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提議

鄒楠粵意識到自己的情緒上了臉,她總是這樣,不太懂得帶麵具,於是順著梁和岑的話點點頭:“我的體力隻剩 10%。”

梁和岑拆開一包牛肉幹給她:“吃兩片,充下電。”

西山植被茂密,山腳同樣綠樹成蔭,隻不過樹木相對稀疏一些,留下許多空隙草地。四人找了個清淨地方,鋪上野餐墊,圍坐下來。

喻柏林何家家買的半成品食材,便攜式烤爐就跟家裏的燃氣灶一樣方便,肉在烤鍋裏發出滋滋響聲,勾得人垂涎欲滴。

何家家情不自禁發出幸福感歎:“我一直認為,隻要有肉吃,日子再壞也能過得下去。”

她穿了套奶白色運動服,登山後臉頰粉撲撲的,陽光穿過層層疊疊的樹葉灑進她眼中,雙眸純真明亮,鄒楠粵忍不住看她,心裏很喜歡她,覺得何家家真是個美好的女孩。

喻柏林殷勤地給何家家喂肉 ,笑說:“不會讓你吃不上肉的。”

“你這和‘我養你啊’沒有區別誒!謝了,我憑自己的能力這輩子不差肉吃。”何家家享受著男友的服務,但她不買他的賬,朝鄒楠粵眨眨眼,“我說得對吧?”

鄒楠粵點頭:“我們自己有經濟能力,頓頓有肉,綽綽有餘。”

何家家笑出聲,她舉起掌心,鄒楠粵配合地擊了一下。

梁和岑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鄒楠粵,見她神情放鬆下來,他勾了勾唇角。

現在短視頻平台上不是經常有博主發男朋友的極限求生欲挑戰嗎,女朋友提問後,即使男朋友認為自己的答案逃過一劫,對方卻總能找到一個意想不到的角度“找茬”。

喻柏林認為現在的情形大差不離,他嘴貧:“那我這輩子跟著你混唄,何姐,我不貪心,你賞我口飯吃就行。”

何家家被他逗得笑出聲,答應他:“也不是不可以,如果隻要求活著,我當然辦得到。”緊接著她忽然問,“剛才你那個初中同學和她老公,你認為他們誰在親子關係中付出多一些?”

“普遍情況是媽媽,但是也不排除爸爸的可能。”喻柏林回答,“畢竟現在你們女性站起來了,寶爸帶娃也不少見。”

何家家再次提起李佩:“她可真勇敢,這麽年輕就做了媽媽。”她篤定地說,“有可能爸爸付出更多,但放棄最多的,一定是媽媽。放棄身材,放棄事業,放棄自由,甚至會放棄一輩子的幸福,為了孩子著想,想著忍忍就過了,稀裏糊塗地和已經不喜歡,甚至可以說是厭惡的丈夫過一輩子。”

她一下子說到鄒楠粵心坎上。

關於四歲那年媽媽差點離開的事情,其實她還記得。那會兒小,什麽都不懂,奶奶恐嚇她“你媽媽不要你了,沒媽的孩子像根草,你快去她麵前哭,不準她走”,她果然被唬住,害怕得不得了,拉著媽媽求她不要離開。

印象中,小時候有幾年,媽媽也反複提過“都是為了你我才沒有和你爸爸離婚”,所以當鄒楠粵長大一些,她能夠體會媽媽的不易後,每一次都堅定地站在媽媽那一邊。

雖然她也愛爸爸,即使他這個人不少毛病,鄒楠粵盡量理解他處於落後的社會背景中長大。不過,她更希望媽媽活得開心,忍耐的過程多麽痛苦,而這個過程不是一天、一星期、一個月、一年,而是漫長的幾十年。經營不幸福的婚姻就像做一份不喜歡的工作,她隻要代入一下自己,就倍感窒息。

“反正我絕對做不到我們的媽媽們那樣偉大。”何家家拋出觀點,“其實一個家庭裏,媽媽才是核心,以前我們班上有兩個單親家庭的同學,跟著媽媽生活的那個同學每天都穿得幹幹淨淨,學習成績也挺好的,但是跟著爸爸的那個同學完全沒人管他,一堆壞毛病,大家都不愛跟他玩……”

鄒楠粵觸動,她忽然想到清明節那晚和媽媽聊了一會兒,媽媽提到金融危機那年,爸爸一個人在外工作,過年回家一分錢也不剩。何家家的理解太深刻,如果媽媽一早就狠下心與爸爸離婚,也許無人督促,爸爸根本完成不了他作為爸爸的職責,自己肯定過得特別慘。似乎男人沒有老婆在旁邊耳提麵命地管著,就特別沒有責任心,老家鎮上有個姐姐的媽媽悄悄離開,她爸爸在外花天酒地,導致那個姐姐隻完成九年義務教育,小小年紀就進廠上班。

想到這裏,鄒楠粵心裏酸酸的,有時候媽媽不經意提的“都是為了你”刺耳,但無論如何,這是事實,如果沒有她這麽多年的犧牲,她哪能順利完成大學學業。

何家家坐在鄒楠粵對麵,她說著話,忽然發現鄒楠粵變得傷心,趕忙問:“你怎麽了?”

梁和岑與喻柏林的目光齊齊投向她。

被三雙眼睛盯著,他們流露出關切意圖,這會兒風大,如果鄒楠粵說眼睛進沙子了,理由並不蹩腳,但她決定敞開自己:“我想到了我媽媽,家家說得對。我們的媽媽,在媽媽這個崗位上做得太敬業了,我以後肯定無法超過她。”

何家家說:“現在結婚率生育率這麽低,就是因為大多數男人在家庭中當了巨嬰。”她誠懇地向在場兩位男士發出疑問,“為什麽很多男生從小親眼看著媽媽比爸爸付出更多,卻不能理解女性的辛苦,長大後表現得和爸爸如出一轍呢?”

喻柏林撇清關係:“我可不是這樣的啊,我堅決把伴侶放在第一位,要知道一個家裏,老婆開心全家開心。”

梁和岑笑了,心說真夠油嘴滑舌的,他想了想:“有研究表明男性在個人痛苦維度上的共情能力不如女性,女兒作為女性比較容易理解媽媽的處境,但是兒子從小習慣了媽媽的付出,受益方不太能體會到其中的難處。”

何家家滿意他的答案:“客觀的、中肯的、一針見血的。”

鄒楠粵也滋生出一點表達欲,她說:“當媽媽太難了。如果全職,服務家庭被看得一文不值,處在弱勢地位。然而更多的媽媽,既要出門工作賺錢,又要兼顧家務雜事。”她問他們,“以前開家長會時,你觀察過同學的媽媽嗎?”

梁和岑和喻柏林的表情明顯透露出他們沒有。

何家家說:“我記得我們班有兩個同學的媽媽超級年輕超級漂亮。”

“我們班上也有。那時候我想,我的媽媽和同學的媽媽應該年齡差不多,我媽媽年輕的時候也很漂亮,為什麽偏偏是她被生活摧殘呢?我的媽媽好像比同學的媽媽都要過得辛苦一些。”鄒楠粵說。

外婆家裏有一些媽媽年輕時的照片,鄒楠粵以前翻過,那時候的媽媽真的很亮眼,衣裙穿得鮮豔,臉上笑容燦爛。她和爸爸結婚後就再也沒有拍過照片,不再穿裙子,不再穿高跟鞋,不再打扮自己,一件衣服可以穿許多年。她腦子裏忽然鑽出一件小事,有年春節媽媽難得去理發店燙了一頭卷發,爸爸卻說“老都老了,還去學小姑娘燙頭發,一點都不適合你,不好看”,當時鄒楠粵聽到心裏很不舒服,她立即批評爸爸過分。但想來在他們漫長的婚姻期間,就是因為丈夫一句又一句的否定,讓媽媽褪去鮮活色彩,變得灰撲撲的。

梁和岑提議:“不如等會兒我們去給媽媽買件禮物吧。”

喻柏林點點頭:“我很羞愧,我平時都沒好好看一下我媽,我連她有沒有長白頭發都不知道。”

何家家活躍氣氛:“我媽很早就長白頭發了,所以她經常染發。今天媽媽突然收到禮物,一定非常驚喜。”

他們的媽媽是什麽反應不清楚,阮賢雲肯定驚訝,因為從前隻有母親節、生日、春節,鄒楠粵才送禮物給她。

何家家問:“咱們給媽媽買什麽禮物呀?”

喻柏林說:“金首飾唄,她們最愛金子了。”

聊到給媽媽買禮物,氣氛終於輕鬆,漸漸發散到其他話題。烤肉結束,四人愜意地休息片刻,將這片地方收拾幹淨。

去商場的路上,鄒楠粵坐梁和岑的車,途中她看到何家家又發了朋友圈,她熱衷於分享生活,每天都過得有滋有味。鄒楠粵受到一些影響,她也想學習何家家的積極與樂觀。

此時阮賢雲和朱庭容吃完飯找了家茶館坐著聊天,阮賢雲收到弟弟的微信,粵粵舅舅說他和她舅媽晚上回家吃飯。回複完消息,她看到女兒發了朋友圈,打開照片遞給老友:“給你看看我女兒。”

朱庭容接過去瞧了瞧,真心誇獎:“長得真漂亮,和你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阮賢雲臉上的神情很柔和,自豪道:“她比我好看多了,個子也比我高。”

“一代更比一代強。”朱庭容笑說,“看到她就想起年輕時的你了,我和她有眼緣,我真挺喜歡的,不然創造機會讓你女兒和我兒子見個麵吧,讓他們先交個朋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