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無盡海·七(小修)
無盡海,鮫人海域,觀世鏡內。
觀世鏡裏的景象,都是一片虛景。
金紅色的雲層之間,一座碩大的白色神宮屹立其上,神宮之頂,有一方寬大的蓮池。
洛九歌蒼白結實的雙臂撐在蓮池壁邊,下半身則泡在蓮池之中,銀藍色的絢爛魚尾在清澈水底若隱若現。
他清冷如妖的麵孔隱在層層綻放的紅蓮之後,微卷的銀色長發垂入水中,在水麵輕飄飄地散開,與金色的蓮葉糾纏在一起。
宋魘走到蓮池尾部,眼睫半垂,麵冷如雪,居高臨下地看著池中的洛九歌。
“鮫皇。”他冷冷地喚。
洛九歌靜靜看著他,半晌,狹長雙眼眯起,聲音空靈,宛如吟唱:“小魅魔,好久不見。”
宋魘看著他,並不言語。
洛九歌寬大絢爛的尾鰭輕輕晃了晃,池麵的蓮葉與銀發隨著他的動作微動,而後,他躍出水麵,坐於蓮池邊。
一滴滴水珠,流淌過他寬闊胸膛和緊實腰腹,最後隱沒於腰胯連接處淡藍色的鱗片之中。
“……還是應該叫你魔尊?”洛九歌偏偏頭,微笑著看宋魘。
他的臉分明聖潔如蓮,可一笑起來,卻又顯現出屬於深海生物的幽魅感,漂亮而危險。
宋魘輕輕啟唇,終於說道:“看來觀世鏡,告訴你了不少。”
他轉頭看向蓮池邊,那道懸浮著的水鏡。
水鏡有半人高,模糊地透出神宮外的雲天。
在宋魘話音剛落,觀世鏡鏡身便如落進石子的池麵,泛起圈圈漣漪。
乍一看,有種它正在顫抖的錯覺。
洛九歌尖利的食指點上額頭,輕道:“也不全是他告訴我的。”
宋魘盯著他的臉看了兩秒,粉眸晦暗,緩緩道:“……你也記得。”
洛九歌魚尾輕動,幽藍的瞳孔驟然加深,滾滾恨意自眼底溢出。
隻是一瞬,他便合上雙眼,銀色睫羽輕顫,將眼底濃烈的恨意壓下,再睜眼時,又恢複至方才的平靜。
“二十年前,我便全都想了起來。”洛九歌道。
宋魘垂眸,靜靜地看著他。
“不過我也確實知道不少。”洛九歌對上宋魘的視線,輕輕說道:“若不然,如何能找到你們呢?”
“而且,我還知道……”他幽藍的眼瞳驟然加深:“你隻剩下一魂二魄在身。”
“哦?”宋魘輕笑一聲:“那又怎樣?”
“不怎麽樣。”洛九歌張開手。
他的指甲尖利,五指間有一層薄薄的蹼,整個手呈現出如海洋般的藍色。
三株返魂草,不知打哪出現,懸浮在他張開的利掌上。
洛九歌微笑道:“就算你從極北之地挖了半條火晶曠回來,但這半條火晶曠恐怕也經不起你的消耗吧?”
返魂草隻長在火晶曠中,上千年才能長出一株最完美的七葉返魂草。
而洛九歌手中,正好有三株最頂尖的七葉返魂草。
宋魘挑眉,像在問他,所以呢?
“魔尊閣下大駕光臨,我族自要以禮相待。”洛九歌手指微晃,這三株七葉返魂草緩緩飄到宋魘身前:“觀世鏡隔絕外世,不如,魔尊閣下便留在此處,滋養魂魄。”
宋魘看著送至麵前的返魂草,嗤笑一聲,白皙如玉,泛著薄粉的指尖一彈,將這三株返魂草甩回了洛九歌懷裏:“誰告訴你,本座挖那半條火晶曠,是為了返魂草?”
洛九歌臉上的微笑僵住:“……什麽?”
“你似乎很想將我留在觀世鏡內。”宋魘笑靨如花,可他眼睛卻冰冷而陰翳,像極了一條潛伏在暗處,隨時等著給人致命一擊的毒蛇。
洛九歌笑容一點點收斂,警惕地看著他。
宋魘抬起手臂,做出一個要攻擊的姿態。洛九歌脊背繃緊,隨時等著魔尊發難。
卻不想,宋魘突然改變攻擊的方向,洛九歌臉色一變:“等等……”
他的製止已經晚了。
宋魘伸長手臂,隨後抬手一揮,將觀世鏡帶到了麵前。
觀世鏡戰戰兢兢,水麵的漣漪波**得更加厲害,宋魘甚至聽見它發出了嚶嚶的哭聲。
像是在哭訴他的粗魯。
一縷魔氣自宋魘指尖浮現,緩緩探入觀世鏡中。
而後,觀世鏡上,便浮現出海殿內的景象。
謝識一席紅裙賽火,正坐在潔白的寒玉**。
宋魘臉上的笑意驟然陰沉下去。
他緩緩抬眸,眼神陰鷙而狠毒,仿若看死人般的視線,紮在洛九歌臉上。
“你找死。”
他沉下嗓子,碩大魔翼展開,掌心帶著滾滾魔氣,猛地朝洛九歌拍去。
*
謝識臉色微冷,問道:“什麽時候能把他放出來?”
“或許今晚就……”
突然,一道緊促急迫的尖銳長鳴刺破重重水波,自遠處傳來,猶如被擰成的細線,驟然紮入在場所有人的腦中。
紅霞臉色劇變,揮手讓身後的鮫人將手中衣飾放下,才迅速地對謝識道:“將領傳喚,恐是出事了。大人,還請您待在此,不要出去。”
說完,她紅尾一甩,綺麗的尾鰭似花刃綻開,帶著身後鮫人,猶如離弦之箭一般衝出房間。
謝識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隻能眼睜睜看著紅霞離去,鋒利的尾鰭劃破水流,隨後白玉門慢慢合攏。
眼神隻餘晃動水波。
謝識皺眉,在腦海裏問係統:【係統,外麵發生什麽了,查得出來麽?】
熟悉的滋滋電流聲傳來,過了一會兒,係統才回答:【隻查得出有能量異動。】
能量異動?
什麽樣的能量異動,能鮫人這麽慌亂?
謝識想了想問:【查得到觀世鏡下落嗎?】
【不行。】係統說道:【觀世鏡是脫軌設定,我查不到。】
【查得到水牢在哪嗎?】
【暫時無法查詢。】
謝識不滿道:【你怎麽什麽都查不到?】
語氣嫌棄,頗有些要你何用的意思。
係統憋著氣道:【原文沒有對鮫人族有過多著墨,這裏的數據是自行補足,甚至還有脫軌設定,我在這裏很受限製。】
謝識本就不報希望,隻是隨口問了一句,得到否定的答案,也沒有太失落。
果然,一切隻能靠他自己。
如今倒是個外出探查的好機會。
鮫人族這樣慌亂,自然不會太注意到他。
謝識不打算聽紅霞的話,準備出門探聽探聽消息,收集信息。
不過得先找到宋魘才行。
他正思忖著,就見白玉門從外被打開。
謝識看向來人,竟是他正打算去找的宋魘。
“宋魘?!”他忙幾步上前,抓住宋魘的雙臂左右查看,問道:“我聽說他們將你關進水牢了,可受傷了?怎麽過來的?”
宋魘一聽這話,就露出了委屈的表情,好像受到了天大的欺負。
他撲進謝識懷裏,要人抱著,千回百轉地喊:“……阿識。”
尾音都帶著顫,聽得人心裏軟極了。
謝識心生憐愛,將他摟進懷裏,安撫地順順毛,打算說點什麽哄哄他。
但宋魘卻蹭著他的頸窩,輕問:“阿識怎的……會穿著一件嫁衣?”
他嗓音低柔甜美,似乎隻是隨口一問。
但謝識卻莫名覺得,耳邊像有毒蛇吐信,傳來極盡危險的信號。
毛骨悚然。
這語氣,就好像是相公抓住了紅杏出牆的小娘子一樣。
謝識脊背一緊,某種小動物般的直覺,讓他極速搖頭否認:“不關我的事!我也不知道!”
宋魘從他懷中退出去,走到桌前,眼神幽深,看著桌上的衣飾。
他語氣綿綿,溫柔如常:“這些東西,可是給阿識的?”
盡管什麽都沒有,但謝識還是莫名有些心虛,虛弱道:“是、是吧?”
宋魘回到謝識身邊,似往常一樣黏糊糊地倚在他身上,撩起他鬢邊一縷發絲,微笑著輕聲詢問:“我不在阿識身邊的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麽呢?阿識同我說說,可好?”
說完,他放下指尖發絲,又去捏謝識小巧圓潤的耳垂。
是用了點力的。
捏得謝識又疼又麻,卻又在足以忍受的範圍裏,反倒叫他耳根紅了,嗓音也帶著點顫。
他迅速搖頭甩鍋道:“鮫皇想對我強取豪奪強製愛!但我是誓死不從的!”
“鮫皇……”宋魘依舊笑靨如花,隻是那雙粉眸卻驟然冷了下去,騰騰殺氣在眸底浮現。
這條死魚。
周遭溫度驟降,謝識看向身邊的宋魘。
他長睫垂落,漂亮的粉眸中沒有一點光亮,烏沉沉一片。
臉上明明還帶著笑意,隻是他笑意不達眼底,這幅笑容絲毫沒有往日的嫵媚柔情,反倒有種森冷陰沉之感。
宋魘在謝識麵前向來柔弱可憐,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宋魘有這樣陰鷙的神情。
像是恨不得下一秒就去把鮫皇殺了。
“……宋魘?”謝識語氣遲疑,帶著擔憂,喚了宋魘一聲。
鮫皇有觀世鏡,可不是他們倆惹得起的。
聽到謝識喚他,宋魘的視線這才一點點落在謝識身上。
他眸中陰翳散開,一點點露出昔日的溫軟。
謝識看他回了神,心裏才鬆了一口氣,這是這口氣還沒鬆完,就又重新提了起來。
氤氳霧氣蒙上那雙漂亮的粉色眼睛,宋魘眼尾紅著,說道:“不過沒看住一會兒,阿識就要被人搶走了。”
謝識向來都是拿宋魘的眼淚沒辦法的。他伸出指尖,抹過宋魘眼尾欲溢不溢的淚水,在膩白如瓷的皮膚上拉出一道細細水跡。
哎。
怎麽還是把人惹哭了。
他心中微歎,將那點水跡小心抹去,柔聲哄道:“我這也沒答應呢。”
“阿識不喜歡他?”
“他莫名其妙地把我搶回家,還把我關起來,能喜歡才怪呢。”謝識道。
宋魘眼簾微垂,遮住眼中暗色,哦了一聲。
好像也沒有太高興的樣子。
他的雙臂攀上謝識的脖子,大概是在海底的原因,宋魘的皮膚柔軟而冰涼,像是某種蛇類,冰得謝識一激靈。
宋魘依戀地摟緊他,將臉埋進謝識頸窩裏,低低地說:“……阿識是我一個人的。”
任何人、任何事,都搶不走。
話裏帶著細碎的鼻音,這話自帶一股脆弱感。
謝識心中酸軟成一片,張張嘴想說些什麽。
他將宋魘從蠻荒帶出來,隻是不讓他被原文的命運所累。
宋魘從頭到尾都在清醒地反抗,可他到最後,連死都無法逃脫被擺弄的命運。
謝識不想讓宋魘走向原文的結局。
可他從沒想過,如果宋魘脫離命運之後,又會怎樣。
他是紅娘局的任務者,做完任務就會離開。
他不應該……給宋魘任何承諾。
宋魘是這樣一隻聰明擅計的魅魔,如今跟在他身邊恐怕隻是權宜之計。
就算他走了,宋魘應該也會另尋他路,努力變強活下去的吧。
謝識遲疑半晌,最後也隻是抿了抿唇,沉默著沒有說話。
沒有得到回答。
宋魘被埋住的眼睛一瞬間變成了血色豎瞳,呼吸一下變得急促。那種饑腸轆轆的感覺,又回到了他的身體。
喉頭發幹,饑渴難耐,他艱澀地滾動了一下喉結。
隨後張開嘴唇,探出尖牙,貼在謝識肩頸上,用力咬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