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耳邊轟隆作響,數不清的巨石接連滾落,穆臣臉色灰敗,知道事情已經到了最糟糕的境地。
都來不及了,血池被黑影汙染,屍骨必然無法保存,而失去這最後一層的束縛,那邪物的力量很快便會徹底解封。
到時不隻是西北邊關,怕是整個大承都要毀於一旦。
身旁青年卻是神情激動,目光裏滿是熱切,“太好了,毀去屍身果然有效,用不了多久,師父應該就能醒過來了。”
師父……
穆臣聽得一怔,“不對,你師父不是已經失蹤了嗎,你知道他如今在什麽地方?”
穆臣的師兄名叫施雲軒,正是之前預言大承將被羌吾所滅,促使先皇逆天而行,並於二十年前將那一位封於止戈山下的人。
隻是自那之後施雲軒便帶著聖祖金符不見了蹤影,穆臣一度以為對方已經不在人世。
若不是青年帶著信物來找穆臣合作,他甚至不知道師兄居然還收了個關門弟子。
按照青年之前的說法,施雲軒幾年前再度消失不見,他會與穆臣合作,一方麵也是想要借此找到師父的蹤跡。
又被騙了。
穆臣恨得咬牙,忽然明白過來,“所以你做下這些事情,不過是想讓你的師父借那邪物的力量複活?”
穆臣頭昏腦漲,甚至覺得這一切都荒唐得可笑,他師兄一生清正。即便有行差踏錯的地方,也始終是為了天下百姓。
到頭來身死之後,唯一的徒弟卻罔顧他的意願,為了將他複活,不惜把他生前所有努力都化成泡影。
“你瘋了!”穆臣簡直無法理解,“你我同是修行之人,該明白人死不能複生,你師父即便能夠活過來,也有極大可能變成沒有神智的行屍走肉。”
“師叔放心,”青年得意微笑,完全不理會砸在身邊的碎石,“我早就將事情都安排好了,最多幾日之後,整個大承西北都會成為祂的國度。到了那時,所有帶著不甘與怨恨而死的人都會重獲新生,再次行走於地上。”
青年目光幽深,“你,你身後的師門,還有那個愚蠢至極的先帝,你們誰都不知道。自從那件事後,師父便一直活在悔恨之中。直到臨死之前依舊想著如何彌補自己的過錯。”
“所以不用擔心,他會活過來的,也不會變成行屍走肉,他會……像過去一樣,重新回到我的身邊。”
瘋了。
穆臣已經不知該說什麽才好了,他這個師侄徹底瘋了。
腳下的石板迅速碎裂,穆臣顧不上再與眼前的瘋子理論,拚命尋找可以逃生的路徑,卻見有人拉了他一把,正是之前負責看守他的無頭士兵。
“放手!”
原本退去的血池再次湧上,穆臣嚇得臉都白了。
身旁的青年早已不見了蹤影,無頭士兵並沒有說話,隻雙手用力,一把將他從碎石裏拽了出來。
“你想做什麽?”
穆臣心底浮起疑惑,可惜還沒等來得及問清,就感覺眼前一暗,無數黑影翻湧而上。等再恢複意識時,已經到了止戈山的山腳下。
麵前的都是熟人。
眼眶發紅,明顯剛剛哭過的柳遙,還有經常跟在殷月離身邊的幾名陰兵親衛。
柳遙揉了揉眼睛,強撐著讓自己回過神來,抬頭望著麵前,似乎也很困惑老人的出現。
無頭士兵比了個手勢,示意這人先前從牢裏逃脫,方才被自己瞧見,便順手抓了回來。
穆臣灰頭土臉,神情尷尬。
“哦,”柳遙點點頭,已經沒心情去理會眼前的老者了,“我們現在……”
“公子,”邵蒙連忙將他攔住,“不能再回去了,這山體底下是中空的,很快便會塌陷,我們先離開這裏,等事情平息了再做打算。”
柳遙嘴唇緊抿,還是不願放棄。
他比誰都清楚,如果不是為了救自己的話,殷月離根本不會在血池裏動用能力,更不會連屍骨都無法保住。
失去屍身的束縛,對方很可能再次回到那種剝離人性的狀態,不再有任何顧慮,真正變成穆臣口中的凶神邪物。
腳下地麵搖動,山頂不斷有石塊滾落,邵蒙不敢放他離開,指著不遠處已經開始驚慌逃竄的村民道。
“止戈山就在九橋村內,若是徹底塌陷,整個村子都會受到波及,這裏麵應該還有您認識的人吧,您如果在意他們,就該先帶著他們離開這裏,而不是一意孤行罔顧所有人的性命。”
跟在穆臣身後的陰兵不聲不響,他們自然不在意這些凡人的死活,隻是不願意柳遙再去送死。
柳遙紅著眼框,隻感覺胸口和腹部一起傳來悶痛。
可同時也明白邵蒙說的沒錯,現在回去根本沒有任何用處。
地麵搖晃愈加劇烈,原本便不算牢靠的房屋也隨著晃動起來,山體塌陷,房屋倒塌,到時不知有多少村民會跟著一起送命。
“公子!”眼看著再不走便要來不及了,邵蒙忍不住急道。
甚至暗自打算,如果柳遙此刻非進陵墓不可的話,他就幹脆打暈了對方帶出九橋村。
柳遙望了眼山頂,用力攥緊袖口,“我記得月離在城內買的院子應該快修好了吧,將附近村民都帶去那裏,盡量不要丟下一個,留下幾人守在九橋村。如果情況有變化隨時過來回報,我們……先去城裏吧。”
“是。”邵蒙終於放下心來,忙不迭點頭,吩咐底下人疏散慌亂的村民。
“那個,不如老夫也一起過去幫忙吧。”穆臣終於尋到空隙,訕笑著對柳遙道。
“順帶說一句,今天的事情當真與老夫無關,一切都是我那師侄的主意,老夫從頭到尾都被蒙在鼓裏,認真說其實也算是受害者來著。”
嗯,也不能完全算受害者,至少布置機關的紙傀儡就是他提供的,不過這點小事就沒必要細說了。
柳遙冷眼瞧他,“你的賬等會兒再算,看緊他,等進城後直接將他關進柴房。”
無頭士兵雙手比劃,表示自己會負責看管,絕對不會讓這罪魁禍首再次逃脫。
穆臣:“……”
接連幾聲巨響之後,止戈山終於徹底坍塌,離山腳近的房屋都被壓在了泥土和碎石之下,其中也包括了他們之前居住的醴泉莊。
煙塵四起,碧瓦朱簷的華美莊園轉眼化成廢墟。
有來不及逃走的村民被山石砸傷,哭喊聲,驚呼聲,層層烏雲籠罩在頭頂,讓人有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幾名跟隨邵蒙的陰兵將村民救起,來不及處理傷口,隻能匆忙喂了傷藥後安置進莊園的馬車。
“走吧。”
將最後一名受傷的村民扶上馬車,柳遙仰頭望了眼止戈山的方向,和邵蒙一起往宴
城趕去。
分明是早上,天空卻陰沉得厲害,馬車在雪地裏安靜前行,能隱約聽見遠處車廂傳來的低低抽泣。
柳遙閉眼靠在車窗邊上,臉色有些蒼白。
“公子怎麽了,”見對方從剛才起便一直捂著腹部,邵蒙忍不住擔心,“可是哪裏不舒服?”
“沒事,”柳遙輕輕搖頭,“可能是早上忘了吃飯,所以有些難受。”
是了,邵蒙恍然,的確是他們疏忽了。
從早上折騰到現在已經接近晌午,柳遙滴水未進,自然會不舒服。
“算了,”見邵蒙準備讓馬車停下,柳遙連忙攔住,“我現在吃不下,況且好多人都受傷了,還是先進城安頓要緊。”
邵蒙拗不過他,隻能點頭。
城內的宅院很大,足夠幾百人居住,是殷月離成親前就已經買好的,可惜剛翻修到一半,如今隻有前院能夠住人。
將帶來的村民交給邵蒙安排住宿,柳遙獨自進了臥房,坐在還未鋪好的大**發呆。
整個臥房包括主屋都是偏北方風格的,顏色以深褐為主,也沒有太多花鳥雕刻,樣式幹淨利落,與之前在莊園裏的繁複華麗全然不同。
這還是柳遙偶然來參觀時抱怨的,說屋子裏的裝飾太過花哨,瞧著累眼睛,如果能再素一點就好了。
殷月離表麵上沒說什麽,私底下卻叫人直接換掉家具,拆了所有裝飾擺設,按照當地人的習慣重新布置。
柳遙吸了吸鼻子,又有些想哭了。
喵……
柳遙趴在枕頭上,正打算好好哭一場,不遠處忽然傳來一聲貓叫。
柳遙淚眼朦朧,剛好瞧見有團黑影從牆角竄過,躲在桌子下歪頭盯著他,正是不久前不見蹤影的小黑貓。
“你怎麽到這裏來了?”柳遙哽咽問,擦了擦眼睛,跑過去將小貓抱了起來。
“喵!”黑貓軟軟叫了一聲,將腦袋整個埋進柳遙的懷裏。
“可惜月離不在這裏,”黑貓的身上有些涼,柳遙揉著它的耳朵,“不然正好讓他見見你。”
黑貓晃著尾巴,打了個哈欠,眯眼靠在他的肩膀上麵。
也許是在外麵跑久了,小貓看起來有些虛弱,柳遙起
身想給它找點吃的東西,突然聽門外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響。
柳遙嚇了一跳,連忙回頭。
房門外,邵蒙倒吸一口涼氣,也顧不上打碎的碗碟了,匆忙跑進屋內,指著柳遙懷裏的黑貓語無倫次。
“柳公子你……祂……”
因為擔心柳遙餓壞身子,邵蒙剛到城內就叫小廝去酒樓定了飯菜,本還猶豫該如何安慰對方,結果就看到眼前這種場景。
“怎麽了,”柳遙將小貓抱緊,一臉不解望向他,“這是我之前在舅舅家裏撿到的黑貓,有什麽不對嗎?”
這哪裏是對不對的問題。
邵蒙目瞪口呆,好半晌才找回聲音道:“這貓根本就不是貓,不是,小人的意思是,這其實是主子的一縷分魂,偽裝成黑貓的模樣,之前一直負責看護……不,保護您。”
柳遙眉頭緊皺,越聽越迷糊,伸手將小貓舉了起來,左看右看這也隻是一隻普普通通的黑貓。
“你是說,這小貓其實是月離假扮的?”
“分魂,”邵蒙糾正道,不錯眼盯著那隻黑貓,確認自己並沒有看錯,“也可以說是祂力量的一部分。”
柳遙滿頭霧水,還有些無法相信,就見手裏的小貓融化成一團黑影,繞著他轉了兩圈之後,又重新變回普通黑貓的模樣。
柳遙:“……”他信了。
邵蒙思緒轉得飛快,目光不斷在柳遙和黑貓身上移動,忽然升起微弱的希望。
“這黑貓是主動找來這裏的,那是不是意味著。主子雖然已經失去束縛,卻還保留著少許人性和記憶,所以才會下意識跑來找您。”
“不,可能沒有那麽簡單,當時情況特殊,也許隻是個意外,主子並不是有意要將分魂放出來的。畢竟如果處理不好的話,這縷分魂本身也有可能給柳公子帶來危險。”
邵蒙在原地亂轉,神情一時欣喜一時緊張。
“先等等,你的意思是,這個扮成黑貓的分魂裏,很可能有月離的人性和記憶?”柳遙抓住重點。
有人性和記憶,就說明對方也許還有機會能夠恢複。
柳遙深吸口氣,心底不斷回憶之前與黑貓相遇的場景。
現在想想,難怪他當初胡亂種下的紅芝草能順利發芽了,原來這也是對方的功勞。
“小人也不確定,”邵蒙停下腳步,緊盯著那隻黑貓,“不過總歸是個希望,先看看它具體還保留下多少記憶吧。”
邵蒙生前就是個普通人,行軍打仗他會。但要論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他可能還不如街頭的算命先生懂得多。
算命先生?
邵蒙回過神來,“對了,姓穆的還被關在柴房裏麵,不如找他去問問吧。”
“好。”柳遙也反應過來,連忙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