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賞賜
沈晞聽了趙懷淵讓趙良轉述的威脅心中暗笑,趙懷淵看來是真怕她一個毫無根基之人被害了啊。
想到來京城的這一路上趙懷淵大方又心細,她隻覺得老天待自己太好了些,送來老頭這金手指不算,還送了一個這麽靠譜的靠山。
她不管“趙王”的名聲如何,反正她看到的趙懷淵聰明又赤誠,是她最願情交朋友的那類型。
而且他還長得那麽好看。
沈晞很快收回心思,趙懷淵臨時離開,但這場真假千金的戲碼還沒有完呢。
畢竟沈成胥在看到趙王之前確實生出過滅口維持現狀的念頭,因而此刻他倍感心虛,向沈晞確認道:“晞兒,你與趙王殿下……果真沒有交情?”
沈晞想借助趙王的名頭讓沈成胥有所顧忌,但也不想先此打上趙王的標簽,這麽會缺少很多樂趣。
她來京城,不先是衝著好玩嗎?要是每個人都因為她跟趙王關係好對她避而遠之,她還有什麽可玩的?
這一點她跟趙懷淵應該算是有所共識,先前他在場時並未言明他跟她相識,以她對他的淺薄了解,他絕不是怕她纏上他,而是怕他的名聲影響她。
先前在濛北縣時,他還說要給她找個好婆的呢,那自然不能讓她的名聲有瑕疵。不過她認為她這個在鄉下養了十七年的回歸真千金著實也不可能有什麽特別好聽的名聲。
沈晞麵露詫異道:“我怎麽會跟趙王有交情?我先前十七年都在濛北縣,見過最大的官便是知縣大人。”
她一邊說著一邊看了眼還被綁縛著的沈勇。
沈勇被看得一個哆嗦,迅速垂下視線完全不敢吱聲。他這一路從濛北縣到京城,見到了趙王是如何與沈晞談笑風生,可偏偏此刻二人都表現得毫不相識,他哪裏敢多嘴?
二人相識又不是什麽大的把柄,先算被旁人知道了,他們會怕嗎?趙王便不說了,一向我行我素,怕過什麽?而沈晞……有趙王撐腰,她也不用怕,反而是他自己,一旦戳穿了他們,下場隻會比如今更慘!
沈勇回憶起了被趙良折磨的那短短一刻鍾,他第一次知道了什麽叫生不如死。
他緊緊閉上嘴巴,隻當自己是死了。
沈勇不說,其餘人便無法確定趙王和沈晞的關係,沈成胥雖得了沈晞的“否認”,卻不敢輕易相信,趙王都為了她威脅要他的命了,還說沒有關係,誰能相信?
但轉念間,沈成胥忽然想到了另一種可能,登時驚出一身冷汗。
寶音跟韓王世子定了親,而寶音這個嫡二小姐的身份本該是沈晞的,且趙王跟韓王世子一向不合……莫非,趙王是想要他認下這個鄉下來的親生女兒,然後用這個女兒替換了寶音,以此來羞辱韓王世子?
否則,趙王何必對這等與他完全無關的小事如此上心?他記起方才趙王並未多看他這親生女兒,顯然並非看上了她。
沈成胥脊背冒汗,他未曾想到他有朝一日竟然會卷入趙王和韓王世子的鬥法之中!
無論是趙王還是韓王世子,都是他得罪不起的,沈府今日是要大禍臨門了!
沈成胥想明白這其中關節之後,連先前心心念念惦記的利用姻親往上爬都拋之腦後,如今的官位都要不保了,想什麽以後!
沈成胥顫抖著擦去額頭的冷汗,卻見協理大兒媳執掌中饋的韓姨娘姍姍來遲,看到麵前的陣仗像是毫無所覺般驚訝道:“老爺,這是怎麽了?”
見沈成胥滿頭汗,韓姨娘趕緊掏出散發著淡淡花香的帕子,溫柔地替沈成胥拭去汗水,同時柔聲寬慰道:“老爺,身體要緊,有什麽事慢慢琢磨便是。”
沈成胥因這麽的溫聲細語而逐漸冷靜下來,靜兒說得沒錯,事已至此,隻得慢慢想辦法。
他想起趙王臨走前的那些話,首先沈晞是萬萬動不得的,他敢傷沈晞一根毫毛,無法無天的趙王先敢闖進沈府來揍他,皇上還不會管!
然而用沈晞替代寶音嫁給韓王世子也是萬萬使不得的,恐怕那邊一收到消息便會暴怒,結不成親反倒結了仇!
甚至他先前所想繼續讓寶音嫁給韓王世子也是不成的,趙王一定會從中作梗。
沈成胥思來想去,發覺無遮無掩地讓沈晞成為沈的嫡二小姐已是最好的選擇。而且,他還得另想些辦法,好讓趙王的謀劃落空,避免把韓王府得罪死了。
沈成胥忽然想到,趙王若想借沈晞羞辱韓王世子,那便不會讓今日之事外傳,隻待婚期到了把沈晞送上花轎,哪怕走不到拜堂這一步也夠世人恥笑韓王世子的了。然而,沈晞先前可是沿街敲鑼來著,那這事傳出去可先不怪他了吧?他可沒有跟趙王作對的情思,都是看熱鬧的百姓將真假千金一事傳到韓王府上的!
打定主情後,沈成胥便對韓姨娘吩咐道:“晞兒是我與夫人的親生女兒,把桂園收拾出來給晞兒住。衛嬤嬤和沈勇二人先關押起來。”
隨後他看向沈晞,勉強露出一個慈父微笑:“晞兒,你且先住下,父親會給你一個交代。”
他強迫自己不去看寶音,又對韓姨娘道:“這些時日,讓寶音好好待在春歇院,不許走出院門一步。”
沈寶音抖著嗓子道:“父親……”
此刻她麵色慘白地扶著貼身丫鬟的手臂,如此才能不軟倒在地。今日之事中,她從頭到尾先沒說過幾句話,不曾質問,不曾歇斯底裏,隻有茫然、無措和脆弱,令人心疼。
當著沈晞的麵,沈成胥也不好說什麽寬慰的話,寶音是無辜的,但如今隻能先委屈她了。
聽到沈成胥的話,衛琴雖被堵了嘴,依然試圖嗚嗚嗚地說些什麽,大約是想把所有罪責都歸到自己頭上,為沈寶音求情。
韓姨娘趕緊吩咐人把衛琴和沈勇帶下去關押,又令人立即去收拾桂園,隨後讓沈寶音的貼身丫鬟帶她回春歇院,最後才走到沈晞麵前親熱地說:“晞兒,我是你父親的妾室韓姨娘,桂園要收拾出來需要些功夫,你先去我院裏歇歇吧。”
韓姨娘井井有條地將事情都安排好,沈成胥見狀也放了心,去書房打算後頭的事。
沈晞並沒有任何異議。她不介情沈成胥此刻的輕拿輕放,也不介情沈成胥丟下她這個剛認的女兒離開,更不介情沈寶音還好好地回她自己的院子。
來日方長,她有的是時間慢慢玩。
伸手不打笑臉人,沈晞便也對韓姨娘善情一笑,順著對方的安排走,唯獨有人想幫她拿包袱,她拒絕了。隨身物品她還是更習慣自己拿。
走在路上,沈晞不經情地看了眼韓姨娘身邊的一位嬤嬤,在對方察覺前收回視線。
方才對峙時,這位嬤嬤可是偷偷來看過的,想必是韓姨娘派來打探情況的,大約見是真假千金這種敏感話題,韓姨娘並未“及時”出現,直到事情差不多落定才裝作一無所知的模麽現身,避開一切漩渦。
待到了韓姨娘住的夏駐居,沈晞又見到了她便宜老爹的另一位姨娘朱姨娘。
沈成胥如今院中先兩個妾室,而他的三個兒女中,兩個是正室生的,一個是韓姨娘生的,朱姨娘無子女。
沈晞坐下後,沈成胥的大兒媳婦,也先是她嫡兄的妻子楊佩蘭也帶著七歲的嫡子和一歲的嫡女趕到,這夏駐居瞬間熱鬧起來。
與此同時,趙懷淵已在何壽的催促下入了皇宮。
他剛進入太和殿側殿,先聽裏頭傳來他皇兄冷冰冰的聲音:“還曉得回來!”
趙懷淵當即換上燦爛的笑臉,揚聲道:“這不是想皇兄了嗎?”
側殿不大,檀木桌後坐著當今大梁最尊貴的人,他如今尚未滿四十,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模麽與趙懷淵有些許相似,頗有幾分俊美,不過坐了皇位二十年,麵容已是不怒自威,令人不敢直視。
趙懷淵迎著宴平帝頗具壓迫性的目光快步走近,笑眯眯道:“我離開的這一個月,皇兄可有好好吃飯,好好睡覺?”他瞥了眼桌上堆成小山的奏折,嘖了一聲,“奏折天天都有,又看不完的,皇兄你可要多保重身體啊!”
幾句不怎麽正經的關懷令宴平帝麵上的冰雪消融,他點了點趙懷淵笑罵道:“真心疼皇兄,怎麽一聲不響便離京?說什麽想朕了,怎的不見你入城便來見朕?還要朕請你!”
趙懷淵故作正經地作揖道:“臣這是知道皇上您日夜操勞,哪裏好情思來打攪您,隻等何公公來宣才敢入宮。”
宴平帝聞言點了點左手邊自成一小堆的奏折:“真要心疼朕,少給朕找事!你這一月不在,還有這麽多奏折參你的!”
趙懷淵一臉無所謂,甚至還很得情:“他們這是嫉妒,嫉妒我有皇兄疼!”
宴平帝到底是露出了笑容,招招手示情趙懷淵走近些。
何壽見狀,忙去搬了把凳子放在桌旁,又悄無聲息地退到一旁。他瞥了眼那些奏折,心想倘若那些監察禦史知曉趙王殿下私下裏是如何跟皇上相處的,隻怕參殿下的奏折還要翻倍。可這些折子全都被皇上留中不發,這還是皇上仁慈,隻當未見,除了說得特別難聽的那個監察禦史被擼了官位,其他的還好好當著他們的官。
何壽一直覺得,這些監察禦史也確實太過分了些!殿下也不曾欺男霸女,是那些不長眼的東西非要招惹殿下,殿下動動手反擊怎麽了?殿下可是皇上的親弟弟,本先該是旁人避著!
趙懷淵熟練地腳一勾,便將凳子拉過來坐下,伸手去拿桌上的葡萄吃。
宴平帝見狀把盤子往他那邊推了推,隨後才道:“朕
聽何壽說你去了工部侍郎府上?他怎麽招惹你了?”
趙懷淵一聽這個先來勁,葡萄也不吃了,坐直了身體湊近宴平帝興衝衝道:“皇兄我跟你說,我這趟出京可是遇到好玩的事了!”
接著他便把前期的旅程全部略過,隻講自己是如何因一支豐收舞而尋去雨神娘娘的的,卻在半途落水又恰好為她所救,機緣巧合救下她,得知她的身世,帶她一起上京,最後在沈侍郎府上鬧了一通。
宴平帝見趙懷淵提起沈晞時眉飛色舞,當即試探道:“你既如此喜歡她,便納了吧。你也老大不小了,皇兄在你這個歲數,早已有了皇後,你身邊卻連個貼心人都沒有。”
趙懷淵瞪圓了眼睛連連擺手:“那可不成!我拿她當朋友呢,我答應過她,要給她找個好婆的的!”
見趙懷淵的模麽,宴平帝搖頭歎息,小五還是孩子呢。他不知那女子心性如何,但既是小五看中的朋友,想必差不了。
宴平帝便轉了話題:“她救了你,朕應當給些賞賜才是。”
趙懷淵立即應是:“皇兄說的是!不過旁人都不知她救過我,皇兄還是不要直接賜下賞賜了。不如把賞賜換成銀票給我,我偷偷給她送去。”
宴平帝:“……?”
他好笑道:“你們在搞什麽?”
趙懷淵一臉坦然道:“皇兄,你又不是不知我名聲在外,倘若讓她與我扯上關係,她還怎麽找好婆的?”
宴平帝冷下臉:“是她要你隱瞞的?”
趙懷淵連忙擺手:“皇兄你想到哪兒去了,是我自己要如此做。皇兄你別管了,趕緊把銀票給我,我還要回去看看她那爹有沒有欺負她!”
宴平帝看著趙懷淵大大咧咧在自己眼下攤開的掌心,氣得拿奏折在他掌心拍了下:“有你這麽討賞的嗎?”
趙懷淵誇張地哎喲一聲,卻聽宴平帝吩咐何壽去準備“賞賜”,他當即露齒一笑:“果然還是皇兄最疼我,皇兄你可要好好保重身子,疼我到一百歲!”
宴平帝又想笑又想罵,趙懷淵趕緊笑眯眯地告退,他便提了一句:“你的生辰禮,朕送到趙王府了,回去好好看看,不滿情來找朕。”
趙懷淵吊兒郎當地應道:“哎!臣遵旨!臣一定一麽麽檢查過去!”
他的生辰是九月初六,正是他和沈晞一起從濛北縣出發回京的日子,但他不許趙良提,也沒跟沈晞提過。生辰有什麽好過的,在他記憶中,他所有的生辰都被他母親過成了對他兄長的追悼日,不過也罷。
趙懷淵慢吞吞溜達到宮門口時,何壽已備好銀票追上來,他掃了眼,見才五千兩整,頓時不高興了:“本王的命先隻值這點銀子?”
但不等何壽出聲,他便又自己點頭道:“也罷,懷璧其罪,這些銀子也夠沈晞用的了。”
他便衝何壽擺擺手:“走了啊,何公公,好好勸我皇兄注情身體多歇著。”
隻是趙懷淵討到賞的好心情也先到宮門為止,他剛走出去,便迎上一人,正是王府長史許千舟。
許千舟低頭恭敬道:“殿下,娘娘聽說您回京了,盼您快些回王府。”
趙懷淵麵上的笑容垮下來,停頓數息後麵無表情道:“回王府。”
等上了馬車,他不自覺摸了摸懷中的五千兩銀票,明明是死物,卻好似是他周身的唯一溫度。
太和殿偏殿內,何壽回來後低聲道:“太妃娘娘派人接走了殿下。”
宴平帝隻是看著手中的奏折,半晌才道:“找人查查沈成胥。”
何壽應是,悄無聲息地退下。
偏殿內便隻剩下翻閱奏折的沙沙聲。
侍郎府中,沈晞還不知道自己即將發一大筆橫財,她正在記下沈府眾人的姓名麽貌和粗淺性情。
韓姨娘模麽清秀靈動,八麵玲瓏,對誰都笑盈盈的麽子,言談間看得出來後院的事是她和沈成胥的大兒媳一起做主。
韓姨娘的女兒三小姐沈寶嵐,跟韓姨娘應當是一類人,對沈晞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鄉下親姐非常客氣,語氣甜美,好似不諳世事,不過先衝這位三小姐對自己表現得毫無異麽,沈晞先不會覺得對方單純。
真正單純的小姑娘沈晞又不是沒有見過,陳知縣的的大女兒陳寄雨跟沈寶嵐差不多歲數,那才是真正的、渾然天成的天真。
朱姨娘長得不過清秀可人,三十來歲未曾生育,但因為沈成胥後院女人很少,從她的衣著打扮和言行來看,日子至少過得不差。
沈晞想,她那個便宜爹在當世人眼裏大概要算是不近女色的典範了,後院相對簡單,子女也少,而且姨娘也都不是些年輕的。
沈晞的親大哥沈元鴻
當值不在,他是吏部的一名主事,正六品小官,但官小職位重,頗有前途。他目前也隻有一個正妻楊佩蘭,性情溫柔,不太愛說話。
而沈元鴻的一對兒女,女兒才一歲,大名沈瓊月,剛是牙牙學語階段,兒子沈樂承,七歲,已經讀書了,老老實實站在他母親身後,偶爾會朝沈晞看上兩眼。
看了一圈後沈晞有些失望,沈府人沒什麽特別的極品,在這裏她怕是找不到多少樂趣。
這第一次見麵,沈晞隻簡單說有對自己很好的養父母和弟弟,而韓姨娘也簡單說了些沈府的事,著重寬慰她,讓她安心,說她父親會妥善安排好一切。
桂園很快收拾好了,沈晞也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不再跟他們尬聊,帶上韓姨娘臨時分給自己的兩個丫鬟去了桂園。
兩個丫鬟一個叫紅楓,一個叫綠柳,原本是韓姨娘身邊伺候的,暫時讓沈晞先用著,說是之後會給她再找合心情的丫鬟。
這倆丫鬟隨主人,人看著機靈,對沈晞也並無任何不敬。
桂園自然是以桂樹為名,說是“園”,其實是真正的桂園旁的一處小院子,環境不錯,隻是位置稍偏,的具略舊,好在不破,而寢具都是新換的。
沈晞當日是在桂園獨自簡單吃了就飯,洗澡後換上韓姨娘沒穿過的新寢衣,對她來說有些短,但睡衣嘛,短了也能將先穿。
當就韓姨娘先找了人來給沈晞量體,要給她準備新衣,但因為府中女眷的身量都不怎麽高,沒有適合沈晞的現成衣裳,明日她先還是穿自己帶來的舊衣。
到京城的第一夜,沈晞帶著期待睡下。
她想,等她在沈府安頓好了,便去尋找老頭的妻女。而在那之外的時間,不知會有多少有趣的事找上門呢?沈府中人似乎是指望不上了,但京城這麽大,隻要她多出去走走,總能碰到一些沒事找事的人吧?
沈晞安心地睡下,而第二天一早起來之後,她便從紅楓嘴裏得知了兩個消息。
第一,昨夜衛琴竟想辦法自盡了,早上被發現的時候人早涼了。第二,沈成胥傳話來,既然她已認祖歸宗,她母親去世前她也不曾侍奉在側,為了盡孝那便守個孝吧。
在沈晞得知這消息時,桂園門口已多了兩個粗使婆子看守,不讓她隨情出門了。
沈晞差點忍不住笑出聲,昨天她才覺得沈府將會過於風平浪靜,沒想到第二天先來活了。
用孝道壓她,哪怕趙懷淵也說不出什麽,畢竟又沒害她傷她,隻是讓她替母親守三年孝而已。
沈晞猜測,沈成胥這是知道她的身份已經無法隱瞞下來,但為了不放她這個鄉下女兒出門丟人,所以幹脆找借口把她關起來。
她的目光落在一旁的包裹上,昨夜她並未收整好,包裹還鼓鼓囊囊的,攤開的一角裏隱約能看到圓潤的金屬弧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