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得藥引

“怎麽會這麽晚還過來?”

柳氏一見姚守寧這模樣,又驚又怒又心疼,連忙讓曹嬤嬤拿了帕子過來,又招呼逢春帶冬葵去換身幹淨的衣裙,深怕兩人風寒感冒了。

“我總覺得有事要發生,有些害怕。”姚守寧被柳氏拉住的時候,渾身直抖。

“想過來看看娘。”

柳氏聽她這話,還以為她所說的‘害怕’,是指今日打雷罷了:

“能有什麽事發生?就打個雷,看把你嚇的。”

姚守寧也冷,隻覺得寒氣入體,說話都有些不大利索。

手腳凍得就像是要失去了知覺,不過她的腦子卻轉得很快,發現這會兒夜已經深了,柳氏卻並沒有換上寢衣,反倒穿了一身便於行動的深色行裝,連挽的發髻都拆散了,作男子打扮,像是要出門的架勢。

“這麽晚了,娘怎麽還不睡?”

她問了一句,柳氏便別開了臉,但眉梢皺了皺:

“我還不能睡。”

“您要出門?”姚守寧緊接著又問了一句,柳氏下意識的反駁:

“當然不是。”

“那您這……”

姚守寧的目光在她身上掃了一眼,柳氏知道她是指自己出行的裝束,便淡淡的道:

“今夜打雷暴雨,我怕你姐姐那邊有問題,所以隨時都有可能會去看看她,換身衣裳,方便走動而已。”

她說完這話,又看了女兒一眼:

“不然你以為這麽大雨,我還要去哪兒呢?”

姚守寧猶豫了一下,覺得她說的很有道理。

今夜風大雨大,過來的時候狂風將家中的一棵棗樹都吹折了,雨水大得像是連成了線,家裏不少地方已經積蓄水窪了。

不久之前神都才經曆過半個月的大雨,幾乎將城池都淹了,聽說不遠處的白陵水江河水泛濫,至今還有沿岸百姓受苦。

這幾日下雨恐怕又使災情反複,今晚這一場暴雨一下,整個神都明日恐怕出行都成困難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柳氏出門的機率自然是很小的,暴雨之下,有水患危機,再加上已經是夜半三更,雨大路黑,更不好走。

所以她雖然換了一身簡便的衣裳,但姚守寧覺得她說這話說的讓人無法反駁。

暴雨帶來的影響不少,今晚氣溫又降了些,姚婉寧近來病情反複,柳氏向來很擔憂大女兒的病情,此時說想要去照顧她,也是大有可能的。

想到這裏,她本該寬心才是,卻不知為何,那股不妙的預感不減反增了。

“娘,我想娘陪我。”

她拉了柳氏的手撒嬌:

“今夜別出門了。”

曹嬤嬤聽她說著這話,不由偷偷看了柳氏一眼,也幫腔說話:

“對啊太太,今夜雨如此之大,幹脆您也別出去了,留下來陪陪二小姐吧。”

柳氏抬頭看她,神情有些欲言又止,曹嬤嬤不敢看她眼睛:

“若大小姐不舒坦,清元、白玉總會來報的,到時再去也不遲。”

“你們……”柳氏被兩人一勸,有些著急,卻見姚守寧一臉央求。

她向來懂事,知道家裏有個病重的姐姐,雖說喜歡撒嬌,卻很少有過份的要求。

柳氏自來重視姚婉寧,忽略了這個女兒的時間多。

想到白天的時候溫太太上門,話裏行間也有想要定下溫景隨與姚守寧婚事的意思,柳氏的那顆心一下便軟了許多。

以往柳氏總覺得這個女兒還小,留在她身邊的時候多,她的心思便大部份放在長女身上,隻擔憂姚婉寧活不了多久,也想著將來若是姚婉寧身體照顧好了,與姚守寧相伴的時間未來多的是。

卻哪知溫太太昨日上門暗示可以將兩家兒女婚事提上議程,柳氏才驚覺姚守寧眼見就要到談婚論嫁的年紀,恐怕留也留不在她身邊多久。

溫太太此人又很重規矩,將來姚守寧要是嫁到溫家,恐怕不如現在這樣自由,母女二人又能相伴幾時呢?

想到這裏,柳氏眼睛都有些酸澀,歎了口氣,態度妥協:

“好吧。”

姚守寧見她答應,心中一顆大石落地。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事情的關鍵就在柳氏的身上,今夜她守著柳氏,隻要沒有意外發生,這場不妙的預感總會順利渡過。

想到這裏,她連忙就說道:

“既然娘不出門了,今晚我留在您這裏睡好了。”

外頭雨大,過來的時候就十分不容易,這會兒外頭狂風更急了,‘呼呼’作響,吹打在屋頂,像是鬼哭狼嚎似的,若再回去,恐怕更難走。

柳氏有些無奈,也擔憂女兒這樣的情況下回房不大安全,便點了點頭。

反正近來姚翝忙於西城案子,幾乎已經不回家歇宿了,偶爾抽個時間歸家,也僅僅是回來洗漱一番換件衣服就走。

“那正好,我去把正房裏間的紗櫥收出來。”

曹嬤嬤也很歡喜,連忙就要起身去收拾內屋:

“自入冬之後,太太好久沒有睡過了,床鋪得重新再鋪。”

當年姚家隨姚翝升遷搬入神都買下了這套房屋之時,姚守寧的年紀還不大,新搬了家她有些害怕,時常撒嬌想要粘在柳氏身側。

那會兒柳氏便在自己的房屋內令人專門打造了一個小紗櫥,以紗糊的推拉門相隔,裏麵鋪了炕榻被褥,以便女兒夜宿。

後來她逐漸再大些,姚家經濟寬裕了,才讓人給她新修了屋舍,搬了房間單住。

這會兒她一提出要跟柳氏一起睡,曹嬤嬤自然便以為柳氏今夜已經打消了外出的念頭,連忙歡喜的要去給姚守寧鋪床疊被。

柳氏見此情景,索性沉住氣,又吩咐逢春讓廚房多送熱水,讓女兒重新沐浴更衣,深怕她再受涼了。

姚守寧泡了個熱水澡祛寒,鑽進被窩之時,柳氏拿了條帕子,動作溫柔的替她絞頭發。

她問起冬葵,柳氏就說道:

“冬葵也去洗漱換衣服,以免受涼了。”

姚守寧點了點頭,對柳氏這話不疑有他。

屋外點了碳盆,熱氣源源不絕的送來,她躺在綢被裏,被母親照顧著,隻覺得緊繃的神經此時徹底放鬆,那疲倦感便湧上來了,擋都擋不住。

“娘,我有點困了,您別走,就在這裏陪我。”

她伸出細軟白嫩的手掩住自己的嘴巴,打了個小小的嗬欠,眨了眨眼中的淚珠:

“我想要拉著娘的手。”

“跟孩子似的。”

柳氏的心軟成一團,看著女兒那明明已經困倦,卻又強打著精神不肯閉眼的樣子,眼裏充滿愛憐:

“你睡就是了,娘坐在這裏,替你擦頭發呢,怎麽能握著你的手?”

她的臉似鵝蛋一般,沐浴之後雙頰嫣紅。

那朱唇如塗了豔麗的口脂,黑發如瀑,又濃又密又長,在燈光下黑到近乎呈幽藍之色。

紅唇映著雪膚,眉毛長得也很好,仿佛每一處都是上天精心雕琢而成,既有渾然天成的稚嫩,卻又不自覺的帶著媚人的**,美得驚心動魄。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她眼睛下方的兩團淡淡的青影。

聽冬葵說,她已經好幾天沒睡好了,做了惡夢——柳氏猜測應該是當日西城案件發生之後,她被嚇到了。

雖說當時姚守寧表現鎮定,可她畢竟還是個孩子,看到出了人命案子,又怎麽會不害怕呢?

想到當日自己一時意氣用事去鬧事,最終引來的這場災禍,不由更加後悔了。

“睡吧。”

柳氏放低了聲音,難得溫柔的哄了一句,又伸手輕輕的去揉姚守寧的眼睛:

“娘會守著你睡著的。”

姚守寧勉強點了點頭,得了柳氏的保證之後,她很快放心的閉上了雙眼。

外頭縱然暴風驟雨,但屋中卻是溫暖異常,又有母親的陪護。

她感覺得到柳氏的指尖在她發絲之間穿梭,既是酥癢,又說不出的放鬆,最終熬不過睡意,很快睡過去了。

姚守寧的呼吸逐漸綿長而又有節奏,柳氏的手指溫柔的在她臉頰上撫摸。

屋裏碳燒得很旺,姚守寧的頭發幾乎已經幹了,她聽到了有腳步聲進來,哪怕已經放得很輕,但憑借多年相處,柳氏依舊辨認出這是曹嬤嬤進來了。

等曹嬤嬤一進房內,她臉上的溫柔神色一收,把女兒的手塞入被窩之內,跟打了布簾進來的曹嬤嬤道:

“我們走。”

曹嬤嬤臉上的笑意一下就怔住了。

半晌之後,才結結巴巴的問:

“還出門嗎?”

今夜雨太大了,神都城不少地方恐怕都遭了水淹,出行實在太危險了。

柳氏點了點頭:

“事關婉寧性命。”自當日在獄中偶遇孫神醫,聽到他說姚婉寧若無法根治,恐怕會活不過二十之後,柳氏心中那根名為‘恐懼’的弦便被撥動。

初時她還可以說服自己不需要聽孫神醫胡說八道,畢竟此人就是個騙子,說這些話興許隻是被抓之後不甘心,有意報複她罷了。

可這幾夜以來,雨水不停,姚婉寧病情加重,柳氏便越發害怕,總擔憂隨時都會失去這個女兒。

關心則亂,她最終選擇了妥協,另尋了時機,背著家人悄悄再入神獄,見了一回孫神醫。

據這姓孫的醫者所說,姚婉寧的藥方子是沒有問題的,當初之所以吃了藥不見效,純粹是因為藥方之中缺少了一味主要的藥引罷了。

而那味藥引,是當年祖輩無意中所得,他一直小心珍藏,當初入神都時,便隨身攜帶入神都之中。

柳氏聽到此處,開始還擔憂抄家之後貴物遺失,畢竟事發當晚,便聽說孫神醫的藥鋪遭宵小撬了鎖。

裏麵的東西被搬的搬,挪的挪,如今聽說僅剩了一座空屋,官府平時案子多,人手不大夠用,僅將此事記錄在案,卻並沒有餘力將撬鎖、盜竊之人逮捕歸案。

哪知孫神醫聽了她這話,卻言之鑿鑿,說此物藏得很隱秘,除了他指點才能找到之外,外人絕對是無法找到的。

柳氏心中雖說有些不大相信,但出於對女兒的關心,仍是硬著頭皮去了一趟西城孫神藥廢棄的藥鋪。

藥鋪鎖被破壞,倒方便了柳氏行動。

她順利推門進屋,並照著他所說的話,果然在他屋中的某一處尋到了一方錦盒。

說來也怪,孫神醫的家裏被搬得空****的,哪怕是一些被損毀的桌椅,也早被附近的人偷偷趁夜偷走,但那留在屋內的錦盒外表簇新,通體漆黑,上麵有古怪的水波紋,卻偏偏像是無人發現一般,順利的被她拿到了手中。

錦盒並未上鎖,裏麵裝了一個奇怪之物,質感如蜜臘,呈淡黃的色澤,約有雞蛋大小。

既無藥味兒,摸上去卻軟彈冰冷,柳氏也認不出來是何物。

她拿到這個東西之後,再回去見了孫神醫,孫神醫便點頭,說道:

“此物雖是藥引,但還有一部重要的環節,便是需要取子夜時分的白陵江之水。”

交待柳氏需要親往白陵江,以手攪動河水,正反各七下,水起漩渦之後,取漩渦中心之水,再煎服此藥,到時喂了姚婉寧服下,便能藥到病除。

同時還跟她說了,事情宜快不宜慢,藥引盒子一旦打開,藥氣便會逐漸消散。

使她最好今夜行動,同時姚婉寧早些喝藥,便能盡快下床,痊愈是指日可待的,拖久了怕她命不久矣。

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柳氏雖說心中不明白為何一定需要取白陵江之水,且需要攪渾才用,不過事關女兒生死,仍是應了。

臨走之時,孫神醫還警告她,此步絕不可省略,一旦取的不是白陵江之水,姚婉寧不止無法治病,極有可能還會發生很不好的變故。

柳氏雖說本身不信邪,但見孫神醫說得十分鄭重,卻是將他的囑咐牢牢記在心中。

今夜原本是她是已經做好了打算要出門取水的,哪知天公不作美,還未出門,便大雨滂沱。

她正欲冒雨出門之時,姚守寧這個時候又淋著大雨前來,且想將她纏住。

“可是,可是您答應了二小姐……”

曹嬤嬤有些著急,話沒說完,便見柳氏搖了搖頭:

“她已經睡著了,不會再醒的。”

姚守寧心思坦**,夜裏睡覺很少會有驚醒的時候,再加上她又累了多日,這會兒睡得十分香甜。

柳氏說道:

“我們快去快回,最多兩三個時辰,水一取回來,立即煎藥給婉寧服下,等我回房,說不準守寧還沒醒呢。”

“外麵風雨如此之大,怕是出行危險……”

“我顧不得那麽多,奶娘。”

柳氏說起這話,眼淚便流出來了:

“我為婉寧的病擔驚受怕,已經十八年了……”

她這一哭一喚,頓時便令曹嬤嬤軟了心腸,其餘的話再也說不出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