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出好戲

鄒楠粵給何家家點了讚,她退出微信,打開梁和岑給她推薦那首純音樂,關上電燈。

這晚入睡沒花太多時間,翌日五點半起床,洗漱後,鄒楠粵與阮賢雲一起去地鐵站。兩人剛走出家門,就碰見梁和岑扛著一輛看起來很酷的山地自行車從樓上下來,他全身專業裝備,看起來也很酷。

梁和岑向阮賢雲問好,阮賢雲好奇:“你這麽早騎自行車去哪兒?”

聽到他要到西河,她驚訝道:“還得是年輕人才有這麽好的體力。”

“都是勤於鍛煉的結果,像我這樣一天能騎行一百多公裏的年輕人比較少。” 梁和岑自誇。

雖然是事實,他麵不改色地說出來,鄒楠粵不由多看了他一眼,正好對上梁和岑的目光。

“你帶了水和補充體能的食物了嗎?”她問他。

“輕裝上陣,水在路上能買,帶了點牛肉幹和巧克力,補充能量夠了。”

梁和岑的目的地方向與地鐵站相反,到小區門口,三人分開,阮賢雲忍不住回頭瞧,他騎自行車的背影矯健,她對鄒楠粵說:“難怪外國姑娘也會喜歡岑岑,他這體格,還真是不比外國人差多少。”

“……”鄒楠粵說,“他能力也不差好吧。”

“說得也是,岑岑有出息,林林也有出息,他倆都挺能賺錢的。”

也許媽媽並沒有什麽言外之意,但是她感歎小時候的兩個玩伴有出息,而自己和他們有些差距,鄒楠粵沉默,沒接這話。

老家位於一個小鎮,到了江城後,還需轉乘大巴車,鄒楠粵提前網上訂票,母女二人出了高鐵站,直奔汽車站,時間掐得剛剛好。

抵達已是下午兩點,她們先去一家賣香燭紙錢的店,這家店的老板娘是她爸小學同學,每年春節祭祖,鄒文棟都來這家店照顧生意。

對方知道老同學出事,聽說賠了一百五十萬。他家裏那個媽不省心,逢人就罵兒媳婦和孫女無情無義,母女倆一分養老錢也不給她,她白生了這個兒子。又說出事前兒媳婦鬧離婚,嫌她兒子沒出息,這下子好了,婚沒離成,拿到一百五十萬的賠償,不知道心裏多高興。還痛斥孫女一點都不把奶奶放在眼裏,要不是不知道她單位在哪裏,非得當著她老板的麵找她要錢不可。

老板娘印象中,鄒文棟小時候學習成績還行,但是因為交不上學費遭到老師為難,他們讀書那個年代,有些老師的素質真不高,動輒體罰,加上一係列言語羞辱,鄒文棟自己受委屈的次數多了,就不願意上學了。那會兒確實生存艱難,有口吃的挺不容易,爸媽實在拿不出錢,那也情有可原。

可是,當鄒文棟二十四五了,他媽還不給他張羅娶媳婦,關鍵是鄒文棟這些年的薪資全郵回家裏,這就太過分。後來他自己在外邊帶回來一個二十出頭的漂亮姑娘,背地裏誰不說阮賢雲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鄒文棟家庭條件並不好,家中兄弟多,父母明顯偏心。雖然他頗有幾分人才,但長得好有什麽用,人太木訥了,沒什麽腦筋,隻會做些苦力活,阮賢雲想找個條件好一點的,肯定有得挑,不知道看中他什麽。

想到這些,老板娘心中歎息,他們以前都說鄒文棟有福氣,本來以為要打光棍的,沒想到娶到個這麽好看的老婆,生了個漂漂亮亮的女兒。有一兩次,鄒楠粵跟著她爸來店裏,文文靜靜的,挺招人喜歡,前兩年得知她沒有談男朋友,她還動過給她介紹對象的念頭。

兩口子過了二十幾年,眼看著要享女兒的福了,這時候阮賢雲堅持離婚,那肯定是日子實在過不下去。同為女人,她們其實挺能忍。老太太怪兒媳婦,簡直不講道理,若她真正為兒子死了痛心,倒也能理解她牽連兒媳婦,但她話裏話外透露想要錢的意思,她才沒良心。

望著母女兩人離開的背影,老板娘心情複雜。

鄒楠粵和阮賢雲步行十五分鍾,來到鄒文棟墓前。過了一個多月,下葬時獻的花圈被雨水淋濕後,皺成一團飄在空中,這會兒都下午了,卻沒有今天新來上香的痕跡,鄒楠粵心中湧上一陣嘲意,奶奶真是將自私冷漠貫徹到底,想用兒子的賠償金“養老”,清明節卻不來兒子的墓前看一眼。

她和阮賢雲沉默地將紙錢一張一張撕下來,聚成小山堆在墓前,然後燒了起來,用跳躍的火舌點燃香插上。

阮賢雲一動不動地盯著墓碑,葬禮上要忙的事情太多,她整個人特別混亂,刻碑的時候,忘了叮囑不要留她的名字。碑抱回來,光滑石頭上麵刻下的「妻阮賢雲」讓她刺痛,她不是一個好的妻子,如果當年鄒文棟沒有和她結婚,娶一個性情真正柔順的女人,也許現在過得挺好的。

鄒楠粵沒有打擾阮賢雲,她抱著鞭炮到遠處,過往祭祖,其實她挺害怕放鞭炮,但爸爸不在了,以後無論多害怕,她也得自己完成,顫著手試了幾次才讓鞭炮炸響。她往空地躲,等到聲音停下來,她重新到墓前,跪下去,鄭重磕了三個頭。

春節祭祖,她磕頭時總是祈求祖先保佑,考上理想大學、爸媽身體健康、多賺一點錢……那些祖輩們她根本不知道長什麽樣子,她卻願意真誠地向他們許願。而自己的爸爸,他一定是世界上最希望自己過的好的人,如果在天之靈真的能夠助人實現願望,他在那邊一定不遺餘力,可鄒楠粵卻說不出世俗夢想,她隻想爸爸能夠活過來,她欠他一句對不起。

鄒楠粵心中酸澀,起死回生,顯然是天方夜譚。

磕完頭,她站起來,望著阮賢雲說:“媽媽,我們走吧。”

過了兩秒,阮賢雲才點頭:“好。”

兩人剛轉身,就見到奶奶和大伯小叔一塊兒往這邊走來,特意挑在這個時候,不用想,他們的主要目的不是為了祭祀,而是找她們要錢。

果然不出鄒楠粵所料,大伯先開口,提出要聊聊。

鄒楠粵冷眼看著他們燒紙,小叔虛情假意地說:“四哥你放心,我和大哥會替你好好孝敬咱媽的。”

大伯附和:“我們會讓媽安享晚年,你在那邊就別惦記了。”

倆兒子煽情,老太太哼了一聲,開口罵:“他恐怕在那邊巴不得我這個老不死的也趕緊過去,他要是孝順的話,怎麽不托個夢給他媳婦和閨女,把我養老的錢拿出來。”

鄒楠粵真想拍手鼓掌,真會演,一出好戲。她平靜道:“奶奶,不關我媽的事,你以後少動不動罵她,你沒資格。你想要錢,就去起訴我。”

大伯差點動怒,忍住訓斥她的衝動,及時換上和善麵孔,話裏含著威脅的意思,告誡她:“粵粵,打官司對你沒好處,你在單位也要受影響。”

“民事訴訟不會影響政治審查,就算有影響,我不考公,也沒有進國企的打算。”鄒楠粵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唬人也要有點常識,她誠心說,“大伯,既然你這麽關心我,不如在我爸的墳前,講一講你是怎麽愛之深責之切地扇我耳光的吧?說不準我爸爸知道了,晚上還會托夢感謝你是他的好大哥呢。”

大伯臉上頓時掛不住:“你……”

小叔瞪她一眼:“我看你就是多讀了幾年書,長輩說一句,你能頂十句嘴。”

“粵粵讀書用你的錢了?”涉及到女兒,阮賢雲也不是軟柿子。

“四嫂,媽的養老這事你做主就行了,哪有她一個孫女來指手畫腳的。”鄒楠粵小叔又變了態度,“如果你覺得五十萬太多,可以協商,媽也這麽大年紀了,她少要點,四十萬就行了,多給你們十萬。”

鄒楠粵在阮賢雲開口之前搶先問:“你們每月按時給奶奶贍養費了嗎?”

“……”

“……”

她問得二人啞口無言,懶得再與他們多費唇舌:“奶奶每個月應該找你們要贍養費,她不找你們要,區別對待,這事我就不評價了。爸爸的賠償款,一部分給她養老也是理所應當,如果你們願意寫份承諾書,這四十萬隻用於奶奶養老,別糊弄人,大額支出要有明細,等到奶奶百年歸世後,如果還有剩餘,全部還給我,我就同意。”

大伯和小叔麵麵相覷。

奶奶罵她:“寫什麽寫!我還沒死呢,你就盼著我死了!”

鄒楠粵冷冰冰看著他們:“我提出要求了,既然沒得談,打官司吧。”

她拉了阮賢雲的手,“媽,我們走。”

老太太不準他們離開,對小兒子說:“你報警,叫警察來管管。”

鄒楠粵無語,家庭財產糾紛,關警察什麽事?誰知電話接通後,小叔誇大其詞,鄒楠粵認為他屬於報假警,明明就沒有發生任何肢體衝突。

她想,早知道上次爸爸葬禮上被扇耳光的時候,她就應該報警,告他們故意傷害,拒不和解,她當時還是太要臉了。

警察來的時候,鄒楠粵剛好收到梁和岑的微信,他問她:【上車了嗎?】

她快速回複:【還沒有,我小叔報警了,不知道耽擱到什麽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