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雨天
次日, 顏清早早離校,和謝之硯一起回家。
這是他們開學以來第一次回家,差不多一月有餘, 心裏或多或少有些念家。
許久未見, 房屋兩側的鬆樹枝繁葉茂, 蓊蓊鬱鬱, 底下翻新的花圃種著密密麻麻的小雛菊, 簇擁著綠油油的葉麵, 襯得頗有生機。
“那我先回去, 下午再來找你。”
謝之硯沒進去,在門口和她隨口說了句。
顏清收回東張西望的視線,笑著點頭:“好, 你家裏有人嗎, 要不要在我家吃飯?”
爸媽知道她今天回家,特意準備了一桌飯菜迎接她。
如果謝之硯想來吃的話,她是非常歡迎的。
“不去了,我爸媽在家。”謝之硯懶散說著, 和她揮揮手,轉身離開,“走了。”
“好, 下午等你來找我。”
顏清沒強求,蹦蹦跳跳著推門進屋, 提著嗓子喊:“爸爸媽媽!我回來啦!”
顏媽第一個衝過來抱住了她, 嘴裏嚷嚷著乖女兒,顏爸在廚房忙著, 聽到聲音後急急忙忙跑出來,顧不上手上油漬, 拍了拍她的肩膀,臉上笑意止不住:“回來就好,先休息會兒,還有一個菜,馬上就能吃飯。”
顏清高興應下,清晰地感受到幸福這兩個字。
走過家裏的每一處角落,觀察著細微的變化:換了新的餐桌餐椅,添置了兩盆新盆栽,櫥櫃重新進行了整理收納……
家裏有太多太多的變化,唯一不變的是自己的臥室。
布局擺放一如當初,桌麵上罩著一層薄毯擋灰塵,**折疊著被子摞在枕邊,沒有任何動過的痕跡。
心中不由湧上一陣懷念,正要躺上去感受一下,樓下傳來了叫喊聲:“顏顏,下樓吃飯。”
“好!”
顏清立即給出回應,依依不舍地離開臥室!
關上房門的那刻,門鎖扣上“啪”一聲,自己的心頭莫名跟著一顫,像是封鎖她的世界。
顏爸今天準備的飯菜全是顏清喜歡的,生怕她在學校吃不習慣,給她盛了滿滿一碗飯,不停往她碗裏夾菜:“多吃點啊,全是你喜歡的菜,爸爸特意為你做的。”
“好,我不會浪費的。”
顏清沒拒絕,這是她爸爸忙了一上午的成果,自己哪怕撐著肚子也把碗裏的飯菜全部吃下去。
顏爸顏媽看著她吃飯的模樣別提有多開心了。
飯後,顏爸在廚房打掃衛生,顏清陪著媽媽聊天。
這一聊便是一下午,難得回一次家,想說的話實在太多,但她始終銘記“報喜不報憂”,隻說了最近發生的有趣事情,說了自己的學習近況,自己受到的委屈隻字未提。
畢竟是成年人了,有獨立思考的能力,沒必要把自己受到的委屈和爸爸媽媽說,這樣隻會徒增他們的煩惱。
顏媽喜歡聽女兒絮叨,一直耐心聽著,不打岔也不嫌她囉嗦,等到她說得口幹舌燥了,才主動問了幾個問題。
“和舍友相處的怎麽樣呀,沒人欺負你吧?”
顏清搖了搖搖頭:“我舍友很好相處,她們對我好的。”
顏媽鬆了口氣,摸了摸她的腦袋:“那就好,如果在外麵遇到什麽事,一定要和我說,或者找阿硯幫幫你,別一個人硬扛下來。”
頓了一秒,繼續問道:“對了,在學校和阿硯經常見麵嗎?”
顏清喝了口水,認真點頭:“我們天天見麵,如果忙的話也會兩天見一次。”
“哎呀,你們倆這麽膩歪以後怎麽找對象啊。”
“這麽大了該保持適當的距離了,社交該有些分寸,男生和女生之間避避嫌。”
顏清聽著媽媽的話,胸口突然悶了一下。
抬眸盯著她眨了眨眼,頭頂的日光燈直晃晃斜照下,正巧有一束刺到了自己的眼睛,幾分難受地垂下頭,微微張開的唇瓣默默閉上。
可是媽媽,我喜歡上謝之硯了。
我不想和他保持距離,我不想和別人談戀愛,我隻想和謝之硯在一起。
那束光沒有消散,雖沒有直接刺激自己的眼睛,卻已經深深地刺進了自己的左胸膛。
顏媽沒有注意到顏清情緒的變化,繼續問著:“那小陳呢,你們有聯係嗎?”
“小陳?哪個小陳。”
顏清被她前麵兩句話擾得心不在焉,一時沒反應過來她口中的小陳是誰。
“暑假那會兒來咱家玩的。”
“媽媽同學的兒子,記得嗎?”
顏清思緒被拉回,終於反應過來她口中的小陳是誰,捏著自己的手指淡淡出聲:“陳景朝嗎?”
“哎呀,我不知道他的名字,隻記得叫小陳。”
顏媽記不住事,能記住他叫小陳已經算是用心記了。
顏清若有所思:“偶爾有聯係。”
確實是偶爾,都是他會主動的聯係自己。
“小陳這孩子看起來不錯,你和阿硯可以帶著他一起相處,互相照應。”顏媽自顧自嘀咕著,同時起身朝廚房走去,“吃不吃葡萄呀,媽媽給你洗點葡萄?”
顏清正下意識要回答吃,突然想起今天下午陳景朝的比賽,慌慌張張打開手機看了一眼時間:15:30
還好,來得及。
從沙發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擺,跑進廚房和媽媽告別。
雙手環抱著她的腰肢,腦袋搭在肩上,不舍地撒著嬌:“媽媽,我要走啦,如果下周沒事我再回來看你。”
“好,反正家離得近,什麽時候回來都行。”
“在學校照顧好自己啊,生活費不夠跟媽媽講啊。”
顏媽向來寵女兒,一句又一句叮囑著,生怕她在外麵受到委屈。
顏清低聲呢喃:“好。”
眼眶卻不受控泛紅,氤氳著淺淺的潮濕感。
她並不覺得是自己變得愛掉眼淚了,而是在感到被愛意包圍的那一瞬,她會幸福地想要落淚。
不管是友情、愛情還是親情,永遠值得為幸福落淚。
顏清出門後朝著謝之硯家的方向走去,準備和他說這件事,巧得很,剛走幾步就碰到他也朝自己走過來。
隔著數米,謝之硯雙手隨意抄在兜裏,懶散又隨性。
穿著灰色連帽衛衣,鬆鬆垮垮撐在身上,他身型高瘦,不管穿什麽都有獨特的個人風格。
下麵穿著黑色休閑褲,是拖地款,但因為他個子高腿長,沒有直接拖在地上,剛好抵在腳踝處,將他身材比例襯得更加出色,簡直是行走的衣架子。
謝之硯在她麵前停下,從口袋裏伸出手,收斂了些不羈的姿態:“你怎麽出來了?正要去你家喊你回學校。”
他們原來計劃回校的時間是四點,謝之硯想著前提半小時去喊她,誰知半路碰見了。
“我有件事要和你說。”
顏清仰頭看著他回答。
自己其實應該早點和他說的,可惜自己沒記住,忘了要去看比賽這件事,若不是提到陳景朝的名字,她怕是要食言了。
謝之硯低頭垂眼,抬手理了理她額前被風吹得淩亂的碎發,勾著發尾繞在指尖上,自然又熟練地繞在她耳後,恣意出聲:“什麽事啊,邊走邊說。”
顏清點頭,跟在他的身後,勻速走在鬆尾街這條路。
天色漸漸暗沉,烏泱泱的雲朵依偎鑲嵌著,刮著輕飄飄的風,混雜著秋的氣息平滑進入胸膛,帶著涼爽的餘溫。
氣氛安靜了許多。
顏清卻無法沉浸下來,腦海中過了一遍措辭,開口道:“阿硯,我待會兒得去找一下陳景朝,你要不先回學校吧。”
話音落下,“陳景朝”這三個字深深刺入謝之硯的耳朵。
身體怔了怔,側過頭盯著她的眼睛:“你去見他?為什麽。”
“他今天有比賽,昨天邀請我去看了。”
緩緩垂下眼,她莫名不敢直視謝之硯的眼睛。
謝之硯此刻無心在意她的前半句話,細節地捕捉到後一句,聲音有些冷:“昨天,你們在一起?”
“嗯,我們昨天在圖書館學習的。”
顏清沒隱瞞,實話實說。
樹梢的小鳥撲棱著翅膀倏然飛起,掠過層層樹葉簌簌作響,摩擦著掉落下幾片黃色的枯葉,輕飄飄落在地麵。
下一秒,顏清腳底覆蓋上去,發出“吱呀”的細碎聲。
是此時唯一的聲音,不和諧,但打破了那句話後的安靜。
謝之硯呼吸變得很沉,沒說話,別開自己的視線。
昨晚給她發信息,她說自己在圖書館學習,自己則以為她是一個人,沒有多問。
可誰能想到,她那會兒在和陳景朝一起學習。
謝之硯自嘲笑著。
所以,她和陳景朝在圖書館學習是時同她和自己學習時的場景一樣嗎?
坐在學習小黑屋,關上屋門,兩個人共處一室,並肩相坐有說有笑。
謝之硯不敢想。
喉結滑過強壓下了心中的煩躁,胸腔逐漸湧起陣陣不爽裹挾著各種情緒徘徊在周圍。
他現在似乎有些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
顏清感受到他的異常“冷靜”,朝他那側貼了貼,主動拉上他的手臂,像是哄人一般,指腹緩緩摩挲他的肌膚,試探開口:“咦,怎麽啦?”
謝之硯沒回答,但並沒有推開她的手腕,任由她拉著自己手臂貼著自己。
顏清不免心慌,回想自己剛剛說的話以及昨晚的表現,小嘀咕。
“你是在生氣嗎?我昨晚真不是故意晚回信息的。”
“手裏靜音沒聽見,而且是反扣在桌麵,也沒有及時看到你的信息,對不起啦。”
謝之硯聽到她的解釋,僵硬地丟下四個字:“沒有生氣。”
自己從來不會因為她沒有及時回信息而生氣。
讓他內心感到不舒服的點是,她昨晚和陳景朝在一起,可自己離開的那天,她明明答應了自己不會去找別人……
顏清輕輕咬著唇瓣,眉間微皺:“你明明就是生氣了……”
聽著他的語氣,看著他對自己的冷淡,就差把“生氣”兩個字寫在臉上了。
但此刻顏清也有點小情緒了。
自己道歉了解釋了,謝之硯仍不理自己的話,自己也不想哄了。
一路上,兩人沒有說一句話。
仿佛都在置氣各走各的路,謝之硯意識到自己剛剛情緒的過激,好幾次轉頭看向顏清想和她道歉,卻不知道怎麽開口。
顏清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裙擺被陣風席卷飄起,雙手按壓著裙擺,一滴雨珠悄無聲息落在自己的額頭上,冰冰涼涼勾著身上泛起一陣寒栗。
抬手摸了摸,潮濕的水珠融於自己的掌心,仰頭看了看天空,黑壓壓一片,烏雲好像更陰沉了。
再接著,看到顆顆圓潤雨珠往下砸落,先是一顆、兩三顆,然後像撒網一樣落下來。
砸落在地麵,暈染了灰色的斑駁路麵,滴滴嗒嗒垂打著脆弱的樹葉,快要被它穿透;砸落在身上,浸濕身上薄薄的衣衫。
顏清聳了聳肩,下意識伸手去遮自己的腦袋,手腕已經被謝之硯緊緊攥住,沒有回神的時間,已經被他拉著跑起,淋著雨朝旁邊的站台跑去。
是鬆尾公交站。
站在裏麵正好可以躲雨。
好煩,又下雨了。
為什麽要在自己心情不好的時候下雨。
顏清落寞垂眼,站在車站台裏側。
劉海沾染了些濕意,潮潮地貼在一起,肩膀兩側淋了雨滴,隱隱透著少女的貼身肩帶,想要抬手整理一下衣服,卻反應過來自己的右手仍被謝之硯緊緊握著,稍微掙脫了一下,沒有掙脫開。
雨水打在地麵四處迸濺,順著地麵的坡度下滑滲入下水管道,空氣中翻湧著泥土的草木氣息,混著風雨一並侵襲全身。
謝之硯神色顫了顫,下意識往前一步,站在她的身前,為她擋住風雨。
顏清心頭微怔,抬眸,一雙濕漉漉的漆黑眼眸看向他。
盡管在鬧別扭,他還是會下意識拉著自己躲雨,站在自己前麵為自己擋雨。
不由得心中湧上一陣說不出的複雜滋味,默默垂下眼,再次動了動自己的手腕。
謝之硯這會兒才察覺到她的小動作。
後知後覺自己還牽著她的手,心裏緊了緊,手指離開她的肌膚,鬆開了她的手腕。
隨後側過腦袋看向自己身後的她,壓著情緒,假裝漫不經心,聲音慵懶略顯隨意:“所以,他約你吃飯,約你去圖書館學習,約你看比賽,是在追你?”
顏清正在包裏摸索著耳機,聽到這句話愣了秒。
似乎沒反應過來他話裏的意思,下意識想要否認解釋,謝之硯的聲音再次飄進自己耳邊。
“拒絕了吧。”
幹脆利落,直白明確的四個字。
那一刻,顏清心跳開始不受控地加速。
耳機從包裏拿出,緊緊攥在手心,胸腔的起伏快要抑製不住,睫毛顫著,強忍緊張與怦然,微微踮起腳尖,直勾勾地盯著他的眼睛,軟言反問:“原因呢?”
清脆悅耳的聲音混雜在雨聲潺潺中,七零八落地飄在耳畔,謝之硯被她聲音漸漸勾起,撩起心底一片漣漪。
視線不自覺落在她的唇瓣上,身上莫名泛起燥熱,像是克製壓抑著某處的情感,最終撇過腦袋沒有回答。
可顏清還在等。
這是她第一次這麽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為什麽要讓自己拒絕。
為什麽要在意他是否在追求自己。
謝之硯,你是不是喜歡我,所以會在意、會生氣、會吃醋……
心中猜想越來越多,對他的答案期待值也越來越高。
所以,會是自己想得那樣嗎?
空氣的沉寂,雨聲的嘈雜。
顏清久久沒有等到他的答案,失落地垂下眼,心情不免低落下來,耐心一點點被消磨,索性最後直接拿出耳機塞進耳朵裏,想要蔽外界的聲音,不願再聽他講話。
可戴上耳機的那一秒,便聽到謝之硯低低地歎息,克製又隱忍地壓著聲音低語——
“笨蛋,怎麽就看不出我喜歡你呢。”
那一刻,似乎周圍雨聲都變小了,空氣中凝固著那一道清冽的聲音,以及自己震耳欲聾的心跳聲。
像是世界停了,時間停了,我的心髒仍在為你怦然跳動。
顏清怔怔抬頭看向謝之硯,想要和他確認這個答案。
而此時,耳機裏的音樂緩緩播出:“Finding love standing right where we are your lips.”
恰好對應此刻:
我發現真愛就在眼前,但我們都欲言又止。
顏清心中**漾起一片悸動,倏然露笑,眉眼彎彎地看著他。
眼神裏盡是熱烈直白的愛意,在這潮濕悶熱的雨天裏,如同一觸即燃的烈火,生生不息。
謝之硯,你是不是以為我沒聽見?
噓,我聽見了。
聽見了這份藏匿於耳機裏的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