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女裝小主播19
屋裏漸漸歸於平靜。
明昕眼角還含著淚水, 臉頰上是動情的紅暈,下唇被自己咬得陷進去一點痕跡,他靠在秦修瑾的肩上, 再度陷入沉睡,雙手卻還緊緊抓著秦修瑾的手臂,不讓他離開。
秦修瑾抬手,拭去他臉上的淚水,同時將陷在襯衫下擺的另一隻手強行抽出, 從指尖到手掌,都泛著黏膩的水光, 水珠藕斷絲連般從指頭處墜下, 落在他生出了褶皺的西裝褲上,洇出深色的濕痕。
明昕的手抓了個空,他沉在夢境中, 卻還無措地掙紮了一下, 淚水再度流出,臉上滿是恐懼, 直到秦修瑾重新把手放回到他可觸及之處,他才漸漸平靜下來。
秦修瑾隻是沉沉地看著懷中沉睡的人,灰眸發暗, 許久, 另一隻手繞過明昕身後, 將桌上的手機拿起,撥打了一個電話。
“劉醫生, ”他說, “我的愛人, 好像生病了。”
……
“最近還有做那些夢嗎?”
“沒有了, 我都不記得那是什麽夢了。”
“會忽然感到失落、恐懼嗎?”
“不會。”
“有上網的欲望嗎?”
“上網……好像沒那麽有趣了,現在我還是更喜歡玩單機遊戲。”
“還記得昨天做了什麽事嗎?”
青年半身坐在陽光可觸及之處,邊緣泛著柔光,另半邊卻處在陰暗處,他唇角掛著溫和而無辜的微笑,一雙杏眼美麗惑人,他聽到了問話,先是沉思了片刻,才慢慢道:“嗯……昨天早上,我起床,然後在書房玩遊戲,晚上就睡覺……哦,還有和我的未婚夫接吻……”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對不起,我的記性本來就不太好,隻能記得這些了。”
“沒關係,今天就先這樣了,謝謝您的配合。”
劉醫生離開會客室,看到守在門口的男人,他便反手輕輕關上了房門。
“他怎麽樣?”
到了青年看不到的地方,劉醫生臉上立刻就顯出了憂慮的神色,“不太好。”
秦修瑾皺起眉頭。
“明昕少爺潛意識裏還是拒絕記起之前的事,現在的他,相當於是在體內創建了一個密閉的空間,他把自己關在裏麵,將所有負麵的情緒都隔絕在外……”劉醫生歎息道。
劉醫生還記得,一開始對明昕進行治療時,明昕還會哭,會跟他說晚上做的噩夢,可隨著時間推移,那些曾經說過的話,遭遇的事情,做過的夢,都漸漸從他的記憶裏消退,現在,這個年輕人,甚至連來到秦宅之前的記憶,都不記得了,他原本還想誘導著明昕記起過去的一切,可秦修瑾卻主張讓明昕保持現狀,甚至是告訴明昕,他們是竹馬竹馬,從小就互相喜歡,很快就要結婚,隻是明昕遭遇了車禍,才會忘記一切。
這其實是一個很明顯的謊言,隻要明昕稍微深究,就能察覺出異樣——為什麽遭遇了車禍,身上卻沒有一點車禍留下的傷疤?為什麽他們是竹馬竹馬,卻沒有留下任何小時候的合照?
可現在的明昕,卻仿佛失去了探究真相的能力,無論告訴他什麽,他都毫不懷疑地相信。
“恕我直言,秦先生,這種情況,絕不能算作是一個健康的精神狀態。”劉醫生到現在,還是希望明昕記起一切,哪怕那樣會使明昕感到痛苦,卻至少比徹底崩潰好,可秦修瑾不願意配合,他也隻能試著用委婉的方式進行治療,“如果可以,最好還是帶他出去散散步,舒緩一下心情……”
“恐怕不行。”秦修瑾卻冷冷地打斷了他的話,“現在,外麵到處都是在找他的人,太危險了。”
劉醫生無語凝噎了片刻,才接著道:“不管怎麽樣,總得讓他有接觸外部世界的欲望,否則,他在內心構建出來的安全屋,隻會被日益增加的負麵情緒不斷擠壓生存空間。”
“到了難以承受的時候——”
“他的安全屋很可能會崩塌。”劉醫生語氣沉沉,“秦先生,您應該知道這代表著什麽。”
秦修瑾進入會客室的時候,明昕還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他的雙眼盯著虛空一點,像是在思考些什麽。
可秦修瑾知道,他其實什麽都沒有想,他的腦中一片空白,那些空白並不支持他思考些什麽。
聽到了腳步聲,明昕才轉過頭來,處在陽光下顯得剔透明亮的雙眼,因為進入陰影處,而顯得幽暗空洞起來,然而他依舊在見到秦修瑾的時候,露出了開心的微笑,“修瑾哥哥。”
他笑起來的時候,眉毛和杏眼都會彎起來,眸光閃爍,仿佛溢滿無數星光。
可那卻並不是一個真實的微笑,隻是他認為,這應該是需要微笑的時候。
“餓了嗎?”秦修瑾摸了摸他柔軟的短發,被帶回到秦宅的第七天,明昕就主動要求剪掉了長發,現在的明昕,一頭柔軟烏黑的短發,身上穿著的是布料高檔的男裝,雙腿被長褲遮住,已然看不出任何一點過去女裝的影子,甜甜地笑起來,就像是被精細地嬌慣著養大的小少爺,天生隻能依附在強大者身邊。
如果不是他在剪掉頭發的第二天,就忘卻了過去的一切,這段時間,簡直可以算得上是秦修瑾這一生來最幸福的時光。
明昕感受了一下肚子,才終於發覺出饑餓來,他任憑秦修瑾撫摸自己的頭發,乖乖道:“餓了。”
“想吃什麽?”
秦修瑾低聲問著,同時雙眼緊緊盯著坐在沙發上的明昕。
可他注定失望。
明昕臉上是明顯的茫然,“不知道誒……”
“哥哥吃什麽,我就吃什麽吧。”他眉眼彎彎地笑了起來。
——他不會思考。
——他的眼中隻有你一個人。
——他完全屬於你。
秦修瑾手上一停,卻很快就恢複了正常,指腹插在青年發根處,輕輕下滑。
“好。”
他是這樣答應的,可最後,擺到桌上的,都是明昕喜歡吃的。
失去記憶的明昕,雖然說不出自己喜歡吃什麽,但在吃到喜歡的食物時,那雙過於清澈,以至於透不出任何一點情緒的眼中,卻會微微泛起一點光澤,因此在長久的相處之中,秦修瑾漸漸摸透了明昕喜歡的食物——蝦、蟹、牛肉……隻要是貴的他都喜歡,當然,他更喜歡垃圾食品,喜歡炸雞泡麵薯片,但考慮到健康問題,秦修瑾也隻是偶爾讓他吃一次。
飯後,明昕懶懶地趴在他的懷裏,兩隻手抓著遊戲機在玩單機遊戲,昨天秦修瑾隨手給他買了好幾個遊戲,現在他正在一個一個試玩。
隻有在這個時候,明昕才會讓他有種,他是活著的人,而不是什麽精致的藝術品亦或是雕塑的感覺。
也是,如果不是喜歡玩遊戲,又怎麽會堅持在直播裏玩遊戲。
秦修瑾對遊戲無感,那些遊戲,也隻是他的表弟秦文推薦的,他篩選掉一些過於暴力的遊戲,就全都買過來了,明昕玩遊戲的時候,他就在一旁辦公,這幾個月,他盡量把工作都搬到家裏進行,原本在公司裏,令他頭疼難耐的工作,在家裏,他隻消看一眼明昕垂眸專心玩遊戲的模樣,煩躁的情緒便會就此平息。
忽然,一道清澈的、呢喃般的聲音從懷中響起,“守護者原來的職責,是保護勇者,遭受了汙染,就開始傷害勇者了。”
秦修瑾眼皮一跳,低頭看向明昕,“昕昕,你剛剛說什麽?”
那一刻,他甚至以為,明昕記起一切了。
然而明昕抬起眼,眼中仍然清澈得裝不下任何東西,他抬起遊戲機,將遊戲畫麵展示在秦修瑾麵前,“我在說,遊戲裏的守護者。”
他抬起遊戲機的那一刻,金發勇者對決著的,名為“守護者”的敵人,爆炸分離成了無數冰冷的零件。
不知為何,秦修瑾看著那一地的零件碎片,竟是生出了些許涼意。
他感受到幾分不適,仿佛碎開的,並不是遊戲中的角色,而是他一樣。
但這是比較少見的,明昕主動開口說話的時候,所以他定了定神,還是決定引導著明昕接著說下去,“昕昕把它打敗了嗎?真厲害,是怎麽打敗的?”
“現在,勇者還很弱小,所以得豎起盾牌,把守護者的攻擊彈回去,讓他攻擊自己,就能贏了。”明昕輕聲道,他收回了手,操控著勇者,一一撿起地上散落的零件。
然而,就在他撿零件的時候,另一個守護者發現了他。
一道激光過來,隻有幾顆心的弱小勇者死亡了。
明昕抿著唇看了一會屏幕,點擊了複活。
見他似乎又失去了說話的欲望,秦修瑾也沒再說什麽,拂開他擋在額上的黑發,接著辦公。
*
“你說他玩遊戲的時候,會主動出聲了?”劉醫生有些詫異。
秦修瑾道:“我給他買了個新遊戲,也許是遊戲裏的內容和他的過去有些關聯,勾起了他的回憶。”
至於是怎麽樣的過去,秦修瑾卻隻字不提。
“果然,就跟我想的一樣。”劉醫生也沒有深究,隻是道,“他到底還是存有一些自救的欲望,秦先生,您還是得考慮考慮我說的辦法——帶他出去,接觸一些與過去有關的事物,也許他就能記起一些過去的記憶,恢複正常的精神狀態。”
記起過去的記憶……
然後呢?離開他嗎?
秦修瑾想起那幾張照片,陽光之下,身著女裝的明昕與模樣清俊的青年共餐,美得就像是一幅畫。
“秦先生?”
秦修瑾重重地閉眼,再度睜眼時,眼中陰霾已然被他強行驅散開,“我會試試看的——不過,隻能去公司,這是我的底線。”
可他沒有想到,夜裏當明昕聽到,明天他想帶自己去公司時,竟是格外強烈地反抗了起來。
秦修瑾害怕他傷害到自己,立刻將他抱住了。
這段時間因為食欲不振,明昕的四肢又纖細了幾分,輕易就被秦修瑾壓製住了全部掙紮,可哪怕失去了反抗的能力,他卻還在哭喊著:“我不要!我不要出去!”
“去公司昕昕可以見到很多人,昕昕不想去嗎?”
“不要,不要!”明昕的淚水,已經將他的睡衣前襟都打濕了,他雙手用力地攀在秦修瑾肩上,連雙腿都收緊了,圈在秦修瑾腰上,仿佛害怕被誰抓走一樣,“外麵很危險!外麵,外麵有好多壞人!昕昕不要出去!昕昕不要被抓走!”
這是最開始,秦修瑾經常對明昕說的話,現在從失去記憶的明昕口中吐出,卻猶如一把利刃般,紮進了他因明昕變得柔軟的內心。
“不會的,有我在,沒有人會傷害你的。”秦修瑾那雙灰眸中滿是憐惜與痛意。
明昕這樣恐懼的模樣,卻是令他原本動搖的內心,堅定了起來,他輕撫著明昕單薄的背脊,哄道:“我們就去公司看看,不會有別人看到昕昕的,怎麽樣?老是在家裏待著,昕昕也是會無聊到長蘑菇的。”
“不會,不會長蘑菇!”明昕哭著,仍是不願有任何鬆動,“有哥哥在,我不會無聊的!”
秦修瑾強行硬下心腸,冷冷道:“那我明天去公司,昕昕就自己一個人在家裏待著吧。”
果然,明昕立刻就顫抖起來,收緊的雙手雙腳,像是要和秦修瑾融為一體般,“不要!不要走!不要丟下我!”
如果有什麽,對於明昕來說,能和“出去”一樣恐怖,那必然是“一個人”。
他害怕一個人,害怕獨自在家,仿佛沒有人保護他,他就會立刻遭遇傷害一樣,所以過去秦修瑾每次去公司,都是趁著他睡著的時候去的,可即使是這樣,一旦他發覺身旁無人,就會立刻醒來,哭泣著四處尋找秦修瑾。
他像是攀在秦修瑾身上的菟絲子般,一旦失去寄主,就會立時死亡,而此時此刻,他正是害怕著那樣的死亡,竟是揚起臉,毫無章法地在秦修瑾臉上不停啄吻著,一邊親吻,一邊從口中,透出祈求般的、恐懼又悲傷的聲音,“不要去公司,不要離開我……我們就待在家裏,不要出去……”
溫熱的**,落在明昕蒼白的臉上,然而他的眼中卻倒映不出任何人、任何東西,他感受不到秦修瑾痛苦的臉龐與含淚的灰眸,隻是不停地親吻著,仿佛這樣,他的一切願望就會被實現一般。
在這一瞬間,秦修瑾竟忽然意識到,比起明昕像這樣祈求般地親吻,他更想要的,竟是像那天在酒店中,一邊掙紮一邊破口大罵,咬他、打他,亦或是狡詐地求饒,難以自製地哭泣著的,活潑而有生機的明昕。
淚水浸濕灰眸,化為深不見底的恨意。
他第一次拒絕了明昕的親吻。
“明天我們就去公司。”秦修瑾冷酷地作出了決斷。
……
明昕睡著了。
可盡管是睡著了,他卻也依然緊緊抱著秦修瑾不願意鬆手,秦修瑾便隻能抱著他,和他一起躺在被窩中,陪他一起睡覺。
看著他即使是緊緊閉著,卻也依然流著淚水的雙眼,秦修瑾再度記起那一天,他闖入衛生間,看到滿臉恐懼縮在衛生間角落的明昕。
那種眼神,仿佛他是可怕的野獸,即將將他撕碎吞食。
也許,現在的明昕,就將自己關在那樣的房間裏,黑暗在屋外嘶吼,而他無能為力。
唯有外力,才能將他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