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鬧事
“美玲,你趕緊回家去看看,錢老太又來你家鬧事了,剛剛才走。”
程美玲心裏一緊,握住幾塊碎布拚接的布袋子,裏麵裝了幾塊蒸糕,今天食堂供應,她給孩子買了甜甜嘴。
一路上小心護著,現在顧不得那麽多,團在懷裏,急衝衝往家裏去了。
“真是可憐,這年頭離了婚的女人可不好過,外麵汙言碎語就夠她喝一壺了。”
“確實可憐,前頭的丈夫嫌她沒文化,革命步伐不一致,堅決離了婚。”
“以前也是我們這裏的一朵花,不少小夥子喜歡她,可惜命不好,不過也是個狐媚子,剛離婚又要再婚了。”
“呸,別胡說,她前夫現在和她搶孩子呢,離婚的時候沒要孩子,現在反悔了,她著急遠嫁,都是為了孩子。”
“我聽說啊,是她前頭丈夫有人了,才離婚的,這可是秘密,別說是我說的啊。”
“真的假的……”
程美玲穿過擁擠的樓道,程母坐在門口,唉聲歎氣,見她突然回來,立馬閉上了嘴。
筒子樓的隔音不好,周圍的鄰居張羅著手裏的事情,半隻耳朵還探在外麵。
程美玲推著程母進了門,順手帶上,隔絕了外麵八卦的目光。
“她又來要孩子了?我不是說了嗎,她要是敢來,你就去國營飯店找我,我立馬下工回家。”
程美玲咬緊牙根,她年輕時不懂事,見著趙立長得好,還在紡織廠當幹事,費盡心思嫁給了他。
可她也長得好,兩條烏黑的麻花辮,精致的圓臉,大眼睛,不少小夥子追著她跑。
她為了婚姻,婚後受到婆婆的嗟磨也在所不惜,平日裏盡心操持家務。
誰想到趙立搭上了廠長喪夫的女兒,便要和她離婚,說好離了婚孩子歸她,如今也不知出了什麽差錯,又想要回去。
“她最近常來,我次次喊你,你隻是個學徒,大廚會不滿的。”程母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
“媽,我都說了,我很快就要當大廚了,沒人會給我穿小鞋的。”程美玲將手裏的布袋子放在大桌上,又問。
“嫂子去哪了,還有默默和小全呢?”
程母朝著廚房努了努嘴。
“她就讓你一個人對付錢老太?”程美玲當即變了臉色,自從她離婚回家,這個嫂子便陰陽怪氣,沒給過好臉色。
“她們差著輩分,她一個晚輩也使不上什麽力氣,看好孩子就行了。”程母勸道。
程美玲知道程母害怕她和嫂子起衝突,當下也不好再說什麽。
拎著布袋去了廚房,看看兒子默默有沒有被嚇到。
住在筒子樓的人家,一般在樓道裏做飯。
程家父子手巧,在自家陽台上砌了一個灶台,得穿過一間臥室,平日裏也不甚方便,但好歹有了點吃飯的隱私。
“你個小兔崽子,不知道讓讓哥哥,這又不是你的家。”
“我隻是吃了掉下的屑子,沒吃糕。”是兒子稚嫩的童音。
屋裏傳來嫂子刺耳的叫罵。
“你娘把你還回去算了,現在倒好,自己出去工作了,我們幫她解決麻煩,到頭來什麽好處都沒有。”
“你就是小麻煩精,有了你,你媽就嫁不了下家。”
原本情緒穩定的默默哽咽地反駁:“你胡說,我不麻煩。”
程美玲想到兒子皺巴著小臉,憋著哭腔的可憐模樣,頓時心疼壞了。
她這個嫂子向來說話嘴上沒把門,又愛占些小便宜,平日裏她都忍了,可這不代表她就能嚇唬她的兒子。
程美玲當即推開門,像個威武的母獅子,將兒子護在身後。
“大嫂,默默比小全小了兩歲,還要讓著小全?平日裏我不在家,你就和孩子說這些?”程美玲仗著自己的身高優勢,居高臨下地看著王桂芳。
王桂芳沒想到小姑子會突然回來,當下眼神飄忽不定,可聽了她的質問,積攢多時的怨氣也找到了出氣口。
“你們要是不回來,家裏所有的好吃的都給小全吃,回來了還不是從我兒子的嘴裏分出去的,再說了你一個被離婚的女人趾高氣昂什麽?”
程美玲冷聲一笑,她在國營飯店當學徒,平日裏福利好,家裏的夥食水平可是肉眼可見的上漲。
她嫂子明明也是一個女人,也知道離婚真相,卻將錯誤都歸結給她。
“我付了夥食費,家裏的菜色明顯變好了,怎麽,一家人還吃兩鍋飯不成?等我哥回來我就問問他,是不是家裏容不下我!”
果然提到她哥,王桂芳的氣焰少了些,拽著還趴在板凳上吃著獨食的小全,嘴裏不幹不淨去了堂屋。
程美玲懶得和她計較,她最是清楚她這個大嫂目光短淺,婚前溫柔可人,婚後簡直就是個擾家精。
破舊的板凳上,那隻粗瓷碗裏還剩下個啃了一半的雞蛋糕,不少殘渣落進了木頭縫隙間。
默默一臉渴望地看著那些渣渣,小手攪著衣角,嘴裏吞咽著口水。
程美玲打開布袋子,拿出一塊蒸糕,比了比碗裏半塊金黃的雞蛋糕,心裏有些發澀。
強撐笑臉,在兒子麵前晃了晃。
默默眼神一亮,咽了咽口水,說道:“媽媽,你吃。”
“媽媽不吃,默默你隻有這一塊,袋子裏的要和家人一起分享,等媽媽換了票,一定給你買雞蛋糕吃。”
默默搖頭,將蒸糕朝著程美玲的方向推了推。
程美玲的心像是泡進了酸水,輕輕咬了口,抿著指甲蓋大小的糕,笑得一臉幸福。
程美玲站起身,洗了手,準備給灶台生火。
卻聽見身後吃糕的默默含糊不清的說道:“媽媽,要是養默默麻煩,默默可以回爸爸家。”
程美玲手裏的動作一頓,隨即又動了起來:“那都是你舅媽瞎說的,默默一點不麻煩。”
“舅媽說要是你一直養著我,以後不好再嫁人,媽媽,為什麽一定要再嫁人,可以不嫁嗎?”
程美玲幹脆停下手裏的活,轉身認真地看向默默。
“媽媽想和默默一直在一起。”
默默沒聽懂這話的意思,但他的心受到了安撫,多日來的忐忑一掃而空,嘞開嘴,甜甜地衝著媽媽笑。
程美玲愛憐的看著麵前完好無損的兒子。
上輩子,她被離婚,名聲很不好,受盡了白眼,可是她天生骨頭硬,不服輸。
後來遇上大機遇,拜了個好師傅,自己開了一家私房菜,往來不少貴客。
可默默兒時意外殘疾,往日裏貼心的孩子,一直在她的麵前強顏歡笑。
表麵上樂觀自信,私底下難言自卑,常常將自己劃得鮮血淋漓。
程美玲心痛得無以複加,沒有哪天是能安心地睡著的,人生最遺憾的事情便是沒有護住自己的孩子。
誰也沒想到她竟然還有了重來一次的機會。
她回到了默默受傷當天。
那天,嫂子王桂芳在百貨商店看到趙立陪著別的女人在買東西,當時他正鬧著離婚。
嫂子當下便去趙家找她,兩人急衝衝去捉人。
誰知這件事被婆婆聽在耳裏,她怕兒子身敗名裂,連門都沒鎖好,就去通風報信了。
其間還不忘在默默麵前潑她黑水。
默默聽了怕媽媽不要自己,也偷偷出了門,卻迷了路,在小道上躲避駛來的拖拉機,摔進了水溝,久久不得救治,留下了殘疾。
而她就在捉人的路上重生了,立馬掉頭,在千鈞一發之際救下了兒子,可胳膊上也留下了猙獰的傷口,在醫院縫了十針才止住了血。
回到趙家當機立斷離了婚,得到了前夫賠償的老屋,還有家裏的一半存款,帶走了兒子。
可事情如今出現了變故,上輩子兒子一直跟著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輩子默默沒有殘疾,他們又想要回兒子,這絕不可能。
“程美玲,你給我出來,把我的孫子還給我。我去國營飯店找你,你不在,原來偷偷躲回家了。”
程美玲蹙起眉頭,錢老太怎麽又來了?今天都來了第二次了。
程美玲招呼程母接手廚房的活,幹脆利落地扯下圍裙。
錢老太堵在程家門口,見門開了,還想硬闖。
程美玲比她年輕,又常年在灶台邊工作,手上有一把子力氣。
直接擋住了錢老太的動作。
“我和趙立已經離婚了,當初你們也同意默默跟我,還寫了承諾書。”
“都是你這個黑心肝的騙我們寫的,默默姓趙,是我趙家的孩子,那個承諾書我不認。”
錢老太伸出手想要推搡程美玲,程美玲哪裏還會慣著她,猛地用力,錢老太後退幾步。
正好撞倒了樓道裏堆放的雜物,不少鄰居都探出頭朝兩人張望。
錢老太順勢坐在了地上,捶胸頓足地哭嚎:“不孝媳打老婆子了。”
程美玲能聽到鄰居的竊竊私語,無非是給一個離婚的女人加上虐待前婆婆的罵名。
這個時代離婚的女人受盡白眼,日子難過。
如今在她背後編排她的人數不甚數,不少人自己過得不如意,也見不得別人過得好。
程美玲冷笑一聲。
“錢伯母,我和趙立已經離婚了,不是你的媳婦了,對了,趙立和楊茹最近怎麽樣了?”
錢老太聽到楊茹的名字不僅沒有捂程美玲的嘴,反倒得意洋洋地說道。
“我兒子就是個香餑餑,和你離婚沒多久,就有人介紹了廠長的女兒,過不了多久就要結婚了。”
“你也別怪趙立狠心,他也是聽說你家裏張羅親事了,無奈也去相親,誰知,正好就看對了眼。”
程美玲這才明白錢老太今天非得上門的原因,原來是奸情過了明路,給她添堵來了。
“是嗎,之前趙立和楊茹……”
錢老太哪裏會讓她把話說完,搶著呸了一聲。
“小賤人,還想給我兒子倒打一耙,我兒子和楊茹清清白白。”
剛說完這話,錢老太自知失言。
“清清白白?談婚論嫁的人沒必要反應那麽大吧。”程美玲嘲弄道。
坐在地上不肯起來的錢老太麻利地爬起來,又想上前撕扯。
程美玲哪裏會給她這個機會,一把撈起牆角的掃把。
如今的掃把不是後世的塑料,還是竹枝、芒草紮的,重的很,打在人身上怪疼的。
錢老太一把老骨頭,也怕程美玲發橫,可嘴裏還是硬氣。
“今天就算了,我明天再來,你要是不把我的孫子還給我,我讓你們不得安寧。”
程美玲雙臂抱胸,“好意”提醒道:“你還是回家看看吧,你們趙家現在可不安生。”
“你,你做了什麽?”
錢老太瞪大了雙眼,仿佛從來沒有認清以前那個伏低做小的媳婦。
她也不敢耽擱,趙家離了她這個做主的可轉不了了。
轉身撒腿就跑,連一隻鞋子被圍觀的人踩掉了也顧不上罵人,撒著鞋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