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樓上的郎君隨著她的話,左右扭了一下脖子,眼裏滿是懷疑,人來人往的熱鬧大街,她站在馬路牙子上,那麽大嗓門兒罵他錢多人傻,說自己嫁得很不如意,還用得著去聽牆根?
他一臉質問,溫殊色多少有些心虛,但人不能輸了氣勢,隻能硬著頭皮與他東拉西扯,“郎君,你怎麽在這兒,昨日祖母給你帶了米糕回來,祥雲去了幾次你都不在,你是不是一夜未歸?果然每個家裏的規矩都不一樣,上回我三哥哥一個晚上夜回來,父親險些把他打死,郎君沒人約束管教,真好……”
又在指桑罵槐,說他沒人管教。
被她一吵,謝劭瞌睡都醒了不少,她的尖牙利齒自己見識過了,樓上除了他之外還有三個真正聽牆根的,沒去同她多計較,出聲問她,“你在幹什麽。”
溫殊色指了一下地上掉落的一堆東西,很鄙夷他的明知故問,“買東西啊。”
以為她像他那麽閑?
晴姑姑和祥雲已經抱著東西先去了馬車,溫殊色不打算再理他。
正要彎身去撿散落在地上的大包小包,突然想起了什麽來,又不動了,複而抬起頭看向跟前清閑的郎君。
昨日自己從溫家回來,本來氣已經消了,是他那位二妹妹夜裏上門把她氣了一通,她一個晚上都沒睡好,早上睜開眼睛,想吹會兒春風,卻遇上了上門交賬的掌櫃,本著負責到底的態度,辛苦地幫他把一堆爛賬處理好了。
全府上下這會子估計早已亂成一團,忙得不可開交了,他卻還在這兒躲清閑。
今日買的東西,都是院子裏要用的,他也有份,於是,溫殊色麵不改色地問樓上的郎君,“你有空嗎?”
不給他拒絕的機會,“你下來幫我撿一下東西吧。”日頭都曬到柱子上了,她還沒買花盆呢。
一大早,茶樓底下便站著一位嬌滴滴的小娘子,仰著頭在底下,早就引來了不少目光。
就憑適才她罵自己的勁兒,能看出來,她不是個怕笑話的人。
兩人對峙半晌,樓上的郎君到底把頭縮了回去,片刻後樓道上傳來了腳步聲,謝劭走在前,周鄺、裴卿,崔哖緊跟其後,一個一個地從茶樓內冒了出來。
這四人都認識溫殊色。
不打不相識,怎麽也沒想到有朝一日,那日趴在牆頭放狗咬人,看他們笑話的女郎,會成為他們的嫂子。
世事難料,就是這麽巧,既然已是一家人了,過去的事兒便也沒必要再提,連最大的受害者周鄺都打算翻篇過去,主動上前喚了一聲,“嫂子。”
結果那女郎,毫不避諱地往他身後瞧去,好奇地問,“世子的傷好了?”
周鄺麵露尷尬,裴卿和崔哖也沒好到哪兒去。
謝劭倒一點也不意外,想早些打發她回去,彎身替她撿起了散落在她周圍的物件。
曾經一度揚言要扒了她將來郎君的一層皮,這會子完全沒了脾氣,含笑道,“多謝嫂子關心,都好了。”
溫殊色想起昨兒明婉柔趴在牆頭同自己說的話,一個晚上,那聽牆根的必然什麽都說了,便補救道,“明娘子不過是開玩笑的,世子千萬別當真,明大娘子……”該怎麽解釋呢,“她還是很欣賞世子的,你放心,斷不會再把大黑二黑放出來。”
周鄺聽得雲裏霧裏的,“大黑二黑?”
溫殊色解釋道,“就是那日追你們的兩條黑狗。”
周鄺臉色一變。
回頭再看崔哖和裴卿,已轉過身同謝劭一道撿起了地上的物件,周鄺匆匆道了一句,“嫂子,我也幫你撿。”
適才見她抱了個滿懷,就知道東西不少,一散落更多,謝劭撿了幾樣起身,懶洋洋地遞給了跟前的女郎。
女郎卻沒接,抬手指了一下前麵停著的一輛馬車,“麻煩郎君幫我搬去馬車上。”
他眉頭才擰了一半,便見女郎指了下他手中一個匣子,又對他比劃了一下自己的額頭,“這個是給郎君買的,去血化瘀。”
謝劭:……
人多力量大,四個人毫不費力地把東西搬往馬車,溫殊色繞著胳膊上的披帛,兩手空空地跟在身後。
等謝劭把東西給她撂到了車上,回頭便見女郎躲在了屋簷下的陰影裏,歪頭正優雅地扶著自己的高鬢。
她倒是會指使人。
打算回茶樓接著打盹兒,身後突然傳來一陣“篤篤”的馬蹄聲,謝劭扭過頭,便見左側道上,一行車隊緩緩使來。
裴卿先反應過來,上前去攔車,“停。”
能經過橋市這條路的馬車,都是鳳城的高門世家,今日的動靜不小,十幾輛馬車串在一起,從巷子口出來,一眼望不到頭。
馬車被攔,馬夫勒韁攬轡。
車一停穩,裴卿便同對方亮了一下自己的腰牌,“府衙捕快裴卿,奉命辦事。”
收好腰牌,仰頭看向對麵熟悉的馬車,神色無半絲波瀾,衝裏麵的人喊道,“王府近日丟了一樣東西,還請閣下下車配合受檢。”
過了半晌,裏麵的人才扶起簾子,裴元丘一臉冷氣,盯著自己的兒子,“王府到底是丟了什麽樣的寶貝,要你查到你老子的頭上?”
裴卿不為所動,“還請裴大人體諒。”
一邊的侍衛實在忍不下去,“裴公子,裴大人能容你放肆至此,已是仁義……”裴元丘伸手止住,扶著侍衛的胳膊,緩緩從車上下來,立在裴卿跟前,哼了一聲,“出門也沒見你送上一程,合著在這兒候著。”
不想看他這副六親不認的模樣,怕自己被氣死,轉頭望向一旁的周鄺,朗聲問道,“周世子,打算如何查?”
周鄺爽朗地笑了一聲,“原來是裴大人。”上前拱手,“裴大人今兒回東都?好不容易歸鄉一趟,怎不多呆些日子。”
裴元丘攏了攏寬大的袖口,雙手置於胸前,“老夫有皇命在身,哪能像世子恣意灑脫。”又問,“王爺到底是丟了何物,如此興師動眾?”
周鄺不好意思地摸了一下後腦勺,“不怕裴大人笑話,不是父王的東西,是我的,東西倒是不貴重,可落入有心之人手中,怕歪曲了事實,裴大人大人大量,自不會同我這小輩計較,那我就不客氣。”回頭吩咐手底下的人,“搜。”
“放肆!”府衙的人剛上去,守在馬車前的侍衛突然拔刀相攔。
裴元丘對周鄺抱歉地一攤手,“我這車裏確實沒有世子想要的東西,倒也不怕世子查,可關乎著朝堂命官的臉麵,底下這批從東都而來的侍衛不同意,本官也沒辦法,要不,世子同他們說說?”
兩方人馬一時僵持不下。
前麵的馬車一停,後麵堵了一串,整條街巷被堵得水泄不通,溫殊色過不去,立在那瞧著熱鬧。
後麵一輛馬車上的人突然喚了她一聲,“縞仙?”
溫殊色回頭,便見溫家大爺正從窗口探出頭來,這才留意到,身後跟著的一串馬車裏,溫家也在其中。
知道大伯今日帶家眷回東都,沒料到會在鬧市上遇見,溫殊色迎了上去,“伯父……”
—
周鄺的人馬和侍衛對上,誰也不讓誰。
沒有證據,也不能當真動手,周鄺沒了法子,下意識回頭。
裴元丘順著他的視線望去,便看到了靠在馬車旁的謝劭,神色做出一副驚愕之態,“賢侄也在這兒?”
謝劭起身,上前見禮,“伯父。”
裴元丘神色頗為遺憾,“這次回來本想同賢侄說兩句話,奈何一直找不準時機。”
謝劭道了一聲不急,“裴家的祖業在此,伯父必然還會歸鄉,待伯父下次回來,晚輩再登門造訪。”
裴元丘一笑,突然沒頭沒腦地感歎了一聲,“怕就怕物是人非啊。”
轉頭掃了一眼周鄺,再看向跟前的謝劭,“那日的話,我還沒同賢侄說完。當年謝仆射為何辭官,賢侄可曾清楚?”
又自己答道,“不過是手底下的一名學生,借著仆射的名頭鬧出了些事情,被人捅到了陛下跟前,本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清者自清,查明白便是,可謝仆射太過於剛正,當下便辭官回了鳳城,你說這是何必呢?且我一直沒想明白,謝仆射一輩子注重德業,言行無玷,以他的性子不應該背負汙名而活,等哪日他回來了,賢侄不妨好好問問他?”
“家父以身作則,無非是想給同僚和後輩們一個警醒和榜樣,哪怕身居高位,也要時刻謹慎,萬不可走錯了路,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麵,士雖有學,而行為本焉。”
裴元丘看著他,沉默了半晌,突然嗬嗬大笑兩聲,“賢侄果然不適合這兒,東都的天空才是你的施展之地,但願謝仆射別做出糊塗之事,若是斷送了賢侄的前程,不僅是大酆蒼生的損失,聖上也會可惜……”
“閑雜人等回避……”
說話聲被急促的馬蹄聲打斷,裴元丘扭過頭,便看到了匆匆趕來的謝副使和鳳城縣令。
—
溫殊色正立在馬車旁同溫家大爺說話,聽到耳邊的馬蹄聲,抬起頭,頓覺一陣風從跟前快速刮過,隻看到了兩道模糊的背影。
其中一位年輕公子身穿官服,坐在馬背上的姿勢甚是優雅,心頭正懷疑,便聽祥雲出聲問,“那是謝家大公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