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平安小鎮(8)感情進度0%

薑曜一回到木屋就倒了下去。

接著反反複複高燒, 在冰冷的地板上躺了兩天。

這段時間裏她做了無數的噩夢,有薑明他們來索命的,有父母問她為什麽變壞的, 有奶奶把她趕出家門的, 更多時候回到了那輛全是屍體的列車上,死死抱著膝蓋沒完沒了地哭。

進入異次元前無憂無慮的十七年灰飛煙滅, 不到兩周的異次元生活占據了所有的記憶角落。

渾渾噩噩間, 薑曜想明白了兩件事。

一是災難麵前共患難,眾誌成城前麵是要加限定詞的,隻有在沒有利益衝突的情況下行得通。

二是地球繞著太陽轉是因為太陽自身的引力,所以自身引力不足的薑曜進入異次元後,圍繞著她的星際塵埃被更大的引力吸走,一切都分崩離析了。

引力是強大, 也代表掠奪。

誠信友善在混亂地帶一文不值, 唯利是圖才是開天辟地新世界的生存法則。

她還活著。

現在明白過來還不晚。

第三天晚, 月亮升起。

平安小鎮酒館盡數開張,窄街人來人往, 熱鬧非凡。

偶有兩人迎麵走來, 或刻意或偶然相撞, 罵罵咧咧發泄一通,踉踉蹌蹌離去。

也有下流貨色途經身材姣好的女性,掏手揩油, 被問候祖宗十八代,天誅地滅不得好死。

更不乏黑暗角落交頭接耳, 借錢放貸拳腳相加皮肉交疊, 惡臭無比。

今晚和以往的任何一天依然沒有什麽不同。

賣雞腿的攤主哼著小曲兒, 照例擺上家夥事兒, 把雞腿烤得滋滋冒油,香飄百米。

“呦,老王,出攤了啊,今天有新人上當不?”有人經過,笑盈盈問。

王函西翻雞腿的手一頓,變了臉色。

“滾你媽的,老子改邪歸正了。”

路人:“……凶個屁,你終於被整了?”

王函西想起來就氣,不耐煩地擺擺手,“滾滾滾,有你什麽事?有種買了老子的雞腿,我當笑話講給你聽!”

路人白了他一眼,趕緊走了。

“窮鬼還逼逼叨,我真是倒了八輩子黴了。”

王函西把所有的雞腿翻過麵,撒上孜然粉,碎碎念不止。

“還好那個不要臉的玩意兒有點分寸,沒真的再來吃白食,不然老子遲早跟進副本做了她……”

“老板,來個雞腿。”

一道微微沙啞的女聲響起。

王函西宛如聽見了天籟之音,每一個顧客的聲音對他來說都宛如天籟,立刻揚起笑容接待:“好嘞,您要辣不……臥槽!”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他咬牙切齒看著攤前的女孩,就不該想到她,真是晦氣!

薑曜抬起瘦削的臉,朝他露出最燦爛的笑容,“要一點點辣哦,我吃不了太辣的。”

王函西:“……你還真敢來啊。”

薑曜無視他鐵青的臉色,隻管伸手,“你給不給我,不給的話我就去找傅醒哥哥,跟他告狀。你言而無信,他肯定會在副本裏收拾你。”

這□□裸的威脅!

王函西咆哮:“給給給!老子給!”

他抓起辣椒麵一把接一把往雞腿上撒,把整個外殼都抹的紅豔豔,往薑曜的方向一遞,“收好了您呐,您要的點——點——辣——”

他的神情充滿惡意,“你吃啊!”

雞腿很香,辣椒麵很嗆。

薑曜彎起大的出奇的眼睛,慢條斯理剝掉雞皮,也剝掉了那一層厚厚的辣椒粉,朝冒著滾滾熱氣的雞腿吹了吹氣,咬上一口。

然後衝氣得發抖的王函西豎起大拇指,“味道一級棒!”

王函西想殺人,咬牙切齒:“小小年紀臉皮怎麽就這麽厚啊——”

薑曜歪了歪腦袋,對著雞腿又是一大口,笑眯眯道:“你在誇我。”

王函西:“……滾。”

薑曜才不滾。

雞腿真的很好吃,她的精神和胃一起活過來了。

餓得狠了,除了剛才刻意氣人的那一口,她沒敢吃的太快,隻一點一點往下咽,吃得相當斯文有耐性,直把王函西看得火冒三丈。

“你到別的地方吃會死嗎?”

薑曜沒有理他,眼睛專注地盯著雞腿,十分專心。

王函西被她打敗,翻了一會兒雞腿後又忍不住斜眼瞅她。

這一瞅瞅出點異樣來了。

他看著眼前空****的袖管和褲管,再看她眼底的青黑,“你是縱欲過度了還是嗑藥了?這才幾天功夫,你就瘦脫型了?”

薑曜舔了舔嘴角的油漬,想了想,答道:“縱欲過度。”

王函西:“……看來是嗑藥了,你們南區現在管理這麽鬆懈?越來越不行了啊,傅醒也不管你?”

薑曜低頭咬骨頭,又不理他了。

“我說你這人是不是太不要臉了點?”王函西簡直難以置信,“吃人嘴短啊,你這麽橫,南區都容得下你?”

煙霧繚繞,充耳不聞。

薑曜吃完雞腿氣完人,準備撤退。

“不存在容得下容不下,她本來就不是南區的人。”

人群中走出一個身高中等的青年,攔住薑曜的去路,鏡片微微反光。

“我說的對嗎,薑曜同學。”

薑曜微微抬頭,對上來人氣質陰鬱的臉。

平平無奇的麵貌,單薄鏡片後藏著一雙細小的眼睛。

“哦,你也還活著。”

她說得很慢,語氣寒暄。

屠森眼神微變,上下打量她,“看來是長大了。”

王函西聽得一頭霧水,但不妨礙他抓住與自己相關的重點,直接走到攤前。

“你真不是南區的人?!”

薑曜側目看他,“我沒有說過我是南區的人呀。”

“……艸!那你他媽好意思來吃白食?!我說南區的人怎麽臉皮這麽厚了,敢情你壓根不是南區的人!”

“我隨時可以來這裏吃雞腿的權力跟我是不是南區的人沒有關係。”薑曜一臉無辜,“傅醒哥哥那麽說的時候,我就不是南區的人呀。”

王函西又罵了一聲娘。

今晚這雞腿不該給的!不是南區的人,他怕傅醒個毛!

難道傅醒還會為了北區的人出頭嗎?!

“快滾,以後別讓我在副本裏看到你,不然就等死吧!”

薑曜隱約覺得這話耳熟,想了兩秒啊了一聲,“刑思非叔叔也說過類似的話。”

叔叔……

屠森抽了抽嘴角。

王函西:“……你不是新人嗎?連刑思非你都惹上了?!你到底惹了多少人?!快滾快滾,要是被人誤會我們有什麽關係那你要害死我了,趕緊滾!”

薑曜本來就打算走,聞言走得更利落了。

隻是屠森好像他鄉遇故知似的,腳步一轉,狗皮膏藥似的跟了上來。

“你知道李光他們在找……找過你嗎?”

薑曜不是很想跟他說話,敷衍地應了一聲:“不知道。”

屠森假裝沒有察覺到她的興致缺缺,繼續道:“原來李光和你沒有血緣關係,隻是車上認識的。”

他停了一會兒,沒等到薑曜的反應,便自己接上:“你不好奇我是怎麽知道的嗎?”

薑曜終於給了他一個眼神,“跟我有什麽關係?”

沐浴後的長發半濕不幹,軟軟地耷拉在肩膀和背上,偶爾有幾縷貼著臉頰,讓本就小巧的下巴越發玲瓏脆弱。

她微微揚著眉毛,一雙眼含著漫不經心,粉薄的嘴唇張開,露出一點雪白的牙齒。

乍眼一看,竟有了幾分成年人閱盡千帆後的冷淡。

拿捏不住她對屠森來說也不是什麽意外的事情,在知道她活下來並獨自遊**到北區後,他就知道小姑娘不好控製。

“那我就從頭說起吧。”屠森擺出耐心很好的樣子,也不管薑曜是不是樂意聽。

“我們這批人下車時候,一群自稱南區的人便出現在我們麵前,告訴我們這是什麽地方,還有大家的生存現狀。”

“然後在我們明白不進入有組織有紀律的南區,就隻能淪入要騙要搶沒有依靠的北區後,迅速地讓大家相互指認……”

他眯了眯眼睛,“在車上時,都有哪些人做了……損人利己的事情。”

薑曜有了點興趣,正眼看向他。

“沒錯,我第一個就被指認出來了。”說到這裏,屠森嗤了一聲,“這本來也沒什麽,做了就是做了,可好笑的地方在於……那些人竟然好意思指控,而且是聯合指控,眾口一詞。”

“那輛車上除了你,沒有人有資格占據道德高地譴責我,也不看看托了誰的福,那些渾水摸魚的垃圾才能活下來的……”

他開始抱怨了,薑曜就又失去了興趣。

見她腳步一轉又打算換方向,屠森扶了扶眼鏡,立刻打住,把話題扭回來。

“更好笑的是,自詡平安小鎮唯一一個有道德、可信賴、最團結的南區,竟然接納了那群人。”

“就這種程度,他們還有臉自稱異次元淨土?”

薑曜出乎意料地看著他。

後者察覺到她異樣的神情,嘴唇動了動,“怎麽?”

薑曜:“眼鏡哥哥,你是不吐槽就不能往下說嗎?”

屠森:“……你和之前真的大不一樣了。”

之前車上對峙,她根本就是個手握利器,然而堅持要讓刀柄向外唯恐誤傷他人的乖孩子,現在那把刀倒是轉過來了。

這才幾天功夫?

薑曜輕描淡寫:“哦,向你們學習。”

她最擅長的就是學習。

“沒有直接接納,他們還要參加考核,才能確定通過。”她把話題拉了回來,“我認為他們還是有篩選標準的。”

屠森冷笑,“什麽標準?”

薑曜想了想,中肯道:“屎裏淘金。”

兩分鍾無語三次,屠森麵無表情地看著她。

“總而言之,南區既然能從那些人裏選拔出人來當隊友,那這個團隊就不會幹淨到哪裏去。”

這一點薑曜還算認可。

“所以呢?”

屠森皺眉,“都是一路貨色,他們憑什麽譴責我們道德低下,對我們橫眉豎眼?我聽說你被南區邀請又被拒絕,你就甘心被他們這麽耍弄?”

“聽說?”薑曜歪曲重點,眨巴眨巴眼睛,“你在哪裏聽說的呀?”

“酒館,南區的人自己說的。”

薑曜眼睛裏的光跳了跳,慢慢應了一聲。

屠森看著她,估摸差不多了,發出邀請,“你和我聯手怎麽樣,組固定隊,給那些自視甚高,名不副實的人一點顏色看看。”

走著走著,兩人已經脫離了熱鬧的主幹道,來到河岸邊。

昏暗中河水緩緩流淌,兩岸帶起一陣清風,吹拂薑曜沒有紮好的長發。

她隨手理了理,遙望遠方高樓點上的燈火。

“眼鏡哥哥……”

“我叫屠森。”

“那就屠森哥哥,我是長了一張傻瓜臉嗎?”

屠森臉上的笑容消失,露出曾經讓她害怕到躲在李光身後抵擋的陰桀。

“什麽意思?”

薑曜收回視線,咧開嘴,露出白貝似的牙齒。

“你來煽動我,想利用我去探南區的底……你打錯主意了。”

“是你對南區有意見,是你不甘心他們冷落你,漠視你,是你做不成屎裏的金子需要發泄。”

“我的目標和你不一樣,你蠱惑不了我。”

她對報複誰不感興趣,隻想好好活著,活得比誰都久。

工具人,墊腳石,替死鬼。

隻要生存所需,她也一定像答卷需要用筆一樣,把這三樣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