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冰上的王座5

“你的車……就是這個?!”憋了許久, 明昕才終於盯著那輛電動車,僵硬地開口。

“怎麽了嗎?”賀昱隨意地聳聳肩,笑著道, “還是最近新買的呢。”

明昕惱怒道:“這是新不新的問題嗎?你不應該很有錢嗎?不應該買那種很帥、很酷的……”他比劃半天,看向一旁酷帥狂霸拽的跑車,腦中靈光一現,“你是跟我開玩笑對吧?表麵上開電動車帶我,實際上旁邊這輛跑車也是你的?”

他越想越覺得有可能, 臉上的怒容終於消減了許多,心中還不放棄坐跑車出遊的幻想。

結果就在這個時候, 一旁的跑車忽然就在賀昱毫無動作的情況下亮了燈。

一個帶著小孩的家長走過來, 好奇地看了看他們,然後坐上了跑車。

坐上了跑車……

車喇叭響了一聲,示意他們讓路, 明昕臉上沒有一點表情, 和賀昱站到了邊上。

賀昱看了看他那副模樣,心裏想什麽簡直藏都藏不住, 他直接把安全帽套在明昕頭上,憋著笑道:“別看了,你芭蕾課快遲到了, 上車。”

“這麽醜的帽子, 等會把我發型都弄亂了!”明昕想把帽子從自己腦袋上扯開, 可賀昱卻按著安全帽,大手在他下巴處一晃, 隻聽“哢”的一聲, 安全帽就牢牢套在他頭上了。

“你就說走不走吧?不走那我直接回家了。”

說完, 賀昱便沒再關注明昕, 一邊掏出手機隨手刷來刷去,實際上餘光卻還盯著明昕看。

隻見明昕終於摸到了安全帽開關處,卻猶豫了半天,沒有按下。

沒過多久,電動車後座一重,小孩暖呼呼的身體貼了上來,接著是與之形成明顯反差的冰冷聲音:“快走,要遲到了。”

賀昱笑了一聲,在身後人炸毛之前,反手抓住明昕的手,放進了自己羽絨服的口袋裏。

“你幹嘛?!”

賀昱神情自若地開啟電動車,“不然呢?你打算在零下十幾度的寒風裏把手都凍紫嗎?”

身後許久沒有回應。

隻有一聲低低的嘀咕聲:“還不如打車呢。”

手上卻很誠實地往口袋深處縮了縮。

在賀昱騎著電動車駛出停車場後,明昕幾乎整個人都貼在了賀昱身上,在冰場上混跡了十幾年,賀昱早已形成對低溫的抵抗力,甚至沒有為電動車購買許多人會裝的擋風披風,更是沒有防風大衣,但這一刻,零下十幾度的冰冷卻通過緊緊縮在背後的少年顫抖著的小動作裏傳到了他身上。

自從得知自己很可能無法再繼續競技生涯之後,賀昱便終日徘徊在訓練房、冰場,乃至最後冰場的門口,由夏至冬,唯一能展現季節變化的隻有冰場裏增多的散客數量與融化速度變慢的冰麵。

然而在15年2月份,他竟慢一步在春日到來之前,體會到了冬日的刺骨。

“該買擋風披風了。”他心想。

坐上賊車十幾分鍾後,明昕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

“你認識路嗎?怎麽不見你開個導航?”明昕忽地緊張起來,“你甚至沒問過我在哪裏上芭蕾課!”

“你林教練跟我說過地址在哪。”賀昱溫和道:“你看看周圍的路,看出什麽了嗎?”

明昕卻根本不認路:“能看出什麽?”

賀昱:“……”

他把車停到了路邊,說:“到了,下車。”

這次輪到明昕無語了:“……”

他假裝自己什麽都沒說過一樣,冷著臉下了車,還摘下了安全帽還給賀昱,“給你。”

這時候明昕才終於認出麵前的小別墅正是自己芭蕾老師教學生上課的地方,他冷靜地和正在鎖車的賀昱揮揮手:“那我走了,拜拜。”

他就這麽進了小別墅,站在電梯裏按了樓層,抬眼看到正要走過來的賀昱,甚至還按了開門鍵等了賀昱一下。

可等到電梯開始上升,明昕才慢一步反應過來,飛快扭頭看向一旁的賀昱,眼中滿是驚訝:“你不是要走了嗎?!怎麽還跟過來了?”

“我走了,你晚上怎麽回去?”賀昱反問道。

明昕想到他那輛簡陋的電動車,僵著臉,“打車或者坐公交啊……總比坐你那輛電動車好。”

可雖然這麽說著,他卻沒有做出任何表示,甚至到樓層了,還刻意頓了一步等賀昱。

到芭蕾教室的時候,一起上課的學生甚至還沒到全,明昕一邊熱身拉腿,一邊視線忍不住望向隔著一層玻璃的走廊,走廊上的椅子坐著好幾個大人,都是下班了帶小孩過來上課的家長,這並不稀奇,稀奇的是,這群人裏,居然也有等著他的人。

明昕就這麽一邊將小腿跨上欄杆拉伸,一邊有意無意地看向窗外,看見男人姿態優雅地坐在椅子上,忽然察覺到了他的視線,便抬頭望過來,對著他露出一個溫和的笑,仿佛完全把他當成自己的小孩一般,明昕立刻扭過頭,假裝鎮定地盯著鏡子裏的自己,討厭的耳尖卻又紅透了。

真容易害羞。

賀昱心中低笑,趁著明昕沒再看過來,他偷拍了一張照片,決定發給林教練,兩個人一起嘲笑這個愛害羞的小孩。

周圍有許多也在拍照的家長,因此他的動作沒有一點突兀。

但盯著照片裏明昕皺著眉頭冷著一張漂亮臉蛋拉腿,整個人繃成漂亮形狀,實際上卻在偷偷搓耳朵的樣子,賀昱卻猶豫了半天,最終還是沒把它發給林教練。

“賀昱?”

忽然,一聲驚疑不定的呼喚聲傳了過來。

賀昱抬起頭,也詫異道:“索菲亞老師!”

卻見一位身材高挑的女性走了過來,她身上穿著一襲長裙,毛織的披肩優雅地圍在身上,五官是標準的俄國女性長相,皮膚保養得很是不錯,但滿頭的銀發卻依稀可見她不低的年齡。

她正是明昕的芭蕾老師,索菲亞。

俄國的芭蕾聞名世界,許多著名的芭蕾作曲家和舞蹈家都出自俄國,索菲亞曾在俄國國家芭蕾舞團當了近二十年首席,退休之後隨著孩子來到了中國養老,受邀擔任過兩年華國國家隊藝術指導老師,當時賀昱還在國家隊,自然也受過她幾年指導。

索菲亞還記得,這個孩子當時是自己最驕傲的學生,她很可惜這個孩子沒有繼續學習芭蕾,臨離開國家隊之前,還試圖跟國家隊挖人。

但現在,她再次看到賀昱,心中已經沒那麽可惜了,現在她已經有了一個真正合心意的學生了,慈祥而溫和地看著賀昱,用很標準的中文感慨道:“我聽說你去年成為了冬奧會的冠軍,真是恭喜!”

“謝謝,都已經是陳年往事了,就不必再說了。”賀昱從座位上站起了身,和她握手,也笑著道,“真是沒想到,幾年前受過您的指導,幾年後,我的學生又同樣受到了您的指導。”

“噢,原來是你的學生在這裏上課嗎?那可真是巧極了!”索菲亞也被這個巧合驚到了,但沒有說什麽,隻是微笑著道:“一看到你,我就想到幾年前,我還很可惜你沒有選擇芭蕾,明明你是那麽地適合芭蕾,不過,現在我已經有了個得意門生,隻要他繼續芭蕾,今後一定能夠成為一名優秀的芭蕾舞者……哦,對了,你的學生叫什麽來著?也許我能叫我的得意門生好好指導他。”

賀昱沒有回答,隻是問道:“請問您的得意門生叫什麽?”

“這個啊……”索菲亞溫和的眼眸中透露出一絲驕傲,“他叫沈明昕,雖然是個男孩,卻能輕鬆做到許多女孩子才能做到的動作,比我在俄國見過的許多孩子都要優秀呢!”

“哦,我的學生,”賀昱冷靜道,“也叫明昕。”

索菲亞:“……”

賀昱也笑著道:“真是巧啊……不過,他的身體柔韌性確實很不錯,花滑裏許多女單才能做到的動作,他似乎也都能做到,體力也比同年齡的男單要好上許多,才12歲,3A就熟練得不需要再練了,是天生做這一行的料子。”

“天哪……”索菲亞失了平日的優雅,忍不住撫額歎息,“這種巧合我寧願不要。”

賀昱卻冷靜道:“索菲亞女士,請問您有沒有興趣,指導一個未來的花滑冠軍?”

“如果你硬是要這麽說,那我已經指導過你這麽一個花滑冠軍了,”索菲亞苦笑道,“可明昕這個孩子,我卻認為他更適合芭蕾。”

賀昱用充滿著蠱惑力的嗓音低聲道:“可您隻指導過我一年,就連當年的您也說過,您在我的花滑生涯中起到的作用並不大……可如果您選擇參與到明昕的花滑生涯中,那麽他將會是您親自指導出來的冠軍。”

索菲亞盯著他看了一會,銀色的眼眸中說不出是什麽神色,似乎有些動容,但很快她就反應過來了,搖頭歎息:“你可真是可怕,不僅想挖走我的學生,還想把我都挖走,我看那孩子的父母還不一定同意呢,你不如先去說服他們。”

“他家裏的問題,我當然知道該怎麽解決,但不是現在,”賀昱說道,“你可以再考慮考慮我的建議,如果可以,你可以到華城第一俱樂部看看他滑冰,我相信你會心動的。”

隻要看一眼明昕滑冰時那漂亮而專注的模樣,沒有人不會心動。

就像當時的他一樣。

到達教室的學生越來越多,上課的點已經很近了,索菲亞最後看了一眼賀昱,口中說道:“謝謝你的建議,我會考慮一下的。”

索菲亞進教室後,賀昱才想到要坐下。

回頭一看,一排家長都明裏暗裏朝著他投來驚異的目光,賀昱雖然得過冬奧會銀牌和金牌,但到底賀昱之後華國再沒什麽比得上他花滑人才,因而華國對花滑的宣傳力度仍然不夠,並沒有太多人知道他這個世界冠軍,但他們也不是沒長耳朵,當然是聽到了剛剛索菲亞說了,麵前這個長相俊美的年輕人,居然還是冬奧會冠軍!

賀昱隻是收起認真的神色,對著他們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隨後安靜地坐回了座位。

仿佛他並不是什麽冠軍,而隻是個普通的家長。

明昕不僅在花滑俱樂部有一群師弟師妹,在芭蕾課上也有一堆師弟師妹。

在一群同樣穿著芭蕾訓練服的孩子裏,明昕的肢體更加柔軟修長,符合芭蕾舞者“三長一小一個高”的標準,三長即長胳膊、長腿、長脖子,一小指臉小,一個高即高腳背,不同於其他芭蕾男舞者,他甚至能夠用軟舞鞋上腳尖,腳背能夠彎成極其漂亮的弧度,有時他的芭蕾老師索菲亞甚至會歎息他竟然不是女孩子,不能在那些著名的芭蕾舞曲中扮演女主角,還說按照他的舞姿,穿上芭蕾舞裙跳芭蕾一定會很漂亮。

但明昕顯然不願意跳女步,為此幾番險些對索菲亞黑臉。

在索菲亞的指導之下,明昕與一眾小孩隨著節拍做出各種舞姿,而他往往是動作最標準的那個,有時還會被當做教具展示給其他小孩看,也會和索菲亞一起幫助師弟師妹掰正動作,接著再繼續做下一個動作。

就連教室外等待自己孩子的家長,注意力都忍不住投到明昕身上。

隻見那少年麵容似雪般美麗,穿著緊身舞服的四肢沒有一塊肌肉是完全放鬆的,卻又有一種說不出的柔軟輕盈感,忽地一個大跳,仿佛天鵝展翅翩飛般,雙腿一前一後,形成了一個極其接近180度的可怕角度,高遠度都極為驚人,坐在賀昱身側的一個家長都忍不住發出一聲驚歎。

不用想,就知道他們回去也會拿這個優秀的師兄教育自家小孩,不求一模一樣,隻求自家小孩能做到那個少年的一半,就謝天謝地了。

賀昱卻很冷靜,隻是在手中手機的屏幕上按了一下,將這一幕定格在相機裏。

而原本空無一物的相冊裏,類似的照片已經有許多張了。

一個小時的課時很快就到了,明昕正打算收拾行李出去找賀昱,卻被索菲亞叫住了。

明昕應聲停住了腳步,不同於在林教練和賀昱麵前的放肆,在索菲亞這個優雅的老人麵前,除了女不女步的問題,他向來都維持著最禮貌最溫和的模樣,於是回頭詢問道:“有什麽事嗎?”

不知為何,今天索菲亞看他的眼神有一些古怪,似乎有些猶豫,又似乎有一絲期盼。

“聽說……”索菲亞斟酌道,“你準備走職業花滑的道路?”

接受花滑冠軍的指導,便等同於走上了職業花滑的道路。

這個道理沒人告訴明昕,但明昕也並不是什麽都不懂的小孩,他聽到這句話,隻是有些失措地往外看了看,見到賀昱站在窗外,正透過窗戶看過來,便收回了視線,卻仍然不願意承認,隻是有些別扭道:“賀昱跟你說的這種話嗎?我……”

雖然明昕隻跟索菲亞學了幾年芭蕾,索菲亞卻早已知曉這個孩子的性子,知道他不當麵否認,往往就意味著承認,她目光溫和,又問道:“你父母知道嗎?”

“他們知不知道,又有什麽關係,”一說到父母,明昕的語氣就冷了下來,“反正我做什麽他們都不同意,倒不如先做了再說。”

索菲亞歎了一聲氣,但到底沒說什麽,隻是問道:“你真的這麽想好了?”

明昕終於直視了她的目光,烏黑的眼瞳中,是他從未有過的堅定之色。

“我想好了。”他說。

直到坐上賀昱的小電動車,明昕還是沒搞懂,怎麽他的芭蕾老師,莫名其妙地就要過幾天去俱樂部看他滑冰了?

他用裝在賀昱口袋裏的手扯了扯賀昱的外套,沒大沒小的,“賀昱,你是不是和索菲亞老師說什麽了,她怎麽突然就知道我要走花滑……的事情了?還要到俱樂部看我……”

“這不是挺好的?”也許是貼得太近了,賀昱的聲音竟是從胸腔裏傳來的,“索菲亞女士是俄國著名的芭蕾藝術家,如果她願意來指導你的花滑表演部分,你的表演分根本低不了。”

“花滑算是芭蕾舞的一個變種,表演形式當然也是有共通之處的,最開始的冰上跳躍技術,就是像你今天在芭蕾課上的大跳,”賀昱解釋道。

“那也不用……把我的芭蕾老師挖過來吧……”一想到賀昱一定是當著那群家長的麵挖索菲亞的,明昕就羞窘得腳趾蜷縮。

賀昱卻低聲道:“明昕,隻靠著自己是得不到冠軍的,冠軍需要許多人的助力,你沒有比賽的基礎,沒看過你表演的人不會來指導你,所以我正在盡力為你尋找願意傾盡全力指導你的人。”

好像很有道理。

口袋裏的手在不自覺扣著衣服。

賀昱卻沒再說什麽,耐心地等了一會,便聽到一道模模糊糊的,仿佛是從他的胸腔開始震動的小聲:“哦。”

平時張牙舞爪,但是發現別人好像很有道理時,就會很小聲地應和,好像害怕被聽到自己的應和一樣。

真可愛。

沈家就坐落在華城比較著名的富人小區,小區裏全是獨立成院的別墅,明昕本來以為到小區門口時,他還得對著保安刷一下臉,保安才會放這麽一輛看起來價值就不超過兩千的小電動車進去,可那個保安隻看了一眼賀昱,居然就把他們放進去了。

明昕就這麽被送回到家門口。

明昕下了車,卻沒有立刻進家門,一隻手還窩在賀昱被他烘得暖呼呼的口袋裏,不願意撤走。

看起來是不舍得的樣子。

可那張臉仍然是冷冷的,好像在等他開口。

賀昱心裏笑了一聲,終於試探著道:“啊,跑了一晚,有點口渴,反正都到你家了,不如請我喝口熱水吧。”

於是明昕緊繃著的臉鬆開了,露出“真拿你沒辦法”的神情,“那進來坐坐唄,反正我估計現在屋裏也沒人。”

然而他的預料卻是錯誤的。

別墅裏雖然關著燈,卻有散落一地的高跟鞋、皮鞋、領結和看不出款式的單薄衣服。

明昕的臉色一下子就差了起來。

賀昱冷靜的目光逡巡過地上這些亂七八糟的衣服以及昏黃的廚房燈,立刻意識到了什麽。

“……唔……”

粘稠的、仿佛帶著鉤子般的女人輕哼聲從廚房傳來,在賀昱反應過來之前,他已經飛快抬手,捂住了明昕的耳朵。

“……你兒子回來了怎麽辦?啊……”女人叫道。

男人嗬嗬笑道:“我讓司機別帶他,他還得等公交車呢……沒那麽快。”

門又被賀昱重新關上了。

在朗朗月光之下。

賀昱忍不住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根煙,叼在嘴裏點燃,心想這都是什麽破事。

小孩站在旁邊,腦袋低低的,哪怕被及時捂住了耳朵,他也難免聽到了隻言片語。

忽然,賀昱前牽起了他的手。

明昕沒有抬頭,悶悶道:“幹嘛?”

“走吧,”賀昱叼著煙,低聲道,“我帶你回我家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