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長夜 02
漆黑的夜裏, 梁音夜隻開了一盞小燈,客廳裏也隻有玄關處昏黃的燈光。
她從浴室裏出來,想去倒杯水。
剛剛她跟聞晏的對話有些莫名其妙。她發給他一個時間詢問他有沒有空, 有空的話就一起去看電影,他卻問她回沒回家。
這個問題很像是, 她在家的話他就要過來似的。
可是他又怎麽可能過來呢?
後麵他也沒再回, 她不以為意。
卻在她走到廚房時,門鈴聲響起。
隻摁了一下,就歸於沉寂。
她握著水杯, 愣了下,想不到這麽晚還有誰會來。稍慢了幾步走去開門, 等她走到門口時,門鈴聲才又響了一下。
外麵的人似乎很是疲憊, 間隔許久,才會試探性地摁上一下, 為求那麽一點希望。
梁音夜終於出了聲:“誰呀?”
聞晏已經等了許久,裏麵沒有任何回應, 但他也沒有立時離開, 總想再等等。
直到等來了這一聲問。
男人嗓音嘶啞:“是我。”
梁音夜微微一怔。
他竟然真的出現了。
她走到門後,輕聲與他對話:“這麽晚,你怎麽會在這裏?”
“想見見你。”
她沒有開門, 而他也不執著於叫她開門,能隔著一道門對話他就已經滿意。
他問:“你是不是要休息了?”
“沒事,你想說話就說。”
酒勁上來, 他很艱難地捋清神智, 控製著自己說話的內容,低喑沙啞, 像是雪後枯木,“那個時間可以,我們一起去嗎?”
“……嗯。”她與他隻隔著一道門,她也背對著門,靠在門上。
“好,那我來接你。”
“你到底是怎麽上來的,我很好奇。”她問。
他想了想,認真回答:“按電梯,就上來了。”
梁音夜:“……”
等於沒問。
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某個事實:“你喝了很多酒嗎?”
“有一點多。”
她沒再說話,又是一陣沉默。像是找不到話題繼續。
“梁音夜,我那天說的話都是認真的,你不要當我妄言。”
梁音夜垂下眼,摳了下指尖。
“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現在一切都不太一樣了。聞晏……”
“你知道嗎。”他忽然打斷了她的話,嗓音啞得發沉,“你知道我用了多久才走回你身邊嗎。”
梁音夜攥緊了手心,指甲將手心掐出了印記。
如果說那天麵對麵的說話令她無措且慌亂,那麽今天這道沒打開的門就成了她的護盾,在護盾之後,她可以做出任何反應,而不被他所知。
她倚著門的身體慢慢滑落,眼淚不自禁地簌簌落下。忽然覺得這句話很是心痛,即使不知道背後具體的經曆,也痛到要叫人肝腸寸斷。
她從來沒有想過,天之驕子會俯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而她那句沒有說完的話,就那樣卡在中途,也再沒了繼續往下說的可能。
聞晏閉上眼,往後無力地一靠。不知道是不是在酒後,會顯得格外脆弱些,神經不再受控製,整個大腦彌漫上來各種想法——
他們都不讓我來,他們全都攔著我。停是停下了,可我滿心不甘。後來,走了很久很久,卻再也走不回去。
他覬覦了月亮許多年,曾經有過一次離月亮最近的時候,卻在下一秒,一切化為泡影。
他們好像是在這裏互相折磨。
直到她找回自己的聲音:“你是不是因為綜藝組隊的事情才……”
“不是。”他低笑了聲,“肆肆,我不在意那個。不能組隊沒關係,不能在節目裏當
麗嘉
情侶也沒關係。”
——他想同她當的是真情侶。
是現實生活中的,是再真不過的。
梁音夜啞然。
見她又不說話,他擔心是自己嚇到她,便道:“我喝多了酒,可能說話有點亂,你不要害怕。”
梁音夜沒有怕。
相反,她可能還更安心些。因為知道他喝醉了,意識不太清醒,等清醒後不一定會記得他們這會兒說過的話,所以她可以更不顧忌。
她搖搖頭,又意識到他聽不見,小聲說:“不會。”
“也沒什麽,就是突然想跟你說說話。”他將剛才的一切染了旖旎曖昧的話攏歸於不重要,“畢竟我們倆也確實挺久沒有好好說說話了。”
梁音夜貝齒咬緊下唇。
就這樣莽撞地闖入,將她的海域攪得天翻地覆,然後再說要抽身離開。
“好了,不吵你了。”他扯了扯唇,一聲極盡無奈的輕喟。
外邊的人,像是準備直起身離去。
他的溫柔,卻是叫她自責與愧疚的利器。
梁音夜按下了門把。
——門開了。
已經轉身的人腳步一頓。
她聲音很悶:“你能不能,稍微過分一點。”
“不要總讓我覺得。”
“我在欺負你。”
女孩垂下了頭,艱難地將這些話說完後,便溺了聲響。
男人長腿邁開,三兩步回了身朝她而來。
樓道裏的燈明明滅滅。
黑夜裹挾著熱氣在鼓湧。
他的眼神晦暗得幾乎要與這黑夜融為一體。
他的吻混著酒氣落了下來。他應當真是醉得不輕,可她感覺她也已經醉了。她試著阻止一下,但還來不及做什麽,她被他摟著進入室內,大門關上,隔絕了內外兩個世界。
“肆肆,心狠一點,硬氣一點。”他聲音輕得像鼻音,如從天外傳來,“不要被欺負了,還以為是在欺負人。”
梁音夜緊蹙著眉。
男人恣肆輕漫的笑,在那一瞬間給了梁音夜一個荒謬的猜測——剛才所有的一切,從語言到動作,不過是為了勾引她出洞的誘餌。
她難以置信地微瞪大眼,卻在下一秒,被一個吻盡數吞沒。
不是……
他吻她好像會上癮,而且之前的蜻蜓點水,總覺得不夠。這一次與之前的再不同,直往裏搗,吻重得她往後退了半步。
她發出短促的一聲:“聞晏……”
“在親你。”
他闔了眼,氣息一寸一寸地渡。
剛才那溫和清潤的形象,好像一下子就被撕破,全都扯下。呼吸纏繞交織,她生澀又笨拙,呼吸幾乎要全叫人褫奪。她的指尖捏住了他的衣擺,那件,潔白幹淨的襯衫。
剛才他還如同這件襯衫一般無害,這會兒卻是露出了鋒利的爪牙。潔白上麵沾了墨點,瞬間染汙。
腳步紊亂的交接之下,她退至牆邊,而濕熱的吻也吻上她的眼睛。
長睫急劇地顫了幾顫後,才歸為安然。
她手中的布料,應該已經被她捏皺。她無意識地,將所有的彷徨全都寄托在了上方。
半晌過後,兩人身上的力氣仿佛都在爭執中消耗殆盡,場麵才漸漸靜了下來。
一時間,隻聽得見兩人的呼吸聲。
清晰可聞,曖昧不清。
“什麽時候才能回答我,當年為什麽走。”他輕聲低語,聲音在她耳畔縈繞。
她快要站不穩,支撐的力氣在一點點散去。
聽見這話後,她下意識睜眼看他,眸中如盈水霧,不想,卻撞進了他那墨色濃鬱得翻湧叫囂的眼底。
長睫又是一顫。
他的眸色更重。她大抵不知,她的這副模樣,隻會叫他更想重重地掀起一片風暴,直接將她席卷。
她聲音又輕又啞,有點退避意:“我就是怕你算賬。”
她終於肯開口。
說出的話卻是叫他費解:“算什麽賬?”
梁音夜吞吞吐吐。她將他給睡了,他能不跟她算賬麽。
“這種事是你吃虧。”他被她氣笑,根本不知道她的腦回路,“你不跟我算賬,還怕我跟你算什麽賬。”
她蹙著眉,撓了下手心,沒有說話。
因為,她一直以為那是她的強求,她也自認卑劣。這場意外如她所願,所以自然是他吃虧。
何況,他的條件也很好。
可是後來從他的行為之中,她才一點點恍然回來,原來,他也願意。
“那不重要了。”她斂眸,“說清楚以後,是不是就可以當作沒有發生過了?”
聞晏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將震顫的情緒壓下,用一聲近乎自嘲的語氣道:“這麽想撇清啊。”
最驕傲的人,最頹喪的聲音。
能讓人整顆心都揪起來。
梁音夜覺得,自己像是個心狠的劊子手。
下一瞬,他凝著她的眼,一字一句道:“可我不想。”
他的聲音裏現了幾分狠。
一寸一寸地,推翻由她下的定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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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音夜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走的,也沒有計算他在這裏待了多久。
他走了以後,由他帶來的所有聲音盡數消融。
春雨好像隻降臨了一瞬間,就又帶走了所有的複蘇,任由土地重回枯荒。
她任由身體滑落在地,在地上坐了很久很久。
重重海浪幾乎要將她整個人埋沒。浪花用力地擊打在她身上,一層又一層接連湧來,全然不顧她能否受得住。
梁音夜將頭埋進了膝彎,淚水無聲滾落。
這一切確實很好。
隻是她現在,恐怕分不出多餘的精力給戀愛、給戀人。她連自己,都過得這麽不好。
她甚至都無法正常地去思考這一段感情。
整個人渾渾噩噩,混沌不堪。
過了很久。
她回房間拿到手機,給唐微發了條微信。
唐微睡得迷蒙間拿過手機看了眼,這一眼卻叫她立時清醒了起來。
這是這一年以來……
梁音夜第一次主動求醫。
確實有很多抑鬱症患者的心理對求醫很抗拒,可是,要到什麽樣的程度,才會抗拒求醫的人,主動尋求醫生的幫助呢?
——是不是已經到了,單靠自己的力量,已經要撐不下去的地步了?
唐微簡直不敢細想下去。
她立即回說:【好,我去預約。】
唐微心裏焦急,腦子裏不斷亂想。又問了句:【你家裏人最近有找你嗎?】
梁音夜將藥瓶握在手中。
聽見手機響,又將它放下,隻淡淡斂眸:【沒有。】
她一直在外工作,他們就算想找……也找不到的。
而且她確實不想見他們。
唐微實在放心不下,這麽一會的功夫,她手心出滿了汗。
想了半天,她哄道:【我知道有一家很火的甜品店,有時候人多起來排隊都排不上。我們明天去碰碰運氣好不好?】
梁音夜敷衍地應著,關了手機吃藥。
藥量在增加,睡眠卻沒有變好,情緒也越來越糟糕。
這一切都糟糕透了。
他應該很生氣吧?或者,至少也是很傷心。
她給不出原因,隻是在拒絕。唯一能解釋的就是她不喜歡他。
隻能說,錯過就是錯過了吧。
如果同她說喜歡的是五年前的聞晏就好了。
因為她不知道現在,隻知道五年前的梁音夜,是真的很喜歡他,滿懷赤忱,一腔熱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