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溫大爺態度堅決,從宮中出來的路上便想好了,安氏無德,遲早會把他,把溫家帶入深淵。
大夫人如何央求也沒用,溫大爺回到房中,再次寫了一封和離書,讓小廝給大夫人送過去,“最後一封和離書,撕了就等到鳳城安家來接人,再給休書。”
大夫人看著再次送到自己手裏的和離書,知道溫大爺是動了真心,心頭害怕又悲哀,到底有些心虛不敢再去撕,哭著道:“我還不如死了呢。”
幾個小輩趕過來時,大夫人正往脖子上掛白綾,底下的丫鬟攔都攔不住。
大公子上前去扯白綾,溫素凝把人從凳子上拽下來,大夫人攤在地上,也不怕被小輩看了笑話,哭天喊地地道:“你們的父親要休了我,我活著還沒什麽臉,讓我去死……”
知道今日兩人進了宮,小輩們還期待地等著二人回來,給他們講講宮中宴席上的趣事兒,殊不知自己家成了趣事。
大公子去找溫大爺,溫大爺不見,大公子一掀袍擺跪在門外,揚聲道:“前兒母親拿回來的神蝦,孩兒也吃了一塊,父親今日要罰母親,便請將孩兒一道罰了吧。”
那神蝦肉,除了溫大爺和三娘子之外,大房一家老小都嚐了味。
大公子一跪,二公子和溫素凝也都前來跪在了門外。
溫大爺房門緊閉,誰的話也不聽。
最後大公子心一橫道:“父親,母親貪圖小利,愚昧無知,確實有錯,可孩兒以為母親如此,其初心是想一家人能過上好日子,隻不過母親用錯了方法。父親與母親已成親幾十載,孩兒如今也已成親,有了自己的孩子,還請父親和母親給孩兒,給溫家的後代們做好表率,給晚輩們一個完整的家庭,母親有錯便罰,父親可以將其送回到鳳城溫家,從此不再進入東都,萬不可讓孩兒們沒有母親。”
不再進東都,一人留在鳳城老家,隻是少了一紙和離書,保住了大夫人的臉麵,不至於讓她回到娘家成為別人的笑柄。
終究夫妻一場,溫大爺也沒做得那麽絕,照著大公子所說,讓溫大夫人即刻回鳳城,不得再來東都溫家。
溫大夫人聽說了消息,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再也沒了指望。
溫家二房在東都開了這麽大個酒樓,一家人遲早會到東都,她回去,不就是一個人孤獨一輩子了嗎。
但比起被年過花甲的父親接回安家,待在鳳城溫家已給了她一條活路,知道是溫大爺最後的讓步,大夫人趴在榻上,大哭了一場,“當初溫家窮成那樣,我嫁給他我能圖啥?不就是圖他有一身才華,將來有一日飛黃騰達了,我也能跟著享福,如今卻告訴我,往後他的榮華富貴,都沒有我的份兒了。”越想越悲傷,“我這後半輩子該怎麽活……”
哭歸哭,還是得走。
溫大爺船都給她找好了,傍晚啟程。
溫大夫人怕惹惱了他,讓人送信回安家,匆匆忙忙地收拾東西,又與幾個子女和孫兒道別,輪到溫素凝時,大夫人心疼難當,“都怪我鬼迷心竅,著了別人的道,錯過了魏家這麽一門好親,我這一走,你該怎麽辦,翻了年你都十八了……”
溫素凝沒說話,要說不怨是假的,來了東都後,溫家地位高不成低不就,上門說媒的人不少,但沒一個讓她滿意。
魏家不同,無論是家世還是那位魏公子,都是她夢寐以求想要嫁入的門戶,好不容易上門來提親,卻被自己的母親給攪黃了,她甚至連挽留的機會都沒有。
但母親人都要走了,這一別不知道多久才能見到,溫素凝沒去責備她,也沒說原諒的話,避開不談,“母親想想,還有什麽東西要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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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家大爺離開後,明婉柔身邊的丫鬟又找上了溫殊色。
明婉柔在宮裏照顧周世子已有一段日子,周世子身上的傷早好了,還有大半個月便是兩人的婚期,明婉柔得先出宮準備出嫁。
知道她要走,周世子不樂意,宴席上明婉柔一直在同周世子在周旋,沒顧得上與溫殊色說上話,宮宴一散,怕待會兒人先走了,趕緊派人來找溫殊色,讓她等會兒自己,她回去東宮收拾東西一道出宮。
溫殊色等了小半個時辰才見到人。
匆匆出來手裏就提了一個包袱,兩邊臉頰染上了紅暈,眸子裏噙了一汪春意,唇瓣也紅得發亮,這幅摸樣,過來人一見便知道發生了何事。
見溫殊色抿著笑意盯著自己瞧,知道她已經吃過了豬肉,什麽事兒都瞞不過,便捂住臉不讓她看,“快別瞧我了,都羞死人了,趕緊上車走吧。”
今日謝劭參加完宴席,還得在宮中當一個時辰的值,原本約好了在內城門那等一陣,等郎君下值後一道回家,如今明婉柔一催,溫殊色也沒等人了,差了個丫鬟過去傳話,“我同明家大娘子先走一步,讓郎君不必著急。”
兩人走出內城門,明家二公子已在外候著了。
今日宮宴明二公子也在,前幾日在東都買了一座宅子,作為明家安身的住處,宅子都布置好了,就等接明婉柔過去住。
上回見明家二公子還是在鳳城明家,明二公子的摸樣與之前倒沒什麽變化,兩人夫妻做不成,但友情還在,有明婉柔的這份感情在,日後免不得要時常見麵,誰沒有個過去,倒不如大大方方日後更好相見,溫殊色朝他一笑,招呼道:“二公子。”
明二公子沒什麽變化,但細細一瞧小娘子,卻有了一些不同。
許是為人婦,身上多了一股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出來的嫵媚,比起往日愈發耀眼了。
明二公子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兩息,心口突然跳了起來,立馬收了回來,一出口還是習慣叫回她之前的名兒,“二娘子。”
明婉柔來了東都後,還沒有與溫殊色好好逛過,眼下時辰還早,擇日不如撞日,正好自己有話同她說。
明婉柔拉著溫殊色上了自己的馬車,同晴姑姑道:“勞煩姑姑同謝家老夫人和二夫人說一聲,就說三奶奶先借我一陣,天黑之前,一定把人還回去。”
晴姑姑看向溫殊色,等著她發話。
溫殊色知道明婉柔的脾氣,自己今日要不答應,她能一路纏到謝家,同晴姑姑點頭道:“姑姑回去傳話吧,我很快就回來。”
馬車一上路,明婉柔便把直菱窗關得緊緊地,回頭一臉苦悶地看著溫殊色,“縞仙,上回你說的那些話,我覺得周世子,他可能不是那種人。”
溫殊色心頭咯噔一跳,“哪些話?”
“就……”明婉柔臉色一紅,湊到她耳邊道:“你不是說,新婚夜有的人不疼嗎,周世子說可能要讓我失望了,會疼死我。”
這頭蠢驢。
溫殊色驚愕地盯著她,有了不好的預感,“你,你怎麽問的?”
提起這個,明婉柔恨不得鑽進地縫裏,多餘的細節她沒說,隻含糊說了個大概,“我這不是和周世子都沒經驗,他問我緊不緊張,我說不緊張,又問我怕不怕,我依舊搖頭,誰知他不相信,還問我為何不緊張不害怕,這不你上回告訴過我,說洞房夜針刺一下是就過去了,我便同他實話實說,他愕然了一陣,便告訴了我人與人不同,他可能無法做到像針刺,有得我好疼……”
溫殊色腦子嗡嗡響,整個人都炸了起來,“我不是針刺!”
“可你不是說……”
“我說的是有些人,像周……”完了,這蠢女人,郎君的一世英名都被她毀了,不知道周世子是如何揣測郎君的,又氣又急,也不再客氣,壓低了聲音對著明婉柔耳朵,替郎君正名,“在鳳城時,我便同謝三行了周公之禮,整整兩炷香,簡直不是人過得日子,當夜人都下不了床,至今還帶著傷呢……”
明婉柔眼珠子一瞪,臉色都變了。
溫殊色繼續道:“還有……”
馬車走了一路,明婉柔臉色不停地在變換,一時紅一時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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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仆射與謝劭一道進的東宮。
知道謝劭待會兒還得當值,今日陛下和太子都飲了不少酒,人一高興話也會多,得給他提個醒兒。
從宮宴下來,謝劭便換下了寬袖,此時身著殿前指揮使官服。
藏青色箭袖勁裝,皮革斷臂,腰佩彎刀,發絲盡數束進銀冠,肩背筆直,相貌儀表堂堂,這身皮囊確實招搖。
有時候太耀眼,便會灼人目。
十二歲之後,謝仆射便沒有再同他說起了官場之道,今日老話重提,“伴君如伴虎,你這個位置禍福相依,過口的話要斟酌三思,父子尚且能離間,何況君臣……”
倒是好久沒聽到他這樣的語氣,謝劭諷刺一笑,揶揄道:“多謝謝仆射教導,不必操心。”
他跟前就這麽一位兒子,自己已經年邁,在朝堂上的年數一個巴掌都能數得過來。隻要涉及朝堂,便沒有安寧平靜的時候,他怎麽可能不操心,但育兒和帶學生不一樣,往日的良師到了自己兒子這兒,頗有些束手無策了,“好好努力,前途不可限量,你起步高,一入朝便謀了個殿前司指揮使,以你的聰明才智,隻要沒人給你使絆子,將來未必就不能超過我。”
謝劭突然看向他。
謝仆射還道他要請教朝中的問題,“有話就問。”
“您俸祿多少?”
謝仆射一愣,萬沒料到他會問這個出來,平日裏有誰會直接問對方俸祿多少,可奈何問的人是自己的兒子,於是如實回答:“一年俸祿萬餘貫銀錢,職錢另算,絹布糧食牛羊每月比你多三倍……”
人比人氣死人,謝劭沒再說話,跨步進了東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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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住進了東宮後,昔日的周夫人,周世子也都進了東宮。
謝劭要當值,同太子沒說幾句,留下謝仆射在裏頭陪著太子,自己一人先出來,剛出門口,便被周世子拉到了一旁,悄悄地遞給了他一瓶藥丸,“謝兄拿著,不必言謝。”
謝劭一愣,瓶身上沒寫字,不知道是什麽東西。
周鄺神色古怪,似是怕他尷尬,瞥過頭沒去看他,“這是我偷偷找太醫調理出來的藥丸,這事兒也沒什麽難以啟齒的,病治好了要緊,別讓嫂子失望。”
話都說到了這份上,怎不知道裏麵是什麽東西,謝劭眉心幾跳,並沒領情,一把給他塞了回去,“留著你洞房用。”
“謝兄,謝兄……”周鄺追了出去,一副苦口婆心,“這沒什麽好丟臉的,我也不會笑話你,嫂子都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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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陛下飲了不少酒,人早早歇下,由劉公公在一旁守著,沒什麽吩咐。
一到下值的點,謝劭立馬出了宮,回到謝家的新宅子,天色還沒黑。
謝老夫人到了東都後,兩人才搬進了新宅子,徑直回了自己的院子,卻沒看見小娘子,再匆匆出來去老夫人院子裏逮人。
過去時,二夫人正陪著老夫人在海棠樹下乘涼說著話,安叔也在。
謝老夫人今日精神不錯,隔著長廊都能聽到笑聲,“你是不知道,那丫頭機靈著呢,有事兒她藏得住,一點馬腳都沒露出來,糧食一賣,所有人都信了……”
“祖母,母親。”謝劭到了跟前,還是沒看到溫殊色,但人都來了,隻能上前先問安。
一旁安叔手裏捧著一疊地契,彎腰喚了一聲,“三公子。”
謝老夫人見是謝劭神色一喜,招呼到坐到了自己跟前,看著他身上體麵的官服,越瞧越喜歡,“菩薩保佑,我孫兒還能有今日這番造化。”
謝老夫人受了一場打擊,加之又有些暈船,緩了這幾日身子骨也恢複了不少,也終於有了精神同他說話,“當初祖母不忍見你自暴自棄,還想著替你把溫家大娘子換來,誰能想到陰差陽錯,竟然被咱們撿到了一個寶,殊色那丫頭,不僅人聰明,還是個會持家的。”
再次在溫殊色身上聽到持家兩字,謝劭還是有些疑惑。
當是祖母喜愛她,看什麽都順眼了,往屋裏望了望,不知道人去了哪兒。
正欲問,謝老夫人輕聲一歎,“要不是她,咱們謝家的家產真就敗光了,哪裏還有這些宅子和鋪麵良田,虧她還蒙受了這些日子的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