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潮濕

《藏進耳機的喜歡》

七星桃/文

2023.7.4

“沙沙——嘶——啪嗒。”

摩擦聲,撕扯聲,掉落聲。

掌心懸在空中,糖果散在桌麵,半遮半掩蓋住了底下的數學試卷。

視線掃過那堆零散的糖果,顏清似乎有些不滿,收回停在空中的手,重新伸進書包裏摸了好一會兒,慢吞吞地從裏麵抓出最後一把糖果。

兩顆粉色、一顆藍色、一顆黃色、兩顆綠色。

這才露出滿意的笑,將其餘顏色的糖果重新收回書包,隻留下兩顆綠色的。

是新出的味道,也是她最喜歡的青檸味。

指尖捏住糖果兩端,還沒來得及剝開外麵那層塑料糖紙,耳邊悄然響起一道男聲:“又吃糖?”

聲線被壓得又低又磁,尾音微微揚起顯得幾分散漫,聽著不大正經。

顏清動作停下,轉頭看到謝之硯正盯著自己看。

手臂曲著,掌心撐著半邊臉頰,另一隻手隨意地轉著筆,笑得幾分懶散。

接著,他那漫不經心的語氣悠悠傳來:“實名舉報學委上課吃糖。”

縱使知道是玩笑話,顏清仍不免心虛,收回視線無理狡辯:“是自習課,沒有老師在,我偷偷吃一顆而已。”

“自習課就不是課了?”謝之硯目光落在她的側臉,繼續反駁。

顏清深知自己理虧但不服輸,緊攥著手心的糖發出極其細微的塑料摩擦聲,一字一句道:“可是我記得某人也在早自習吃早飯啊。”

格外加重了“某人”,生怕謝之硯沒聽懂話裏的意思。

謝之硯沉默,這一局完敗。

顏清藏不住心底的喜悅,眨了眨眼,俏皮地衝他做了一個鬼臉,隻是做完還沒來得及收回表情,整個人已經僵在原地,視線落在了謝之硯身後的那扇窗戶上。

班主任就這麽靜悄悄地站在窗外,朝顏清展示著他的死亡凝視。

兩人視線對上的那刻,沒給任何過渡的時間,直接打開窗子,不乏怒氣地喊出了他們的名字。

“顏清,謝之硯!”

“你們兩個給我出來!”

頃刻,全班人的視線聚集在他們兩人身上。

頂著眾目睽睽,顏清低著頭尷尬地起身離開,謝之硯緊跟其後。

教室外,烏雲密布天色陰沉,沉重得仿佛快要墜下。

顏清與謝之硯並肩站在班級門口,頭頂上方懸著高二一班的班牌,最底下標注著班主任的姓名:任強。

任強,班主任兼數學老師。

文理分科後一直帶著這個班,時間不長不短,但也差不多摸清了這些學生的脾性。

“你們兩個!”

“一個忙著做鬼臉,一個忙著說話,哪有那麽多講不完的話啊?就不能少說兩句,把時間用來寫寫作業背背書?”

顏清被這洪亮的嗓門嚇得一哆嗦,雙手下意識扯住衣擺準備乖乖道歉認錯,誰知任強歎了口氣又自顧自講起來。

“不可否認,你們成績是不錯,但要起到帶頭作用啊。”

“學委和體委,兩位班委要有做班委的責任,不然怎麽讓別人信服。”

聲音轉瞬放低,能聽得出來,任強說話態度比剛才那會兒緩和了不少。

顏清不禁鬆了口氣,微微抬眼看了眼任強:

穿著他最愛的藍色襯衫,擺著最舒適的背後藏手姿勢,眉毛舒展,目光還算慈祥,怎麽看都不像生氣的樣子。

確實,任強並沒有很生氣,本意也不想罵他們。

剛剛那架勢就是給學生做做樣子,別真以為自己這個班主任什麽都不管,整日沒大沒小地鬧騰。

“我已經懶得說你們了,你們就在這兒站到下課,好好反省。”

“下次再被我發現,安排你倆分開坐。”

任強放完狠話便擺擺手表示這事情過去了,他打心底是喜歡這兩個孩子的。一個年級第一,一個年級前十,除了平時話多比較鬧騰,挑不出其他毛病了,畢竟成績擺在那兒呢。

“還有,罰站不許再講話了。”

任強臨走前對兩人發出最為嚴肅的警告,像是下達了死命令。

顏清連著點頭讚同,認真應和:“老師你放心,我絕對會扛住**,不再和謝之硯講話。”

謝之硯聽到這話下意識皺眉,沒吱聲。

任強沒在走廊多停留,叮囑完最後一句匆匆離開。

顏清目光一直跟隨他的背影,直至消失在自己視線裏才徹底放鬆下來,透過窗戶往教室裏探頭探腦,瞄了眼牆上掛著的時鍾,上麵顯示:四點十分。

算了算下課時間,還剩十五分鍾。

十五分鍾不和謝之硯講話,顏清覺得自己還是可以撐住的,乖乖閉上嘴巴將注意力轉移到別處。

捏捏手指理理劉海,對麵教室看兩眼,前麵走廊瞄一眼……漫長的時間,無聊的罰站,顏清目光最終還是落在了自己的竹馬身上。

謝之硯個子很高,去年體檢已經一米八七,自己隻能挨到他肩膀上麵一點。他是天生的冷白皮,輪廓分明,骨相感很足,薄唇挺鼻,眉眼間透著些銳氣清冷,給人一種不易接近的冷酷感。

但顏清無法否認,自己很喜歡這類長相的男生,對自己有種無法言說的吸引力。

似乎是少女目光過於灼熱,謝之硯被盯得不太適應,淡然轉頭卻低低地對上她的視線。

她的眼睛很圓很大,瞳眸烏黑,有神有靈氣,睫毛長長的微翹著,笑起時格外得甜。

下一秒,顏清便眉眼彎彎朝自己笑了起來,無害地眨了眨眼,大大方方地別過視線,看向外麵的景色。

謝之硯此刻卻莫名湧起一陣煩躁。

十分鍾過去了,她還沒有和自己講話。

五月的天任性得很,上午多雲轉晴,現在轉眼變得烏雲籠罩,悶熱的空氣裏感受不到一絲涼風,就連樹上的樹葉也靜得毫無動靜,像是隨時要下暴雨的跡象。

顏清盯著外麵的天,像是恍然意識到什麽,驚得立馬轉頭看向謝之硯,手肘拱了拱他的手臂,低聲喊著:“謝之硯!”

喊出的第一聲,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謝之硯?”顏清稍許提高了些音量,試探性地又喊了一次。

謝之硯仍麵無表情平視前方。

他自然是聽得見也感受得到,可心裏記掛著剛剛那句話,不願搭理她。

顏清再次拱了拱手臂,還沒來得及喊出他的名字,他已經往旁邊躲開,與自己拉開一小段距離。

當即,顏清愣了一秒,但又很快察覺到他的情緒,意識到自己剛才說的話可能存在一些小問題。

可能這就是青梅竹馬吧。

他們倆朝夕相處早已形成一個動作、一個表情甚至一個眼神就能輕易洞悉對方情緒的默契。

顏清主動往他身邊挪了一小步,再次與他手臂相貼,側過腦袋眨了眨眼,笑眯眯哄著他。

“對不起啦,是我說錯話了。”

“我才舍不得不和你講話呢。”

馬尾高高地紮起,劉海垂在額前,白皙肌膚水靈靈地似在發亮,那雙水汪汪的杏眸又黑又亮,直勾勾盯著謝之硯,雙手更是不知何時拉住了他的衣服,拽著衣角輕輕晃動著:“理我一下好不好?”

行,又是這一招。

眨眨眼睛,笑眯眯,拽著衣角晃來晃去,每次都喜歡這樣和自己撒嬌。

但無法否認,對謝之硯而言,這招永遠管用。

謝之硯斂著眉眼,強裝最後冷酷:“是誰先說話的?”

顏清乖乖回答:“我。”

謝之硯繼續問:“是誰**誰說話的?”

“我……**謝之硯。”

有點難以啟齒,但也能說出口。

謝之硯有種重新搶回主導權的感覺,滿意挑眉,側過腦袋和她靠得更近:“說說吧,什麽事兒。”

顏清仍笑眯眯,湊到他耳邊輕輕開口:“今天放學你等等我,感覺會下雨,我沒帶雨傘。”

少女呼出的氣息全部傾灑在謝之硯耳根,不動聲色地暈成粉色,勾得脖頸泛起陣陣癢意。

“今天是周五。”謝之硯好像在思考。

他們兩家靠得近,離學校也近,向來是一起步行上下學,隻有周五放學是例外。

顏清周五要留班值日衛生,謝之硯要去學校旁邊的社區做誌願者,各自時間不同步,所以達成共識,周五放學各自行動。

聽到這個回答,顏清才意識到今天是周五,兩人都有各自的事情要處理。

半晌,溫吞開口:“下雨也要去嗎?”

話音剛落,迎麵而來的風貼著肌膚習習吹過,拂過臉頰碎發,拂過膝上裙擺,卷席一陣潮濕的氣息,耳邊充盈著淅淅瀝瀝的雨聲。

下雨了。

顏清視線轉移到外麵,灰蒙蒙的天下起了雨,且雨勢逐漸變大,成碩大的雨珠直線落下衝洗著樹葉,順著風勢斜斜飄進走廊,在地麵形成斑斑點點的印跡……

謝之硯低頭看了眼身旁的人,神色忽暗,嘴角漾笑:“自己想辦法。”

放學鈴聲響起,最後一節課結束。

教室果真隻剩顏清一人,謝之硯確實沒有留下來。

顏清難免有些情緒,邊打掃邊發牢騷,不就是下雨嘛,沒傘也能跑回去,有什麽大不了的!

然而當自己站在一樓走廊,看著外麵驟雨傾瀉而下,地麵濕漉一片,剛邁出的腳步又膽怯後退至角落。

雨勢太大,真要冒雨跑出去,她的白色襯衫大抵會淋得濕透,書包裏的書本同樣會遭殃。

可是她借不到雨傘,班上同學都沒有多餘的傘,想想也是,誰上學帶兩把傘啊。

顏清站在那兒,頭發早已被風吹得淩亂,鞋襪被雨水打濕,露出的小腿布滿了雨絲緩緩往下淌,涼絲絲地貼著肌膚一點都不舒服。

從書包裏拿出紙巾,彎下腰隨意擦了腿上的雨水,雙手拽著裙擺遮掩雙腿沿牆壁蹲下,緩緩抱住膝蓋。

“謝之硯,你真不管我了嗎……”

黯然垂下眼,睫毛輕輕撲閃,無神地看著地麵被雨水勾勒出的漣漪,耳邊充斥著雜亂無章的雨聲,正被擾得心煩意亂時,雨聲混雜一道清洌的聲音傳來——

“顏清!”

少女瞬間抬頭,隻看得見那傾覆落下的湍急雨水暈染了薄薄霧靄,一抹高高瘦瘦的身影出現在自己麵前。

白色襯衣黑色褲子,標準的一中校服,歪著的領口隨意解著第一顆紐扣,右手彎曲撐著透明雨傘,雨水落在雨傘上又順著傘麵往下滑落凝聚成豆大雨珠掉落地麵。

——啪嗒。

水花四濺,模糊了地麵倒映出的少年模樣。

站在雨裏的謝之硯沾了些水霧的清凜,渾身散發著無法言說的冷酷,可當視線與顏清那雙濕漉漉的杏眸對上,一身寒氣消散得無影無蹤,眼底盡是不易窺見的柔意。

顏清心底湧上一陣委屈,環抱在膝上的雙手緩緩鬆開,十分依賴地朝他伸出右手,可憐兮兮地開口:“我腿麻了……”

話音落下,掌心貼住一片溫熱,指腹按壓著手背相握著,輕輕一拽,雙腳軟綿綿地踩入那堆雨水中,雜亂四濺著打濕了鞋麵。

整個人被拉入那片傘下,毫無預兆地跌入他的懷裏,獨特的氣息驟然侵襲鼻腔,像是清爽的柑橘味兒混雜著淡淡的木質香。

顏清收回抵在他胸膛的手,皺著眉摸了摸撞到他胸膛的額頭,仰頭看向他,眼神裏透著少許不滿。

“不是說讓我自己想辦法嘛。”

“怎麽現在又來管我了?”

潮熱的濕氣蘊在周圍,驟雨湍急不停,少女輕靈的聲音在這雜亂的雨聲裏顯得格外清亮。

謝之硯下意識垂眼看她,卻猝不及防地在這驟雨纏綿中,空氣潮濕下與她目光相對。

也隻是一秒,之後避開視線,鬆開她的手腕,不動聲色地將撐傘的手臂往她那側移了移。

聲線低緩,聲音清洌,像是夏夜海上翻滾的浪花,低低纏在耳邊。

“有嗎。”

“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