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平安小鎮(19)感情進度-75%
南區會議室。
徐行一點點擦幹淨白板上的字跡, 屋裏開著燈,白板反光裏映著一張似笑非笑的臉。
會議室長桌主位的椅子是拉開的,其餘都好好地推在桌底, 桌麵上散著一堆紙, 漏墨的筆在其中一張紙麵留下一灘純黑色的墨痕。
門篤篤敲了兩下。
徐行放下板擦剛要說“進來”,門已經開了, 傅醒高大的身影擋住黃昏的光線, 裏麵的燈光與外界自然光交匯,勾勒出微微泛金的輪廓線。
在他身後,領著人來的小弟訕訕地笑了下,馬後炮似的補了一句:“隊長,傅隊到了。”
徐行朝他擺擺手,後者便很有眼色地把門關上, 眼觀鼻鼻觀心地守在門外。
房間裏的溫度比外麵稍低, 李光卻覺得自己越來越熱, 快要燒著了。
尤其在傅醒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後,更是上了刑架一般, 頭發絲都在發燙。
徐行在主位上坐下, 笑看傅醒:“來了, 咱好久沒交流了,趁今天這個機會,好好聊聊吧。李光, 你先出去吧。”
早二十分鍾前就被問完話,卻一直沒讓離開的李光愣了愣, 看向徐行。
“走吧, 我和你傅隊單獨聊。”
傅醒沒有說話, 由於帶著麵具也看不出來現在是什麽表情。
李光低下頭, 從他身邊經過。
走到門邊時,他聽到椅子被拉開的聲音。
回頭一看,傅醒坐在了和徐行麵對麵的另一把椅子上,兩人隔著一條長桌,水平線上坐得異常端正的傅醒比翹二郎腿懶懶散散倚著靠背的徐行高了半個腦袋。
徐行注意到他的視線,眯了眯眼睛。
李光忽然福至心靈,內心艱難拉扯一秒,朝著兩人的方向狠狠鞠躬,大聲道:“對不起徐隊,我害怕被懲罰所以撒了謊,我都交代!是我自己,我實在放心不下薑曜妹妹,私自用了傅隊的名諱脫身去找她,想要勸她放棄那危險的複仇計劃。原以為打出傅隊的旗號就不會被盤問了……我不該有僥幸心理也不該做出這種事,我願意接受一切處罰!對不起,傅隊!”
徐行閑適的狀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底無限深沉。
傅醒轉過去,言簡意賅:“出去吧。”
關門聲響起,房間裏恢複寂靜。
片刻後又被徐行打破。
“你看看現在這一個個的,心眼多得沒邊兒了,誰都敢算計。要不是我這好奇心和藏不住話的性子,差點就給他蒙混過去了。”
他滿臉帶笑,“我就覺得奇怪,你做事何必偷偷交代一個連MVP都沒有的普通玩家,又不是沒人給你用。”
傅醒沒有接話,他平靜地看了徐行一會兒,慢慢靠在寬大舒適的椅背上。
雙手自然扶住扶手,微微抬起下巴。
徐行交叉放在膝蓋上的十指張了張,用力收緊。
這人從來都是板板正正的,尤其在這會議室裏,靠背從來形同虛設,現在這種姿態……倒是符合他排行榜第一的身份了。
“雖然是烏龍一場,但來都來了……這個李光打得又是你的旗號,你說怎麽處理他吧。”
“你信嗎?”麵具底下的聲音問。
徐行挑了下眉,“什麽?”
傅醒看著他的眼睛,具體詳細清晰地說:“李光剛才的話,你信了嗎?”
片刻沉默後,徐行笑了。
“什麽信不信,難道他還能在我和你兩個人麵前撒謊?我當然是信了,不過罰還是要罰的,不殺雞儆猴以後再有人頂著你……或者頂著我的名號去幹些見不得人的事那還了得。”
他語氣神色都很正常,寬嚴並濟,看起來是個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好領導。
傅醒一直看著他,把他的每一絲微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
故意讓他看到李光又不讓李光開口就把人趕走,是為了試探他。
在被李光攬責打破計劃後,把李光的處理權交過來,還是為了試探他。
強調處罰李光一事,依然是為了試探他。
他不知道徐行為什麽總要這麽迂回地搞這些小動作,或許是以己度人,認定了當麵鑼對麵鼓不會有人說真話,旁敲側擊試出來的更真心。
“李光的處置暫且不論,有一件事需要先行確認。”
徐行神情輕鬆:“什麽?”
“李光打了為我辦事的旗號,聽起來他辦的事也沒有折損到任何南區的利益,其中表現應當沒有異常。”傅醒抬眸,“那麽是誰連這種小事都要跟你匯報一遍?”
徐行放在膝上的十指分開,轉握成拳。
他麵容不變,用一種再尋常不過的語氣道:“八卦之心人皆有之,隨口說到而已,可不是什麽匯報。”
傅醒不依不饒:“我讓人辦事,他隨口說到,四處八卦?”
“傅醒,別較真兒啊,多大點兒事……”
“不大嗎?他現在可以把我吩咐的事情隨口說出去,以後也就可以把南區的其他決策往外倒,李光情節嚴重,他罪加一等!”
這人瘋了!
徐行壓著那口怒氣,試圖把話柄轉回來,然而傅醒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陰森森開口。
“還是說,他就隻是隨口往外說我的安排?”
他步步緊逼,捅破最後一層窗戶紙。
“徐行,你懷疑我什麽?”
氣氛凝滯,時鍾的秒針啪嗒啪嗒一格格跳動。
秒針推著分針,分針又推動時針,背後的齒輪齧合,一切結果都有跡可循。
徐行吐出一口氣,笑了。
“現在是你懷疑我,傅醒。我知道你對我有怨氣,我也知道你著急,但現在的格局已經穩定到我們打破不了的程度了,我們改變不了這個世界了。”
“盡力保下更多的新人不行嗎?按我的理念走,給新人更多的機會,不要太苛刻,這樣南區的隊伍才會更快壯大,也隻有這樣等南區真的成為一個不可動搖的龐然大物,到時候還怕建立不起新的規則嗎?”
傅醒沒有動作,神情也沒有絲毫的波動。
徐行起身,雙手壓在桌麵上,曉之以理:“傅醒你想想,你是不懂這些,才會答應和我共同建立南區的對不對?那你就得給我充分的信任,就像以前一樣,你負責培養更多可以獨當一麵的人,我負責推進整個團隊的建設,這樣才能早日達成目標。”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你心急就來幹涉我為團隊未來發展做出的決定,不停地阻撓我,甚至還懷疑我用心不良……”
很有道理的話,若不是傅醒已經聽了整整四年,說不定又要信了。
有道理不代表可執行,可執行還要看人對不對。
這是他從薑曜身上學到的。
傅醒沒有被他唱念做打的戲碼唬住,始終保持清醒,等他先發製人指責完自己,再從容地把話題帶回到開始:“你懷疑我什麽?李光借我的名義去找薑曜,你好奇,所以你懷疑什麽?”
徐行痛心疾首的神情終於淡了。
傅醒依舊那麽坐著,冷靜地像個純粹的看客,手上卻毫不留情地撕開所有偽裝。
“你為人多疑,心思敏感,認為我可以跟你一起建立一個南區,也可以跟別人一起建立一個東區或者西區。”
“你一直防著我,以前做的很小心,近來卻因為薑曜的出現明顯了起來。”
“你懷疑我會讓薑曜取代你,所以暗示他們盯著我,是嗎?”
五米的長桌,將兩個迥異的氣場分隔開來。
徐行的手指在光亮的桌麵上印下十個新鮮的指痕。
“我以前沒有想過。”傅醒起身時脖子微低,偏長的發尾往上一翹,桌麵上的人影一拂而過。
他一直走到門邊,才回過頭來。
“現在想想,也未嚐不可。”
聲音不重,卻振聾發聵。
人走了。
門口的小弟隻聽到最後一句,除此之外就隻在中途聽到徐行發出的幾個音節。
他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麽,正想問問看他們的隊長,腳尖剛踏進會議室半步,就被裏麵黑氣縈繞的人嚇得直接縮了回來。
這……這怎麽了啊。
兩個隊長怎麽又吵了?!
日落,黃昏。
沾滿血腥的手扣在琴弦上,纖細的背影微微搖晃,琴弦摩擦帶出最溫柔也最優雅的曲調。
拉完一首,流浪的小提琴家伸長右手揚起琴弓,身體隨之扭轉,腳步回旋輕盈地轉了幾圈,即興跳了一支隻有自己一個人,毫無章法的舞。
掌聲熱烈響起,薑曜躬身謝幕。
王函西搖搖頭,把薑陽陽特點的無皮雞腿放入包裝紙袋,擱在台麵上。
無人不知她是瘋子,依然有的是人為她喝彩。
資源本一役,這家夥贏得漂亮!
薑曜捏著雞腿要給他掃積分,被王函西擺擺手拒絕。
“算啦,請你的,就當祝賀你成為一方老大了。”
薑曜眨了眨眼睛,讚美之詞張口就來:“老王哥哥好大方你人真好~”
“走開走開,要真覺得我好你就行行好,別來我這雞腿攤邊上吹拉彈唱了,現在人人都以為我跟你是一夥的,煩死了。”
王函西再長十張嘴都說不清,他的一世英明沒毀在南區,卻毀在了一個乳臭未幹的黃毛丫頭身上。
實在可氣。
薑曜踩了踩地麵,真誠地給他建議:“你換個地方,到對麵去怎麽樣?”
“……憑什麽我走?!”
“因為我看中這兒了啊,我不會走的,那就隻能你走了。”
薑曜說的理所當然,叼著雞腿深深吸了口氣。
與肉味一起吸進肺裏的還有傍晚涼風的味道。
這個位置麵朝落日,又被無影神像深深凝視,多好的風水寶地啊……
王函西麵無表情。
“你做夢。”
“好吧,那你就繼續煩著吧。”
薑曜對著神像狠狠咬了一口肉,想到了什麽,捏著雞腿蹬蹬跑過去。
沐浴在夕陽餘暉中的無影神像聖潔悲憫不複,在四合的暮色裏慵懶起來。
薑曜跑到神像腳下,衝著夕陽張開五指。
陽光落在她的手掌上,長長的影子拉過去,在她背後變成五根長長的尖刺。
她把手掌往前送,覆在神像的腳背上,再稍稍抬起來。
沒有想象中的黑暗遮擋人家的腳背。
陰影落不到神的身上。
她邊吃雞腿邊在神像邊上玩得不亦樂乎,王函西的雞腿攤卻迎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當初被迫賣免費雞腿的陰影曆曆在目,小老板特別低調地垂下腦袋。
“傅隊,您也來個雞腿不……”
雞腿腿燒烤味很濃,隻在旁邊站一站,煙火塵埃就撲簌簌滾進衣服裏,一路相隨。
傅醒聞著香辛料的味道,麵具裏的呼吸越發憋悶。
他在廣場角落站了很久了,聽薑曜拉了三首完整的曲子,既看到她在眾人指點中自我沉浸,也看到她在喝彩聲中從容謝幕。
她身上帶著怒放的張揚和蜷縮的無辜,哪怕來到這條並不符合預期的路上,她也做到了最好。
一個來錯地方的天才。
一顆掉進血泊的明珠。
傅醒收回視線,問:“你和薑曜關係很好?”
夭壽了。
王函西真的恨不能長出一百張嘴,手腳並用澄清:“誤會!絕對是誤會! 我們就是純粹的買賣關係和她不要臉跟我搶地盤的關係,沒有其他了!沒有任何私交——”
他急得一批,問話的人卻平靜得很。
“她不討厭你,甚至還有點喜歡你。”
王函西舞動的手一頓,有些懵逼:“啊?”
“你怎麽做到的?”
“……她也沒理由討厭我吧,非親非故無冤無仇的。”
王函西整不明白他想幹啥了,小心拿眼角瞄了人一眼,心中暗艸。
即使離開南區那麽老久,傅隊給人的壓迫感還是一樣強烈嗚嗚嗚。
“傅隊,你到底想問什麽呀?”
傅醒看了他一眼,渾身上下髒兮兮的,還係了個油膩膩的破圍裙,下意識就把眉頭皺了起來。
“你是怎麽跟她和諧相處的?”
這是一個讓人想流淚的問題。
王函西咬著牙道:“我她本無緣,全靠我能忍。我就是想做個小本生意我容易嗎,她就陰魂不散。我說又說不過她,現在打也打不過她,一步退,步步退,她都跟我搶地盤了,我也隻能忍著……”
真是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傅醒不為所動,甚至皺了皺眉頭。
“隻是這樣?那我也做到了,為什麽她還是很討厭我?”
自怨自艾中的王函西冷不防聽到這句,“花”容失色。
“薑陽陽討厭你?!”
“是。”
“臥槽!”王函西沒控製住,“她脾氣挺好的啊,你怎麽做到的?!”
傅醒:“……”
他正要開口,廣場副本選擇欄二號位亮起刺眼的紅光。
所有的情緒與困擾瞬間落地,每一個看到紅光的人都停止當前在做的事情,死死盯著選擇欄。
薑曜蹲在神像腳邊,看著突生的異相困惑歪頭。
她眯起眼睛在紅光中找尋,生門圖標緊閉,玩家人數……歸零?