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夜晚的風山沒有燈光，基本是漆黑一片，都已經這個季節，快要過年了，也沒什麽蚊蟲一類的。
進場的車輛也都要悄悄進去，隻敢圍在外圍。
這次的圍剿行動其實動靜很小，聲勢也基本上都是在對江京墨的通緝令之下延伸起來，於是很多地方異能者小隊的調動也沒太讓這些家夥注意。
江京墨簡單休息了一下，帶著時歲上了他已經被開到了外圍的車子。
江京墨坐在駕駛室，沒忍住再看了一眼安穩坐在旁邊的時歲。
“等會兒負責的估計是科尼，那家夥跟我直覺挺強，跟我犯衝，延伸出來的力量擅長空間移動，就是之前遇見應錫時候的見到的地上開出來的花。”
時歲應了一聲，安靜的看著前麵。
江京墨車子停下，看了時歲一眼，沒忍住再看一眼，聲音特別輕。
“隊長，你怎麽不看我？”
得注意一下扮演吧？
雖然江京墨對奉一那個心理有點問題的家夥有點煩躁，但這家夥的確看他看的很緊。
時歲沒說話，隨意扯開安全帶。
拉開車門下車，才用異能在江京墨耳邊說了一句。
“我現在不能看你，我怕我忍不住想收拾你。”
收拾他，還能怎麽收拾？
江京墨下了車，帶著時歲往前麵走了一段距離。
遠遠的看見山腳下有輛車子，科尼就坐在車子不遠處拿著個小烤爐烤肉吃。
在他不遠處還有一群完美領域的人巡邏著走過去。
安靜到隻有炭火劈啪和山上鳥鳴。
“容先生在車上等著你。”
科尼聽見聲音，掀了掀眼皮，目光從江京墨身上，轉移到時歲身上。
他站起身，目光狐疑的從時歲從頭打量到尾。
江京墨本來已經往前走了，但看著科尼的舉動，腳步差一點點停下，臉隻很輕微的偏轉，但飛快的調整過來，散漫的跟科尼擦身而過。
科尼伸手搭在了時歲的肩膀上。
沒忍住輕聲嘀咕。
“他這中間一路都沒惹事？藥劑呢？”
時歲掃了他一眼，藥劑從袖口滑出，在手心轉了一圈又收回去。
科尼看了一眼就懼怕的移開視線。
“兄弟還得是那你大心髒，怪不得先生找你看著他，說起來你是不是快得償所願了？我看著你跟他靠的蠻近的。”
他還忍不住拍拍時歲肩膀，語調古怪。
“這個煞神你都能看上？咱找個腰細屁股大的妞不好嗎？”
江京墨走的遠了，沒再聽見這人的聲音。
走到上山路上一輛黑車旁邊，車窗搖下來，容懷抬眼看過來。
跟江京墨對視之後，他唇角揚起笑意。
容懷已經四十多歲，眼尾帶著細紋，穿著黑色的西裝，看起來溫文爾雅，就像是某個大學的教授一般。
如果你跟他擦肩而過，必定想不到他就是完美領域的幕後管理人。
“容先生。”
“我都聽說了，做得不錯。”
容懷帶著淺笑。
“不用在意異能者協會對你的那些通緝令，對於我們沒有效應的。”
坐在副駕駛的人親自下車，為江京墨打開旁邊的後車門。
在江京墨上車之後，容懷的笑意更深。
“好孩子，而且今天之後，你的願望就會實現，我已經為你的親人選好了要利用的異能，時間跳躍抽取的異能，還有精神力抽取。”
容懷抬手搭在江京墨的肩膀上，車子已經往山上開，他笑意更深。
“等我們夙願達成，將這兩個異能進化成3S級別，我已經為你的親人們找好了軀體，到時候精神力抽取之後，你所渴望的一切就都回來了。”
江京墨也帶上笑意，伸手輕輕拂上心口。
“那真是，太好了。”
容懷帶著溫和的笑。
車子後麵的燈一直開著，容懷有些偏琥珀色的眸子在江京墨的臉上看了一圈，最後沒察覺到有什麽意外，便收回了視線，車子一路往山上開。
時歲注視著那輛車離開的方向。
“哥們，還看呢？”
科尼聳聳肩膀。
舉著烤肉和啤酒。
“吃點喝點？”
時歲回過頭來，扯了下唇角笑了一聲。
“好啊。”
漆黑的領域在夜色的遮掩下，悄悄包裹住這片區域。
通訊器裏有命令傳來。
“行動！”
井光的回話果斷。
“是——老子上次就看這玩意不順眼了。”
“一組跟進！二組從右邊包抄。”
“一組已到達目標點，開始進行清除，已確定完成任務。”
通訊器中，各個方向正在緊密配合。
悄無聲息的將風山包圍起來。
且隻是將一些關鍵的上山隘口撕開，實際上並沒有引起這些狂妄自大者的注意。
甚至於異能局怕引起對方注意做出的種種準備都沒能用上。
一隊異能者剛剛摸上來，在鬆間石的輔助下，井光已經成功將科尼拉進了自己的領域內。
他們將遠遠的把鑰匙扔過來。
“時隊，這邊交給我們。”
這些靠著P藥劑催生出來的異能者到底不如真正實打實的3S級別異能者厲害。
隻要異能不呈現很明顯的互相克製，就像是當初江京墨和時歲兩個強攻擊類別的異能者去搞一個反噬異能者應錫那種情況，其他完美領域的3S異能者在自己的目的沒達到前，不直接跟雲夏國的異能者管理局們開戰也是有著這個原因。
時歲接了車鑰匙，轉身就往車內走。
一邊調整著通訊器。
“秦局，現在什麽情況？我怎麽覺得不太對勁？”
“很奇怪，如果說這裏是容懷的本體所在，那完美領域的防禦力量也太單薄了，雖然有奉一和科尼兩個3S級別，但他們的異能更偏向於輔助，而且我們計劃已經成功了一半，正在向風山內部不斷包圍前進。”
“那就隻有一種可能性。”
時歲冷靜開口，車子啟動。
“對方認為，隻要順利達成目的，其他地方都不重要，雲夏國比其他國更難啃，對方已經著急了。”
而對方的目標毫無疑問就是江京墨！
此刻江京墨所乘坐的車子已經到了山路截斷的地方。
司機從剛才開始就開始抽搐，停下車子之後更是渾身顫抖。
“先生——先生——”
江京墨本能看過去，就見容懷笑眯眯的抬手示意了一下。
旁邊的助手伸手，將一支P藥劑注射進了對方的脖子裏。
異變瞬間停止，司機劇烈喘息，半睜著眼睛，低聲開口。
“謝謝老板。”
助手已經下車，幫後座兩人打開車門。
容懷從車內走出，整理了一下衣服，一副國外紳士的樣子，對著旁邊的助手開口。
“卡琳，你在這裏等待。”
“好的先生。”
容懷眯著眼睛，眼底微微浮現光芒，上山的那條路上的藤蔓在往旁邊打開，露出其中隱藏起來的台階，他笑著，輕柔溫和，眼底甚至帶著慈悲，像是看著迷途知返的孩子。
“走吧。”
說著他率先踏上台階。
江京墨心頭一跳。
看著那些自動分開的藤蔓心中有種不妙的預感。
漆黑的天幕下，整座風山像是盤旋在地皮上的巨大騰蛇虛影，隻輕微一動，就牽扯到無數藤蔓。
根係盤根錯節，而他像是置身於這龐大生物之中的渺小砂礫。
“怎麽不走？”
容懷踏上三階台階，笑著回頭看著江京墨。
不管什麽時候，他都是這樣笑著，從容不迫。
哪怕眼前有人正在被P藥劑吞噬，在血腥味道之中，他依舊能保持優雅。
江京墨不動聲色，裝作古怪的看了一眼司機，抬腳快步跟上。
“你對P藥劑的適應一向快的出乎意料，在你剛加入完美領域，還在京市為組織物色更多人選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了你的名字，本來在那一場信仰祭獻之中分給你更多的力量，卻沒料到異能局的來搞鬼，讓我失去了你的蹤跡，幸好又把你找回來了。”
容懷像是一個和善的長輩。
“因為你，我知道的，你是個善良的孩子，到時候組織內所有的反噬就都不會出現了，都是因為你啊，我的孩子，我活潑的小魚，我們將進行一場史無前例的進化，你將會是這場進化的最大功臣。”
“容先生，我的榮幸。”
江京墨恭順的垂下眼眸，跟在容懷的身後。
傻逼！
容懷輕笑一聲。
看著這樹枝遮掩的山脈，從這個小山峰翻越過去，就是山脈中間環抱的湖水。
他像是話家常一般，感歎。
“想當初容懷這個名字還是我母親給我起的，她就是雲夏國人，去到F國之後就異常懷念雲夏國，所以給我取了這樣一個名字，我之前雖然沒來過雲夏國，但從踏上這片土地開始，就有一種歸屬感。”
江京墨笑笑：“那您的母親一定非常疼愛您。”
大傻逼！
容懷搖搖頭：“不，恰恰相反，她對我最是嚴厲，最是不喜歡，覺得我比不上雲夏國的這些孩子，長相也多半隨了我那強求母親的父親，讓她沒有懷念感，那大概是一種愛恨交織？哦，在雲夏國的語言之中興許是這樣說的，隨著越來越了解雲夏國，太可憐了，實在是太可憐了——”
他悲憫的垂眸。
“雲夏國人實在是太可憐了，他們連信仰的神明都沒有，在陷入恐慌的時候隻能哀歎著無所適從，錢權，這些東西對他們那麽遙遠，想要更大的房子，想要更好的車子，想要上更好的學校，想要給弟弟妹妹們更好的生活，啊，多麽樸素的願望，我懷著這樣的悲憫之心，覺醒了異能，就是為了幫助他們一一實現，雲夏國人沒有神明，那我來做雲夏國人的神明，就像是對待你們一樣，現在一切都快要實現了。”
“當然了——”
他笑著，看著江京墨。
“你們永遠是我最喜愛的孩子。”
江京墨跟在他身後，心裏隻有一個想法：你踏馬是不是有病？
還踏馬是傻逼神經病！
最後遮蔽視線的藤蔓如潮水褪去，被包圍在中間的湖水此刻慢慢的散發出微光。
江京墨看下去，眼瞳一點點睜大。
水麵遮掩的水草抵擋不住那光亮。
湖水的最下麵是無數盤旋的老樹根，深深的紮入石塊泥土，向著四周蔓延，四通八達。
“到這裏就足夠了。”
容懷開口，身子已經轉瞬來到了江京墨身邊。
“讓我看看我活潑的小虎鯨給我帶來了什麽驚喜。”
他伸手抓過來。
明明看著溫文爾雅的一個人，但動起手來沒有絲毫的遲疑。
隱匿在江京墨肩膀附近的追蹤異能被瞬間抹掉，但因為被江京墨隱藏的太好，這異能被抹掉的瞬間並沒有讓容懷察覺到。
他站在原地有些懷疑的看看江京墨，再看看自己的指尖。
“容先生！”
江京墨猛地後退幾步，睜大眼睛。
“您在做什麽？”
容懷看著眼前慌亂的青年。
其實江京墨的長相介於青年與少年之間，帶著年輕人的單純熱忱，又帶著成年人的沉穩謹慎，有一種奇怪的抓力，如果不是他將自己整天遮掩起來，他會非常顯眼。
是猜錯了嗎？
容懷看看自己的手掌。
不對，異能者管理局的確在行動。
至於江京墨是不是叛徒，對他來說並不是很重要。
把江京墨平穩帶到這裏，就已經達到了他的目標。
“我的孩子，可能是我想得有點太多了，不過沒有關係，一切都沒有關係，你以後的神明我，會拯救你的——”
容懷張開雙手，隨著他話音的落下，整座山脈，都在顫抖！
“現在，為我獻出生命吧。”
他還在笑。
“作為報酬，我將賜你無上的榮光，實現你的願望，也幫助你跟我一樣得到永生，你知道的，你是不一樣的，我很喜歡……你的活潑。”
江京墨眼皮劇烈跳動，不妙的預感席卷而來。
隨著那鬼影一般的樹木搖晃，所有在心頭劃過的猜測都成了現實。
風山山脈總麵積五千公頃，高度六百米，蜿蜒盤轉，不算雲夏國內頂級的山嶽，但也絕對不能說小。
這曆經千百年的山嶽，不知道何時被人從內部悄無聲息蛀空。
山間如同鬼影的樹木，也根本就是對方口中的仿製品，是他異能的一種體現！
從剛剛就不斷產生的巨大的違和感終於弄清。
最不妙的預感成真。
糟了。
要糟了。
身後無數枝丫來襲，感受著山脈的搖晃，江京墨此刻沒有任何的遲疑，異能出手，直接撲出，一拳打在容懷的臉側。
他的動作太快，就像是海洋之中最凶惡的獵食者，霸主的異能體現的淋漓盡致，血霧升騰，容懷的軀體根本抵抗不住江京墨的異能，轟然倒地。
太輕了，實在是太輕了。
這人行走在外麵的形象根本就是一具虛假的軀殼。
事情不可能這麽快結束。
他們的確找到了世界樹的本體。
但這本體——
已經成了整座山脈。
一個處理不好就會像是兩腳獸他們詩裏描繪的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想著容懷異能之中的吞噬效果，江京墨貼地躲閃過無數藤蔓的糾纏，又狼狽一滾，摸出手機，光芒刺眼，樹枝鬼影搖晃，他快速按出號碼，心口處的小藤蔓也瞬間撲出，跟這些東西糾纏起來。
山下指揮部。
一陣地動山搖之後，似乎平靜了一瞬，緊接著晃動再次來襲。
秦局抬手扶住桌子。
“怎麽回事？！”
“不知道！！地震嗎？”
“你們那邊發生什麽事情了？”
安局長的投影出現在屏幕上，隨著震動，信號也波動著。
“不知道，好像是地震？”
“不可能，如果是地震，地震局不可能在十分鍾前沒能捕捉信息！”
地震局內有相關的異能者，肯定不會漏掉這些有震感的地震。
“偏偏這個時候！”
秦局咬著牙。
電話突然響起來。
“喂？”
那邊的聲音嘈雜，風聲鶴唳，江京墨咬著牙的聲音傳來。
“所有人員都撤出風山！我們的確找到了世界樹的本體，他直接藏在山脈之中！現在整座風山都是世界樹本體！他的異能中有吞噬特性，現在進入風山就是給他當做養料！！”
江京墨扯著嗓子喊。
“我要把他的根係打碎，還有一線生機，不然讓他繼續蔓延出去，整個風市都要被他吞沒！等我的消息！等我把這個老王八蛋的根係打碎你們再清理。”
整座山都不可能再留存下來了。
這樣大範圍的異能，容懷能壓製到這種地步，隻是在黑夜慢慢吞噬風山領地，已經算是非常能苟了，他想要再進一步，就必然會鬧出動靜，而現在他覺得時機到了，雙方皆開始攤牌。
秦局一聽也一懵，立馬對著所有通訊器喊著。
“所有人全都撤出風山區域！！全都撤出風山區域！！開大燈！空中力量馬上支援！所有人不要碰到風山的植物！！”
秦局捏著手機張口又喊。
“江京墨，你給我聽著！如果找到機會就動手，找不到機會立刻撤出風山，其他的3S級別異能者正在來支援的路上，我們國家每一個異能者都很寶貴——臥槽，他什麽時候掛斷的電話？！”
時歲的聲音緊接著從通訊器裏響起。
“江京墨那邊什麽情況？我已經按住了容懷的司機和助理。”
“草草草，時隊你立馬前往蹤跡中斷的地方找尋支援江京墨，現在整座山都是世界樹的本體，低等級的異能者根本進不去。”
“這是他最後蹤跡消失的地方？”
“對，時歲，你聽我說，在十多年前針對完美領域的計劃中，隻有江京墨成功潛伏至今，老領導貼心的為他抹平背後一切問題，也在擔憂著江京墨的心理和身體，機密文件上標明江京墨自從孤兒院出事之後，心理狀態一直不是很好，整個人浮在表麵，害怕與任何人友好接觸，他從八歲之後，就沒有過同伴，對完美領域的報複是他記仇本上記了十多年的執念！上麵怕他會采用極端手段！時歲，你是他的隊長——”
秦局咬著牙，聲音都是啞的。
“把他帶回來……”
八歲之後，失憶之前的江京墨，孑然一身，隻他一人。
從八歲開始就想要成為射向完美領域的一顆不回頭的子彈！
不跟人交流，不跟人接觸，將自己偽裝隱藏起來，到時候就算是要離開這個世界，他也不會有一絲顧慮，一絲猶豫。
虎鯨明明是最喜歡跟人跟同伴交流的一種生物啊……
光是看到這樣的描述就感覺到悲傷。
隻是老領導離開之後，興許也是老領導覺得小江太苦，所以——隊長，隊友，朋友夥伴，才會紛湧而至，組成了江京墨跟這個世界最後的一道聯係。
渾身攻擊性，就連治愈係異能的副作用，都是刺人的電擊。
他還隻是個十九歲的小年輕啊……對他們這些老家夥來說，這隻是個孩子啊……
“我當然，會把他帶回來！”
時歲聲音鎮靜，他自己都想象不到的鎮定，在通訊頻道內開口。
而風山的晃動同樣將已經沉睡的都市喚醒。
無數人疑惑的起身，上網搜查風市這邊是不是地震了的消息。
而江京墨已經摸爬滾打，在漆黑的夜色之中，閃躲開那些對他來說有些致命的樹枝，身子一翻，墜落到湖水中。
這湖水非常深。
得有十來米二十米左右。
江京墨深吸一口氣向下遊去，在水裏吐了幾個泡泡，靈巧的躲開背後襲擊的藤蔓。
這個時候還有心情苦中作樂。
這得虧是他來處理，要是換個其他人來，還真不一定能躲開這些東西。
最深處的樹根上慢慢的長出一個人的形狀。
容懷的異能在江京墨耳邊輕輕開口。
“到我這裏來，孩子——”
同時無數的枝丫像是水中蛇舞，鋪天蓋地。
江京墨一拳下去轟碎這些枝葉，緊接著衝向根部。
隨後腦袋一痛，他緊緊的皺起眉頭。
他強撐著來到了容懷的跟前，手中異能凝聚。
身後是漆黑湖水之中上浮的如同蛇影的破碎藤蔓。
但江京墨卻意識到了不對勁，他的反應慢了很多。
而與此同時，容懷一聲低笑，像是看著蜉蝣撼樹，又覺得在自己的本體麵前，江京墨像是螳臂當車，自不量力。
無數藤蔓從後方穿透過江京墨。
隻一瞬間。
江京墨口中咳出鮮血，血液隨著水波飄散，還有源源不斷的血液被那些藤蔓吸收。
他的臉頰上被拂上了一隻手，糙的像是樹皮。
“何苦呢，本就是要出現的新世界，到來的新的進化，順理成章的接受，並好好等待著，不好嗎？瞧瞧，是不是很疼？我從以前見你第一麵就知道了，你能感受到的疼痛，比常人要更強一些吧？不過你雖然特殊，但我的異能對你的影響，還是存在的——”
他的手拂上江京墨的心口。
江京墨卻出乎他意料的帶著笑意，單手握住那隻藤蔓手，用力一捏，與此同時，黑白色的小藤蔓竄出，就像是虎鯨一樣，凶狠的張口咬住，不住的往裏吞噬。
容懷終於察覺到了不妙。
“你的身體明明應該已經麻痹了，為什麽還能動？！”
江京墨將人緊緊的控製住，霸主異能全數凝結在手，藤蔓還在不停的吞噬著容懷，察覺到容懷要跑，他沒有絲毫留力。
“你知道的啊，我不一樣，我的異能不是你賦予的啊，是我本來就要擁有的力量，我說不定是從異世界來送你下地獄的呢！”
在容懷錯愕的驚慌的眼神下。
江京墨一瞬間，仿佛走馬燈一樣，眼前瞬間劃過無數的場景。
纖瘦的青年人將他舉高，帶著快樂的對社會憧憬的笑。
“這一套先送給小墨墨，哈哈哈，等你風哥哥掙了錢，再給你買更好的——”
可是，風哥你買的那更好的……他已經見不到了啊。
最和善的院長媽媽將午睡故事，所有人都睡著了，隻有他趴在院長媽媽的懷中，試圖奪過故事書，給院長媽媽講故事。
他還記得那錯愕又無奈的笑。
故事書被壓在了一旁，又好笑的給他講他的名字真的沒起錯。
“京墨，是一味中藥，味辛，性溫，對止血有奇效，小京墨就很會治愈別人的內心嘛，像是小太陽一樣。”
那故事書後來再也沒有翻開，童年的故事也已經忘了個一幹二淨，隻有那個小太陽還記得清楚。
可是院長媽媽啊，小太陽已經不亮了，他以為他是小太陽，但實際上也不過是借著你們所有人的光的月亮，一點你們離去，月亮都要墜落了。
後來他藏起漂亮的臉蛋，頭發要留到眼下遮掩情緒，要陰鬱，要被欺負，學習不能好，要抗拒學習，要成為刺向完美領域的最尖銳的刀刃，他的成長也不過是計劃之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隻是夜晚訓練的時候，每天悄無聲息來看他的，招攬他的上級劉老師總抱著他無聲哭泣，用沙啞的疲憊的聲音說對不起他，讓他不要這麽逼自己，他還小。
那是他唯一跟世界的聯係。
但老師啊……你最後，也跟他走散了呢。
“小墨墨！！”風哥的笑。
“京墨寶貝。”院長的笑。
“京墨，你做的很好。”老師的笑。
“墨墨！一起，一起玩遊戲吧！！今天也要做好朋友，明天也要做好朋友，以後我們就算成家了，也一直都是好朋友！”
福利院內小夥伴們的笑。
大家，都走散了。
但是啊，但是啊……
“啊啊啊！虎鯨！！”
“老穀，你是個戰士！你不要怕！！”
“江京墨！！你給我過來 ！你看看你這道題是怎麽錯的！！物理老師又去吃降壓藥了！”
“老大，晚上一起聚一聚呀，帶著對象哈哈哈。”
“上次老大那是喝大了吧？你們這一群群勸酒的！老大你少喝點，喝傷了怎麽辦？”
“那是勸酒嗎？上次喝的是度數多小的果酒啊！！”
“學弟，你別坑學長學姐了成不成！？求求惹！！”
江京墨咳著血，帶出笑意，霸主異能轟下去。
最後眼前隻有時歲那張湊得很近的臉，冷漠下那樣的難過和不知所措。
“你難道要跟隊長分手嗎？”
不，不想分手，一點都不想。
隊長，隊長……
好痛啊。
為什麽這麽痛？
正沿路搜尋的時歲意識到了什麽，猛地側頭。
樹枝向上延伸，在抽擊天空的無人照明飛機，無數的飛機墜落又補上，燈光搖晃之中，整個風山都是藤蔓和機械的殘骸。
平靜的湖水忽的劇烈翻湧起來。
像是有什麽力量從下方衝擊而來。
一瞬間將湖水揚起幾十米高。
湖水在冰冷的空氣之中凝成細微的霜花，片片飛落，隨著巨型水流又落回湖中。
江京墨再次吐出一口血，看著身子正在慢慢消失的容懷。
緩慢而堅定。
“雲夏境內，神明——止步！”
“不可能，不可能！你明明已經受到了影響！”
容懷崩潰的大喊，在霸主的鎮壓下，根係被損毀超過百分之八十的情況中，終於失了風度。
江京墨隻是艱難的扯動唇角笑了笑，鬆開了手，看著對方緩緩消散還在不斷呐喊，殘存的力量開始逃跑。
他這一拳範圍雖然大，但涵蓋不了整個風山。
他用異能將手機與水隔開。
按下電話。
沙啞虛弱的聲音言簡意賅。
“根係損毀百分之八十 ，其他的地方請立馬清除，不要讓他跑了……還有，告訴隊長，不分手，我，不想分手。”
好喜歡他。
好愛他。
但這個時候說出口，萬一他回不去了——隊長怎麽辦呢？
手機從手裏脫落的瞬間，秦局的聲音也聽不清楚了。
失血過多已經讓他頭暈眼花，劇烈的痛疼後知後覺，連帶著整個身子的麻痹，黑白小藤蔓已經失去了生機，被容懷整個拽出來，江京墨的心髒都半**在外。
好累啊……
好困啊……
水裏，好舒服啊……
真想好好的在水下，睡個覺啊。
江京墨眯著眼睛看著容懷最後一絲意識咬牙切齒。
“你們除不盡我的，我隻要還剩下一點根係，就會卷土重來，那個男人有什麽好？他能給你什麽？能跟我一樣，把你的親人給你帶回來嗎？人類大部分都是些垃圾，隻有小部分是進化的被選中者，你也是其中一個，你為什麽不明白——”
“自己不理解人類的美好品格，就不要說話，更不要用你理解的那些垃圾，來侮辱我認識的家人。”
他們，從來不想那樣活下去。
“傻逼！”
罵人的時候也熱切恣意，灑脫暢快。
那種青年人的朝氣蓬勃讓容懷再次看直了視線。
容懷還伸手想要來碰他。
江京墨厭惡的躲閃，直到身子浮沉，被人猛地撈住。
他下意識努力睜大了一點眼睛，但看不清楚。
隻知道他被緊緊的箍在了懷中，醉酒的感覺來襲。
“隊，隊長——”
江京墨閉上眼睛。
時歲眼底猩紅一片，跟那些東西的纏鬥雖然傷到了他，但沒有傷的這麽重。
“不要對著別人的男朋友看個不停啊，老東西，老子能親，你敢嗎？！”
時歲心裏那一直壓抑著的情緒徹底爆發，尤其是看見江京墨受傷後，再看清楚此刻的情況，根係逃竄，隻帶卷土重來，他不再克製自己，以時歲為中點，像是要湮滅一切物質的風暴瞬間向外擴展。
異能者管理局正在緊急安排所有人後撤。
井光剛收拾完科尼。
還在通訊裏詢問情況。
剛剛突然從剿滅隊伍之中回來並進入指揮室的時歲的父親沉著眸子。
“時歲的異能失控了，周圍一切都會很危險，現在組織附近城市的人員撤離。”
“什麽？時歲的異能失控，他的異能失控有什麽……”
那聲音有些沉重。
“時歲晚上學兩年就是因為異能的特殊性，他的異能準確來說不能叫做金屬風暴，而是物質風暴，極其危險，在失控的時候會以他為中心吞沒周圍一切，嚴重的時候甚至吞沒他自己，我們花費了兩年的時間壓製到另一種屬性……”
“那什麽時候會停下來。”
時歲的父親，這個麵容嚴肅的男人握緊了拳頭，麵上沒有絲毫的變化。
“興許是耗盡異能，又興許是……耗盡生命力。”
將完美領域背後的罪惡之源世界樹，徹底搗毀。
頻道之中一片寂靜。
片刻，井光的聲音冷靜的響起來，即便他的手在顫抖。
“好，我這就組織人開始撤離。”
*
“不——”
容懷的話還沒說完，直接被侵襲而來的異能絞得粉碎。
往日優雅覺得自己穩操勝券的大boss意識體被席卷消亡，以他從來沒有想過的方式
不應該是這樣的……
他的計劃已經奪下了好幾個國家，好不容易可以為自己打造一個完美世界，不應該是這樣的，要逃……
帶著這樣的信念，他的意識被吞噬，其他的枝葉像是收到了最後的驅動，在往外麵瘋狂逃竄。
風山此刻也在以一種可怕的速度往外消亡。
空中的無人機照明也隨之化成齏粉，連帶著被它們照到的樹木山石。
真真切切的一座山，在消亡。
直到處在‘風暴眼’中的江京墨察覺到不對勁，努力的睜開眼睛，周圍到處是平地，山峰不見了，樹木不見了，風暴還在肆虐。
有溫熱的血濺到了他的臉上，時歲在壓抑著聲音低咳，身上纏繞著電流，卻被他死死控製住，不傷害到他。
“榮懷呢……？”
“大概涼了半截了。”
見他睜眼，時歲已經撐不住身子，半跪下來，試圖將江京墨放在地上。
“走——”
喘息著，他的話從牙縫裏擠出來。
江京墨看著周圍，猛然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隊長，你失控了……”
兩人半斤八兩，江京墨也沒什麽說話的力氣了。
他動也沒動，伸手，抱住了時歲的脖子。
被電的失去了知覺，看著時歲眼底在他抽搐一瞬間眼底的痛苦和自責，他抬頭含住他的唇角，低聲呢喃。
“沒關係，隊長，沒關係……”
“隊長，你幫我治療了是不是——？”
江京墨身子都是麻木的，最後一點異能不用來護體，而是反手輸入了時歲體內。
“我也幫你。”
他還帶著溫柔又燦爛的微笑。
“隊長你現在被自己電著，就不怕我的啦……哎？”
時歲的眼睛微微睜大。
從江京墨失聯，到時歲失控的風暴不斷擴大，所有人嚴肅又沉重，直到有人打開數據，要向上匯報他們也該離開這裏了。
他忽然一頓
“停住了？！”
指揮車內肅穆的氣氛一滯。
所有車內的指戰員都衝到了屏幕前。
“好像真的停住了？”
“不對，風暴，甚至在減小？”
“已經消耗盡異能或者生命力了嗎？”
“不應該啊，不可能這麽快！”
一切混亂了起來，找不到合適的答案。
時歲的父親一抬頭，猛地意識到什麽——
“江京墨！江京墨還活著！！”
江京墨一度失去了聯係，最後的聲音又是訣別之語，一度讓指揮車內的所有人認為江京墨已經犧牲。
都咬著牙紅著眼在繼續指揮。
但此刻——
“唯一可能遏製住失控的異能就是可以擊破所有異能的，現存異能無克星的——霸主！”
“廣播，快，廣播！！”
照明無人機源源不斷的往風暴內送，試探著風暴縮小的位置，廣播聲響起，不斷的跟裏麵的江京墨和時歲說著霸主對異能的克製。
隻要克製住，一切就還有希望，還能再壓回去！！
直到江京墨異能開始緩慢回轉，一部分留存自身，一部分如同涓涓細流流向時歲，時歲的痛苦表情慢慢消失。
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天還完全黑著，但照明無人機已經距離他們越來越近。
時歲緊緊的把江京墨抱在懷裏，唇不住的親吻江京墨的額頭。
“沒事了，沒事了……”
江京墨的淚珠不斷從眼尾滑落下去。
虛弱的快要沒有聲音：“沒事了……”
“別睡，江江，別睡，你這次好好聽隊長的話好不好？別睡。”
時歲抬著江京墨的下巴。
在風暴消散的最後，他的手中出現了一枚戒指。
“睡了的小朋友就沒有戒指了。”
他低聲的哄。
風暴的影響在幾個小時的消磨下，已經降到了最低。
有人已經在往中心衝過來。
時歲卻仿佛沒感受到一樣。
帶著異能的聲音傳出去很遠，顯得很莊重。
“江江，哪怕是你口中平淡如水的愛情，我也想繼續走下去，危機關頭，我滿腦子隻有，我愛你，不要再孤獨的海洋裏漂泊了，讓我做你在海洋裏的錨，好嗎？”
孤獨海裏的錨……
江京墨眼中一片晶瑩，揚起笑意，努力抬頭，伸出手。
“平淡如水——我也喜歡，更何況，隊長，沒有比這更轟轟烈烈的了……”
像是對命運的抗爭終於結束的一聲喟歎。
“我愛你啊，隊長……”
遠處有段默軒和穀啟喊江京墨和時歲的聲音，好不容易找到人，就是還沒靠近，冷不丁聽見這麽一句。
風暴消散的最後，化作無數光點，在時歲身邊消散。
在光芒飛舞向時歲和江京墨的時候。
時歲剛給江京墨戴上戒指。
光芒絢爛，仿佛刹那永恒。
穀啟和段默軒茫然了。
“臥槽？？他們真有一腿？！”
“什麽時候搞上的？！”
“怎麽還跳過戀愛直接結婚呢？！”
“不對！！醫生，醫生！！他們人在這裏啊！！！”
兩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衝上來，硬是抱住剛護表心意的小情侶，嚎啕大哭。
“乾院的老師們也來支援了，我們贏了！！我們贏了！！”
“隻剩下其他的那些枝丫要銷毀幹淨了，還有那些仿製的樹木，P藥劑，徹底完了，完美領域，徹底完了！！江京墨，江京墨你個傻逼，你踏馬的給我挺住！！”
“我回去讓小星星認你當幹爹，你給我挺住啊！！”
無數人從黑夜裏奔赴跑來。
醫生也不敢分開兩人，因為江京墨的異能還在源源不斷的往時歲體內輸送，也不知道要壓製多久。
“小江？！小江你沒事吧？！”
田樂山等人擠進來。
“同學們擔心死了，老師也擔心死了——”
時歲拍著江京墨的臉：“江江，別睡！”
好困，真的好困……
江京墨意識不到外麵發生了什麽。
隻覺得自己眼前劃過無數熟悉的麵孔。
總喜歡將自己舉高高的福利院的哥哥姐姐們，跟自己一起玩耍的小夥伴們，溫柔的院長媽媽，還有嚴厲但總抱著他默默流淚的老師。
好想你們。
真的……好想你們。
江京墨茫然的伸出手。
就聽見他們一聲一聲的在說，在笑，在跟他道別——
再見！
墨墨，再見！
不要走，不要走——
我真的，好想你們啊。
——“快回去吧，你不是已經找到孤獨海裏的錨了嗎？去好好看看吧，你所向往的人間。”
——“除了別人，請你務必一而再，再而三，不要放棄的救自己於那荒蕪廢墟之間。”
江京墨被猛地推回來，一個睜眼。
“沒事——”醫生也喘息著，壓力極大，所有的設備都被送了上來，“對異能者來說，這樣的傷害，救得活！！隻是短暫的失去反應，意識也很快就能回來！”
不知道是誰先在頻道裏歡呼了一聲太好了。
瞬間一片熱鬧起來，近乎喜極而泣，更多異能者更是一邊擦淚，一邊找尋容懷散落的那些枝丫碎片。
根係已經被時歲和江京墨徹底摧毀。
他們贏了！
段默軒和穀啟兩個大老爺們已經哭成了淚人。
時歲一邊紅著眼睛一邊罵段默軒不要把鼻涕蹭在他身上。
江京墨在這一片熱鬧之中，睜不開眼睛，但還努力看向了田樂山。
“老師——”
很小的聲音。
但周圍不自覺安靜下去。
就聽見江京墨在醫生的治療下艱難的開口。
“老師，虎鯨，菜菜——撈撈，學分。”
周圍人：……？
田樂山：……
這踏馬是說這個的時候嗎？？？你腦子裏麵就惦記著你那幾個學分了是不是？
“踏馬的，你個熊孩子！！”
“不許在學生跟前說髒話，舉報扣工資。”
田樂山一邊哭一邊罵。
“艸你大爺的姓宮的，老子有錢老子扣，少踏馬管老子！”
還有更多人衝上來。
而這幾個小時的戒備已經足以讓風市以及周圍的居民了解清楚情況。
風山說沒就沒了還是有點離譜，但大家走到原本能看到風山的地方，隻看見一馬平川，都不由得一聲臥槽油然而生，隨後無數的手電筒的光芒從四麵八方匯集起來。
主要是本來組織了撤退，又突然告訴他們沒事了。
被打擾震撼到睡不著覺的雲夏人也往這邊跑。
“P藥劑的危害我知道！我得出點力！”
“大家夥仔細點，別離異能者太遠，也別把這些東西放跑了！！”
還有幹脆舉著火把的。
“這玩意拿火燒能燒掉嗎？”
通訊器裏，傳來其他異能者的聲音。
“附近城市的市民來了很多，在幫我們找這些藤蔓處理。”
這一次，是真的贏了。
雲夏國淪陷不了。
江京墨低聲哽咽著，仰起頭，堵住時歲的嘴唇，手緊緊的抱著他的脖子。
他們擁抱著，無聲落淚。
血與硝煙的氣味。
漂泊孤獨的小虎鯨，找到他海上的錨和無數的同伴。
一個不眠夜，燈光閃爍，造出一座人海不夜城。
人間啊，人間。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