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院中一群人還在等候著, 模樣也一如當初迎親隊伍剛入涼州之時。

胡孛兒和張君奉分立院門兩邊,到此時還覺剛才排場太過興師動眾,若是換身行頭、配齊諸禮, 可就真是大婚架勢了。

“難怪不讓我直接去帶人回來,軍司可真夠上心的。”胡孛兒犯嘀咕。

張君奉道:“真沒想到, 軍司還會有這樣一日。”

“可不是, 我曾以為軍司這樣的, 心裏就沒這檔子事了……”

二人小聲說著,各自扭頭朝裏麵看,許久,可算看到軍司出來了, 當即斷了話頭。

穆長洲緩步走出,朝後招一下手。

一群婢女跟來,手中托著自上房中取出的行李,一樣一樣收整好,送去隊伍中。

胡孛兒打量著穆長洲的臉, 忍不住道:“軍司此番來迎夫人, 可與當初迎親時大不相同了。”

穆長洲問:“哪裏不同,不還是一樣的人?”

胡孛兒張嘴就道:“喜氣啊!”

穆長洲沒說什麽, 隻嘴邊隱隱帶笑, 轉頭朝後看。

舜音跟在最後,走出院門,攏了攏身上披風,抬頭見隊伍裏還特地引來了馬車,更像迎親了, 不禁與他對視一眼。

他身正背直,閑閑站立, 人前又是這般沉穩雅態,半點看不出之前在房中的熱切。

“你將人關在何處了?”舜音找了句話問。

穆長洲當然知道她是問賀舍啜,眉頭微動:“倒真像是為這個回來的了。”

舜音低聲說:“先前你也沒給我機會問。”

先前是沒機會問,在那間上房裏被他抱了那麽久,被鬆開時,她耳邊、頸邊到唇上,都一片滾燙發麻。

穆長洲瞬間會了意,一笑,才答:“遲早你都會知道。”

忽而瞥見張君奉和胡孛兒探究的眼神,舜音垂眸,不說了,看似一臉鎮定地登上了車。

穆長洲見她上了車,才伸手牽了韁繩,翻身上馬,下令:“回城。”

暮鼓沉沉,殘陽欲墜,涼州城在最後一絲落日餘暉中被浸染出一層薄紅。

一行隊伍趕到此時才入了城。

天色將晚,軍司府中好一陣人仰馬翻。

府門大開,昌風和勝雨領著隨從侍女,匆匆走至府外,迎接突然歸來的主人。

舜音自車中下來,雙腳踩地,抬頭看一眼府門,才發現自己離開也有些日子了。

穆長洲在旁下了馬,看她隻站著,朝府門處遞去一眼。

勝雨立即快步走近來迎,臉上帶著驚喜:“夫人回來得真快,原以為要好幾個月。”

舜音朝府裏走,隻隨聲“嗯”了一句,個中詳細也沒法直說。

進了府門,一邊走一邊解下了身上披風,剛交到勝雨手中,卻覺她一直盯著自己,舜音不禁看去一眼,就見她跟在右側,臉上驚喜已退,反是一副欲言又止模樣。

“怎麽了?”

勝雨捧著她的披風,湊近兩步,在她右耳邊低語了幾句。

舜音腳步一停,詫異地朝府裏看去一眼,才又沿著寬直的木廊往前,拐過彎,在前院中又走一段,至花廳外,隔著半開的窗戶往裏看,隻見裏麵坐了個人,著淡黃窄袖短衫,束青綢襇裙,收握雙手在膝頭,文文靜靜地低頭垂眼。

竟然是陸正念。

舜音不動聲色地走開,又原路回到了廊上,轉頭朝府門方向看。

穆長洲剛在府門外交代了胡孛兒和張君奉幾句,入了門,正往裏走,一旁跟著昌風,在他身側飛快說了什麽。他踏在廊上,抬頭看來,目光落在舜音這裏,腳步快了許多。

到了跟前,他朝花廳那裏遠看了一眼,沉聲說:“我許久不曾回府,你們卻留人在府上?”

勝雨忙回:“軍司恕罪,今日總管府令陸家姑娘來給軍司送總管壽帖,讓她一定要親手交到軍司手上才能離開,我們隻得留人到此時。原本打算再過片刻,至宵禁前確定軍司不返,便以此為由請陸姑娘返回了,不想軍司恰好攜夫人同歸,這才撞上……”

穆長洲明白了,他之前與閻會真當街說話的事大概是起了作用,總管府居然給他來了這麽一出,隨意便塞了個人過來,還特地選了無權無勢的陸迢之女。

心中想著,眼睛已看去舜音身上。

舜音站在一旁,什麽都沒說,心裏也明白了大概。總管府是在試他,或許也是想製造些口舌是非,回頭隻需隨便尋個理由便能輕巧揭過此事。

大概是聽到了府上的動靜,廊彎處忽來細微腳步聲響,陸正念自花廳方向匆匆走了過來。

隔得還遠,她便屈身見禮,一眼看去舜音身上,又轉去穆長洲身上,眼神怯怯的,自手中拿出帖子:“軍司,夫人,你們既已返回,那……那我是不是能走了?”

舜音隻覺此刻情形古怪,往邊上讓開兩步:“問過軍司便是。”

穆長洲看去她身上:“問我?”

舜音能怎麽說,人是送來他跟前的,若非她提前回來了,根本不會知道此事,本就是他的事,何況人家姑娘還對他有意。她點點頭,隻站在一邊,眼睛刻意也沒多看。

穆長洲盯著她,口氣卻衝著陸正念:“還是問夫人吧。”說罷反而轉身走開了,去了前院中。

陸正念立即走到舜音麵前,低低道:“夫人,讓我走吧,耽誤許久,我父親該擔心了。”

舜音不禁看了眼穆長洲身影,轉頭看她,竟覺她口氣好似央求,掃視左右,抬一下手,示意她往外走。

陸正念連忙跟上。

舜音特地走在左側,直到府門口,才低聲問:“你可知總管府讓你送帖的用意?”

陸正念將帖子遞上:“在城中遇上總管府侍從,才得了這個差事,便是這用意了。”

舜音想了想,不知道也好,那便不是有意卷入其中,接過帖子,停步低語:“那你為何像是不願,你不是……對軍司有意麽?”語氣如常,隻心底竟隱隱的不舒服,以往也並未有過。

陸正念似嚇了一跳,連連搖手:“不不,我怎會……我都不敢接近軍司。”

舜音意外,看她方才模樣似乎真有些怕穆長洲:“可你之前那般看他?”

陸正念更驚,臉上一白,又紅成一片,慌忙道:“沒有,夫人誤會了,我看軍司不是……不是那般意思,也從未多看過。”話都沒說完,她便已快步走向府門,竟像是要逃。

胡孛兒和張君奉剛按穆長洲吩咐妥善歸置了兵馬回營,一左一右自外走入,險些要被她撞到。

陸正念又似嚇了一跳,低著頭,飛快自二人中間出府走了。

胡孛兒納悶:“這是做什麽?”

舜音站了站才回神,轉頭叫了勝雨,讓她安排隨從去送行陸正念,以免天色晚了不安全。

回到先前廊下,卻見穆長洲就站在那裏,似正等著她。

“問我?”他不緊不慢,將先前的話重複了一遍。

舜音眼一晃,走去他麵前:“我總不能拿軍司夫人來壓她。”

他忽說:“我倒希望有那一日。”

舜音不禁抬眼看他:“那是我處置的不夠好了?”

“不夠。”穆長洲哼笑一聲,手指在她耳下一撥,“我等著你處置夠好的那日。”

舜音一手撫住晃動的耳墜,氣息也跟著在晃,盯著他臉,隻覺他笑聲語氣都沉,似不滿意,忍不住微微挑眉。

彼此對視一瞬,穆長洲忽而轉頭吩咐:“把夫人的東西都送入主屋。”又添一句,“東屋也收拾一下,東西皆搬去主屋。”

舜音目光頓時一斂,他聲音未免也太高了,轉眼看見胡孛兒和張君奉往這裏來了,將帖子往他手中一塞,轉身往後院走。

餘光瞥見他拿了帖子,動了腳步,領著胡張二人往前廳去了。

後院中果然忙碌起來,侍女們忙不迭地出入東屋收拾。

勝雨辟了別屋出來,請舜音過去梳洗換衣。

這一路匆忙趕回,天色本就晚了,等她梳洗完畢,用過茶飯,走在後院中時,已然時辰不早。

舜音攏了衣襟,囑咐勝雨:“今日府中的事隻當沒有過,不要對外說。”

勝雨在前引路道:“夫人放心,陸姑娘不曾來過。”

她點點頭,走在廊上,停步才發現已被引至主屋外,轉頭去看東屋,那裏已然一片漆黑,才想起東西已搬走了,麵前主屋裏倒是一室燈火。

勝雨帶笑屈身:“軍司說今日當算大禮之日,請夫人早些入屋安置。”說完退去。

舜音便又想起了先前迎接她的陣仗,定定神,進了屋中。

她的東西果然都已送入,一樣一樣歸置在四周,折本私物放在了桌上,妝奩置於窗前,這屋中忽就多了她的痕跡。

門輕響,又合上。

她回頭,穆長洲已經走入,袖上護臂已除,周身帶著濕氣,目光同樣打量著四下,又轉來她身上。

舜音還以為他留在前廳與胡孛兒和張君奉宴飲,沒想到回來的這麽快,走去桌前理了理折本,竟沒來由的有絲緊張,好像真的今日才剛成婚一般,口中說:“這麽早回來。”

穆長洲在身後解著腰帶,帶扣鬆開時細微輕響,從未這般清晰:“回來夠晚了,至少已有十天半月未歸。”

舜音覺得他像是在解釋先前的事,隨手放下折本,接了句:“那你因何不回?”

一回身,他已近在眼前,身上外袍輕敞,又如先前那般沉笑了聲:“你說我因何不回?”

舜音眉角一跳,腰已被他一手箍住,直撞上他胸膛。

直到此時才看出他眼下微帶青灰,下頜線清晰許多,清減了些許,她先前竟沒注意。

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忽見他目光越去了她身後,伸出隻手在桌上拿過什麽,擱在她身側桌上,翻開。

舜音瞥去一眼,陡然看到露骨的男女糾纏畫麵,耳後轟然一熱。

竟然是當初總管夫人給她的那本冊子,早就被她收在了櫃底,不知塵封了多久,今日卻因東屋之物盡數搬出,被搬到了這裏。

穆長洲一手箍著她腰,抵在她身前,一手緩緩翻著冊子。

舜音心中不覺飛跳,連忙伸手去遮擋。

穆長洲箍著她腰的手用了力,撥開她手,手指又翻了一頁:“今日方知,我以往讀的書也不算多。”

舜音臉上一下也熱了,幹脆抬手遮住他眼,蹙眉說:“別看了。”

穆長洲雙眼被她手擋著,唇邊似笑非笑,忽的摟她那隻手在她頸後一按,她頓時往前一傾,貼到他唇上,眼前尚隔著自己手背,激得她呼吸一頓。

之前被他揉撚太狠,唇上微麻還未消退,此刻又被他雙唇滾熱覆上。

緊跟著腰上一緊,他一把摟住她,走向屏後。

舜音跌坐下來,跌在床沿,卻是坐在了他身上。

穆長洲一手始終摟著她,臉退離了她唇,身卻反而更近,腰身緊迫威壓。

根本不知何時衣裳落盡,舜音右耳邊隻聽見紙冊輕響,他竟還在翻動,不禁氣息更急。

腰上的手也在動,翻動的聲音漸漸變得不真切,耳廓邊彌漫的都是彼此漸重的呼吸。

舜音身輕顫,如有不可名狀的暗湧,自背竄去腰,又如細細涓流,匯成一線,在拉拽著她的思緒,直至人猛然往前一靠,伏在他肩頭,一把抓住他肩。

那隻手又移去她腰上,手臂箍到她腰後,用力一托,一落。

舜音緊咬住唇,眼前如白茫了一瞬,而後才看到他寬厚的肩在動。

離得太近,看不見那些駭人可怖的痕跡,隻看到他頸邊漸漸細密的汗珠。

無人挑燈,室火漸微,彼此身影投映屏風,在眼角餘光裏越晃越暗。

周遭越暗,呼吸越沉,她甚至又聽見了一頁翻動書冊聲,明明能感覺到他深深隱忍,卻沒有疾風驟雨,她卻如受烈陽炙烤,抓在他肩頭的手也快抓不住,手心裏都是薄汗。

直至已快筋疲力竭,她終於兩手都抓到他肩上,就要穩不住,下意識喚了聲:“穆……”

後麵沒叫出來,又短又急,是呼吸斷了,隻能急切換氣。

穆長洲忽又將她一抱,喘著氣,貼到她耳邊:“我將音娘重新迎回,你對我是不是也該換個稱呼了?”

舜音無法思考,茫然般問:“換什麽?”

他貼她耳邊更近:“親近些的。”

舜音身上出汗,思緒凝結,飄著聲說:“二哥?”

穆長洲似笑了一聲,忽地摟緊她,肩峰一聳。

舜音霎時緊閉雙唇,口中仍泄露了一聲悶哼,手指抓緊他肩。

穆長洲終於扔開書冊,雙手都扣住了她,身一轉壓上去,聲啞而粗重:“不夠,下次要換個更親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