝這個世界伸出了手,她放開了心門,終於想要肆意一回。想丟下一切,試著去擁抱親吻這世界。
他該抬手的,也想抬手。
隻是在這時,手變得有萬斤重。
他怕,他也會被她一起丟下。
“會回來?”
他的問句這般簡單,所有的問題與擔憂盡數融進其中。
她重重點頭,“霧失樓台,月迷津渡。”
他心中一動。
“我的港口在這裏,我怎麽能不回來呢?”
他心中大震。
於下一秒,將她擁進懷中,恨不得鐫刻在自己身上。
聞晏緊緊閉上眼。
他知道,這個手,他會抬,也非抬不可。
他從未想過,他的肆肆對於情話,信手拈來。
說得比他所想象的,還要動聽萬倍。
他想在這裏與她接吻,可是又顧念視線眾多。
可她好似洞察他意,踮起腳尖,主動貼上他的唇。
有個場務撐住桌子差點站起來,又強行自己給自己按了回去。
劇組所有人表麵一派平靜,雲淡風輕。
內心:“!!!!!!”
啊啊啊!我們看到了什麽!你們在幹什麽呢!不是避嫌嗎!不是不肯承認嗎!怎麽一來就直接親上了啊!給不給人一點緩衝的時間呢!
握拳、握拳!忍耐、忍耐!
手機呢?拍照!哦對了,不能拍!啊——該死!想拍!想外傳!想昭告天下!這對小情侶還是沒能按捺住,終於還是爆出馬腳了!
拳頭都要握碎了。
在梁音夜從他懷裏退出後,轉過身來時,萬千熾熱的視線一秒收回。
眾人低頭,該做什麽
就做什麽。
——啊,好忙,好忙、好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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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春》殺青後,他們回到申城,約莫過了一周,梁音夜才準備動身。
小月亮的安頓是個問題,它的姐夫自然樂意,但是他工作太忙,外出不定,所以梁音夜還是將它拜托給了何昭雲。
何昭雲各種不放心,從梁音夜坦白自己要出國的這件事後,她幾乎每天都有好幾個問題想問,問來問去,也沒能消除半點擔憂。
她抱著小月亮,拉著女兒的衣角,問說:“媽媽跟你一塊兒去吧?我也沒什麽事,我跟你一塊去玩玩。”
梁音夜失笑,“我不是小朋友了,哪裏需要您一直跟著我呢?您已經陪我很久了,我知道你這段時間推掉了很多事情——接下來你就忙自己的事情就好。”
何昭雲在申城許多年,一直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奔在她身上那麽久,已經足夠,該去過自己原本平靜的生活了。
何昭雲眸光難掩難過和不舍。遲疑又緩慢地鬆開她衣角,“記得多給我發發信息昂……給別人發的時候,順帶給我也發發就好了,我看見你沒事才放心。”
她這話,其實有些卑微。
聽得人心裏都難受。
梁音夜抿緊唇,點點頭,聞晏還在等她,他們要去機場了。
望著他們的車離開,何昭雲看了很久。直到消失不見,她也沒有轉身回去。
隨著孩子長大,與父母之間,注定是漸行漸遠。
她說,她不是小朋友了,可是,她還是小朋友的時候,自己也沒能多陪陪她。現在再想陪,她也已經不需要了。有些遺憾,錯過以後,就隻能遺憾一生,沒有彌補的機會,也不可能重來。
何昭雲的心裏窒悶著,潮濕得難受。
……
聞晏送她到機場,目送她進去。
因為身份的原因,他們裝扮得嚴實,為了避免被認出來、被人群簇擁圍繞,他們也沒能在這邊過久地停留,沒法纏綿,也沒法再耳鬢廝磨著說太多不舍的話。
即使該說的話、想說的話這幾天早已說過,就連昨晚都說了不少,而且她是出國,又不是斷聯,每一天都可以說,但他心口還是湧著陣陣不舍,像針紮一樣的泛著疼,不想放手。
周圍人來人往,他的身影顯得有些落寞。
可他並沒有在想那些,他隻是在想,抬手讓她手,幾乎是用盡了他畢生的力氣。
甚至,現在就想反悔。他緊緊攥住拳頭,才能克製住攔人的衝動。
腦海裏有一大堆雜亂的想法,望著她獨自走進去的背影,他目光深遠,想起了那一年春日。
剛剛下過一場春雨,空氣中都是潮濕的泥土氣息。他看見她潔白的裙擺上,跳上了幾點淤泥。
他垂下眼,遮去眸中所有晦暗。
他很想很想,化身那些淤泥,同她沾染。
那年春日的雨,淅淅瀝瀝地下了十二年。
潮濕、蔓延,將他裹挾。
他被困裹其中,可他心甘情願。恨不得春藤將他裹得更緊,勒出一道道更深的勒痕。
也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他終於轉身,習慣性壓低帽簷,準備離開。
他的手落進口袋時,忽然發現了什麽,從裏麵拿出一封對折的信。
上麵寫著【聞晏收】。
而他自然不會認不出這個字跡。
它被妥妥當當地放在他的口袋裏,他卻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放進去的,完全不知它的存在。
從《今晚約會嗎》開始,他們之間一共互換過三次,他手裏有她寫給他的三封信。
每一封,都被他珍藏著,沒有一點損壞。
而這,是他所收到的第四封信。
在開啟信封時,他的指尖竟是輕顫。
他不知,她是有什麽話要跟他說,也不知道,是什麽話,需要通過這樣的方式委婉傳達。
聞晏選擇先回到車上,才將它打開。
隨著信封開啟,她的飛機也起飛,她正在飛往另一個國家。
他展開信紙——
【聞晏,展信歡顏。
我其實早知如同永夜般的生活會葬送自己,可是我沒有反抗,任由被葬。
隻是覺得,這一生漫長,如果不能再與你相逢,好是遺憾。】
他的眼中,不知不覺已浸濕淚意。
【有幸與你相愛一場,我方才覺得,原來這就是春天啊,狂跳的心髒打亂了所有的節拍。如同《逢春》殺青那日的景象一般,滿目翠綠,滿是生機。生機旺盛得,我也想在其中摻上一腳。】
他急切地往下看,生怕她來一句什麽“這就夠了”。好在不是,她說的是——
【我有點貪心,這麽一點點時間,我還沒有與你相愛夠,所以我想好好縫補自己,繼續與你相愛。】
他彎起唇,卻也落下淚。
【來去都是自由風,相逢的人總會相逢。敬未來,敬希望,敬未來某個我們會重逢的日子。
願我們相逢之時,蠻荒的曠野已經擁有生機。
千瘡的月亮不會溺死寒江,我早已與你的愛意中重生。】
他心中湧起一股又一股的震動,指尖收緊,卻又怕將信紙捏皺,而迅速鬆開。
仰目看去,遙遙的,好像能看見她的飛機一般,他安靜地目送她遠離。
他忽然,願意放手。
心甘情願。
她隻是朝他走一步,他就已經足夠圓滿。
她朝他伸手,他便願意永遠稱臣。
這封信太重,重得他好像在失溫。
車外忽然有人匆匆走過,他聽見他們說話的聲音:“快看微博!快看,梁音夜!”
他們的聲音急促得呼吸都要上不來一般,可見激動。
他指尖微頓,也拿出手機,打開了微博。
沒必要搜索,也不用去找熱搜什麽的,她的消息很好看到——他攏共就這麽一個特別關注。
在看清消息的刹那,聞晏眸光倏頓。
久久地,凝在了那行字上。
他感覺渾身都僵硬住,不敢動作。
這一切如同一場泡沫般的幻覺,一觸即散。
聞晏輕眯起眼,努力地,將那條微博再看一遍,在心底一個字一個字地默念出。
默念了一遍又一遍,他好像才終於艱難地讀懂其意。
帽簷下的眼睛在彎起,口罩下的嘴角在輕勾。
是同剛才看見那封信一樣的震撼感。
而在讀完那封信後心髒的失溫,在慢慢回升。他的心髒因此而劇烈跳動,難以平複。
她在一個他意想不到的時候,用一個他完全沒想過的方式,以一些熾熱赤忱的文字,坦**地回應了他盛大的愛意。
他說過的,給她一點時間。
而她也真的,隻是需要一點時間。
每個字都在舌尖滾過,他第一次覺得文字還能如此令人歡喜。
梁音夜V:【十年風雨,十年吾愛。@聞晏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